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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18: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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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显斌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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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梵唱

最后的梵唱试读:

知音

雪,很大,夜很静。一把火,从他房后烧起,一眨眼间,席卷了整个茅屋。他跑出来,随着他的,只有一把二胡。他没有回头,即使回头,也看不见什么,因为他是瞎子。风吹来,浑身很冷。在风里,他一步步走了,最终,变成一粒黑点,消失在天边。从此,他漂流异乡。陪伴他的,是一把破旧的二胡,小镇村庄,一路行来。二胡声,在他走过的地方流泻,如一声声低低的诉说,细细的,蛛丝一样。夜里,他歇宿在破庙里,草堆后,静穆地坐着,一双盲眼,一动不动,望着虚空。手指颤动,一缕月光水色,从琴弦上淌出,闪着波纹,扩散着,荡漾着。他走过的地方,要一点剩饭,或者两个冷馒头。一般的,他只吃一半,另一半,放在自己寄宿的地方,草堆旁,或者是破庙里。第二天走时,留在那儿。大家都说,这瞎子,穷讲究,不吃隔夜东西。他没说什么,摇头叹息。要饭时,仍多要些,拿回寄宿的地方。剩下一些,放在那儿。有时,要少了,他不吃,把要来的东西都放那儿。这日,一个雪天,他头晕眼花,倒了下去。醒来时,一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醒了,你终于醒了。他点头,慢慢坐起来,很是感激。无物感谢,就拿起二胡,闭着眼,手指颤动,一支乐曲,婉约流淌。曲子停止了,一切都静静的。过了很久,女孩醒悟过来,赞叹,你的二胡拉的真好啊,我去告诉师傅,你就跟着我们杂技团吧。说完,女孩一阵风,跑了。不一会儿,女孩进来了,坐下。他一笑,道,不收瞎子吧?是啊,一个杂技团要一个拉破二胡的干啥啊?你别急,我再求求师娘。女孩说。他笑笑,在女孩离开后悄悄走了,一步一步,走向流浪的远方。二胡音,仍如水,随他流淌。时间,也在二胡声中流淌。他在乞讨和流浪中,慢慢老去。一日,在一个破庙里,他摸着个人,睡在那儿,奄奄一息。显然,是饿的。他忙拿出讨要的馒头,喂他吃下。两个冷馒头下肚,那人有了精神气,坐起来。那夜,没有旁人,只他俩。他坐在神案前,手指轻弹,两滴乐音溅下,闪着晶亮的光。然后,二胡音悠扬,在静静的夜空响起,一会儿如一缕花香,拂过人心;一会儿如一丝轻风,浮荡如纱。那人静静听着,罢了,哑着嗓子一声长叹,是《月夜鸟鸣》吧,真是人间一绝!他笑笑,眨眨已盲的眼,和衣躺下,道,睡吧,明天,还要讨饭呢。那人,也睡下。以后,他拉二胡,挣点小钱,养活两人,因为那人也是瞎子。夜里,坐在破庙里,他拉二胡,那人听。在奔波中,一天一天,他走向生命的尽头。那天,他吐了几口血,靠在一个草堆旁,对那人说,你不是想得到《松风流水》的乐谱吗?今天,我给你拉。你——怎么知道?那人惊问。你是瞎子,右手食指有弦痕,是拉二胡的。在这个人世,能欣赏我二胡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个女孩,另一个是我的弟子。他道,脸上有一丝温馨。师父!那人跪下,不再哑着嗓子,流着泪喊。他点头,微微一笑,你多次向我讨要《松风流水》的音谱。又悄悄一把火烧了我的茅屋,不就是想逼我带着乐谱逃走,你好中途盗取吗?哎,世间最好的乐谱不在纸上,在心中。这些年,你跟在后面,我知道。没说破,是想让你跟着吃苦,时间长了,就领会了我当年的话。你留下饭菜,也是给我的?那人哽咽着问。你脸皮薄,不讨要,会饿死的。他仍一脸平静。说完,二胡音流出,始如蚊痕,继如流水,最后,如一地灿烂春光。音乐越来越低,流入地下,渺无音痕。二胡落下,他也倒下。你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恨我啊?那人抱着他,号啕大哭。你是我的弟子,我的——知——音。他说,带着一丝笑,咽了气。那人跪下,恭敬地叩下头去。然后,拿起二胡。月夜里,二胡音如水,波光闪闪,流泻一地。

为了心中的佛

他是一个和尚,却不诵经不礼佛。每天,都望着佛寺发呆。师父长叹,道:“你望什么?”他回答,好美啊。说着,指指古雅的佛寺,佛寺的飞檐翘角,在蓝天白云和大山的衬托下,别有一种美。在寺庙里,他做了十五年僧人,没记住几句经文,可是,所绘的各种亭台楼阁、湖泊假山的图纸,却挂满禅房。他的人在寺庙里,名声却早早地飞到了外面的世界。在他二十二岁的一个早晨,一队人马进了寺庙,带着皇帝的圣旨,对着和尚们宣读:皇贵妃仙逝,圣上心痛欲绝,发誓要修一座天下最美的陵寝,然后,口传圣谕,让他下山,设计建造。他下山,随着大队人马。耳边,是师父的声音:“你下山一定凶多吉少,要解此灾,唯有一法。”“何法?”他问。“装疯,可躲一厄。”师父数着念珠。他摇头,叩别师父,走出殿门,几天后,他拿着自已的图纸去拜见皇帝,细细叙说着自己的设计规划。皇帝眉开眼笑,眼光发亮,当即授予他二品官职,并让他负起建造陵寝事宜。“贫僧可负责建造陵寝,但不愿为官。”他推辞。“不愿为官?”显然,皇帝不理解。“不可能!”所有官员都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掸掸僧袍,笑了,缓缓退下,依然粗衣布衲,走向了施工场,亲自监造。有时也跟工人一块儿搬料,扛木头。十年过去,整整十年,一个青春的和尚已步入中年,由于长期的劳力,由于艰难的调度和运作,他的髻角,已见星星白发。十年艰辛,十年血汗,一座绝世的艺术品出现在人们眼前。一座高大的、金顶般的建筑矗立在蓝天下,红墙如胭脂,让人晕眩。皇帝见后,泪水直涌,喃喃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爱妃,它只配你住。”第二天,皇帝召他上殿。所有的大臣都十分羡慕,知道这个和尚发了。只有他仍静静地,微笑着站在宫廷上。“来啊,把他的右手砍了。”皇帝吩咐卫士。他微笑着,伸出右手,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连皇帝也惊奇,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早已知道,何必再问。”他淡淡回答。“知道什么?”皇帝惊讶。“你怕贫憎再为别人设计,所以如此,”他仍波澜不惊。他的右手被剁下。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陵寝周边徘徊观望,同时,在陵寝对面不远的山上,掏了一个洞。洞掏完不久,皇帝又让卫士带他上殿。他依然青衣布衲,飘飘而来,对着皇帝微微一笑:“我一切皆了,可以死了。”“你怎么知道朕要处死你?”皇帝睁大了血红的眼睛。“我手虽断,可思想仍在,你怕我为别人设计更好的建筑。”他说。受刑那天,他提出要见师父。老师父来了,须发斑白,一如十多年前一样,摸着他的头顶道:“你既知道难逃一厄,为何还要下山。”他微笑,仍如少年时,望着远处殿阁楼台道:“为了心中一个美丽的梦。”死后,按他的要求,一部分骨灰葬在他挖的洞里,和自已的设计遥遥相对;另一部分被老师父带着回了山。圆寂前,老师父指着骨灰罐,告诉身边的弟子,他的骨灰放在自己的塔中,“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佛家弟子,在他的心中有一尊不变的佛,那就是美。”

猎鹿绝技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他擅长猎鹿,每年,猎的鹿堆成小山。钱,也就大把大把流进腰包,成了富甲一方的人。可钱多不咬手,猎枪,他一直没放下。他猎鹿有绝技,一年,他上山打猎,看见草地上,一只母鹿安详地迈着步,旁边,是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十分顽皮。突然,母鹿竖起了耳朵,鸣叫了一声。他的枪响了,母鹿跳了跳,倒在地上。他跑出去,扛起母鹿。那只小鹿并不跑,而是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哀鸣着,进了家。他想,还是把这个小家伙养着吧,长大了,还能买一笔钱。这只小鹿在他的喂养下,渐渐长大了,皮毛光滑油亮,一双蓝蓝的大眼睛,望着蓝天,常常长声鸣叫,如一个含情的少女。一天早晨,他一大早起来,听到鹿圈里有动静,忙披衣去看,兴奋地瞪大了眼睛:鹿圈里,竟多出了两只鹿,体肥身大,毛皮发亮。他忙关下圈门,活捉了两个家伙。活鹿,在市场上价钱更好。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听到鹿圈有动静,忙跑去一看,又进来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鹿。他又抓住了这只家伙,买了一笔钱。原来,他喂养的是一只母鹿。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公鹿越来越少,最后,再也没有自投罗网的公鹿了。等不来自投罗网的鹿后,他带着猎枪,还有这只鹿,进了更远的山林。他用长绳把鹿系绑着,自己埋伏在旁边丛林中,举枪瞄准着。随着母鹿的叫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显出来,是一只公鹿。“砰”的一声枪响,公鹿倒了下去。猎人很高兴,跑出去,扛回了公鹿,藏在林中,然后又等着下一个。每一次,母鹿对着眼前的死鹿,都会长长地哀鸣,圆圆是泪珠从眼眶中滚出,一滴一滴落在草上。渐渐的,这头鹿病了,不吃也不喝起来。“看来,这家伙是熬不过今春了。”猎人想,还想发挥它的余热,每天强拖着它,走向山林深处。鹿再不叫了,耷拉着脑袋,可仍有公鹿嗅着气味赶来。猎人的枪,一次次响起。公鹿的尸体,一个个倒下。母鹿不叫,但眼中是绝望的神色,滚出的,已经不是泪,而是一朵朵血花。当夕阳西下时,猎人又带着自己的收获,和母鹿,向家里走去。母鹿突然停止了脚步,长长地哀鸣了一声,然后是又一声,在夕阳下长长地扩散。猎人一喜,心想,一定是母鹿发现公鹿了。母鹿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猛地一侧头,撞在一个尖利的石头上,头上顿时鲜血直涌,然后撤开四蹄,向丛林里奔去。一路,鲜血弥散。猎人忙摘下背上的枪,跟了过去。在丛林的深处,母鹿站住了,伸长脖子,一声声长鸣。猎人拿着猎枪,躲在山石后,瞄准着。随着鹿的鸣叫,也可能是鹿血的吸引,一个身影闪出来,让猎人目瞪口呆的是,来的不是鹿,是一只斑斓大虎。猎人慌忙举起枪。那只母鹿抬起头,向猎人望去,这一会儿,眼睛里,再也不是绝望的光,而是一汪汪清蓝。猎人的枪响了,射向老虎。可是,那只鹿突然一跃,这致命的一弹,没有射在老虎身上,射在了母鹿的身上,它长鸣一声,倒了下去。猎人的第二枪还没响起,就已经被猛虎扑倒。死前,他终于明白,不但人会设圈套,鹿也会设圈套。

一场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灾难过后,小镇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尸体,惨不忍睹。在灾难中,他却幸运地活了下来,却受了重伤。是雨滴,开始是一点,两点——,接着是一片,滚豆一般落下。笼罩了整个小镇,也笼罩了天,笼罩了地。雨,也浇醒了他。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自己简直是在炼狱中,浑身火辣辣地疼,左腿和左胳膊仿佛已不听使唤了,但疼痛却顽强地保留下来,通过神经,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肉,一动,疼痛直往肺里钻,扯得他直吸气。背上,雨淋下,如针刺在伤口上,他浑身肌肉直颤。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朝天,张大嘴,接着雨水。雨水的滋润,让他头脑清醒,可痛苦也更加尖锐了,魔鬼一般顽强地缠绕着他。他喊一声:“有人吗?”声音发出,却蚊子一般。又一次,慢慢地,他走入无边的黑暗中。再醒来,太阳烤在身上,火一样蛰人,是夏天的上午。他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如果没人来救,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了。伤口已化脓,一跳一跳地痛,最关键是肚子饿得难受。他不知道自己熬过了几天,但他确定,自己大概熬不过今天了。他躺在地上,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死神幸福地降临。突然,一声轻轻地呻吟,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还有人活着,在呻吟呢。一刹间,他感到自己有了一点力气,勉强支撑着自己翻过身,抬起头。在他不远处,一个躺着的身子在蠕动着。显见,那人还活着。他想,自己应当爬过去,赶快救那个人,或许,那人还有希望。他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着,慢慢地撑起左胳膊和左腿,借着它们的伸缩,向前移动着。他们相隔不远,大概十来步的距离,可是,却花费了他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腿脚每伸缩一下,肌肉的拉扯都会融发一场铺天盖地的疼痛。汗和血,沿着他移动的地方流淌。到了,终于到了那个人身边,他慢慢检查起那人,那人的伤势很重,下身几乎从膝盖以下已断,两只手胳膊也断了一只,骨头都露了出来。那人,已陷入昏迷中,灰白的嘴唇也干得裂开,不停地动着,梦幻一般地

呓语

:“水,——水——”他知道,这会儿,要想救活这个人,唯一的方法,是赶紧弄来水,否则,不说别的,渴,也会把那人渴死。他焦虑地四下望望,确定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慢慢地,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他想起来了,这儿不远处,有一个水塘。慢慢地,他又带着铺天盖地的疼痛,还有汗水和血水,向水塘边移去。到了溏边,他俯下头,狠狠地喝了一肚子水,可准备装水时,才想起,根本没什么可装。想想,他一咬牙,艰难地抬起身,脱下上衣,放进水塘中,吸饱了水,拿着放在肩头,又一寸一寸向回移。手,磨在乱石地上,血肉模糊。到了那人身边,衣裳里的水份已蒸发得差不多了。无法,他只有把湿衣服放在那人嘴里,滋润着他的嘴唇。一次一次,那人在水的滋润下,慢慢张开了眼,向他艰难地一笑。那一刻,他流泪了,一种幸福感袭上心头。他想,他要坚持下来,如果自己死了,那人也活不了。这是一种责任,责无旁贷。他暗下决心,又一寸寸移动着,用衣服运水,一趟又一趟。两天后,救援人员赶到,发现小镇只有两个人活着:一个是他,一个是那个人。而且,他的伤比那个人的更重,背后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本来是活不下来的,可他却创造了奇迹,活了下来。专家们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他清楚,当时,他忍受着痛苦,还有饥饿,坚持下来,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旁边,还有一个生命依靠他。呓语他的故乡在浙东,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天,他读书,写诗,和妻子一块欣赏书法,夫唱妇随,幸福得如水池的两朵并蒂莲花,随风摇曳,摇曳着自己的幸福。妻子说:“就这样,天长地久,两情不变。”他点头,望着妻子荷花般的笑脸,真不知今夕何夕。一切,都随着鼙鼓声声,烟消云散。清人入主中原,一夕之间,他所住的县城陷落。当时,他去城外朋友家参加一个诗社,回来时,只见小城死尸遍地,楼台为墟,自己所住的房子,也被焚为焦土,只有池塘中那两朵并蒂莲还开着,可在风雨中,已凋残不堪,“竹如!”他喊着妻子的闺名,喊声在废墟上空旷地回荡,没有回声。妻子没了踪影,仿佛蒸发了一般。家国之仇,不可不报,他扔了笔墨纸砚,焚了诗稿,披盔戴甲,拉起一支抗清队伍。他的队伍,都是家乡子弟,都是受过清兵残害的人,因而,战斗力特强。这支部队如一支剑,招招阴狠,剑剑封喉,打得清兵丢盔弃甲。当又一场血战结束后,他带着队伍,凯旋回营。这时,亲兵报告,门外抓来一个奸细,带进来,是清军一个送信的,信,是清兵统帅写的,告诉他一个消息,他的竹如已被清兵掳掠,押在清军大营中。“听说你夫妻恩爱,我们统帅说,如果将军归降,你们就可破镜重圆。”他围着桌案,连转数圈,接了信件,答应投降。全军将士睁大了眼睛。举行投降仪式那天,他带着兵士,一个个青衣白袍,空手而去。到了地点,竹如被拉出来,看到他,她大声喊:“夫君,你——你不能这样啊!”说完,一头撞在面前一块石头上,倒了下去。他扑过去,一把抱住她——自己的竹如,连声喊:“竹如,竹如!”竹如睁开眼,望着他,道:“你——不能投降,不能。”他抱起竹如,站起来,一把扯了外衣,露出罩在里面的铁甲,抽出单刀,大喊一声:“兄弟们,按计划来,冲啊。”所有受降士兵都一声吼,扯了外衣,抽出单刀,冲向清兵。清兵统帅见了,呵呵一笑道:“我早就猜着你会玩虚的。”一拍掌,满山遍野,清兵一拥而出,箭如飞蝗,纷纷而下。那是一场绝望的搏斗,是一场惊心泣血的赴死。兄弟们围护在他面前,一个个中箭倒下,血染黄沙。他面对此景,肝胆欲碎,背上妻子,最后望一眼全部遇难的弟兄们,溃围而出。背后,清兵统帅一箭飞来,他没中箭,妻子为了遮挡他,却中了箭。面对着慢慢断气的妻子,他欲哭无泪,仰天长号,一剑切下一指,发誓和这个国家一刀两断,从此不踏入此地一步。当天,就和一个仆人驾船出海,去了一个岛国。在岛国,他出家为僧,日日念经诵佛,用岛国的语言。古人以不食周粟明志,他以不说故乡话来表明对清朝的仇恨。在古寺里,一日日,他老去,长袍飘飘,锡杖往来,宛然已成了岛国的大德高僧:他已彻底忘了故乡,忘了故乡的语言。一直到他将要死去。那时,他已昏迷,走向那个世界。模模糊糊中,他觉得,他好像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路,又回到了故乡,回到故园,回到自家的小楼里,对着面前池塘里的荷花,他和妻子坐在窗下,念着一首古人的词:“你浓我浓,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那一刻,他语言虽低微,却柔婉,多情,雨打芭蕉一般。围在他床边的岛国居民,没有一个听得懂,他们互相疑惑地望着。还是他的那个仆人在旁边,含着泪告诉大家,这是一首中原的古诗,他用浙东方言在叙说。一时,大家都静了下来,仔细倾听。可他却再也无声了,睡着了一般,只有眼角还有两滴清泪。

棍僧行一

行一是个小和尚,他的父亲原是山下有名的财主,可是,一天,受到白狼山强盗的抢劫,行一的父亲,还有母亲,被白狼山土匪杀了,扔下行一一个人,爬在父母身上哇哇地哭。那年,行一三岁,是个小小的孩童。智深师父下山,见了孩子,念声阿弥陀佛,抱着上山。从此,孩子跟着智深大师,剃度了,叫行一。行一渐渐大了,念经,经常走神:行一想起了爹,想起了娘,想起了杀死爹娘的白狼山土匪白虎。行一放下经书,说:“师父,我要报仇。”师父摇头,报仇,是那么容易的吗?再说,要杀白虎,首先要对付他手下的人,那一路杀下去,还不血流成河?智深大师慈悲心肠,坚决不许。他觉得,行一有心魔,要抵制心魔,得用巧法。一天,智深大师吐了血,对着哭哭啼啼的行一道:“师父大限不远了,可有桩心事未了。”原来,智深大师想凿岩为洞,死去之后,进行岩葬。行一听了,擦了泪,说师父放心,我去凿洞。拿一把铁锹准备走,被师父挡住,师父曾发过誓,凿洞必须用木棍,而不能用铁器。行一不知师父为什么要发这样个奇怪的誓,不过,既然是师父的誓言,行一就一定遵从,扔了铁器,换了木棍。这儿是石岗岩,用木棍开洞,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行一爱师父,敬重师父,他发誓要实现师父的愿望。于是,他上午念经,下午用木棍凿洞。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寒来暑往,洞一点一点增大,开始慢,后来快。在劳作中,行一慢慢长大,长成了一个小伙子,肌肉结实的小伙子。他一心想着凿洞,忘记了仇恨。智深师父长长吐了一口气。十年之后,一个大洞凿成,行一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智深大师是那个冬天圆寂的。当时下着雪,那个下午,他叫来师弟智广,告诉他,自己大限已到,最不放心的是行一,这孩子杀心太重,十年来,自己以凿洞为由,引开了他的注意力,自己圆寂后,希望师弟多教导行一,让他忘记仇恨,一心向善。智广连连点头,随之,智深大师微笑而终。行一号啕大哭,面对着世间唯一的亲人。以后,智广大师开始教导行一佛理。智光大师如智深大师一样,对他细心关爱呵护有加,并遵从师兄嘱托,处处对行一以善劝导,力求消除行一的杀心。走路时,智广大师让行一注意脚下,且莫伤及蝼蚁。点灯时,智广大师让行一务必罩上纸罩,飞虫扑火,其情堪怜。夏夜里,床上要罩蚊帐,以免蚁虫叮咬,一掌下去就是一条生命。行一道,师叔,我不拍还不成吗?智广大师摇头道,怕就怕梦中无意一掌,害了生命啊。说完,双掌合什,连称罪过,原来,昨晚梦中,自己不小心,打了一只吸血蚊子,至今还感难受呢。半年之中,行一和尚已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佛子。一日,行一随智广大师下山化斋,路过一个村子,突听人喊狗叫,马嘶刀鸣,乱哄哄一团。人们齐喊,不得了啦,白狼山白虎来啦。智广大师偷看行一,只见那张年轻的脸无恨无怒,波澜不惊,暗感欣慰。到了村子,两人看到白虎举着一个小孩,哈哈大笑,对旁边一个怒目而视的老头说:“你不是做官清廉吗?当年一次就杀了我的两个兄弟,还说为民除害。哼哼,今天,待我把你孙子扔入火中,让你这个清官绝后。”说着,就准备扔。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孩子的爷爷一急,晕了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怒吼,行一拿起了一根木棍冲了过去,他要救下那个孩子。白虎旁边的一个土匪看见,忙用盾去挡,行一一棍戳过去,盾被戳穿了,木棍余势不减,从那土匪肚子穿过,又把白虎扎了个对穿。白虎望着这根棍子,不相信似的缓缓倒下。白狼山土匪从没见过这种能耐,一声喊,吓得一哄而散。行一吓傻了,他没想到,给师父凿洞,竟让自己凿出这么强劲的臂力,而且一棍捅死两个人,半天,他嗑嗑巴巴道:“师叔,我——我杀生了。”智广愣了一会儿,醒悟过来,轻声宣着佛号道:“这不是杀生,是行善!”他想,自己是这样想的,师兄一定也会这样想的。就连佛祖,一定也会这样想吧?

马之殇

这是一匹野马,当地牧民说。当时,它在原野上,如一支白羽箭,一闪而来。然后,倏然凝成一点,立在那儿,扬鬃长嘶,声音宏亮如铜,远远传开,在天地间嘹亮着。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一闪,上了马背。这人,是庄飞,将军的贴身侍卫。人们都睁大了眼。白马发觉有人跳上背,骤然野性勃发,一撩蹄子,飞奔起来,飞越高坎,冲下陡坡,跃过沟壑,开始如一颗白色弹丸跳跃,既而飞成一道白线。庄飞任白马如何发狂,跳跃,始终紧紧伏身马背,双腿夹着马腹,如焊在上面一般。当白马又一次从天际跑回来,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浑身汗水淋漓,已服服帖帖地站在那儿。庄飞下了马,笑哈哈的拍拍马头,一脸阳光。马儿,把头挨着庄飞,很是亲昵。当地的牧民说,这匹野马被驯服了,一旦谁驯服了它,它会始终如一地忠诚于他。将军见这马一身雪白,十分雄骏,很是羡慕,走过去,也一跃上了马背,谁知,白马此刻一点也不驯服,猛然一声嘶叫,人立起来。将军没防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落在地上,灰头土脸。将军脸红了,喝令卫士,拉了这马,砍了。庄飞一听,“嗵”一声跪在将军面前,叩头出血,力求将军赦免白马,自己当以身相报。将军白了脸,瞪着他。不过,过了一会儿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一句戏言,你怎么还当真了呢?”庄飞激动得热泪盈眶。从此,这匹白马就随了庄飞。庄飞给它取了个很猛的名字:白电,意谓此马快如闪电。庄飞骑着白电,跟着将军东征西讨,屡立战功。一次,将军带兵作战,冲入敌人伏击圈。一时,敌军伏兵齐出,围住将军。将军虽奋勇拼杀,无奈身边战士越来越少,战马也被射死,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马嘶,一匹白马,驮着一位白盔白甲的将军,横枪跃马,直飞而来,冲入敌阵,瞬间来到浑身浴血的将军马前。来人,正是庄飞。庄飞跳下马,把将军扶上马背道:“将军,快随末将突围。”说完,一拍白电,让它驮着将军,当头飞奔,自己提枪步行断后。敌军不退,紧紧逼来,庄飞边战边走,突然一声大叫,一支箭射穿手臂。庄飞咬着牙,抓住箭杆,一声吼,拨出箭,回手一甩,羽箭带着风声,射倒敌军跑在最前面的一名旗手。一时,敌军退缩,将军终于脱险。这次大战,庄飞受伤了,白电也受伤了,臀部插了三箭。庄飞对自己的伤倒没感到如何,却抚摸着白电,心疼得直落泪。由于勇敢,由于胯下白电掌中银枪,庄飞地位一日日上升,当将军再一次陷入重围时,庄飞,已经成了和他平起平坐、共掌兵权的一位将领了。听到将军陷入重围,又一次,庄飞一匹马一杆枪冲入敌阵。慑于庄飞的威名,敌人一见白马银枪,纷纷逃散。将军又一次得救了,庄飞却战死沙场。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将军热泪直涌,为庄飞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全军将士为庄飞戴孝,将军也不例外。白电默默的,不再长嘶,而是卧在庄飞坟前,亮亮的眼睛里,滚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将军走过来,抚摸着白电的鬃毛,也红了眼眶,大滴的眼泪落下。白电此时很温驯,一动不动。将军带着部队离开这儿,他骑上白电,回过头,向庄飞的坟墓庄重挥别,显得潇洒而勇健。在夕阳下,白电突然昂头长嘶,声音悲凉而忧伤。“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将军长吟,声音苍凉而悲哀,脸上露出无限痛惜的神情。大家知道,将军仍沉浸在失去朋友的痛苦中。大家都感动地流下了热泪。突然,白电一声长啸,飞鬃扬蹄,出其不意地向前面飞奔而去。前面,山如斧截,壁立千仞。在全军将士大声惊呼中,白电带着还没醒悟过来的将军,一飞身,冲下了万丈深渊。临死前的一刹那,将军知道,白电也通人性。这次中伏,是将军的计谋,故意引庄飞入围,然后,将军在暗处射出了一支等待已久的箭,当时,混乱中,没人看见,唯独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亮汪汪的。那双眼睛,是白电的。

取经

沙漠上,有落日,有风,还有一粒黑影在动:那,就是他;当然,还有一峰骆驼。骆驼背上有干粮,有水,还有书。一人一驼,在沙漠上踽踽慢行。驼铃响起,叮铛,叮铛,远远传去,水一样清澈,但又有些孤独,苍凉。他停下,向远处望去,视野之内茫茫一片,全是沙漠。但他心里清楚,沙漠深处,有一片绿洲,一群人,一个部落。他坚信,那儿需要他。当那个探险家九死一生,从沙漠走出,回到中原后,告诉他,沙漠中有一片绿洲,有一群蒙昧的人,他们没有知识,不知文化,整日以抢劫为事。他听了,坐不住了,停止了讲学,带着一大捆书籍出发了。跟随他的,是两个忠实的弟子。可是,不久,第一个弟子不见了。那个弟子去探路,一场大风沙,遮天蔽日,风沙停止,那个弟子没了踪迹。他和另一个弟子整整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找见。那个弟子仿佛蒸发了。“师傅,回吧,太危险了。”仅存的弟子白了脸,劝他。他摇头,很坚定。“师傅,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死的。”弟子苦苦哀求。他仍摇头,一步步向前。弟子哀叹一声,紧随其后。当晚,他一觉醒来,没了弟子人影。地上,用石头压着张纸,借着月光,上面有一行字:师傅,我走了,不想死,希望你也早早回头。此后,沙漠上,只有他,一峰骆驼,一串驼铃。半月后,他来到一个风蚀的石堆旁,爬上去,向远处望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风,吹着他破旧的衣衫,猎猎飞扬。隐隐地,有人喊马嘶声传来。他笑了,绿洲不远了。不一会儿,一个马队打着唿哨出现,奔到他跟前道:“哪儿人?”他介绍,自己是远方来的,来传播文化的。“文化,什么是文化?”带头的大胡子问。“文化值很多银子吗?”另一个瘦子满眼贪婪。他忙说,文化不值钱,可没文化不行。大胡子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烦,一挥手道:“弟兄们,老家伙神神叨叨,是个疯子,别听了。去,把骆驼拉走。”几个人一哄而上,扯过骆驼就走。“别,求你们。”他忙喊。那些人不理他,他退而求其次:“把书给我吧。”大胡子听了,翻开包袱,看看那书,扔在地上,带着马队绝尘而去。又一轮月亮升起,照在沙漠上,明晃晃的。他卧在书旁,很冷。沙漠的冬夜,滴水成冰,他取暖的毯子也被抢走了。伸伸冻僵的手,他抽出本书,打着火石,准备燃着。可是,望着书,他长叹一声,又收了起来。在刺骨的寒冷中,他沉沉走入无边的黑暗中,一动不动。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死了。他的尸体被绿洲人发现,和书一块儿带到首领面前。绿洲首领——那位马队的大胡子,见了尸体和书,睁大眼道:“这不是那个疯老头吗?他冻死了!”然后,他拿出一本书,试着用火一点,着了。“拿着引火的东西,他竟冻死了,疯子。”大胡子对着火光哈哈大笑。“疯子,真正的疯子。”大家异口同声道。他被埋在村外,书,被大胡子分给大家,做了引火物。几千年后,在早已不是绿洲的沙漠上,考古人员挖掘出一个简陋的墓坑,发现一具干尸,是个老人,面带微笑,与死前一模一样。干尸被陈列在博物馆内,每个进馆的人,掏三十元钱,就可以欣赏到他的微笑。可是,至今,连最博识的学者也猜测不出他为什么微笑。

最后的梵唱

山在夕阳里,草庵在山中,他在草庵中,日日,读佛经,敲木鱼。木鱼声在青山绿水间,在云雾深处响起,空旷而悠远。有时,闲下来,他也会援笔为文,吟诗作对。二十岁,他已成了一个诗书经文无所不晓的和尚。他的师父,那位著名的圣僧闭关的日子,草庵前来了一队人马,一个少妇下车,走进草庵。整个草庵中,顿时一片鸟语花香起来。他抬眼瞥了一下,忙低下头,又诵起佛经,敲起木鱼。少妇坐下,就坐在他的面前,一双剪水瞳仁在他充满书卷气的脸上拂过,然后“咯”地笑一声,站起来,道:“小师父,你的心乱了。”他摇头,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心静如水。”“你木鱼敲错了。”那声音如玉磬之声,清脆悦耳。他忙睁开眼,红了脸,原来自己每一下敲击的都不是木鱼,而是敲在地上,“梆梆”的响。少妇“咯咯咯”地一串长笑,扔下一句话;“小和尚五心不净,色心未空呐。”说完,走了。但那个“呐”字却波折起伏,如一根五彩丝线,柔柔的,韧韧的,牵系着他的心。他擦了一把汗,怅然若失。他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那少妇了。谁知,第二天,少妇又来到了草庵,一双妙目望着他。他仍闭眼,心中,亦喜亦忧,诵着佛经。少妇拿出一个木匣,打开,一套茶具,还有一壶茶,斟一杯茶,递到他唇前,道:“小师父口渴了,喝了吧。”他摇头,不喝。“小师父为什么不喝这茶?是怕我吗?”少妇问。他点头,仍闭着眼。“小师父是爱我吧?”少妇说。他耳边,如雷响过,忙摇头否认。“没有爱又何从怕?”少妇的话如风,吹入他心中。无奈,为了表示自己心地澄澈,他张开唇,一口咂下茶水。少妇微笑着,又一次端坐在他面前。茶水流入肚中,煮沸了他的血液,和他的欲望。他汗水淋漓,浑身发热,睁开眼。她微笑着望着他,薄衫轻解,嫩如荔枝。庵内,只有他两人。一对二十左右的男女放肆起来。此时,佛已远去,清规戒律远去,俗世约束已远去。以后,经常的,少妇会来,为了表达真情,留下一个金宝神枕。面对这个黄缎金丝镶金嵌玉的枕头,他目瞪口呆。她笑了笑,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公主。她又告诉他,自己的父皇,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亲生父亲由于叛乱被杀,自己母亲被当今皇帝收入后宫,当时,已怀身孕,进宫数月后生下她。也就是说,她是她父皇仇人之女,她要报仇,杀死当今皇帝,另立新主。他呆了,劝她,当今皇帝仁德,爱民如子,你不能以一己之仇,让天下大乱,使得百姓又一次遭受战乱之苦。她不笑了,眼睛充满仇恨,道,我只管报仇,其余不管。他长声叹息,无奈摇头,问,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她笑了,偎在他怀中,告诉他,你师父是一代圣僧,佛法高妙。当今圣上经常来这儿谈经。几天之后,听说他又要来到草庵,拜望你师父,到时,你在旁边,只需一刀,一切都会成功。“不,”他跳起来,“这样,不但再次引起天下大乱,也会殃及我师父的。”她眼睛冷了一下,站起来,走了。临走,扔下一句话:“你会的。不然,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他呆呆的,木头一般。晚上,睡下,怎么也睡不着。朦胧中,屋内有轻微的响动,可细听,又没有了。他沉沉睡去,一人闪出,是贼。可在草庵中,什么也没有,只是被面上,一只金宝神枕,做工精美,镶金嵌玉,看样子价格不菲。小偷一把抓了金宝神枕,跑了。第二天,有人匿名向御史衙门举报了小偷。在小偷那儿,公差搜出神枕,审问来路,延及到他。此物断非民间所有,主审官员商量,果然,一问之下,他承认是公主送的。他和公主的私情暴露。皇帝大气,复大怒,下令以后公主不许进宫;他,则被判腰斩。行刑那天,他师父,那位著名圣僧正赶上出关,急了,为了弟子,去求圣上:这位弟子杀不得,他以后修为定会超过老衲。皇帝摇头,一言不发。圣上,他文笔好,是我译经的好助手。圣僧仍祈求。皇帝仍摇头,不发一言。圣僧无奈,长叹一声,拄着锡杖去了刑场。他已被行刑,没有死,却处于弥留状况,极度痛苦中紧紧抓住师父的手。“傻啊,孩子。那东西,怎不藏好啊?”老师父又惋惜,又心疼道,以一个世俗的老人埋怨道。“我故意的。那小偷也——是我举报的。”他说,脸上肌肉扭曲。“为什么?”老师父惊讶地问。“为了——天下——苍生——”他喃喃道。最后时刻,他请求师父诵一段经文送他上路。老师父盘腿坐下,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腿边,轻轻诵起经来。诵经声中,他慢慢闭上眼,走向了远方的天边。天边,是一片大光明世界,有诵经声,有莲花宝座,有佛祖,有师父,还有她。他死了,脸上没痛苦,挂着一缕微笑。

小镇神仙

王半仙,也就是王瞎子。叫王半仙,是二十岁后的事,二十岁前,和我一样,凡人一个,不同的一点是学习比我差。我们是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初中毕业,分道扬镳:他没考上,回家务农;我上了中专,跃出农门。在我将毕业时,听到信息,他眼瞎了,放炮炸石炸的。毕业后,我回到本镇,成了个林业干事。他举着一面破布,上书“太公在世”,坐在太阳下,掐着长长的指甲,晃着光光的头,子丑寅卯,神神道道,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十元的票子,一张一张放在面前的罐里。并且,还得了个吓死人的绰号:王半仙。小镇人信神,大凡婚丧嫁娶,生养死葬,都会找王半仙,讨个说法。“王半仙,我腊月十四娶媳妇,日子咋样?”小伙子问。“王半仙,刘大眼那小伙能发吗?”有姑娘羞羞答答地问。“王半仙,我咋的——咋的就怀不上?”有小媳妇也红着脸,扭着麻花身子,轻声问。王半仙掐着手指,闭着眼,庄重如佛,一一点头,说好好。至于小媳妇怀不上,不要紧,好孩子来得慢,精华往往是时间的积累。闲来坐在旁边,听他胡嚼,我暗暗好笑。过后,他也笑,笑罢,很正经地说:“这事,可信,可不信。”一脸佛样,让人心空。我不信,可老婆信。我们结婚两年,老婆腰身柳叶一样,一点不见慵肿,每晚累得人亡命一般,可只见种不见收。老婆急了,一脚把我踹下去,说找王半仙。王半仙掐着手指,半天,摇头,妻子急了,喊:“王半仙,说话啊。”王半仙“吭吭”笑了,说:“回家,让老同学多喝枸杞,再不行,六味地黄丸。”老婆气得杏眼圆睁,道:“还半仙呢?哄鬼。”王半仙仍摇头,听妻子高跟鞋“叮叮”走了,道:“老同学,搞林业的,自己那块地树林不旺啊。”说完,又吭吭地坏笑。那天,是个大太阳天,我去了王半仙住处。沿小街走,拐一个弯,进一条胡同,一间小院里,王半仙坐在那儿,光头向天,恍若如来。“今天咋不去骗钱啊?”我问。“知道你要来。”他自吹,问,“啥事?”“屁事。”我说,坐下。他笑着用手指掐着,一会儿道:“一定是替别人算命,非亲非友,无关痛痒。嗯,是上司。替上司算命吧?”我目瞪口呆,问:“你咋知道?”“屁是空气,与你无根无绊,但又必须来,不是上司是谁?”他分析。我点头,告诉他,书记找他算命,并反复叮嘱,书记想竞争局长,不成,大概问的是仕途。他笑笑,道:“这家伙,刮地三尺,不进监狱,苍天无眼。”一句话,说得我大惊失色,左右看看道:“小子,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王半仙摇头,一脸薄薄的笑,随我走了。出了书记房子,再见时,他说,问的果然是仕途。然后,拉着我,用手遮着嘴神神秘秘道:“你们书记,时间不长了。”“什么不长了?”我吓一跳,问。他摇头,一脸神秘。事后,书记并没显出“不长”的样子,相反,越过越红火:不久,开始在家乡大兴土木,盖上了高楼,装修一新,前面有游泳池,有假山花园,门外守着两条大狼狗,俨然别墅。紧接着,别墅里的黄脸婆也被一个娇滴滴的十八岁女孩代替。半年后,书记住的房子,由别墅一变而成监狱。书记被人告发了,贪污。上面来查,一句话,这一套别墅值几百万,钱从哪儿来?书记张口结舌,低下了头。事后,王半仙告诉我,盖别墅是他出的主意,哄书记说能镇住风水。“真的吗?”我问。“你傻啊,不那样,上面知道他贪污吗?”他很得意,摇着光头。“那状子呢,也是你请人写的?”我猜测。“天机不可泄露。”他笑,仍仰脸向天,一脸佛样,道,“苍天有眼!”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让我一惊。

柳儿的心事

田的后面是水,水流过一片竹林,清亮亮的。柳儿的家,就在水的那一边。竹林里,一角屋檐,几声鸡啼。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柳儿背着一捆麦子,太阳光亮晶晶的,如一根根银针扎下来。柳儿的汗浸湿了眉眼,白净净的脸儿透出汗津津的红晕。大概在背第二捆麦子吧,走到林子旁,柳儿感到头有些晕,看树,树在晃;看山,山也在摇。柳儿心里有些怕,她听说高血压会头晕,引发脑溢血。她的心有些凉,想到了男人、儿子和婆婆。她放下麦捆子,坐下来歇息一下。一直到山不摇了,林子不动了。柳儿才站起来,擦一把汗,背上麦子,回到家,开始做饭。午饭后,男人在镇上打电话回来,说地震了。柳儿不信,问真的吗?谁说的?男人说,自己上课时,感到教室在晃,学生和桌子在晃,还以为是自己发晕呢。突然醒悟过来,忙组织学生下楼;接着,楼房就塌了。柳儿心一跳,想起自己头晕。柳儿拿着电话,站在那儿,发了一阵呆。然后,她出来,让婆婆带着孩子到外面乘凉,不要坐在家里。婆婆说屋里好,没有蚊虫叮咬,还是在屋里吧。柳儿说,妈,不行,要地震。婆婆耳背,说啥?地洞?地洞在哪儿?柳儿大声说是地震。婆婆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让柳儿打电话,让儿子注意点儿。柳儿说没事,已经打过了。然后柳儿就下田了,但柳儿的心里乱糟糟的,如一团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到太阳落山时,麦子背完,一个念头也在柳儿心中打定。柳儿给同村的小姑子打个招呼,让晚上来照顾一下婆婆和孩子,自己要到镇上去,看看男人。婆婆平时耳背,这会儿却听得很清楚,忙接口道,要去快去,孩子我带着,你放心。安顿好婆婆和孩子,拦了辆车,柳儿去了镇上。镇上,人们很乱,沿街搭着帐篷,楼房倒塌一片,废墟中,有人抬着人,扶着人。柳儿见了,心蓬蓬地跳,泪流了出来。学校的教师宿舍还好,完整地保存着。男人瞅了点空,回来拿水,还有食物,看到柳儿在门外,一惊问,家里没事吧?柳儿说没事,说着,眼圈子红了。男人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都是做妈的人了,咋还像个小女孩一样,说哭就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完,去擦柳儿脸上的泪。柳儿一扭身,进了房里,去洗脸去了。男人进屋,倒了一杯水,给柳儿凉着问,你下来了,妈和娃咋办?柳儿说,都让娃的姑照看着。男人说,回去吧。柳儿说不,还有余震。男人无奈地一笑说,你在这,余震要发还是照发。柳儿说,两个人在一起,有个依靠。男人不说什么了,望望柳儿,又望望柳儿,然后说要到学生一块儿去,有很多学生受了伤,需要救治。你在这儿睡要惊醒点,如果真有余震,我可没空照顾你。柳儿说你也要注意自己,地震了要赶紧下楼,上老下小一家人都指靠着你。男人哑了嗓子,说真有了危险,我能撂下学生一个人跑吗?一句话,问住了柳儿。柳儿的心里,矛盾得很,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希望男人平安;可是,她又不希望男人是一个那样的人。男人说完,走到她面前,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匆匆走了。她的泪哗地流了出来,她没有休息,跟着男人走出去,她想,多个人多份力,自己也不能闲着啊。

谢一枪

谢一枪,是绰号,乍听名字,仿佛枪神。其实,蛮不是那么回事。抗战那年,谢一枪入伍,跟着队伍整日操练,只见辛苦,不见长进。到日军进攻漫川时,营长说,大家听我号令,我枪一响,大家一齐射击。战士们都点头准备,单等营长枪响。结果,营长举起枪,还没射击,谢一枪的枪就慌慌张张地响了,子弹斜斜飞出,擦着营长的耳跟飞出,气得营长直跳脚,骂,你个谢蛮子,到底会打枪不会?为了怕误伤他人,命令他搬送弹药。到了上午,部队反击开始,战士们一个个枪上刺刀,冲了出去,谢一枪却把枪当了烧火棍,冲上战场,横击直扫。打到后来,昏头胀脑,遇人就砸,听到一声断喝,谢蛮子,你怎么尽往老子身上招呼?谢一枪一惊,清醒了,面前竟是营长,看看自己手上的枪,已枪托破碎,枪杆弯曲,成了一根真正的烧火棍。看样子,这家伙不是玩枪的料,营长皱着眉头,望着谢一枪,良久,问,你到底能干什么啊?养马。谢一枪嘎嘣脆地回答。好了,你别拿你的烧火棍了,到营部养马。营长摆摆手,叹一口气。就这样,整个抗战期间,谢一枪只放了一枪,也赢得了一个雅号:谢一枪。谢一枪不会玩枪,却会养马,每天把马喂饱,放到漫川镇外的金钱河畔,遛得马儿膘肥肚圆。一日,一场战斗结束,谢一枪也被炊事班借去,往战场上送饭,刚把饭送上战场,就听到一声马的哀鸣,悲凉而忧伤。马叫。谢一枪耳朵格外灵敏,听到了。是一匹日本军马,负了伤,卧在那儿快死了。在战场上捡弹药回来的战士回答。谢一枪蹲不住了,扔了担子,向战场跑去。战场上,不时地还有冷枪。营长只摇头,这个谢一枪啊,一根筋。不一会儿,谢一枪回来了,拉着一匹马,马的前腹有一个大洞,鲜血直流。营长说,谢一枪,这马都快死了,你弄回来,想吃马肉啊。谢一枪只笑,不回答。还别说,一个月下来,这只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精神抖擞。谢一枪看着这马,一脸阳光,一脸成就感。而且,这马特听话,谢一枪一个口哨,那马跑到跟前,又是亲又是擦,谢一枪拍着马头,那个亲热劲,好像自己的新媳妇一般,并且给马儿起了一个很威风的名字,利剑。可是,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谢一枪的利剑却跑了。原来,日军在金钱河那边驻扎着,也养着军马。每天,也会把马儿放在金钱河的那边岸上饮水。那天,谢一枪去放马,正兴高采烈时,对岸一声马叫,“咴儿咴儿”,利剑就耸起耳朵,接着,撒开四蹄,向金钱河那岸飞去,待谢一枪醒悟,利剑早已去远了。谢一枪回到营部,营长气的直翻白眼,说,你这个谢一枪啊,鬼子的东西,都是不通人性的,你偏不信。利剑通人性。谢一枪硬梆梆地说。那它怎么跑了?一句话,噎得谢一枪无话可说,良久,道,利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营长摇头,说这个谢一枪啊,就一根筋。谢一枪这以后,每天都把马群吆喝到金钱河边饮水。那天下午,夕阳如洗,远远的,隔河望去,鬼子的马群也到了河那边,领头一匹马,英姿飒爽,正是利剑。谢一枪把手指塞入唇中,鼓足气,一个口哨在金钱河上空回旋响起。利剑伸长脖子,愣了愣,突然一声长啸,扬蹄疾驰,向江这边奔来。身后,几匹马跟在利剑后面,扬鬃奋蹄,纷纷跃下金钱河急奔而来。一次,利剑就带回了十二匹东洋马,纯一色的母马。战士们疑惑不解,谢一枪说,利剑是一匹公马,赶上马儿发情期,听了母马叫唤就跑,其实内心还是向着咱的,所以,带着一群女朋友回来了。营长听了,直拍谢一枪的肩赞道,这个谢蛮子,这个谢蛮子,不简单啊。让营长大开眼界的,还是后来的事。一日,一支队伍在独立营驻地经过,其中有穿八路军服装的,有穿农民衣服的,武器更是杂七杂八:一看,就是八路军一支地方武装。这支队伍见了根据老百姓,又是让路,又是送百姓干粮,受到了百姓一片欢迎。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一路走来,向旅指挥部进发,经过谢一枪所在营地时,谢一枪正准备放马出去。那支地方部队的战士很热情,喊,同志,辛苦了。谢一枪也笑着道,同志们辛苦。这支队伍走后,谢一枪呆了一会儿,马也不放了,匆匆跑回营部,向营长报告,不好了,日军来了。营长一跃而起,问,在哪儿?就是刚刚经过的那一队人马。谢一枪很肯定地说。营长想笑,但忍住了,想了一会儿,问,从哪儿可以看出?他们的军马,谢一枪道,咱们的马是蒙古马,体小个矮,日军东洋马个大,你看利剑。营长想着想着,头上就流下了汗,忙拿起电话,叫通了旅部,报告了情况。不久,那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一直到下午才慢慢停下来。第二天,旅长亲自到了独立营,拍着谢一枪的肩说,日军持工队是妖怪,变来变去,可怎么也没逃过你的火眼金晴啊,谢一枪,你才是真正的弼马温。一句话,谢一枪又多了个绰号,弼马温。

邮政老王

我刚毕业,分到漫川邮政所,就认识了老王。他四十左右,胡子拉茬。所长介绍:“这是老王,以后,他带你。”他们这个所,有个规定:才来的职员,要选老职员做老师,叫拜师学艺。我很不爽,因为,这样一个土里吧唧的人,怎配做我的老师呢?老王却搓着巴掌,呵呵地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我的不满。跟着老王,每天,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处送信。他的车很烂,咵咵地响,引来一路的眼光,让人很不好意思。可是,他却仿佛没感觉到,一路走,一路指着,这是王跛子家;那儿是张桂花家,她的信特别多,因为,她男人在外打工。甚至,哪一条路上有泥塘,或者有一条凶恶的狗,他都能一一道来。难怪所长说,这个老王,是本辖区一张活地图,有不清楚的地方,问问他。这家伙的负责,也让人难以接受。一次,是晚上了,我还有一封信没送出去,因为,信封上的字迹非常潦草,根本就看不清。我呢呢喃喃地叨咕着,一顺手把信扔在桌上。他刚回来,看到了,问:“谁的啊?”我说看不清地址,鬼知道啊。他拿起信一瞭,很肯定地说,是洪垣村张老汉的儿子石根的。我很惊讶,他几乎都没细瞅一眼啊。看我疑惑的样子,他笑了,很自负地道:“几十年了,谁的字一眼还能看不出来?”说完,拿起信,就往外走。我道:“还送啊?”“石根在矿上,最近受了点伤,张老汉很急,收到儿子的平安信,他不就心安了吗?”说完,骑上自行车,叮叮当当,消失在夜幕中。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我感到有一种无言的愧疚,袭上心来。年终,所里评优秀,众望所归,都让老王当。老王笑了笑,推脱了,说:“给小于吧,小伙子大学毕业,从城里到我们乡下,不容易啊。”我听了,红了脸,出了一头汗,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要。真的,和所里人比,和老王比,我总感觉到,自己还没扔掉城里人的脾气。慢慢地,我和老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想想,一出来,就碰着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福气。可是,谁想到,半年后,老王却离开了我。那是一场大雨之中,镇长有一个紧急电话,要给一个叫两岔村的。可是,电话打死也打不通。镇长急了,脑门子直流汗:镇上干部都派完出去了,让别的单位人去,没几个知道地方。镇长就想到了老王,写了一封信,来到镇政府旁边的邮局,交给他道:“老王,情况紧急,关系人命。可我守着电话,又离不开,请你走一趟,怎么样?”老王笑笑,接过信,披了雨衣,推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出去了。我忙拉住他,说雨停了再去。他说不敢,人命关天。我说我去吧。他摇摇头,两岔村偏僻,路难走,还是他自己去。我想想,也确实的,我还不知路朝哪儿走呢。他骑着车,呵呵一笑,一路叮铛地走了,消失在雨幕中。只有哗哗雨声,渐渐遮没了一切。去了后,当天他没回来,晚上仍没回来。我们急了,第二天天刚亮,全所出动,去寻找他,最终,在靠近两岔村的一条路上,发现了一处泥石流。他的车子,倒在路边。我们心一冷,忙跑过去,在泥石流中发现了他,不,应当说是他的一只手,在泥里伸向外面,手里捏着一封信,而他整个人都被掩埋了。那信,是村长回的,大意是,他接到通知,已把全村人都转移到安全地方了。看样子,他是送信回来的路上遇到泥石流的。泥石流并不多,但却严严实实地掩埋了他。被扒出来时,他早已停了呼息。我们一个个汉子都在雨里号啕大哭起来。事后,我把他的自行车推回所里,在上面挂了一个牌子,写道:老王的自行车。每次回来,看到那辆自行车,就仿佛看到老王。

绝望的江南梦

那天,梅讯骑着马,嗒嗒地走过江南,走过向晚的青石板小巷,忽然,头顶小楼上,木窗“嘎吱”一声打开,一盆水浇下。立时,梅讯一身精湿。然后,“啊”的一声惊叫,窗内一张脸露出来,一张江南女子特有的脸儿,风清云白,纤尘不染,洁净的眸子里,有一丝羞怯,还有愧疚。梅讯呆呆地骑在马上,站在向晚的青石板小巷中,只有燕子,在小巷中飞过,一声又一声叫着。女孩看着呆呆的梅讯,张张嘴,喊:“哎,你没事吧?”梅讯没回答,就那么站着,仿佛想一直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般。女孩吓坏了,忙喊:“妈,你快来。”一个老妈妈跑出来,见了梅讯一笑,请他家里坐,并换上衣服。交谈中,梅讯了解到,那女孩叫白步摇,江南女子,与母亲相依度日。梅讯被一盆水一浇,感冒了,留在白步摇家养起病来。每天,白步摇会熬汤让他喝,自己坐在床边,默默绣花,间或瞥他一眼,一笑。一天,当地知府来了,下轿进门,见了他,叩头就拜道:“皇上着急,颁下圣旨找王爷,请王爷到知府衙门歇息吧。”梅讯放下书本,挥挥手,道:“我愿在这儿当平头百姓。”知府站起,见梅讯皱了眉,忙灰溜溜跑了。梅讯转身,望着惊慌的白步摇,告诉她,自己是前皇太子,可是,父皇母后更钟情于自己的弟弟,想把皇位让给他。所以,自己就抛下太子之位,悄悄出宫,流落江南。白步摇惊问:“你——你是刚登基的新皇的哥哥,那位诗书画三绝的前太子。”梅讯笑笑,道:“什么前太子,我是梅讯。”说完,紧紧攥住白步摇的手,告诉她,自己一身落泊,流落江南,仅仅最近十几天,才过上了一段真正幸福的日子。“我只想在这儿种田,绘画,看姑娘绣花,不知行不?”白步摇红了脸,轻轻低下头。可是,几天后的早晨,梅讯外出归来,不见了白步摇,不见了白妈妈。他十分着急,寻遍江南小巷烟水人家,都无消息。就在失魂落魄时,知府找来,告诉他,白姑娘已被皇帝接进宫了,皇帝说,白姑娘在宫里等王爷团聚呢。梅讯听了,惨然一笑道:“我那弟弟啊,把我监禁深宫,他才放心啊。”长叹一声,离开烟雨江南,回到都城。深宫中,梅讯见到了白步摇,令自己刻骨铭心的白步摇。白步摇扑过来,两人相拥而泣,难以分开。第二天,新皇帝来见梅讯。对皇帝,梅讯只有一句话:“请圣上放心,我只要和白姑娘厮守一生,其余,什么也不要。”新皇帝笑笑,放下一个书箧,走了。梅讯和白步摇互相望望,打开书箧,一封又一封的奏章,口径相似,认为前太子文武全才,深得民心,应想法除去,否则,终是大患。白步摇脸色煞白,道:“幸亏皇上仁慈,相信大王。”梅讯摇头苦笑道:“这是震摄,显见皇帝不信任我。”“你让位了,他还不放心?”白步摇问。梅讯笑笑:“我那弟弟,要他放心,除非我死。”第二天,白步摇卖来一只狗喂着,梅讯笑笑,并没放在心上。一天,宫中送来些饼子,是梅讯最爱吃的。梅讯拿了就吃,被白步摇一把挡住,掰下一块,让那只狗吃,狗刚吃罢,倒在地上。梅讯目瞪口呆,白步摇也煞白了脸。良久,白步摇道:“皇帝真这样残酷啊?”梅讯仍无言,呆呆坐着。过了会儿,白步摇道:“逃走,王爷,要活命,只有逃到敌国去。”语言十分坚定。梅讯身子一震,良久,点点头,可又犹豫了,要出去,先得有人去探探敌国的态度啊。白步摇自告奋勇道:“我去,我扮作打渔女子去,让他们秘密来接。”梅讯流下泪,拉着白步摇的手道:“姑娘,苦了你了。”情况紧急,梅讯铺开纸,迅速写了封信,说明自己不为新皇所容,想离国避难。写好,交给白步摇,当夜白步摇就离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梅讯就被逮捕。皇帝拿出梅讯的信,定下罪名——背叛父母之邦,不忠不孝,判为死刑。当皇帝问梅讯,还有什么话说,梅讯道:“这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白姑娘无关,求你放了她。”皇帝哈哈大笑,道:“她是我的功臣,我怎会杀她?”然后,叫心腹唤白步摇来。白步摇来了,低着头。原来,这一切都是个计谋,白步摇是一个宫女,是皇帝派出的心腹,最终目的,就是想法敦促梅讯出逃,给他捏造个罪名。“你为什么不用毒饼毒死我,却故意让她揭穿?”梅讯问。皇帝得意地道:“如此一来,天下谁不议论朕残酷?”梅讯点点头,笑了笑,又红了眼圈。皇帝问他还有什么心愿,他道:“想骑马,再去江南小巷,被一个女孩浇一身水。”说完,接过皇帝的毒药,义无反顾地喝下。

电话中的微笑

漫镇的邮局,在水的另一边。日里,白亮亮的水在邮局前流着,如同一片撒开的碎银;夜里,则浸润在一片月光下。这儿,我很熟悉,包括每一个人。因为,在小镇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去,去邮寄书籍,或领取稿费。但是,这儿有一个女孩我没见过。这个女孩,是我调离小镇之后才调去的。一天,是个细雨天。我在异地的细雨中一步一步走着,孤单而又漫无目的。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清亮而细软,是小镇特有的腔调。我不知道是谁,就问:“请问谁啊?”她笑,说是漫镇邮局的,还说那儿有我的杂志,她到我原来的学校问过,知道我调到了小城,所以问到我的手机号码,特意打了过来。然后,她问我怎么办。我很感动,为女孩的热情。但是,至于怎么办,一时间我也无法可想。因为,小城到小镇,至少三四百里,根本不可能朝发夕至。她见我沉吟,马上以商量的口吻说:“最近邮局有人上来,让捎去行吗?”这可是个好主意。我忙道:“好!好!那可谢谢了!”她笑着说应当的。然后,说读了我很多的文章,很喜欢。接着,又告诉我她是我的学生。我愣了一会儿,问她是谁。她告诉了我,但刚好有一辆车经过,我没有听清。想再问时,她又有事,说了声再见,就挂电话了。果然,几天后有几本杂志放在了学校的门卫室,是别人捎来的,包得很好。我取到书,忙按那天的电话号码回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仍是她,始终都在笑。看样子,她很爱笑。我告诉她书已收到,还说了声谢谢。她仍旧说:“应该的,何况是学生给老师做事。”本来,我想再问问她是谁,可一想上次已经问过了,而她又如此热情,就没好意思再问,心想,回小镇时再去感谢她吧,一见面就什么都知道了。于是,我在手机里存了她的号,名字就叫“漫镇邮局”。一来二去,我们熟了,书一到,或者稿费一到,她都会马上打电话给我。一天上午,午饭之后,我很乏,小睡了一会儿。朦胧中,手机响了,我很是不耐烦,咕叨道:“谁啊,大中午的,也不休息?”打开手机,是她打来的。她很惊喜地说:“老师,一次就来了两千多元呐!”我笑着问:“是吗?”她说:“是啊!老师得这么多稿费,可要请客啊!”我连忙说:“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她接着话头一转,告诉我:“她最近要到小城邮局开会,到时想法把稿费让邮局转寄给我。”她还让我放心,说稿费一定不会出问题。我笑笑,告诉她:“有她这样一个学生,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很高兴,笑了,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妻子正好在旁边,也由衷地赞赏道:“你这个学生,真不错!”虽然我还没弄清楚她的名字,但妻子的话说得我满脸放光,很为她骄傲。随着麻烦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和妻子都感到很是过意不去,决定再回小镇时一定去谢谢她。年终放假后,回到小镇时,我们一块去了小镇的邮局。可是,邮局却只有过去的几个熟人忙碌着,找来找去,始终没有看见一个新面孔。这让我很惊讶。后来,有个邮局的人问我找谁。我说找那个帮我邮书寄钱的女孩。“哦,你找王慧啊!”那人思索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她调走了,调到乡下去了。”再问,原来是她得罪了镇长的女人。原来,那天她办业务时,一群人都在窗口排队,就在一个老太太准备邮寄包裹时,一个女人匆匆忙忙地挤到窗口前说:“给我先办,我忙。”她望了那女人一眼,认出是镇长的女人,便一笑道:“这位老人站了半天了。”镇长的女人道:“我急着呢。”说着,便插在了老人面前。当时,她一直笑着,却把手伸向老人,拿起老人的东西一丝不苟地办起来。镇长的女人脸一冷,便去了另一个窗口。当时,局里恰巧要派一个人到乡下邮局去充实力量。于是,镇长一个电话,指标就定在了王慧身上。听完王慧调动的故事,我一言没发,呆呆地站了半天。那时,我很快就想起了王慧的样子。在学校时,她整日都笑眯眯的,洁净得如一朵百合花盛开在同学们面前,同学们都很喜欢她,老师也都很喜欢她。我再一次打她的手机时,却不通了。大概,她那儿根本就没有信号吧!直到今天,“漫镇邮局”这个名字,我一直没有删。我想,或许有一天,不经意中,一个电话响起,会是那个甜甜的声音:“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学生王慧。”但是,我一直没有等到这个电话,直到今天。可是,我的面前,经常会出现她的微笑,如百合花一般。有的人一见之下,会在人心中开出一片温馨的花,有的人则会种上一片扎人的刺。我见惯了太多的后者,至于前者,她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托儿王语

现在,有一种新职业,托儿。托儿的任务很单一,就是明星唱歌,托儿在下面尽力鼓掌,叫好,有的还献花。当然,这些都不白做。事后,去找明星的经纪人,领取工钱。还有另一种托儿,是在明星经过时,拦住明星的车,喊着明星名字,流着泪让明星签名。当然,也给工钱。还有的更疯狂,对着明星下跪,也不白跪,价钱更高。总之,明星有出名的方法,托儿有托儿挣钱的方法,最终谁托谁,说不清。王语,就是一个这样的托儿,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的托儿,因为美丽,价钱也不一样,请明星签名,一次明星给别人三十元,得给她六十元,因为,王语漂亮,惹眼,这样也会捎带着给明星赚来更多的眼光。只要是眼光,发红的也好,色情的也好,鄙夷的也好,明星都喜欢,多多益善。给明星下跪,王语的价钱要的更高,一千元。而且,王语还开办了一个公司,叫“托儿公司”,还聘请了经纪人。找王语谈当托儿的事,王语大多不出面,生意太多了,谈不过来,找自己的经纪人去。这样说,好像王语很内行似的。其实,当托儿,也是一次偶然事件引起的。那天,王语觉得手气很悖,和姐妹们打麻将,一气子输了三百元,垂头丧气往回走,就遇到一个明星经过,一时,前面人山人海,一个个拿一本书让明星签字。有一个青年没拿书,就脱了裤子,撅起屁股,让明星在自己内裤上签字,说免得风吹雨淋。王语觉得很好玩,也上前让明星签,没地方写,就签在自己手袋上。签好,刚出来,就有人给了五十元钱。王语脸红了,说:“什么意思?”她以为那人想邪了,把她当成烟花女子了,就皱起了烟眉。那人忙摆手,接着轻声说:“你让签字了,你应当得的,因为是签在包上,所以给五十元,这是行情。”王语傻了一下,接着眼睛一眨,点点头,明白了。明白了之后,王语就不上班了,当起了专业托儿。当了三年左右的托儿,王语买下了高级住宅,老公在家当起了专职老公。现在,她又有了一个新目标,把儿子李区送到贵族学校上学。听说贵族学校的教师都是优秀教师,教学设施也好,一进去,身价马上倍增。专职老公道:“还是随大流吧,别上贵族学校。”王语眼一瞪,不高兴了,道:“我做托儿为了啥?就是为了给儿子挣得更多的钱,让他活得有尊严。”于是,李区就进了贵族学校。王语感到很满意,做起托儿来,更是容光焕发。那天,贵族学校召开一次文艺晚会,所有家长都被请去参加,王语也去了。那晚,节目很多,有跳舞,有相声,有唱歌。节目进行不久,一个小女孩上台唱歌,打扮得花枝招展,咬着舌头,唱着港台腔,歌声不好听,也不难听。唱完,掌声四起。突然,一个男孩上去,献上一束花,然后跪下,学着时下演唱会的粉丝的样子,亲吻了一下女孩的鞋尖,跑了下来。王语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李区。李区手上拿了三百块钱,得意洋洋地来到王语跟前,交到她手上,夸耀道:“只献一束她自己买的花,再跪下来吻一下她鞋尖,瞧,就是三百元。”“你——你——”王语瞪着眼睛,指着李区说不出话来。“妈,这是托儿啊,现在流行呢。”儿子解释道。

生命绿洲

他是一只小骆驼,也是一个孤儿,骆驼家族的孤儿。他的父亲,那只有名的老骆驼,出去寻找出路,一条迁徙的路,据叔叔后来说,一去不归,死在了沙漠中。他的母亲听到噩耗,悲痛欲绝,产后大出血而死。他变成了一只没爹没娘的孤儿,依附着叔叔生活。每天,当风吹过沙漠,看到很多小骆驼,和他一样的小骆驼,围绕在爹娘身边,撒娇,吃奶,或者玩耍时,他的眼睛里就会灌满无尽的悲哀。早早的,他就尝尽了辛酸、孤独和痛苦。叔叔,是一个不称职的叔叔,他想尽办法虐待自己。有时,他甚至想,叔父的蛇蝎心肠中,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想把自己早早虐待死去,做为一种解脱。叔父让他背很重的东西,去穿越几十里的沙漠。那时,和他一般大的骆驼,正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打着鼾,做着甜美的梦。有时,找到水源后,如果不是他找到的,叔叔不让他喝,吼道:“懒东西,要喝,自己找去。”然后,用蹄子扒出沙子,掩埋了泉眼。他的嗓子眼干得冒火,泪水,一颗颗流下来。从心里,他恨叔叔。当然,也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将自己生下来,遭受这样的罪啊?还有一次,他饿极了,可是,叔父却守着近处的一块青草,不许他吃,让他重新去找,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吼:“别想吃我找到的。”为了填饱肚子,小骆驼走了很远的路,几次晕倒,又几次爬起来,最终找到一块青草,才填饱了肚子,活了下来。时间,在一寸一寸延伸;小骆驼在一天天长大。仇恨,在他的心中也一寸一寸滋长。到他长成一只壮骆驼时,它们的家族,迎来一场致命的灾难。他们所处的那个绿洲,最后的一星绿也被啃噬了。横在他们面前的,是饿死,或者迁徙。可是,这是千里沙漠中仅有的一块绿洲,要迁徙,就得穿越沙漠。当年,他父亲就是寻找迁移之路死去的。最终,骆驼家族决定,迁徙。他们所走的,与其说是一条迁徙之路,还不如说是死亡之路。千里穿越,没有绿草,没有泉水,只有风沙肆虐,只有日光暴晒。他们中,不断有同伴倒下。开始,是体弱的、幼小的和年老的。每一次,一个生命倒下,叔叔都会对着这个尸体发出长长的哀鸣,眼中,泪珠滚涌而出。他冷冷地望着叔叔,心想,虚伪,对自己侄儿都残酷无比,还能对同伴善良?驼群们面对同伴尸体,每次都会做最后的告别,然后才继续上路了。沙漠,如无边的海,看不到尽头。沙窝里,长着仅有的一点骆驼刺也被啃光。沿途,骆驼的尸体随处可见。他们的驼群,在大量减员。叔叔经过长时间跋涉,已经干瘦得只剩一张皮了,尤其是最近,他几乎没有喝一滴水,也没有吃上一点东西。但是,他仍极力挣扎着,紧跟在小骆驼身边。在千里沙漠上,跟不上队伍,只有一条路;死。经过千万艰难,庞大的骆驼群最终只剩下两只骆驼:他,还有叔叔。一天天,他们靠近了沙漠边缘,甚至,风中,已能嗅到青草味了。可是,他们实在坚持不住了,尤其他,摇摇欲倒。突然,叔叔叫起来,前面,有个小小的水坑,水很少,只能够润一下喉咙。他很失望,这点救命的东西,自私狠毒的叔叔不会让给他的。可是,叔叔望望水,默默走开了,让他喝。他愣住了,呆了一会儿,禁不住诱惑,走上前去,轻轻一口,水坑就干了。他的嗓子,顿时感到无限的清凉,生命,又回到了身上。然而,走不多远,叔叔就倒下了。叔叔本来能活的,可他把活留给小骆驼,把死留给了自己。弥留之际,叔叔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秘密:叔叔不是他的叔叔,是他爹。那次,穿越沙漠失败,回来后,老骆驼就谎称是小骆驼叔叔,为的是给小骆驼创造一个艰苦的生存环境,锻炼他的毅力和体质。老骆驼停止了呼息,可眼睛仍然圆睁着,望着远方。“爹——”小骆驼哭泣着,慢慢跪了下来。小骆驼站起来,望着远方,他知道,他能走出去,因为,他心中永远有一片绿洲,那就是亲情。

测试婚姻

提着手袋的吴琪在街上走过,高跟鞋下,咯咯吧吧一片响,踩的都是男人的眼珠子。吴琪毫不怜惜,眼波一漾一漾地走了,留下男人们羡慕的长息。吴琪的打扮,很火。吴琪的打扮很火,是和她的职业有关。吴琪的职业,就是帮别的女人测试婚姻。现在的夫妻,就是那么怪,人睡在一起,心却远隔千里,你不信我,我不信你,相互如防贼一般。尤其女人,格外不放心自己老公,总要测试一下老公对自己的忠心程度。于是,就产生了一种新型职业:测试婚姻。吴琪,干的就是这种职业。一般的,接到这样的生意,吴琪就会一条超短裙,一双瓷白的大腿,袅袅娜娜,去考察雇主的老公,不要三天,结果就出来了。吴琪干上这项职业后,生意特别红火,解救了一批又一批受蒙骗的女同胞,让她们认识到了自己老公和男人的丑恶嘴脸,同时,也为吴琪赢得了百万财产。他的男友说,这样太累,准备凑个几百万,开个公司。钱不够,向吴琪借八十万。吴琪很高兴,答应了,可是,手头还缺一点钱。她准备把这单生意坐了,凑足,交给男友。她换好衣服,一条牛仔裤,把自己包得如一枚鼓胀的樱桃,然后打开梳妆盒,准备拿起那挂水晶项链戴上:那是她最近买的,花了三万多元。可是,梳妆盒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还想再找找,手机响了,雇主让她快点去,地点在“香吻咖啡馆”。她暂时放弃了要找的东西,提着手袋,匆匆去了。雇主是个女孩,很美的女孩,坐在那儿等着她。双方坐下,女孩开门见山,直达主题。自己有个恋人,自己爱他,他也爱自己,双方商量好最近准备结婚,可是,自己仍心里不安,觉得他有点神神秘秘的,所以,请她来测试一下。吴琪笑了,请她谈谈具体情况。女孩说,他很帅,长得有点像电影明星陆毅。吴琪点头笑了,她相信这是真的,否则,这么漂亮的女孩,丑小子也配不上啊。女孩说,她感觉到,那男孩可能很爱她,因为,他一出手就给她买几万元的首饰。说完,从手袋中拿出一挂项链,递给吴琪道:“我让专家鉴定了,是真的,三万多元,水晶的。”吴琪拿着项链,手抖了一下,嘴角那缕笑闪了闪。女孩接过项链,装好,继续谈论男友的情况。男孩事业有成,手上很有钱,为了表白真心,明天,他准备送自己八十万元做为结婚礼金。吴琪手中的咖啡溅了出来,牙咬了咬红润的唇。就在这时,女孩的手机响了,接通,侧着头,听了一会儿,关了手机,很幸福地说:“其实,我是不应该怀疑他的,他很细心,刚才来电话,今晚六点前约我出去。”吴琪准备说什么时,手机响了,是男朋友的,告诉她,今晚六点左右,自己准备出去一下,不去陪她了。同时,让她注意身体,并问她钱筹备够了没有。她咯咯一笑道,够了,等着吧。然后,关了手机。女孩望着她,道:“有些事情,我想了想,还是查查把稳,所以就来了。希望三天给我答案,好吗?”吴琪摇摇头,道:“不用了,现在就有答案了。”女孩睁大了眼睛,疑惑道:“我男朋友值得信任吗?”吴琪摇摇头,道:“他的八十万,是向他的前任女友借的;那串项链,是他在他前女友那里偷来的。从今起,他成了穷光蛋,而且,他的前女友还将投诉他。”“你怎么那么清楚?”女孩更疑惑了,问道。吴琪让女孩翻出刚才接的那个手机号,同时,自己也翻出刚才接的手机号,一对,一模一样。然后,她一字一顿道:“那个骗子,是我过去的男友,刚才,我把他炒了。”

银针刘一手

刘一手是我连襟,村长,兼医生。真名,我不说了,凡小镇人,无所不知,算得小名人。至于刘一手,是自封的,意谓自己一手银针,无病不治。这话,把牛都吹死了。我喊;“大水哥!”他忙摇手,更正:“喊一手哥,或者刘医生。”那神态,让我很不爽。他会中医,至于西药,一窍不通。我有虫牙,常痛,一痛就捂住腮帮子,老娘们儿一般,稀稀溜溜,屁滚尿流地赶去让他治。他要动银针,露一手。我忙挡住,喊爷啊,别用银针,痛,还慢。无奈,他就用西药,一边找药,一边问:“你说用啥药好?”我痛,本来鬼火乱窜,让他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道:“老鼠药。”他一愣,问:“老鼠药,没听说治牙痛啊。”很谦虚的样子,向我请教。我白他一眼,道:“老鼠药包治百病啊,一副下去,什么痛也没有了。”说完“哧”一声笑了。他指着我,呵呵地笑,说:“该痛,该痛。”说完,捡药,全是泻药。回去,我一晚上上了八次茅厕,后来干脆蹲在那儿,不动窝儿,免得来回跑;再说,也跑不了了。他听到电话赶来,早准备了“泻立停”。以他说法,泻药下火,然后治泻,连环治疗,独门奇效。“破医生!”我有气无力地说。他很不满道:“别胡说,喊刘一手。”我没喊刘一手,喊刘阎王。他忙跑过来,捂住我的嘴,左右望望,好像有人偷听似的,道:“祖宗,你想砸我饭碗啊?”然后告诫我,这“刘阎王”以后千万别喊了,不然,我们的关系一刀两断。说完,走了,去了他的诊所。这家伙,我不服他医术,服他胆大,把诊所开在十字路口,匾额大书:神针渡世。旁边对联,上联道:扁鹊再世犹自俯首下拜;下联曰:华佗重生也得自叹不如。对联是自己拟的,堂而皇之,毫不谦虚。在他开诊所第十年,出了件风流韵事。整天,他拿银针,屁颠屁颠过了河对岸,给蓝英扎银针。蓝英已瘫了一年了,能扎得好?扎得好,蓝英的男人白春能扔了她,独自跑了吗?我说:“大水哥,该不是旧情复燃吧?”年轻时,刘一手和蓝英是恋人,后来,蓝英相中了白春,扔了刘一手,恓惶得刘一手站在镇河边上,三天三夜,准备跳河,不是我妻姐英雄救美,他小子已去了龙宫,做了龙王驸马了。他听了,四边望望,忙摇头道:“别胡说,我是什么心肠的人,你不知道?”“一肚花花肠子的人!”我指着他,“被梅子姐晓得,你完了。”梅子,就是我妻姐。“我这是积德行善。”他说,忙忙走了。他积德行善的事,终于被妻姐知道,当场揪着耳朵扯回来。亲戚朋友全被请去,三堂会审。据妻姐说,淫妇光溜溜睡在床上,只穿一条裤衩。“给扎针!”他争辩。“扎针?还扒光衣服?”妻子敲边鼓,帮忙审问。“找穴位。”他求助地望望我。我转了头,对于陈世美,不落井下石,已算客气,我绝不帮忙。妻姐提出离婚。妻子马上阻挡,一离,恰好入了这对狗男女的心愿。大家一致表决:让刘一手写份保证书,以观后效。刘一手没推辞,铺开纸,三下五除二,交上检讨。妻姐说:“这没良心的蓄谋已久,连写保证书都准备好了。”说得他低头弯腰,无言以对。当然,为了加大处罚力度,妻姐还加一条,分房睡觉:自己住楼上,他住楼下,以观后效,如果毛病不改,分家散伙也很顺畅。他低头,仍无言。一个暴雨的夜晚,屋后涨了水,妻姐醒了,忙下楼喊他,喊不应,打开门,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刘一手跑了。妻姐气得直跳,电话里告诉妻子,坚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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