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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0 01: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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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庚戌,饶泽佳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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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放(影视作品)

怒放(影视作品)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怒放(影视作品)作者:卢庚戌,饶泽佳排版:吱吱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3-09-01ISBN:9787550218048本书由北京新华先锋出版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尘世嘈杂1

雾气一般的晨光爬上窗台。灰窗有了光,冷冽就退了些。晨光不满意,它还想进去。它在窗外踌躇了许久,未果。严实的窗帘像是在抵抗侵略者,就不开城门。它的颜色有些灰黄,像报纸的颜色,纹丝不动的情形下,看上去像糊在玻璃上。

窗台上慵懒的小猫看不下去了。它伸了伸懒腰,舔了舔右爪,觉着可行了,轻轻扬起沾着口水的爪子,在两块灰布缝隙中挠了挠。出它意料,假报纸真往后退了些,晨光抓住时机,猛然攻进来。

攻进来的晨光如一线天,将室内分割成两段。一段灰暗,另一段也是灰暗。那分割线,刚好落在床上,上面的人亦如被分割。被光分割自然颇感不适,他眉头紧锁之余哼哧一声,顺带翻身,在安静了许久的室内弄出了不小的声响。这可吓坏了原本就忐忑的小猫,它以为主人要像往常一样骂它,见着动静瞳孔瞬间放大,像所有犯了错的男孩,就会拔腿开跑。也许它太紧张,它跃下窗台跳上床,不假思索地穿过一线天,踩过了刚才弄出声响的身体。那个身体即刻做出回应,在小猫还在床单上时他迅速掀开被子,奔跑着的小猫借着这个力以更快的速度落到地上。猫无恙,小猫禁摔。它继续惊慌失措地穿过客厅,扑进马佳的怀里。

马佳没有用手抱猫。她有点忙,一手拿木筷,一手按遥控,腾不开手。电视里人脸一个换一个,都挺面善。她换一个频道吃一口鸡蛋,到荷包蛋被吃成人脸形状时她才停止。因为妈妈安静呵斥她,叫她快点吃,吃完好叫爸爸起床,别迟到了。

她低头默许,像往常一样听话,将人脸形状的荷包蛋片刻吃完。电视里在播放天气预报。播报员是个面生的端庄女人,她冷静地播报今晚的雷雨天气,提醒市民出门需带防雨工具。

床上的马路此刻已有了意识。他听到今晚有雨的报道,安静在换鞋,女儿搁筷子。他想听得更仔细,轻快而慌乱的脚步声扫了他的兴。他闭上眼睛,让大脑空白。“你要是我老师就好了。”马佳只轻轻拍了拍马路耸起的肩膀,等马路一翻身,她已将窗帘整个拉开。

晨光虽不强,但足够让马路不适片刻。“怎么个意思?”马路眯着眼问。“那我也就不用起床了。”“你怎么跟我一样有出息呢?”“老师,您现在起吗?”马佳按下还未叫唤的闹钟,在马路面前晃了晃。

马路抿嘴一笑,像得了号召,一鼓作气,霍地掀开被子起身,一边唱道:“清早起得早,上山割青草。没镰刀,没草帽,单凭一身肌肉上前方……”

马佳皱起眉头,一脸不屑,对着欢乐表情的马路轻声念叨:“每天没正形,当老师也是教幼儿园的。”

女儿一出门,马路歌声便止。他面无表情地套衣服,后面肆意的晨光完全淹没他,被子上留下一个动作孤独而缓慢的形影。2

马路依依不舍地离开软床,咬着牙刷进了卫生间。他立在镜子前,对它挤弄出一些表情。眼角的皱纹这时才敢跑出来。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比昨天多了几条。他当然是不太愿意相信,使劲儿睁眼,好不容易成形的皱纹又被赶跑了。他这才满意,用手抹去嘴上的泡沫,打开水龙头冲洗。客厅传来妻子安静字正腔圆的说话声。他关掉水龙头,粗略地擦了擦脸,静下来。“一会儿你坐爸爸的车,放学的时候叫他来接你,今晚我要进后期,又得加个班,不用等我,听到了吗?“把衣服弄整洁了,你看裙角都皱了,快弄好!”安静的口气神圣得不容侵犯,只需照做。

马路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咕噜一声,哗一声吐到槽里,这时神圣的声音又响起:“还有,别忘了带伞,等下也提醒着爸爸。身上还有钱吗?给,省着点花,女孩子花钱不能大手大脚。别再找爸爸要了,听到没有!”

声音没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响起。突然的安静让马路有些心慌,他打开水龙头,仓促漱口,再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勉强算安心,他才缓慢地从厕所走出来。

客厅里只剩马佳在捡课本塞进书包。马路看着她收拾,也搭不上手,有些不好意思,觉着尴尬,决定关心一下她,捡起话就问:“吃饭了没?”

女儿没有回答,还在干自己的事。马路只得继续说:“早上要吃饭,不然容易得胃病。真的,我妈教我的。”

女儿没有回答,书包已被拉上拉链。她走到马路面前,伸出腕表,指了指,问:“那您吃吗?现在还有五分钟吃饭时间。”

马路瞪圆了眼睛,没有回答。3

他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女儿的表情没觉着有何不妥,她戴着耳机盯着窗外,用人难以理解的姿势,真不知车外那些稍纵即逝的景物是如何引得她侧目的。马路看不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次,打断她欣赏窗外的风景。她摘下左边耳机,以一个疑问语气词“嗯”回应。“听什么好听的歌呢?也给我听听。”马路看起来兴致颇高,是笑着问的。

马佳干脆将耳机摘了,将手机接上车内音响,萧敬腾的《王妃》响了起来。

马路的手搁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车屁股的红尾灯,无心地听着音乐。堵车有了些时候,马路看看表,焦急起来。他刚想将这份焦急以形体动作表现出来,见女儿提前一步,他只能假装镇定,企图缓解女儿的焦灼。

他故作轻松,问:“这歌怎么这么长?听半天了,还不进副歌。”

此时车里的歌是五月天的《倔强》。

马佳一听眉头更紧了,她按了暂停,马路连忙说:“没到副歌你也别关啊,年轻人别那么没耐心。”

马佳调了前一首,按下播放键,萧敬腾的粗犷嗓音狠狠地唱道:“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那不寻常的美,难赦免的罪……”“这是萧敬腾。”话毕,马佳切歌,按下一首,同样有些粗犷的男中音唱道:“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这是五月天。”“不是同一首啊,听着真像。”马路挠挠头,像犯了错的孩子,将目光转回正前方。车流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女儿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车内的五月天继续倔强着。女儿滑动手机屏幕,不时微笑。马路放下心来,终于不用为迟到着急了。感慨还未退去,一个带有电流味的歌声从女儿手机里传来:“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也许是手机的问题,也许是音色如此,这恰好与车内歌声同步的男中音,听起来像大部分KTV里的歌声一样,走调、错拍、刺耳,让马路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女儿也学着KTV里只听不唱那部分人的模样,没有审美,听着了就当赚了,脸是喜悦的。马路慌了,问:“这谁啊?”

马佳没有理他,她把第二个微信语音点开,同样的男音色:“怎么样,还算差强人意吧?就咱这歌声,村口的老黄牛都得被感动得哭鼻子。”

马路急了,说:“我再听听。”伸手要拿手机。马佳不依,指着前方屁股没了红灯的车说:“看,走了。”

马路赶忙启动,一时踩刹车过猛,车刚走又停了下来。马路紧急刹车。二人一起向前倾,马佳手上的手机也摔在脚边。她带着怒气捡起手机,甩在马路前面,自己冷冷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就为听这么个情报残害祖国花朵,您觉着合适吗?”

马路竖起眉头,盯着前方。他故意将目光抬高,防止女儿看出他想再听情报的心思。过了几十秒,他以为过了很久,缓缓拿起手机,佯装递给女儿。他食指没放在手机边缘,为了防止女儿发现,他一边不经意地点开屏幕,一边说话吸引女儿注意:“其实吧,我也算个知识分子,知道个人隐私神圣不可侵犯,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如他所愿,手机语音声:“亲爱的马佳同志,五月天的签名海报哥们儿已经帮你要到了,说吧,怎么感谢我……”

女儿一把夺过手机,怒气问:“你好意思吗?偷听别人隐私。”

马路也急了,焦急的口气:“他好意思吗?随口就亲爱的,怎么就亲爱的了,多大就亲爱的了,他懂亲爱的吗?”“这不是那个意思行吗?跟您没法沟通。”“我怎么就没法沟通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好好想了这句话的意思,严肃的表情逐渐舒展,换上其他颜色,以一张轻松的脸接着说,“我挺平易近人的啊,你试着用跟妈妈沟通的心跟我谈谈心,你会发现其实我真的挺好沟通的。”

女儿怒气未消,任凭马路怎么说她都不接话。等到了学校,女儿下车留下最后一句话:“话多不是表示您好交流,也可能是中年危机。”

马路被惊吓到了。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懂吗,中年危机她都知道?带着这个疑问,他一路思索到了公司。4

公司闷热,马路叫了小李几次把温度调低,炎热依旧。燥热让人烦躁,他呵斥小李在阳奉阴违,小李说冷气已经给得很足了。马路无奈,去冰箱找水喝。水似欲望,越喝越渴。除了多走了几趟厕所,他燥热无减。他想通过工作来转移注意力,缓解燥热,急忙问小李,今天有哪些人相亲。

小李递给他一份名单,上面长长的名字,他满心欢喜:“今天客人有这么多呢,看来咱们网站要转运了。等等,这些名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这哥们儿上次不是来过吗?”他指着第一张图片。“是,这是要求退款的名单。”小李冷冷地回答。

马路放下名单,感觉身体更热了。他屁股下的摇椅四下转动,他以此微弱的风感缓解炎热。“你说现代人怎么那么喜欢耍流氓呢,婚姻大事能随便退吗?小李,你说说,这能退吗?”马路思索半天之后的一番话,让小李难以回答。“马总,您问的是哪个不能退?”“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马总。”“好的,马总。您说得对,这他妈的确实不能退,太没节操了,婚姻不是儿戏。”

马路啧了一声,不满小李说脏话。小李以为自己意会错了马路的意思,连忙问:“哦,对不起,马总,您的意思是,可以退?”

马路又先啧了一声,小李竖起疑惑的眉头。马路见状,连续狠力啧了三声。由于力度没能控制好,气没吐顺,导致气管发痒而咳嗽。原本他双手支在身体前方,胳膊肘顶着摇椅把手,正襟危坐,姿势优雅。因为咳嗽不受控制,他整个上身都弯了下去,面红耳赤,青筋毕露。

小李见状,吓坏了,连忙问:“马总,您没事吧?马总,您别这样,马总,您再这样我叫救护车了,马总,您怎么了,来人啊,救命!”

小李越说马路咳嗽得越厉害。他知道自己没事,仅仅是因为紧张导致条件反射,咳嗽加重。但是他怕小李理解错他的意思,即使说话很困难,他也不得不慢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吐:“不,能,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李一边拍他后背一边敷衍:“明白,明白,咱不退,咱不退。”“不退”二字如灵丹妙药,马路一听咳嗽立止。他制止正扶着他的小李,叫她先后退一点。他需要重新树立威严的气势。小李很听话,她又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以刚才的眼神望着他。马路有些不好意思,他扬手叫她先出去,小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扬了扬手,小李还不动。马路又要啧,想到刚才咳嗽,不敢了,改口说话:“你先出去,我整理一下衣服。”“对不起,马总,事没做完我不能擅自离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马总。”“对不起,马总。”

马路无奈了,干脆不管。他捋了捋头发,假装不经意地问:“还有什么事没做完?”“既然不能退款,您得亲自跟他们说明情况。”“他们来了多少人?”“五六七八九个吧,我不敢肯定。”

马路对她翻了个白眼,扬手叫她出去。一如之前,小李纹丝不动。“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马路稍微提高了嗓音。“我怕你不认识路。”“在公司里我还能走女厕所去?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马路的嗓音又提高了些。“您知道在哪儿吗?”“不就在会客厅吗,难道还能是女厕所?”“不是,在会议室。”“咱们会议室不就是会客厅吗?”马路大声叫道。“哦,是吗?对不起,我又和以前的公司搞混淆了。”

马路拉了拉领带,口干舌燥得厉害。他拿着杯子出了办公室,在饮水机边盛了半杯水,边喝边推会议室的门。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坐在离门最远的位置上。马路松了口气,停下来将杯子随手搁在桌上,礼貌性地问候:“你好。”

男人玩手机入了神,没注意到马路。马路只得走向他。当他距离男人足够近了,他再次问候:“你好。”并在他左边伸出右手。

男人还没注意到他。马路躬下身,附到他耳边,大声说:“你好。”男人措手不及,整个连人带椅往后倒。马路急忙说不好意思,伸手要拉他起来。男人拍掉他的手,叫他往后退。

马路怕对方误解,忙走近欲辩解。男人扬手不依,还叫他往后退。马路退一步后,刚要问他,对方不满意,还叫他退。马路无奈,再退一步。对方还不满意。他强压着躁狂,依旧挂着职业微笑,退一步就问一次,对方却看都不看,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不行,不行,不行。直至他站到桌子的对面,与他最远了,男人才勉强答应。“其实你不必这样,我是没有恶意的。”本来马路刚刚就用嗓过度,现在隔这么远,他又得提起嗓子说话。“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人靠我太近,我有社交恐惧症。”他说话声很细,幸好办公室够静,即使隔了很远,马路还是听得清。“是这样,那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不用帮我,你太客气了。”他突然紧张起来,说,“你……”他拖了很长的音,拖到马路都快等不及了。“您慢点说,别急。”马路其实在安慰自己别急,随他拖多久,反正没人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把钱退给我。”他快速说完这一句,把脸埋进手臂,像鸵鸟般不敢见人。“请问,是我们的服务不够周全吗?”“不是,是我没泡到妞,那个女的,她都不要我。”他还没把头抬起来,声音从下面传过来,马路听着很怪。“请问,她是为什么不跟您好呢?”“我不知道。”男人爽快地回答。“那我们……”马路刚要接话,男人又插了一句:“你问的问题好奇怪,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马路耐心听完,问:“那您有问过对方吗?”“那多不好意思,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问这么肤浅的问题。”“那我们……”马路刚要接话,男人又插一句:“把钱退我就行了,别问问题了。”“对不起,先生,根据我们公司的规定,我们网站只是提供相亲机会,最后姻缘能否成功本公司没有担保责任,也没有履行的义务。如果是我们公司推荐对象有弄虚作假的,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给予相应退款,像您这种情况,公司是没法给您退款的。”对于一大通套话,马路不费吹灰之力。“说半天就不退呗,早说啊,无聊。”男人起身,边玩手机边走,根本不看路,仿佛他脚长了眼睛会看路,他竟能准确地走到门口。

马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发一个,他连忙走向前为男人开门。男人伸出闲下来的食指指着他,眼睛依旧不离手机。马路明白他的意思,停下来站在原地叫他走好。

男人走过端着水的小李旁边,小李一脸迷惑。小李等男人彻底离开后,她端着水走进来,马路拿过她手中的水,仰头便喝。水刚沾嘴他就大口吐出来,嗔骂道:“你想烫死我啊?”

小李受了委屈,想骂回去,但见马路确实挺冤的,只好小声嘀咕:“又没叫您喝,这是给客人的。”“还敢顶嘴,看你办的破事,不是说一群人退款吗,就一个人。”“其他人都在王总办公室呢。”“在王总办公室干吗?看你办的破事,叫他们过来啊。”“对不起,马总,退款必须一个个面谈,咱们不是麻将馆,不能人多。”“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马总。”马路先是口气不耐烦,然后柔声问道,“王总在办公室吗?”“对不起,马总,王总不在。”“那你叫下一个来吧,顺便帮我倒杯水。这回要凉到吐舌头的那种。”“好的,马总。”5

马路坐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突感疲惫。也许这仅是闹腾后的宁静,因身体激情耗干,心神因此空落,他虚弱得像没吃饭。他软软地看着窗外,天空除了云没有其他东西。看久了他就忘了思索的问题,心神放空,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察觉。“马总,李先生来了。”小李的声音将马路唤回现实,他转过身来,没有多想,脸上习惯性地堆笑,起身,伸手。顶着个大肚子的李先生表情凝重,一脸的蛤蟆肉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看得马路恨不能一把掀下来。“李总,好久不见,坐坐坐。”对方没有理他,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甩下伸着手、干笑干站着的马路。

马路面不改色,拉开椅子,坐到李总旁边。“李总,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退款。”兴许是因为李总闭口扮威严太久,他一张嘴臭气像开闸了的水龙头,凶猛地喷向马路脸上。幸好他言简意赅,不然马路得被熏死。“李总,根据咱们公司的规定,退款是需要符合一些条件的,您能把您的情况说说吗?”“还有什么可说的,没二话,退钱!”李总突然发力,这下臭气像机关枪般不停地扫射马路,马路想躲不敢躲,又不堪忍受,只得细微移动面孔,让鼻子不正对机关枪。“是这样的,李总……”马路刚要搬出套话,对方打断他:“是哪样的啊?还能是哪样的啊?我还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当时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按我的要求走了吗?我缺你们钱了吗?我少你们钱了吗?”李总越说越急,嘴一直往马路脸上凑,翕动得厉害。他嘴本来就大,因为情绪上来了,嘴张得更大,看上去他恨不能吃了马路。

马路插不上话,上身节节败退。他的头快要撞到椅背时,已心生一脚将冒臭气的李总踢下楼的恨意。“李总,您先冷静一下,喝口水,咱们再给您分析分析。”小李看到马路的求助意图,先一步将李总安抚下来。

李总瞟了两眼衣着大方、长相甜美的小李,情绪逐渐回归正常。他重新坐下,重新拾起威严的姿态。

马路用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也跟着坐端正了,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微笑。“李总,您方便说说你有哪些不满意的吗?”

李总再看了一眼小李,先咳嗽一声,喝了口水,捏了嗓子,说:“其实吧,倒不是我要求有多高,我其实是一个特别能将就的人,我要求也简单,首先,长相不用范冰冰,李冰冰就行。身材不用李冰冰,范冰冰就行。其他物质条件我都不在乎,我不是那么物质的人,你从我气质与外貌也能看出来。”

李总说话温和了许多,马路都有些适应不了了,连说:“是是是。那对方是哪点不能满足您的要求?”“您觉着呢?”“我们将她的照片发给您时,您看完后表示很满意,我们这才把对方的联络方式给您的。”

他一听照片,情绪又迅速失控,霍地起身,怒道:“你还敢提照片,你发的那破图是照片吗?那能相信吗?一开始看图片我还觉着眼熟呢,后来看了《太极》才知道,那原来是那个安什么。你说你们缺德不缺德。”

马路连忙安慰,李总不理,马路又对小李使了眼色,片刻李总安静下来。“小李,你怎么也不把把关,明星照片你都认不出来?”“人家都拿自己的照片PS,谁会想到她拿明星的照片PS。”小李有些委屈。“我就说吧,你们连最基本的过水都不做,没二话了,退钱!”

马路站起来,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他还是把手搭上李总的肩膀,和气地说:“李总,别那么冲动。女人谁不化个妆呢,只不过她画笔涂错了脸。咱们是男人,天生要宽容女人,您今天才来咱们公司,肯定之前跟人姑娘聊得不错,基本长相上肯定还过得去,人肯定也折服您的才华、气质什么的,不然也不会交往到现在。”“那肯定的,跟李某人深交之后的女人没一个不爱咱的。”“这点没人敢怀疑。您今天遇到的问题,肯定还是心理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其实都是图片惹的祸,把您的胃口调得那么高,影响你们深入交往。其实爱情呢,都是很私人化的菜,适合自己的口味才重要,满汉全席够多、够漂亮,谁天天吃得下?”

李总不说话,假模假式的威严已退去,耷拉着眼睛,像是在思考。马路得意地冲小李挑了挑眉,小李冲他竖起大拇指。

马路见他还差点意思,趁热打铁:“女人天生走心,一遇到矛盾就会胡思乱想,爱情也脆弱,随便一猜疑一赌气,它都有可能死亡。你兄弟我就是个例子,最近与老婆闹气,她胡思乱想,开始抱怨爱情生活什么的,可麻烦了。咱们男人能做什么,只能惯着她,谁叫女人天生需要被呵护呢。”“兄弟也赶上这种事了?”李总顿时和蔼可亲了许多,他也把手搭上马路的肩膀,关切地问。“没办法啊,但咱们是男人,不能遇到矛盾就退缩,得解决,为爱受苦,不寒碜!”马路话尾加重了语气,听得小李都信以为真了。李总在马路的鼓励下,决心重拾爱情,并与马路互留了联系方式,以备日后遇到感情挫折,二人好相互鼓励。

终于,小李送走这位柔情李总。出于好奇,她问马路是否真的跟嫂子闹矛盾了。

马路再次糊弄走一位后,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成就感。他已无心再解释一遍他的糊弄之道,以一字“是”草草回应。

下一位是一个模特,跟王总关系不错。她的理由也很简单:野百合网站给她介绍的男的没有金主,没有符合她资产一千万以上、房产证写她名字的标准。

小李跟她解释,公司相亲网站并不能做财产公示,她的要求很难满足。模特说那不行,我总不能一个个地去摸底,我没那么多时间,青春易逝,韶华易老,我摸不起。

马路在一旁不说话,心说你肯定能摸得起,你长得很专业。

模特跟小李聊天有些不服,她叫小李把老板叫来。

小李说马总就在这儿,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

模特回答,他不是老总,王总在哪儿?

小李挺较真,说不在。二人剑拔弩张,看得马路有些惧怕。正好侯亮一个电话进来,他如获救命稻草,拿起电话一直侯总侯总地叫,极力表现出对方是某公司老总,是本公司客户。6

马路离开会议室,讲着电话回到自己办公室。马路与侯亮煲了很久电话粥,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有些没话找话,跟泡妞一样多嘴。侯亮纳闷:他打来就一个事,约晚上见面。现在聊这么久,晚上见面聊什么啊。马路把能说的废话都说干了,最后问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侯亮刚要回答,马路抢话说:“要是再发一个九〇后就算了,上次事闹得多大,安静差点没跟我离了。”

侯亮回答:“你想得真美,有这样的好事儿我还会给你,真把我当老鸨了。”“你难道不是九〇后回收站吗?”“去你大爷的。”“不发妞啊,那不去了。”“来吧,来吧,肯定是好事儿。”

说完侯亮要挂电话,马路回答说:“不要,哥们儿现在需要你。”“你可别闹,我喜欢女人。”“那我也需要你。”

侯亮急坏了,最后他们谈话的结束还是多亏小李。她推门进来告诉马路,模特打发走了。马路问还有多少人,小李说不多,还有五六七八九个吧。

马路没有去判定小李是否在说笑,他叫小李把这些人安排到明天,今天他有些累了,需要歇息。

小李问他回家吗?

马路问她什么意思。

小李说:“您不是跟嫂子闹矛盾了吗,如果没去处,可以去我家。”

马路吓得把刚倒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他来不及擦嘴边的水滴,瞪圆了眼看着小李。

小李面不改色,说:“您别想歪了,最近我妈想我了,要我回家住,我一走屋就空着,干脆给您住,顺便给我养养小忠。”“小忠是谁?”“我的金毛,我最放不下的。”“原来你是要请个保姆帮你养狗啊。”“顺带嘛,都不吃亏。”“我谢谢你。”“不客气。”小李真诚地回答。7

凉风使劲儿撞击着路边的梧桐,梧桐摇曳的姿态很硬,有些不服气,故意要与凉风对抗。马路一出公司大楼头发即被掀乱。前方漫天黄沙,极易让人觉着风本身即是黄色的。黄风在昏暗的大地上尽情跳舞,人们怕打搅了它,路上鲜见行人。马路望了望阴沉的天空,今天肯定要堵车了,坐地铁吧。他闭着嘴穿过黄风,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停下,整了整头发,抚了抚衣物。周围的人大都灰头土脸,其中不乏一些年轻的面孔。那样的死气沉沉,让马路看了心虚。年轻人都这模样,我得萎靡成什么样。

他不敢再想,躲似的钻进地铁站。8

他刚走进会所,天再也憋不住了,大雨倾泻而下,一溃千里。马路转过身,看着凶猛仓促的大雨,不知道该想什么。雨水狠劲儿拍打着地面,像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指导员,不顾一切,血溅四周,祸及马路。他的裤脚因此湿了一片。他不敢再逗留,转身进了大厅。

他推开包厢的门,瞧见周边拥簇着美女的侯亮。他伸了伸手,侯亮拜别众美女,缓慢而优雅地踱步过来,手上捏着一细长杯红酒,神色温暖。“哥们儿这姿势像不像那么回事?”侯亮提了提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皮笑肉不笑地问。“是挺像土财主的。”马路也捏了杯红酒,一直拿在手上摇。摇着摇着想笑,于是加上上下晃。又摇又晃,动作奇诡。“别闹,哥们儿正经的中国新贵族。你摇什么呢?怎么看着那么猥琐呢,喂,公共场合。”“这不为了检验红酒的好坏吗?你这都不懂,还贵族呢,红酒的挂杯听过吗?”“也没你这么检验的,太粗俗了。”侯亮的注意力转到马路身上,“你刚从哪个矿区回来的?浑身这么脏。”“老板您忘了,您山西矿厂刚塌,我死地里嫌凉,特意从地里爬出来找您要棺材钱。”“别贫了,快去洗洗,一会儿见客户。”侯亮一把推开他,顺便夺了他手上的杯子。

马路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双手捧起一小捧水,狠力将水扑到脸上,随手抽出墙上一卷卫生纸,贴到脸上一小块一小块地拭水。镜子中的马路虽已一改脏态,但眼皮耷拉,眼角下沉,黑眼圈浓重,让人看得忧心忡忡。

马路斜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与对面的自己一起无奈。

马路一进门,侯亮一把拉过他。他躲闪不及,跟侯亮钻进一群衣着稀少的美女中间。马路眼神初定,一张宽大、精神的北方大脸盘正微笑着注视着他。“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野百合项目经理马路马总,这位是华晨国际总经理金总。”在侯亮左右伸手介绍后,马路与金总不得不摊手相握。“擦,你怎么不介绍他全名啊。”马路嘴唇不动,声音却能小声发出来,仿佛是用腹语问侯亮。“他姓金名总,天生金总命。”侯亮也用此法回他。“听小侯说,马先生是当代月老。”金总表情严肃,像谈生意的开场白。“金总您客气了,就是混口饭吃。”马路有点怵,像谈所有生意前的心情一样。“马先生年纪应该没我大,叫您小马不介意吧?”

马路连忙躬身,说:“您客气,您怎么习惯怎么来。”“小马,咱们借一步说话。”他们三个男人离开众美女,进了最里面的白金包厢。“小马,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叫小侯找你来,就是想麻烦你帮忙解决一下婚姻对象的事。”金总继续以谈生意的口吻说话。“没问题,您先把您的要求说说。”“咱们进了一间屋子,关起门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岔话,我直说了,对相貌、身材、学历等看得见的外在要求我肯定不用特意叫小侯找你,仅仅是这样我也用不着找你,外面一大堆,我想要找的,是能带给我初恋般感觉的女孩,要多少钱你尽管提,只要不出格,我都能满足。”“那您的初恋是什么样子,现在又在哪儿?”马路很认真,特别想知道。“这是你的工作,我把我的需求跟你说了,具体怎么实施,由你去做。”金总依然保持神色不变。

马路吞了口口水,侯亮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举起桌上又小了一圈的杯子,示意大家先喝一杯,怎么实施喝完酒就知道了。

马路接受侯亮的打圆场方式,他一口闷下,顿时眼冒金星,天昏地暗。不想这么一拇指般大小的一杯酒竟劲道这么强,他头有些发晕,勉强能听到金总说话,内容跟着眼前的金星,晃来晃去,一个也抓不住。他只记得后来莫名其妙又被侯亮灌了几杯。他怎么出包厢的都记不住了,他残存的一丝记忆,好像就是金总与大胸长腿女孩们的戏。金总后来又回到大胸长腿女孩们当中,还频频向他招手,叫他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他拒绝了。

出了会所,外面的大雨还在继续。风虽小了些,不过仍有雨滴被吹上马路的皮肤,吸走他的温度,把他冻得直哆嗦。

侯亮问他怎么来的,要不要他送。马路逞能,尽量表现出没蒙圈,回答说不用,他自己打车。

脑袋沉重的侯亮没再坚持,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不久一辆宝马320Li停在了他们面前。侯亮醉醺醺地拉开门,钻车之余对马路摆了摆手。马路突然想起什么,跑过车前敲窗。黑窗缓缓落下,里面伸出一个双眼蒙眬、脸泛红光的小圆脑袋。“你不是有一件事儿要告诉我吗?”“一件事儿?哦,记起来了,是李爱,李爱回来了。”“李爱?”马路这一刻酒醒了一半。“我已经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明天我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现在真不行,老毛病,谈完生意我就特累,想死的心都有,明天再聊。”

窗还没关上,汽车唰的一下离马路而去。马路看着宝马车的屁股,醉意顿消,嘴上不停地念叨:“李爱,李爱,李爱……”第二章白衣飘飘9“叫谁呢?”一个爽朗的女声从马路身后传来,马路猛然回身,一个篮球飞到他怀里。趁他还不稳,郑天亮迅速击落他手中的篮球,在第二次落地之前一个回旋手挽过篮球,左脚使力,身体跃起,手腕一甩,篮球入筐,三分。

马路回过神来,篮球已穿过篮网,在他面前轻轻落地。马路转过身,望向郑天亮。阳光下的郑天亮脸上泛着白光,对他耸眉头翘嘴,右手做着投篮动作,样子狂傲、无聊。

马路对郑天亮的方向瞧了片刻,突然兴致高涨,闷头跑过郑天亮,还故意用肩撞了他。郑天亮觉着挺好玩,好一个闷骚男。他也跟着马路往后退,进入进攻区域。马路入了进攻区域,神色就严肃、专注了许多,他躬身支腿,眼神跟着篮球游动。在他身后的场外,站着一个白衣女孩,像被单拎出来,孤身一人站在醒目的篮板后方。她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一头黑布般的秀发,总有风过来挑弄她那整洁的黑布,使它如旌旗一般迎风飘摇。她的皮肤似乎没颜色,也许那是白色,马路并不能分辨,不敢细究,仅借余光来对她进行粗略的判断。马路一直没看见她的眼睛。她眼睛很大、很深,像老外的,但好像又很远,像藏在黑暗里,一片漆黑。

因为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在,马路防守明显卖力。有人在喝马路的倒彩,叫马路下场。马路听见,假装不理会,心里暗暗较劲,死死跟着郑天亮,成为他得分的障碍。迫于马路的认真,郑天亮手感奇差。几个回合下来,马路得了很多倒彩,郑天亮得了很多失误。

郑天亮觉着马路认真,是个好孩子,但好孩子犯了个错误。他在跟郑天亮认真。这是不对的。郑天亮觉着马路这个人还不错,自己有理由帮他改正。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转手提着一瓶场外女生送的健力宝靠到马路旁边,将手搭在马路肩上,在马路转头来看的瞬间将健力宝递过去。

马路迟疑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不用。

郑天亮把手抽回来,拉开拉环,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口,鼓着嘴再递过去。这次他是用了力推过去,带有一些强势。马路看着郑天亮喉咙游动,饮料进肚,嘴角残留的类黄色液体被太阳照得颜色难辨,要不是亲眼见他喝的是饮料,他会猜测那是饭粒。

马路接过健力宝,其实嫌弃郑天亮喝过,但是男人不能拘小节,即使喝着口水犯恶心了也得假装豪迈无事。“兄弟,刚才看到场下穿白色衣服的妞了吗?”郑天亮一开口竟问这个,马路有些思维跟不上。“你喜欢?”马路紧张地问。“是。”“你为什么喜欢她?”马路用余光偷偷找刚才的白衣女孩。女孩已经不在,他没敢再往别处看。“这他妈还能有什么理由,人漂亮啊。”“你喜欢那种类型的?”马路其实有些无心,他心思全放在不安上。这种不安表现在喝饮料上,早已空瓶的健力宝他仰头了数次,最后他把健力宝丢在脚下,一脚踩扁,起身,眯着眼睛往场下人群里找那个让他不安的因素。他的眼睛如探明灯,场下能使探明灯反射回来的几乎没有,除了另一个大一号的白色女孩。没发现不安因素的马路不知道该喜该悲,不过也算让他安心了。“对,我就喜欢安静温柔的。”郑天亮又搭上马路的肩膀,仿佛他是个女的。“你真的喜欢那种类型?”马路被郑天亮动不动就身体接触的亲昵动作搞得有些不适,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抱异性。马路用身体一点点地挡开郑天亮汗湿而发烫的手。“怎么,你也喜欢?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她发给你,不能为了一个小妞晒哥们儿,是不是?”郑天亮才不会轻易被推开,无论马路怎么努力,他的汗手像沾了502一样,就是不掉下来。“不用了,我不是特别喜欢跟老师走得近的女孩,我怕女孩沾染老师爱管人的习气,老想管人。”“跟老师走得近都能被你看出来……”郑天亮边说边将疑惑的脸转过来,一个体态丰腴、长相狂放的白衣女孩正跟体育老师撒娇,见郑天亮转身,她立即转移撒娇对象,抛来一个甜腻异常的媚眼,嘴角正微翘,牙齿正闪亮。

郑天亮快速转回身,身体打了个冷战,像吃到纯肥肉,腻到心底。“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她之前告诉过我,她特别喜欢你,特意跑来为你喝彩,你可得努力了,别叫人姑娘失望。”郑天亮将计就计,觉着用胖女孩吓唬马路肯定管用。果然,在下半场,马路就不再那么卖力了,郑天亮轻轻松松得了二十多分,获得全场MVP。

散场后,郑天亮又搭上马路肩膀,邀他一块儿去认识认识白衣女孩。马路已被刚才肥腻的白衣女孩惊吓到,这次他哪里肯,使劲儿反抗。郑天亮不罢休,将他拖着走。二人拖拉了几分钟,马路打完球身体已不支,跟郑天亮纠缠了几个回合,他已准备放弃。他扣着郑天亮的上肢,一只手拉住郑天亮的手臂,脖子在郑天亮腋下被夹着,二人保持这个动作停了片刻。马路是累了不愿挣扎了,他不知道郑天亮为何也停下。“唉,Darling,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郑天亮的这句话说得非常轻浮,被夹在腋下的马路听后浑身发紧,鸡皮疙瘩顿生。不会这哥们儿有特殊癖好吧,马路以为这话是对他说的,浑身一软,无话可接。“臭德行。”一个女声传过来,马路因为头不能抬起来,只能以声测人。这三个字的发音仓促,重音落在首字,后两字拖音,他判定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爽朗的个性,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还没挣扎,暂时甘心屈居郑天亮腋下。“你说德行臭就德行臭吧,谁叫咱们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来着呢,我看过一本书,恋爱中的女孩说的话都是转折话,而且女孩只说前面一段,后面的转折叫男孩去猜,猜错就叫不懂女人心,猜对叫油嘴滑舌,总之没有好话。根据你这句话,我能判断,臭德行,后面省略的就是,但我爱你。”郑天亮滔滔不绝,马路听得一惊一乍,对郑天亮刮目相看。“是吗?那书上有没有写,没有恋爱的女孩‘臭德行’的意思?”爽朗的女声换了个声调,有不屑的口气。“别这样,我还没翻到那页呢。”郑天亮停顿,突然换了口气,“晓云,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昨儿还教过你,遇到像这样气质出众、模样俊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一系列跟你不搭竿的形容词的美女时,你要第一时间给人介绍,别老等我来说,不懂事儿。”

话毕,郑天亮严肃的表情突转成嬉皮笑脸,同时双手抬到头上,轻轻地捋头发,觉着发型差不多了,放下手伸出去,柔声说:“鄙人姓郑,名天亮,字绝夜。”“郑爵爷?”李爱念到这两个词想笑。“不才,正是在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方圆百米之内没人敢不给我郑爵爷面子,有事尽管言语,爵爷随时恭候。”“方圆百米你认全了模样了吗,就关照?篮球场后面是什么你知道吗?”刘晓云似乎喜欢揭穿。“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一个工厂。”郑天亮音调有低有高,他在观察刘晓云听他话的表情变化。

刘晓云眯着眼睛扁着嘴摇头,同时说话:“是专门收你这样关照天关照地的火葬场。”

李爱抿着嘴笑,马路低着头傻呵呵地笑,没人看见。“还管天管地管百米吗?”

四人陷入片刻的沉默。因为是在揭穿之后的沉默,所以气氛尴尬。马路本无存在感,他没有义务去思考化解沉默的尴尬。他的心很散,像一个残疾人,对任何能感官的东西都好奇。他在腋下,没视野;此刻沉默,无听觉。他只有无限放大嗅觉。他闻到一股气味,像割青草的味。他虽躬身眼睛看不见,可按照记忆,学校最近没有割草,至少刚才没有。气味这么相近,只能是周围的。他大概猜到了气味的由来,再听声音——另外一个温柔的女声说话了,在刻意化解尴尬:“你好,我叫李爱,跟晓云是一个宿舍,一个班。”

他自小喜欢嚼青草,可能这是吃奶的延伸,跟男人天生有抽烟的习惯一样。大部分青草搁嘴里嚼久了会有丝丝甜味。他不喜欢横冲直撞的甜,他爱苦后的淡淡清甜。这个声音跟刚才的油腔气不同,也是带有清甜,而且无任何添加,绝对纯天然。

一想到这里,他就在腋下待不住了,想挣扎出来,即使知道这个动作不太优雅,他不愿只以头示人。他想知道气味主人的样子,也想让对方知道他的样子。

他像泥鳅一样滑动了两下,可能是因为郑天亮毫无防备,他一下挣脱出来,伸出了一张涨红的脸。他如此突兀,让三人措手不及。穿白衣服的刘晓云哇了一声,同时扯了一下李爱的手臂。李爱没有说话,眼神告诉马路,她吃惊了。郑天亮轻轻用“我靠”一句带过。“想不到啊,爵爷,原来您老有这癖好。”刘晓云一只手揽过李爱的肩,剩余一只手背轻轻抚过李爱的脸,笑看着郑天亮。动作亲昵、调皮,她故意示例。“你别仗着我们刚打完篮球,手脏不方便,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郑天亮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将一只手搭上马路的肩。马路表情严肃地往一边退,让他搭不着。郑天亮不服,再试一次,马路坚决与他划清界限,他进一步马路退一步,郑天亮始终不能如愿,把刘晓云逗得腰都弯成弓形,头快着地了。

刘晓云扶着李爱勉强压制住笑声,说:“你这正义凛然的哥们儿根本不受你这套,他已严格经受住了你这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大毒虫的侵蚀。真是好样的大学生,自由战士,祖国的未来,我们崇拜、敬仰你,我们坚持学习你的精神,不被他拉拢腐蚀。英雄,你叫什么?”“你好,我是马路,来自计算机二班。”马路很正规地伸出手,刘晓云见状,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将脸摆成正经姿态,接过马路的手,学着抗战片里的战士,双手紧握,使劲儿摇手,以字正腔圆的口气回复:“刘晓云,外语系。”

马路点了点头,放开她手的一瞬间心里紧张得要命。他把微颤的手转到李爱面前,李爱刚要伸手,刘晓云突然拍上李爱的上臂,多嘴道:“她叫李爱啊,刚说了。”

马路的紧张立刻被一头冰水冻结,他错过了与李爱肌肤相亲的机会,恨不能将这个多事的女孩揉成一团,一个三分投到筐里去。李爱微笑着点点头,还是伸出手来说:“你好,马路同学。”

马路受宠若惊,幸亏他手没抽回来,在半空中被李爱接住,感觉自己更有特殊性。李爱的手比马路想象中的要硬,没什么肉,修长、白皙。手软的人心狠,看来她很善良。马路想到这里,心里又得一层安慰,仿佛是在说他自己。

郑天亮咧着嘴看着李爱,刘晓云见势,兀然拍上他的肩,说:“看看看,小心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郑天亮被惊醒,学着刘晓云的动作,拍上马路的肩,以同样的口气说:“看看看,小心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马路吧唧了一声,面红耳赤。郑天亮继续逗马路:“爱同学,你已成功俘获了我们最单纯的赤子之心,你看咱们马路同志的脸,都快赶上猴屁股了。我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善意提示,你把人祸害成这样,你可得管治啊。再红的猴屁股你也得亲,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不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刘晓云冒着醋意夺话:“臭流氓,就你话多,李爱别理他,咱们走。”“别急着走啊,还没说完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晓云同志,晓云同学,晓云姐姐,晓云爱人……”刘晓云携着李爱渐走渐远,郑天亮想用声音拉住她们,并本能地伸出手要抓住她们。除了挡住了自己眼中的影像,他什么也抓不住。

马路看不见脚步故意表现得虎虎生威的刘晓云,他眼里只有端庄典雅的李爱。不管刘晓云怎么蛊惑、强制她,她上半身移动的轨迹始终是一条直线,俨然标杆姿势。“你喜欢她?”

马路不说话,像被人猜中心思,他默认。如此表现说明这种心思是可以言说的秘密,说出来还更有益。马路喉咙发痒,哼哧一声。“那你得去说,跟这儿咳嗽没用。”

马路低着头,像是在数脚趾。

郑天亮皱着眉头、咬着内嘴皮看他半天,在某一刻停下来,啧了一声,大气地说:“得,这种事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谁叫咱们是哥们儿呢。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10

他们回到宿舍楼,马路先陪郑天亮回宿舍拿琴。郑天亮的木琴是一把复古木头的红棉,是他蹭了三个月的伙食买下来的,买下来那天他还将琴身舔了一遍。按他的解释,看看这把琴有没有三个月伙食的味道。

马路问他这把琴的音质怎么样,手感怎么样。郑天亮眼前一亮,问他是不是也会弹。

马路说别多嘴,回答问题。“音质与手感都很好,因为我就玩过这一把琴。”“你确定这把琴能让刘晓云喜欢上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爱会因此注意到你。”“让刘晓云喜欢上你也不重要?”

郑天亮放下吉他,挽起衬衣袖子,折叠规整好衣领,吐了口口水摸了摸头发,临说话前捏了捏嗓子,说:“吉他不重要,李爱不重要,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是怎样对待世界的,是由你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来进行分辨的,音乐、爱情、知识,都仅仅是在影响你的感觉,你是为感觉而活,跟这些具象的东西没有关系。”

马路感觉挺着急的,马上就要上课了,他不住地看表。指针指示两点十五,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走路本身要花十五分钟。他想催郑天亮现在就走,但见他这副严肃模样,他有些不忍打断。“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刘晓云?”“我刚说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下午吗?”“肯定的,晚上人少,不能表现我的诚意。”“那现在没时间了,快上课了。”“上就上呗,大不了逃课,泡妞不逃课多没诚意。”“你的意思是,一会儿别上了,逃去找刘晓云?”“错。不是去找刘晓云,是去找李爱。”“都找都找。你确定?”“婆婆妈妈,你是不是第一次逃课?”

“……”“别怕,都有第一次,放轻松。”“这是你第几次?”“这不是我第几次,我本来就没课。”

“……”“既然你要决定逃课了,咱们还有一些时间,先听我讲完我刚研究完的理论,等你差不多都掌握了,我们就去找妞。”“不对啊,你跟我同一个班,你怎么会没课呢?”“哥哥,你还能再无知点儿吗?你不知道有些课是分选修与必修吗?选修是可以不用选上的,再说,还分不同老师、不同时段。这点小知识你都掌握不了,那我刚才讲的岂不全完蛋?终于明白智者都是孤独者的那种预言式的宿命了。”“即使我们逃课,也不一定撞上人家也没课啊,要是她们去上课了,我们岂不白逃了?”“是我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去之前难道就不会去查一下对方有课没课吗?”“我才刚认识人家,我没法查到啊。”“所以你就不会想到我会查?”

在与马路对话的某段时间开始,郑天亮就不会正常说话了。马路就当他累了,不用听他的,不用跟他较真。在去找刘晓云之前,他大概将激情耗尽了。所以郑天亮提议先睡个午觉。都已两点半了,还能叫午觉?郑天亮解释,现在阳光太毒,人的缺点毕露,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态上的。他们应等太阳温柔些,人心情好些,效果肯定也好。

马路很相信郑天亮,只是他有些兴奋,一时睡不着。他想着一会儿将会是怎样的场景、表情与李爱相见。她还记得他吗?这种事不必想,越想脑袋越迷糊、眼皮越沉,很快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11

屋外吹起了风,摇曳的树木被西边的阳光映上窗口,像慌了神的人在敲打玻璃。屋内的人察觉不到,从画面上看,可能是都睡着的缘故。马路正做着一个劳累而深远的梦。“快些吃下碗里的饭,别想再吃那些辣片。你别想从我这儿拿钱买零食,坏毛病惯得,饭也不好好吃了。听到没有,别逼我打你哦。”“妈妈,你可不像我的亲妈。”“你看这个反骨,没有依着就不认娘了。好吧,不是亲妈就不是,要我不是亲妈我就天天喂你吃那个什么辣片,吃得你胃胀气,吃死你得了。”“那你给我。”

马上,他脸上多了巴掌印。“这下好了吧,看你还要不要。不打你不识相,还哭?还哭再打。”“说就说,别动手。你看脸都红了。路路不哭,吃完饭再买辣片,快来吃饭,等一下妈妈又要打你了。”一个男人突然出现,之前马路没见过他。

这个男人虽然温柔,但陌生,马路不敢跟他哭诉。他自己滑下凳子,走到门口,倚着大门,嗓子都没清,提起喉头就冲着外面哭喊起来。原本寂静的世界迅速被划破,那尖利的声音似乎升入空中,吵醒了北归的大雁。此刻,它们可能正睡在风中。同样的,农田里的虫蛙像听到了集结号,迎合着他的哭声,同情般地尽情呼喊。这时,世界才算吵闹起来。

没一会儿站在门口的孩子就忘记了哭泣。他痴呆地望着前方的黑暗,想起昨天好玩的事来。打他的女人没有叫他回房,也没有吹灭大厅的煤油灯。马路就这样站在昏黄的光束后面,心不在焉,没有再哭。

第二天的日出不够早,阴暗的屋子却不甚明亮。马路醒眼的时候轻唤了一句妈妈,没人应答后便安心再睡。他差不多睡累了,已能感觉到屋顶上从玻璃瓦伸进来的光在摸屁股。难怪他有些热。他有些受不住了,三两下穿好衣服,跳出了发热的地方。

他出了门,一时找不着伙伴们。他转辗了许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了众人。他们在玩儿躲猫猫的游戏。

马路要加入,有人不肯。他再磨,没人不肯。“你做老鼠吧。”他不知道谁说的。

他躲在吹谷机后面,与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窝在一块儿。二人的身体躬成一团,体积很小。这时的阳光已经能够伸进这个小暗房间,借着光里面的人能悉数辨认。

马路看着像雾一样的黄光,猜想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问身边的女孩现在要不要出去。

女孩伸出食指,放在嘟起的嘴唇上。马路稍微低头,暗笑着望着红衣少女。

也许是因为吹起来了风,吹谷机的块叶开始自顾旋转起来。它带动了周围的空气,几乎没有重量的糠头、谷壳马上游了起来。马路的头上已经爬上了糠头,身上也沾上些谷壳。而另一个孩子却能幸免。她看着马路,依旧在保持着谨慎的沉默。

马路意识到身上的问题时,块叶已经停止转动。他比较扫兴,同时无聊。“今天你吃饭没有?我反正是没有吃饭,不过现在不饿。你呢?”“我猜想你不饿,我也是。很多人都这样,饿着饿着就习惯了,是不是?”马路继续说。“你觉得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不用着急,他早就忘记了我们,你还以为他在找我们呢?我想没必要,反正他已经找到可以代替他的人了。”

女孩依旧没张嘴。“你不说话吗?那我也不说话了。”“你真的不说话?你这个人真怪。我妈妈告诉我说别和奇怪的人玩,看来我们不合适在一起。”“好了,出来吧,我已经出来了。你别窝在那里像个木娃娃了。”

女孩站在马路面前,表情淡然。马路摸了自己的脸一小会儿,没有探索到硌手的东西。然后低头找身上不干净的地方,拍打起来。灰尘飘浮到空中,增加了黄雾的浓度。“好了,来吧,我们下去,离开这个地方吧。”“快过来啊,你为什么一直窝在那个角落,你不怕暗吗?”“好吧,我不强迫你,你自己慢慢来吧,等你觉得可以来的时候你再过来。我等你。”“完了,他们全部走了,都没有等我们,是不是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现在还不能吃饭是吧,那我就不回去了。”马路坐到小孩对面,托着腮看着她。过了一两分钟,他的手似乎有些麻了,甩了一下,放下来,说:“你也坐下来吗?”

路上有货车经过的声音。二人相对而坐。马路莫名地开心,一直对着红衣女孩傻笑。他伸手拉起女孩的手,撸起她的袖角。那孩子嘟起嘴,以微笑回敬他。马路的动作没有打算停止,他轻轻摩挲着女孩的脖子,然后跟条蛇一样迅速游进她的衣领。

红色裙角顺风飘到吹谷机的金属摇把上,在黄光里微微晃动。在衣服后面的,是一根像雪糕一样的小身体。马路指着“雪糕”与他不一样的部位问,这是什么。“雪糕”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几步,黄光这时就彻底照不到“雪糕”。她转过身,对着墙角,吱吱的声音就这样传到马路的耳里。“为什么你的流水没有管子?”

女孩微笑,像个大人,没听明白,在敷衍。“真的,我没说错,你看我的,就有管子。”

马路脱下裤子,把管子露了出来。他捏着它,又抬高了它。

女孩见了,微笑消泯,愁云上眉头。

马路兴致高涨,他将管子翻过来,瞧见一条肉线。它由根部蜿蜒顶端,之后路绝。“我记得之前没有这条线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马路的食指轻轻顺着它,发现它比其他地方黑了许多。“我知道了,是被尿淋的,跟管子抽水一样,最后总流不干净,就会从这块顺下来。怪不得这么黑嘞。”马路说完,小女孩哭了。马路即刻穿上裤子,也不尿了,就想知道她怎么了。

小女孩不说话,只哭。马路才想起来女孩是不说话的。他将手搭在她肩上,试图安慰女孩。但他说不出话。他懂得如何安慰,但开不了口。他着急起来,心想没有比这更让人着急、无奈的了。

女孩哭了很久,一直没人过来。后来,他们大概累了,就蹲了下来。马路也穿上了红衣服。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像看镜子中的自己。

蹲着的动作对女孩太有诱惑了,女孩想尿尿。

马路没见过女孩尿尿,他不想站起来。他托着脑袋盯着女孩。女孩不紧张,依旧是微笑。但她尿不出来,只蹲在原地,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她也学着马路看对方的下面。马路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也被诱惑了。他想尿尿。“你站起来吧,我要尿尿,你看着我尿不出来。”“求你了,你看着很丢人。”

小女孩依旧学他蹲着。“走啦,回去吧,你还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马路终于熬不住了,他起身稍急,头有些晕。他站在原地休整了片刻。

女孩跟着起来。他们走出门,其他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没有去找,因为他们所站的位置就够他们费神的了。他们在二楼,大门在他们身后。“来,我牵着你,一块儿跳下去。不要怕,我会抓住你的。”马路附在女孩耳边说。

他们虽置身二楼,其实一楼大部分已没在泥里,离马路也就马路个头那么高。这是一栋路边的楼房,早年这一片是野山,建造马路时穿过中间。农村人明白公路的价值,把房子建在路边,建筑地基就低于公路。所以大门就在二楼,一楼准确来说,算地下室。

马路与女孩站在地下室上面,犹豫不决。马路肯定是要先跳的。他预备了几次,却没能跳下去。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女孩,希望她给点鼓励。女孩微笑,一脚踢过来。他飞入空中,感觉失重了很久,眼前一片急气流,无序,模糊。这么快的速度掉下去会不会死了?他越想越怕,伸手想抓点儿什么减速。气流中无实物,他摸了半天无功而返。他逐渐害怕,就希望下面有人救他了。出他意料,气流中有一张模糊的人脸,并渐渐清晰。

马路想看清楚,便撑起倦怠的眼皮。那张如同打着马赛克的人脸逐步清晰。他嫌清晰得太慢,索性甩了甩眼,那张黝黑、纤瘦的脸正对着他微笑。

马路坐起身,头昏脑涨,摇着脑袋问几点了。

瘦脸回答四点了。

马路随意地哦了一声,转念一想,坏了,四点二十李爱她们去上第二节大课,来不及了。他翻身下床,站到郑天亮的床前拍床上鼓起的被子。被子一拍即凹,里面没人。

马路慌了,问正在铺床的瘦脸:“郑天亮去哪了?”

瘦脸停下来,一只手抚着头发,慢条斯理地说:“他出去了吧,我进来的时候他就不在。”

马路没了主意,他不知道李爱她们住在哪个宿舍楼,郑天亮不在他无能为力。他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安定自己。坎儿都能过,一会儿郑天亮就会回来。先等他三分钟。

他舔了口大拇指,就要去叠被子。

他走到瘦脸旁边,瘦脸放下手中的床单,奇怪地看着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马路哪有什么耐心,叠被子像小孩穿衣服,哪里方便哪里使劲儿。被子没成豆腐块,几乎被他扯坏了。“哥,干吗呢?这可是我的被子。”瘦脸看着一床畸形的被子,一脸委屈。

马路愣了一秒,转过身,焦急挪步,要去洗脸,没有注意,撞到床旁边的马扎儿,声音脆亮。瘦脸的脸扭成一团,表情痛苦,仿佛撞到的是他。

马路蹲在地上摸着小腿问:“现在几点了?”“刚四点三分。”

马路顾不上疼,站起来就往盥洗间走。他拧开水龙头,将水扑到脸上。没两下,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他停止扑水,关闭开关,叫他名字的声音还没出现。他再打开水流,又隐约听见。他猜想声音是从水龙头里传来的,便将脸放到钢管上。让他失望了,声音又消失了。

他坚信有人叫他,从盥洗间退出身来,湿漉漉的脸问瘦脸:“你听见有人叫我了吗?”“你叫什么?”“马路。”“没有。”“不可能,我真的听见了,哥们儿你叫什么?”“侯……”瘦脸还没说完,即被人插话——“侯亮,侯亮,帮我叫马路出来。”那个期待的声音终于清晰了。马路微笑着看他,似乎用笑意在庆祝自己的正确。

走廊里的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仓促,马路当然不愿让他等待,迅速打开门,两个人像井冈山会师一样的欢愉。“你跑哪去了?找你半天了。”马路边走边问。“别废话了,赶紧找妞去。”12“你打算怎么做?”路上马路问郑天亮这句话不下三遍,郑天亮正对赶着上课去的清凉女孩眼不停歇,无心回答。“你尽管放心,有大哥罩着你,李爱是你的,走不了。”

女生宿舍楼下绿化做得不太好,几棵矮树叶子都没长齐,还受不了热,干巴巴地黏在树干上。马路顶着迎面的阳光,皱着眉头。在他前面,是一条大约两百米长的自行车阵,每一辆在这个时候都逆着光,闪闪发亮。那上面一定很热,马路心想。“马路,你热吗?”郑天亮立在某辆自行车前,仰头看楼。他似乎知道刘晓云的宿舍位置。“热,要不我去买瓶水,你在这儿等我?”“我要健力宝。”郑天亮把吉他靠在一辆永久后座上,用手轻轻滑过后座。马路转身,没走两步踌躇回头,想知道被车屁股烫了手的郑天亮接下来会怎么做。

郑天亮捏着耳垂,没好气地说:“我靠,这比女人的屁股还烫。”

马路笑着挠头离开。13

校门口的小卖铺只有一个老太太,牙比婴儿的牙少,眼睛也不灵光。她鼻梁上架一副黑框老花镜,眼镜下面是一双比镜框更黑的深眼窝。马路没看见她的眼睛。老太太在闭目听歌。“你好,买两瓶健力宝,啊,不是,一瓶健力宝,一瓶矿泉水。”马路夹着纸钞支在窗口上,故作轻松。

老太太不为所动,手边的卡式磁带机深情地放着崔健的《花房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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