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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22: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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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杰克·伦敦,宾丹萍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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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呼唤(经典世界名著)

野性的呼唤(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巴克原是米勒法官家的一只爱犬,经过了文明的教化,一直生活在美国南部加州一个温暖的山谷里。后被卖到美国北部寒冷偏远、盛产黄金的阿拉斯加,成了一只拉雪橇的狗。它目睹了人与人、狗与狗、强者与弱者之间冷酷无情和生死争斗,于是为了生存,它学会了只求活命、不顾道义的处世原则,变得凶悍、机智而狡诈。最后,在森林中狼群的呼唤下,巴克狼性复萌,逃入丛林,重归荒野。在小说中,杰克·伦敦运用拟人手法,把狗眼中的世界及人类的本质刻画得淋漓尽致,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冷酷的现实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客观现实。巴克渴望并奔向了自由,这也正是作家的追求和理想的体现。

对杰克·伦敦的作品有人评论为:生气勃勃,健康乐观;也有人认为是文明的头脑与原始的强力的结合,是科学进化论的喉舌,代表了朝气和勇敢。他最擅长的是对于原始暴力和个人奋斗的描写,这在他的极地小说和海洋小说里表现得最为突出,《野性的呼唤》是极地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第二章大棒和獠牙的法则

巴克在迪亚海滩的第一天像是一场游戏,时时刻刻都充满了神奇和不同。它猛然从文明的中心被人拖出来,抛进了原始世界的中心。这里没有阳光洒落下那种惬意的生活,不再有以前那种无所事事、终日游荡令人讨厌的生活;这里没有和平,没有宁静,也没有一分钟的安全。所有都是混乱和骚动。生命和肉体随时都处于危险状态。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敏捷,因为这些狗和人可不是城里的狗和人,而全是可怕的东西,除了知道大棒和獠牙的挨打法则之外,不知道其它任何东西。

巴克从没见过狗这样打架,可怕得像狼一样。第一次体会给了它一次难忘的教训。而且,那只是一个间接体会,否则它怎么能活下来并从中受益呢。可怜的是柯利。它们被临时安置在一个原木仓库附近,在那里,柯利以它习惯的方式,向一只爱斯基摩犬亲热。这只狗体形虽没有柯利的一半大,却和一只成年的狼一样大小。它没有警告,不过飞般地一扑,撕咬过去,发出像金属碰撞般的声响,然后又同样迅速地闪开。柯利的脸就从眼睛到下巴给撕破了。

厮打后迅速闪开,这是狼的作战方式。但事情还远不止这样。一群爱斯基摩犬跑了过来,默不做声地围成了一圈,凶相毕露地把两只搏斗的狗围在一起。巴克不理解这种沉默的意图,也不明白它们何以如此急切地舔着自己的下巴,一副馋涎欲滴的贪婪样子。柯利猛然扑向它的敌人,突然那家伙又发起一次攻击,然后跳开了。柯利第二次扑向它时,它用胸膛硬硬地顶了一下,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把柯利摔倒在地,使它永远不能爬起来。这就是那些围观的爱斯基摩狗所盼望的。它们蜂拥而至,又嚎又叫。一只只毛发竖立的狼犬用身子把柯利压在底下,让它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人意外,着实把巴克惊吓倒了。它看见斯皮茨吐出了猩红的舌头,那是它发笑时的习惯。它还看到弗朗索瓦举起斧子跳进无所适从的狗群里,还有三个人拿着大棒帮他赶走狗群,这个过程时间不长。从柯利倒下到它的围攻者被赶走仅仅用了两分钟。可它躺在那血迹斑斑被摧残过的雪地上,浑身无力,毫无生气,几乎被撕成了碎片。黑脸混血儿站在它旁边,狠狠地骂着。这一幕时时浮现在巴克的梦中,使它无法入眠。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毫无公道可言。你一旦趴下,那就死定了。嗯,它可得注意绝不能趴下。斯皮茨又伸出猩红的舌头笑了。从那时起,巴克就对它产生了一种永远的刻骨仇恨。

柯利凄凉的死亡对巴克触动很大,它还没能从这次恐慌中回过神来,就又给吓了一次。弗朗索瓦在它身上系了多条有搭扣的皮带,是一副挽具。在家里它以前见过马夫给马匹套上这种挽具。在家时,它还看到过马劳动,这次它也被赶起来劳动了。巴克拖着雪橇,带着弗朗索瓦,到了溪谷周边的森林里,满载树枝木柴回去。虽然被当成一只干活的畜生大大伤害了它的自尊心,但它还是很明白,没做任何反抗。它下定决心努力劳动,即使一切都是那样新鲜和生疏。弗朗索瓦非常可怕,说了就要马上去服从。凭借他手中的鞭子,他也能马上得到服从。戴夫,是条机灵的辕狗,只要巴克一出问题,就咬它的后腿或屁股。斯皮茨是条领头狗,也同样很聪明。由于它不是总能够得着巴克,就不时发出厉声的叫喊,表示不满,或是刁蛮地往一边用力,把它拉到正确的路上。巴克学得很快,在这两个同伴和弗朗索瓦的共同调教下,它很快就取得了明显进步。在还没回到营地之前它就明白了“嚯”表示停止,“马什”表示前进,还懂得了拐弯时要转大圈,装着货物的雪橇下坡速度迅速,要与辕狗拉开一定距离,免得被它踩到。“三条狗都很棒,”弗朗索瓦对佩罗说,“那只巴克,真他妈懂事啊,我没怎么用心就把它教会了。”

下午,等着上路送快件的佩罗又来了,他带回来两只狗。把那两只狗分别叫做“比勒”和“乔”。它们是两兄弟,都是正宗的爱斯基摩犬。虽然是一母所生,但是性格却不同,其反差有如白天和黑夜。比勒的一个缺点就是脾气温顺;乔则恰好相反,性情古怪,好无事自扰,总是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不停地吼叫。巴克以朋友的姿态迎接它们;戴夫对他俩置若罔闻;而斯皮茨却是扑上去攻击完这个再攻击那个。比勒摇摇尾巴,看自己的行为态度没用便跑掉了,当斯皮茨尖利的牙齿咬进它的胁腹时,它便大叫起来(还是息事宁人的语调)。但不管斯皮茨如何围着乔转圈,乔都立着脚跟跟着它转动身子,眼睛盯着它。毛发耸立,耳朵向后,嘴唇颤抖,发出嚎叫,上下颌快速地做着嚼咬的动作,眼睛发出恶魔似的光——所有这些都是搏斗前紧张恐慌而又视死如归的体现。乔这副样子太恐怖了,斯皮茨只能放弃修理它的打算;并且,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它又转向老实温顺、正在苦苦哀嚎的比勒。把比勒赶到了营地里。

深夜,佩罗又带来一只狗,是只老爱斯基摩狗,身材瘦小,满脸都是打架后留下的痕迹,只有一只眼,忽闪忽闪地发出警告:我很凶狠,给我放尊重点。它叫索莱克斯,意思是“可怕的家伙”。像戴夫一样,它不要求太多,不给予太多,也不期待太多;当它不慌不忙地走进狗群中间时。连斯皮茨都没敢惹它。它有一个习惯,偏偏叫可怜的巴克知道了:索莱克斯不喜欢被人从它瞎眼的一边靠近它。巴克无意中冒犯了这一点,索莱克斯猛间转过来狠狠咬了它一口,它才明白到自己是不够小心的。这一口在它肩膀上撕开了一个很长的伤口,连骨头都露了出来。马上巴克对它的瞎眼敬而远之,所以以后它们之间也能友好相处,平安无事。的确,索莱克斯唯一的心愿也和戴夫一样,就是不希望别人打扰它;不过,巴克后来才明白,它们两个的心里都还藏有一个更大的野心。

那一夜,睡觉成了巴克的大困难。帐篷里点着蜡烛,烛光在一望无边的原野里透出温馨;巴克很自然地钻进了帐篷,可是佩罗和弗朗索瓦它们都向它发出了强烈的咒骂,还用做饭的家什恶狠狠地打它。直到它从惊恐中明白过来,才屈辱地逃窜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之中。寒风飕飕,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特别甚为狠毒地刺痛它受伤的肩膀。它躺在雪地上想睡上一觉,但霜冻很快把它冻得哆嗦着站了起来。可怜兮兮、愁眉苦脸的巴克,在多个帐篷之间徘徊,却发现所有的地方都一样冷。而且时不时地有野狗向它扑来,它就竖起颈部的毛发咆哮几声(这点它学得很快),它们就马上离开。

最后巴克想到了一个办法:回去看看同队的朋友们是怎样处理这个问题的。让它吃惊的是,它们都不见了。为了寻找它们,它又一次来到这个大营地,到处寻找,四处搜寻,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它们是在帐篷中吗?不,这不是真的,那样的话,它怎么会被赶出来呢。那么,它们可能会在哪里呢?巴克耷拉着尾巴,浑身发抖,惹人怜爱,毫无目的地围着帐篷找。这时,它前脚底下的雪塌了,身子也随之陷了进去,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一下惊慌回来,毛发竖立,大声咆哮着,对那看不清、弄不懂的东西充满了恐惧。但是,听到友好轻微的吠叫声便让它安下心来,这样回过头去探个究竟。一股热气升到它的鼻尖,原来是比勒在雪下蜷缩成一个软软的球躺在那里!比勒发出安慰的喊声,摆弄着身子表示自己的好心好意,而且为求平安无事想尽办法讨好巴克,还冒险用它那温暖湿润的舌头去抚慰巴克的脸。

又是一次经验教训。原来它们从来都是这么睡的,呃?巴克兴致勃勃地选了一个地点,手足无措地折腾着为自己挖了一个窝。不一会儿工夫,它身上散发的热气就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窝,它睡着了。那个白天又漫长又危险,因此巴克睡得又香又甜,踏实极了,虽然那一夜它也会不时地在噩梦中呜咽、嚎叫和挣扎。

早上营地上出现醒来的人们的吵闹声,它被吵醒,睁开了双目。刚睁开眼的一刹那,巴克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它整个身体被埋在雪中了。雪墙从四周挤压着它,一阵巨大的恐惧汹涌而来,遍布它全身——野性动物对于陷阱的害怕。这种害怕意味着巴克正从自己的生活回归到祖先的那种生活中去;因为它曾经是一只有教养的狗,一只非常文明的狗,自己的生活中没有经历过灾难,因此不可能使它恐慌。它全身肌肉出于本能机械般地收缩着,脖子和肩头上的毛发直竖着,发出一声凶猛的嚎叫。巴克忽然跳起,跳入眩目的白茫茫的海里,大雪在它身边如云片般飞扬。没等它脚落地,它就看到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营地,明白了自己在哪里,也想起了这些天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从跟随曼纽尔出去散步到昨晚为自己挖洞睡觉的事情全都铭记在心。

见巴克回来了,弗朗索瓦就发出一声喜悦的叫喊,“我说的不错吧?这个是条好狗,这巴克学东西真的很聪明。”

佩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作为加拿大政府的官员,他常有重要公文在身,非常希望得到最好的狗,拥有了巴克使他尤其兴奋。不到一个小时又来了三只爱斯基摩狗,算一下狗的总数就达到了九只。又过了一会儿,它们就被套上了挽具,飞快向迪亚峡谷进军了。临走时巴克很高兴,虽然拉橇很辛苦,可是它并没有太小看这活儿。让它非常吃惊的是,急于上路的心情使整个狗队活跃起来,它自己也为这种心情所感染。而更让它意外的是出现在戴夫和索莱克斯身上的变化。它俩是新来的,但一套上挽具后就从头到脚变了样,身上一切不满和淡漠都荡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警觉和兴奋,都急于把工作做好,不管怎样,只要有谁因为存心拖延或出现混乱而妨碍了工作的,都会使它俩大发雷霆。做这种苦差事好像成了它们自我存在的最高升华,生命的全部追求,以及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

戴夫是辕狗或驾橇狗,往前是巴克,再往前是索莱克斯;剩下的狗被一根绳拴着,向前排成一纵队,领头的是斯皮茨。

巴克是被诚心安排在戴夫和索莱克斯旁边的,原因是让两只狗都教导它。巴克是一个反应很快的学徒,同样地,它们也是很好的老师,不会让它出现错误,总用尖利的牙齿强行教导。戴夫既公正又严明,它从不故意咬巴克,而且,巴克犯了错时,它也从不轻饶它。由于巴克有弗朗索瓦的鞭子撑着腰,它发现与其反抗进行报复还不如改正自己的缺点来得划算。那回,雪橇队临时停了下来,是因为巴克身上的挽绳绕在了一起,延误了行程,戴夫和索莱克斯都向它扑过来,把它死死地教训了一番,结果挽绳越缠越乱。但是从此以后,巴克就非常用心不让挽绳再绕到一起了。一天还没过去,它就很好地掌握了拉橇的技能,朋友们也不再责骂它了,弗朗索瓦的鞭子也没有以前挥舞得频繁了。更有甚者,佩罗还特别照顾它:抬起它的脚仔细地检查。

这一天跑得很辛苦,它们跑上峡谷,跃过“羊营”,踏过“天秤”岗和伐木区,距离几百英尺深的冰川和雪谷,翻过高高的“奇尔库特”分水岭——这个分水岭威立在咸水和淡水之间,威严地守护着荒凉而孤寂的北方。它们又马不停蹄地飞快穿过了很多由死火山山口形成的湖区,夜里很晚才到“贝内特湖”源头边的大营地,那儿成千上万淘金者正在造船,防止冰雪在春天融化消失。巴克在雪里挖了一个洞,累了一天,全身无力,沉沉地睡了。可是一大早它又被惊醒,外面水冷冻人,它又和伙伴们一起被套在了雪橇上。

那天它们在被无数雪橇压得十分牢固的雪地上走了很远的路。不过,第二天还有随后的许多日子里,它们就只好自己行动了,所以也走得更辛苦了,速度也越来越慢。通常都是佩罗走在队伍前面,用大大的雪靴把雪踩紧,给它们铺路,使它们更容易走。弗朗索瓦撑握雪橇的舵杆,指挥前进的方向。他有时会跟佩罗交换位置,可是这种事情并不多见。佩罗急于前进,他为自己对冰雪知识的了解而自豪,这种知识是要掌握的。因为秋天的冰很薄,水流飞速的地方则全是水。

一天天过去,巴克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拉着雪橇辛苦工作。它们总是天不亮就前进,天刚蒙蒙亮时,它们已留下了足迹,把一段一段刚踏平的路抛在身后。然后又总是在天黑之后扎营,吃各自的那份晚餐,吃完后就爬进雪洞里休息。巴克很贪吃。它每天能分到很多干鲑鱼,可是这些并不抗饿,就像没吃一样。它总是吃不饱,肚子长期忍受着饥饿的痛苦。但是,其它的狗,由于体重轻的原因,加上生来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每天只吃一点鱼,身体状况都还可以。

巴克很快就忘记了过去生活中那种习惯、爱挑剔的生活习惯。它吃东西总是慢吞吞,温文尔雅,却看到它的同伴总是先吃完,然后再把自己还没吃完的食物抢走。当它把两三只狗吼走时,食物已进入了其它狗的胃里,可谓防不胜防。因为这,巴克只能和它们吃得一样快;同时在饥饿的强烈驱使下,它也开始掠夺不属于自己的食物了。它观察着、尝试着。当它看到派克——一只新来的、精明的假病号兼小偷,趁佩罗转不注意没看见时,机灵地偷走了一片腊肉。巴克很聪明,第二天偷走了整块肉。这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却没人怀疑它;可怜的杜布——一个笨手笨脚、老犯错误,总是被逮住的家伙替巴克受了惩罚。

第一次偷盗成功说明了巴克是有能力在这个充满了恶毒的北方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这表明了它的适应能力,它的应变能力,而没有这种能力就意味着迅速而可怕的死亡。这还进一步表明它的道德本性的退化或消亡。在为生存作艰苦斗争时,道德本性是没用的东西或障碍。这些东西在南方还是很实用的,在那里,人们崇尚爱和友谊,尊重个人物品和个人感情;但是在北方,大家信奉的是大棒和獠牙,谁还考虑爱和友谊这种事物,谁就是笨蛋,谁也就注定死亡。

这可不是巴克的总结。它能承受,这就够了。它还无意识地调整自己的生活态度。一生中,无论面对形势多么恐怖的争斗,它都绝对没有临阵逃脱过,但是红衣男人的毒打却教给了它一条更基本更原始的法则。在这样的社会里,开化了的狗可以为了某种追求而死,例如说为维护米勒法官马鞭的尊严而死;可是,它现在却可以为了守卫自己的性命,而逃脱维护某种道义的责任,明确它已经彻底摆脱了文明。它偷食物不是为了从中得到快乐,而是因为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出于对大棒和獠牙法则的尊重,它不是明着抢,而是慢慢地、狡猾地去偷。总之,它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做比不做更容易些。

巴克的进步(或倒退)很快。肌肉变得如钢铁般坚硬,对一般的小痛小痒都已经麻木不仁了。它学会了怎样使用自身和之外的一切。不管多么令人讨厌或难以进口的东西它都吃;一旦吃下去后,胃液就能从中摄取哪怕是最后一滴食品;之后血液把这些营养物传到身体哪怕是最遥远的部位,以形成最强健最结实的肉块组织。它的视觉和嗅觉变得非常敏锐,听觉也灵敏到能在睡梦中听到最微弱的声音,而根据这种极小的声音又能确定是吉是凶。它还懂得了把塞在脚趾之间的冰块用牙齿咬开;渴了,而水洞口又结了一层厚厚的浮冰时,它懂得用后腿站直身子,再用僵直的前腿把冰踩碎。它最拿手的一招是能观天文,并能更早一个晚上做出判断。它在树旁或岸边搭窝,不管当时空气是怎样纹丝不动,随后而来的风猖狂地刮过来时,总能看到它踏踏实实地躺在背风处,遮得严严的。

巴克学会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聪明,还因为那早已死掉的本能又复活了。多少代的驯养特征从它身上不存在了。它模糊记起了自己种族的早期时代,那时它们成群结队地出入在原始森林中,靠着追赶和捕杀猎物为生。对巴克而言,懂得用牙齿撕咬和像狼一样袭击快攻根本就不在话下,因为它早被遗忘的祖先就是这样的。祖先们加快了它本能中古老生活习性的复活速度,现在它在生活中所使用的本领,即是祖先给它们这个种族留下来的本能。巴克不费吹灰之力,也没刻意去寻求就掌握了这个技巧,好像它一直都会使用似的。在安静、寒冷的夜晚,它仰望着天上发出像狼一样的长嚎,这是它那早已死去的祖先们通过它瞭望星星作穿越几个世纪的嚎叫。它嚎叫的韵律就是它们的韵律,这韵律表述了它们的痛苦,而对它们来说,这种痛苦就意味着寂寥、寒冷和黑暗。

于是,这古老的歌在它内心澎湃,成了一种暗示,表示了生命只不过是一种任人摆布的傀儡,它又变回了自己的样子。它变回了本性,原因是人们在北方看到了一种黄色金属,是因为曼纽尔是个园丁的助手,但是一个园丁助手的那点薪水又难以满足妻子和几个孩子的需要。第一章进入蛮荒

古老凄凉的欲望在升腾,

挣扎着习俗的束缚;

频繁从它冬日的长眠中,

唤醒粗鲁不驯的旋律。

巴克还没有意识到,有一场灾难即将到来。弗吉尼亚东部海岸像它这样的每条狗都将大难临头。从皮吉特海峡到圣地亚哥,凡是体型健壮毛长的狗类都会大难临头,因为人们在北极的蛮荒中摸索时发现了一种黄色金属。轮船及各运输公司又夸大宣扬这一发现,使得许多人纷纷涌入了北极。这些人都急需用狗,他们需要的是那种身体魁梧、筋肌发达、能做繁重劳动、皮厚毛长能抗衡严寒天气的狗。

巴克住在阳光明媚的圣克拉拉谷的一座房屋里。那房屋叫米勒法官寓所。它远离喧闹的城市,在绿阴半掩半映中,透过树丛可以目睹房子四角漂亮的凉亭。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这所房屋,车道穿过广阔的草坪和高大的白杨。道路蜿蜒曲折,树木枝干盘根错节。后院比前院更显宽敞和开阔。有几个大马厩,十几个马夫及男仆在此看守着马匹;一排排仆人的房舍,墙上爬满了长春藤;还有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像假珍珠似的挂满了藤架,青青的牧草地、果园及园圃。那边是抽水自流井,还有一个用水泥铸造的大注水池塘。米勒法官的孩子们早上在水池中跳水玩耍,夏日的午后则在水中消热避暑。

巴克可是这块地盘的老大。它四岁了,在这出生,在这长大。是的,还有其它狗。这么大一块领地,不可能没有其它狗,可是那些狗都无关紧要。它们来去匆匆,常挤在一个肮脏不堪的狗窝里,或者悄然无声地躲在房屋的某个角落里,它们和日本哈巴狗图茨以及墨西哥无毛狗伊萨贝尔是一路玩意——都是深居简出,躲在屋里的怪东西。另外,还有二十只猎狗。它们大叫着吓唬图茨和伊萨贝尔,这两只狗胆小得只敢从窗口看它们,还要让一群女仆挥舞扫帚和拖把保护着。

巴克不是一般的狗,而是整个领地的主人。它可跳入游泳池中嬉戏,同法官的孩子们一起打猎;还跟随法官的两个公主莫莉和艾丽丝在夜幕星空下长时间漫步;滴水成冰的冬夜,它还在书房里,守着烧旺的热乎乎的炉火,依偎在法官的身边;还让法官的孙子孙女们驮在它背上,一起在草地上打滚;或是跟在他们后面保护他们,比如一起到马厩所在院子的泉水旁,或再远一点到驯马的围场或园圃中去。在群狗看来,它高傲地一往无前,一点也不把图茨和伊萨贝尔放在眼里,因为它才是统领——是米勒法官领土内所有地上爬的、四条腿跑的、以及天上飞的所有会呼吸动物的大王,包括人类在内。

它的父亲埃尔莫是条凶猛的圣伯纳德狗,曾是法官如影随形的朋友。巴克以父亲为楷模,处处效仿。但它没有父亲魁梧——只有一百四十磅重——原因是它的母亲谢普是一只苏格兰牧羊犬。然而,一百四十磅的体重,加上娇生惯养和众望所归的尊敬养成了它的尊贵,使得它言行都透着十足的王者风范。从出生到现在,巴克过的都是一种称心如意的奢侈生活,对此,它有些骄傲,甚至有点爱慕虚荣,唯我独尊,就像一个与世隔绝没见过大世面的土豹子。幸好,它没有听任自己变成一只娇生惯养的看家狗,打猎及相近的野外训练控制了脂肪的增长,增加了肌肉的强健。巴克和所有喜爱冷水浴的人类一样酷爱玩水,对水的酷爱就像一副灵丹妙药,让它永远的健康。

这就是这条叫巴克的狗在1897年秋的生活。那个年代克朗代克淘金热把世界各地的冒险家吸引到冰天冻地的北极,巴克不会读报,自然不知道园丁的助手之一曼纽尔是个恩将仇报、靠不住的人,这人有一个死不改悔的恶习——酷爱玩中国式赌牌。一上赌桌,他又有一个致命的习惯——一根筋地相信自己那套下赌注的方法;这就注定了他会输。因为只盯着一种赌法要有更多的赌金,而一个园丁助手的薪水能养活一大家子已属不易了。

在曼纽尔做出叛变行为的那个深夜,法官正在一个葡萄种植协会参加学术交流,孩子们也正忙着组织一个行动俱乐部,没有人看到曼纽尔和巴克同时穿过果园走了出去。巴克认为那只是出去散散步。除了一个人之外谁也没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学院公园”的小站站旗下,这人同曼纽尔密谈了几句,之后便是钱币在他俩之间响起当当的声音。“你不能把‘货’绑好了给我吗?”陌生人凶狠地说。曼纽尔把一根牢固的绳子在巴克颈圈下的脖子上套了两圈。“只要一拽,就会让它憋个半死的。”曼纽尔说。陌生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巴克沉默而又不失尊严地承受着那根绳子。必定,那让它感觉不是很好,但是它一直信任它认识的人,认为他们比自己机灵。但是当绳子那头握在陌生人手里时,它还是发出了害怕的低吼声。这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因为它一直骄傲地认为:暗示就是任务。然而让巴克惊恐的是,绳子紧紧地绕在了它的脖颈上,使它无法呼吸。巴克暴跳如雷,一跃而起,向那人扑去,那人却在半道上迎着它紧紧地掐住了它的喉咙,娴熟地把它扔在地上,之后就把绳子无情地勒紧了。巴克拼命地挣扎着,舌头耷拉在外面,强壮的胸脯徒劳地急速起伏着。它从未受过如此恶毒的对待,从未有事情让它如此狂想难耐。但是,挣扎了一会儿,它的体力开始减弱,眼花缭乱,神智不清。火车什么时候进站,两人怎样把它扔进行李厢,它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久之后它知道的,便是模模糊糊感到舌头生疼,被装在一辆运输车里摇晃着前进。火车头在交叉路口发出震耳欲聋的鸣笛声,这向它暗示了自己目前身在何处。它过去总是跟法官外出郊游,自然知道坐车的滋味。巴克醒过神来,喷射出只有被绑架过的国王才有的那种无法控制的怒火。那人扑向它的喉咙,但巴克躲得很快,反口一下死死咬住了他的手不放。双方都不肯罢休,直到它被掐得再次昏死过去。“这狗疯病又犯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把咬伤的手藏起来,不想让那个被打斗声吸引过来的列车员看见。“我奉老板的命令把它押到旧金山去,那里有一位神奇兽医有把握治好它。”

在旧金山海边上一家酒馆后面的城堡里,那人口若悬河地胡说了一通那晚乘车旅行的事。“一共才拿了五十块,”他嘀咕着,“再给我一千块现金我也不干了。”他的手裹在一块血淋淋的手绢里,右裤腿被撕烂。“另一个人得了多少?”酒馆老板问道。“一百,”他回答,“少一分也不行,这可是真的。”“那一共是一百五十块,”酒馆老板计算着,“不过这条狗还值这个数,否则我可是个地道的笨蛋了。”

那狗贩子脱了血迹斑斑的手帕,看着自己被撕破的手。“要是我得了狂犬病——”“原因是你该死,”酒馆老板笑着说,“喂,站住,帮我个忙。”他说道。

巴克感到头昏眼花,喉咙和舌头疼痛难忍,生命已死了一半。它想努力对付折磨它的人,却一次次被甩翻在地,频繁被掐得半死,最后他们把沉重的黄铜颈圈从它脖子上取了下来,绳子也解了下来,又把它一下扔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它卧在那儿,靠着平息心中的愤怒和安抚受伤的自尊来打发这个令人恶心的夜晚的剩余时光。它不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这些不熟悉的人到底要把它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押在这个狭小的板条箱里呢?它什么都不知道,却因隐约感到祸从天降而心情压抑。这一夜小屋的门嘎啦啦地开了好几次,每次它都很兴奋,希望看到亲人,或者是法官的孩子们也好。可失望的是每一次都是酒馆老板那张胖胖的脸借着凄凉的烛光向里偷看它。每次巴克颤动的嗓子要发出的欢叫都扭曲成了愤怒的吼叫。

但酒馆老板并没有答理它。第二天早上,四个人进来把板条箱抬走了。巴克确认这又是过来虐待它的人,因为这些家伙破帽庶颜、蓬头垢面,带着一脸恐怖。于是它隔着板条箱向他们发泄自己勃然大怒。他们只是笑笑,还用棍子捅它,它马上用牙齿咬住棍子进行搏斗,最后才意识到那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因此它只好强忍愤怒趴下不动,随便他们把板条箱装进了一辆马车。随后它和囚禁着它的箱子就开始了一次次的转手。先是由快运公司的人照看着;然后一辆马车把它运走;后来一辆卡车又把它和一大堆箱子包裹之类的东西运上了渡船;卡车驶出渡船后把它拉到了一个大的火车站;最后它被关进了一列快车车厢里。这列快车被一个呼啸着的火车头拖着走了很久很久,巴克也就很长时间没吃没喝。因为愤怒,它对列车服务人员的第一次接近报之以怒吼,为了报复,他们就虐待它来取乐。巴克气得浑身发抖,凶狠扑向板条,又招来他们一顿嘲笑和羞辱。他们想尽办法一会儿学可憎的狗叫,一会儿学猫叫,还展开双臂学鸡叫。巴克知道那是极其无知的,可也正因为这样,它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伤害,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饥饿倒无所谓,但口渴却让它倍受煎熬,痛苦难耐,这就把它的怒火激发到了极点。愤怒已使它变得高度紧张,虐待又使它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干渴、疼痛的喉咙和舌头好像在被火焚烧,这更加重了它的焦躁。

有一件事却使巴克很开心:脖子上的绳套没有了。那绳子曾让巴克吃了大亏,对它不公平;现在绳子没了,可以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凶狠了。它已下定决心,不能再让他们成功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加上两天两夜受尽虐待,巴克已经怒不可遏,随时准备发泄到第一个倒霉的人身上,不管那人是谁。它眼睛紫红,变成了一个暴怒的野兽。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就连法官本人看到它,恐怕也认不出它了;车上的服务人员在西雅图把它扔下后,都深深地松了口气。

四个男人战战兢兢地把板条箱从马车上卸下来后,抬进了一所大院子里。一个胖胖的男人走了出来,在车夫的签收簿上写上了名字。那人穿一件红色外套,衣衫的领口松松垮垮的。巴克知道,那就是下一个要虐待它的人,便狠狠地朝板条箱扑了过去。那人可怕地笑着,拿来了一把短柄小斧和一根棍棒。“你要把它放出来吗?”车夫问。“是的。”那人回答,把短柄小斧砍进板条箱,撬了起来。

抬它进来的四个人立刻不见踪影,爬到墙头上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观看一场好戏。

巴克咬住裂开的木头,用牙齿死死咬住,疯狂的撕扯着,使劲摇晃。斧子砍向哪里,它就嚎叫着扑向哪里,怒气冲天地想往外跑。而在外面穿红外套的人却很镇定地想把它弄出来。“出来吧,你这急红了眼的魔鬼。”他一边说一边砍开了一个可以让巴克的身子钻出来的洞。他边说边放下了斧子,将大棒放到了右手。

巴克真的成了红了眼的怪兽。它蜷起身子准备偷袭时,毛发竖立,口吐白沫,充血的眼睛里放出疯狂的光芒。它带着百分的愤怒,满怀着两天两夜被压抑的怒火向那人扑去。就在飞起的一瞬,它的嘴刚要咬住那人,就当头挨了一下,牙齿极其痛苦地被马上合上,一个急速转身,后背和侧身触地。巴克从来没有挨过棍棒,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它痛苦地嘶叫着,其中一半是狂吠,更多的是尖叫;边叫边重新站起来,再次向空中跳跃。大棒又气势汹汹而来,将它狠狠地打在地上。这次它意识到了是那根大棒的原因,但是疯狂又让它无所顾忌。巴克连续进攻了十几次,但每一次都被大棒打倒,打翻在地。

又挨了一棒特别重的打击后,它强忍着爬起来,却头晕目眩再也进攻不了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摇晃着身子。血从它鼻子、嘴和耳朵里流了出来,漂亮的皮毛上溅满了红血迹。那人又走过来,特意对准了它的鼻子又是一棒。这一棒让巴克疼痛难忍,以前疼痛跟这次剧痛相比都微不足道了。像一头猛兽一样,它怒吼着,尖叫着,再次向那人扑去。可是,那人将大棒从右手移至左手,冷静地抓住它的下额,往后下方狠摔。就这样,巴克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外加一个半圈,马上头部和胸部就立刻倒在地上了。

巴克最后一次攻击时,那人使出了恶毒狠招儿,一棒打下去,巴克蜷缩着身子晕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看,他驯狗还真有一套。”坐在墙上的一个人兴奋地嚷着。“一起去看驯马,每天都有,逢周日还有两次。”这是车夫在回答,他边说边上马车,催马上路了。

这时巴克清醒了过来,但还没有恢复力气。它躺着一动不动,望着那个穿红外套的男人。“你叫巴克,”那人自言自语地说。他在看酒馆老板的信,信中明确写到板条箱及巴克的交付情况。“我说,巴克,好家伙,”他继续用温和的口气说,“我们方才是有些误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明白自己的身份,我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只要乖乖地做条好狗,就会大吉大利,前途光明;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内脏都挖出来。知道吗?”

他边说边无所畏惧地拍拍刚才痛打一顿的狗脑袋。可是一接触到那人的手,巴克血色斑斑的毛发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可是它还是容忍了,没有抗争。那人给它端来水,巴克急切地喝下去;他又给它拿来很多生肉,它也大块大块地大吃下去。

它挨打了(它知道),但并没倒下。它彻底看明白了,在一个手拿大棒的人面前,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巴克吸取了这个教训,一辈子都会记住。那大棒是一种暗示,把它引入了弱肉强食的蛮横统治法则,不过只是明白了一半。现实生活还有更可怕的一面,当它明确地正视这一点时,会用上本性中被唤醒的潜在的恶毒手段。时间飞速,又运来了其它同伴,有用板条箱装来的,有用绳子绑来的。有的温顺,有的像它刚来时一样狂怒、尖叫。它眼看着它们一个个在穿红外套的人面前认输。一次又一次地亲眼所见那种残酷的场面,巴克对那教训体会得更刻骨了:手持大棒的人就是一个统领,就是一个必须服从的统领,虽然不是为了讨其欢心。对最后这点,巴克从不觉得内疚,即便它看到有挨打的狗向那人献媚取宠,摇尾乞怜,还舔他的手讨过好他,但巴克不会那样。它还看到有一条狗,因为既乞怜又不服从,在争夺自主权的搏斗中牺牲了。

经常有陌生人来访,这些人与穿红外套的人一起研究,说话时情绪激动,蜜语甜言,以各种方式千方百计讨好红衣人。等钱到手之后,陌生人就会带着一条或几条狗离开。巴克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因为它们总是有去无回;它对未来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因此每次没被选上,它都暗自兴奋。

可是,最后还是轮到它了。那是一个身材肥胖矮小的男人,说着不流利的英语,还不时骂出许多巴克听不懂的奇怪、粗野不堪的脏话。“很好!”他大叫着,看到巴克时眼睛一亮,“真是他妈的一条好狗!嗯?多少钱?”“便宜,给三百,”红衣人立刻回答,“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你也不愿意多费话,不要再压价了,是吗,佩罗?”

佩罗咧嘴一笑。想到现在对狗的需求量正快速猛增,狗价上涨,这个价钱买这么好的一条狗也不算亏。加拿大政府不吃亏,有了这条狗,其公文邮件的发放会更快。佩罗懂狗,看到巴克,他就知道那是好狗——他心里想着——甚至是“万里挑一”。

巴克看到那个人收了钱,即当它看到一条温顺的名叫柯利的纽芬兰狗和它一起被那个身材矮小的人带走时,并不感到奇怪。这是它最后一次看见红衣人。之后它和柯利在纳华尔号甲板上瞭望着西雅图渐渐模糊,那是巴克最后一次看见温暖的南国。它和柯利被带下了甲板,转交给了一个名叫弗朗索瓦的黑脸男人。佩罗是个法裔加拿大人,皮肤很黑;弗朗索瓦也是一个法裔加拿大人,是个混血儿,比佩罗黑。巴克认为他们是另一种类型的人(它命中注定还要见到很多类型的人),虽然巴克对他们绝无情谊,但它还是非常地尊敬他们。它很快知道佩罗和弗朗索瓦都是办事公正无私、沉着冷静的人,对狗很有一套,是不会被狗戏弄的。

在纳华尔号中层甲板上,巴克和柯利又遭遇到了另外两条狗。有一条是从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来的大狗,一身漂亮的毛,曾被一个捕鲸船船长买下,接着又跟着一支地质勘探队到过加拿大北部的荒瘠冻土地带。它装作友好,实则暗动杀机。脸上朝你笑,心里却在暗中盘算,比如第一次吃饭时它偷巴克的食物时就被发现。巴克刚要扑过去教训它,弗朗索瓦的鞭子就挥了过来,落到了窃贼的身上。巴克不费吹灰之力就讨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块食物。弗朗索瓦是公平的,它确认,于是这个混血儿在巴克心中的地位又升高了。

另一只狗不想去讨好谁,也没有得到谁的关心;它也不愿意去偷新来的狗的食物。那是一只郁郁寡欢、自娱自乐的家伙,向柯利明确证明它只想一个人呆着,若有有人去打扰它,那就是自讨苦吃。它叫“戴夫”,就知道吃和睡,间或打个呵欠,此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且在纳华尔号穿过夏洛特皇后海峡,轮船前后震荡、左右摇晃、上下起伏,像中了魔一样的时候,它也一动不动。巴克和柯利异常兴奋,恐惧得半疯,它却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对它们漠不关心的一瞥,打个呵欠,又睡着了。

一天天过去,轮船随螺旋桨不知劳累的转动而震颤着,虽然日复一日,巴克却明显地感到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终于,这天早上,螺旋桨停下来了,纳华尔号船上笼上了一种激动的兴奋。跟其它狗一样,巴克也感觉到了这种兴奋,而且断定有一种情况马上就会发生。弗朗索瓦用皮带拴住它们,带到了甲板上。刚一进入冰冷的船面,巴克的脚便踩在了一种松软得像烂泥一样的白东西上。它喷一下鼻息跳了回去。那种白东西还在从空中不断落下。巴克抖了一下身子,又有许多的白东西落到身上。它奇怪地闻了闻,又用舌头舔了舔。那东西像火一样烧舌头,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它感到很疑惑,又试了一下,结果还是一样。旁观者猛然大笑,它感到很不知所措,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因为那是它第一次见到雪。第三章强悍的原始兽性

统领一切的原始兽性在巴克身上表现得很强烈,拉雪橇的艰苦条件又使这种兽性一天天增长,不过这种增长是无形的。新学会的狡猾让它懂得了沉着冷静和自我控制。它太急于调整自己去适应新的生活了,因而感觉生活并不美好。巴克不仅不寻衅滋事,还对一切有可能的是非冲突都避而远之。它处世态度的一个特点是小心,做事认真,行动谨慎,虽然和斯皮茨之间有深仇大恨,它却没有表现出烦躁不安,却不露声色,躲开一切冒犯行为。

另一方面,大约是因为理解到巴克是一个凶狠的对手,斯皮茨总是一有机会就对巴克龇牙咧嘴。有时甚至存心欺负巴克,没完没了挑起你死我活的战斗。要不是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在旅途开始之初,此事可能早就出现了。那天傍晚工作结束了,他们在勒·巴格湖岸安下了一个冰冷而凄惨的营寨。雪花在空中漫天飘浮,像白热的刀片割在身上。天色很晚,人和狗只好小心翼翼回营地,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他们背后是一堵笔直的岩壁,佩罗和弗朗索瓦只好在湖面的冰上生了火,铺上睡袍——为了在水上过夜,他们把帐篷丢在了迪亚。用几根浮木生了火,一会火又灭了,没办法他们只好摸着黑吃了晚饭。

用岩石作为避风屏,巴克在紧靠岩石的正下方安营,在里面既安静又温暖,弗朗索瓦在火上把鱼解了冻喂给它吃,它都懒得出来吃。可是,当巴克吃完自己的食物回去时,却发现自己的窝被霸占了。一声警告性的吼叫让它知道了入侵者是斯皮茨。到现在为止,巴克一直避免和它的仇敌发生争端,但这次太可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它心中的兽性在嚎叫。于是,带着满腔仇恨,它向斯皮茨扑去,尽管这让它们俩都不可思议。尤其是斯皮茨,因为过去的全部事情告诉它,对手巴克是一只不堪一击的狗,巴克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就是因为它有一副又高又重的庞大身躯。双方撕咬在一起,把窝毁坏得一塌糊涂。看到它们从窝里扭打着跳了出来,弗朗索瓦也奇怪,他已猜到了它俩为何而战。“哎——哎——啊!”他向巴克大喊着,“让给它吧,天哪!让给它吧,那个可恶的家伙!”

斯皮茨仍不肯罢休,一边怒气冲冲、愤怒冲天地狂叫着,一边来回转着圈,猛然攻击。巴克也同样急切、同样小心地来回转着圈儿,希望占到优势。就在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把双方争霸的斗争延续到很久之后,延误到经历了在雪路上没完没了艰难困苦的长途跋涉之后。

佩罗咒骂了一句,大棒“砰”地一声打在一个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发出一声巨响,之后是一声痛苦的尖叫。这一切暗示了一场大混战的开始。他们的营地一时间活跃起来,到处都是鬼鬼祟祟、毛毛茸茸的身影——可怜的爱斯基摩狗,约有八十到一百只,它们是从很远的印第安村庄闻到宿营的美味而来的。就在巴克和斯皮茨互相攻击的时候,这群狗悄悄地溜了进来;两个男人拿着粗壮的棍子挥向它们,它们也就张牙舞爪地进行攻击。食物的气味让它们无法控制。佩罗看见一只狗把头伸进了食物箱里,他就拿起了大棒狠狠地打在了它的瘦骨上,食物箱被打翻在地。一瞬间,二十几只饿坏了的狗便如野兽般蜂拥而上,争抢面包和咸肉。大棒抽到身上,它们却无动于衷,只是吼叫着、嚎叫着,在如雨点般的棍棒打击之下,疯狂地争着、抢着,一直把最后一粒碎屑吞光。

与此同时,受到惊吓的雪橇狗也从窝里跑了出来,谁知却受到了可恶的入侵者的袭击。巴克从未见过这样的狗:它们的瘦骨就要撑破皮肤,之后从皮肤里面迸裂出来。它们都仅仅是些骨头架子而已,外面罩一张松弛、肮脏的兽皮,眼睛闪出狠毒的光芒,獠牙上全是馋涎的口水。可是,因饥饿而发狂的它们变得十分凶恶,难以制服,谁也抵挡不了它们。一开始进攻,雪橇狗队就给逼回到了悬崖边。巴克受到三条爱斯基摩狗的群攻,一瞬间头和肩都给咬破撕裂了,混战声可怕至极。比勒像往常一样呜呜叫着。戴夫和索莱克斯身上的二十几处伤口一直在滴血,可是还在并肩作战。乔像个战士一样地狂咬着,一次,它紧紧地咬住了一条爱斯基摩狗的前腿,就听咯吱一声把骨头咬断了。聪明的派克,也攻击这只受伤的野狗,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一撕,就拧断了它的脖子。巴克扑向了一个口吐白沫的对手的喉咙,牙齿咬进了它的颈静脉,鲜血喷泉般溅了巴克一身。血喷到嘴里,那腥腥的血腥味把巴克刺激得更加勇猛。它又向另一只爱斯基摩狗进攻,这时却感到自己的喉咙也被咬住了。原来是斯皮茨正阴险可怕地从侧面进攻它。

佩罗和弗朗索瓦赶走了宿营地的爱斯基摩狗后,匆匆赶来看望他们的雪橇狗。饿如狼般的群狗潮涌般冲回到它们这里,巴克把自己挣脱了出来,可是这只是暂时的。那两个人还不得不跑回去抢救食物,爱斯基摩狗返回来攻击雪橇狗也是为了抢夺东西的。受到恐慌的比勒倒有了勇气,跳起来冲出了野狗的包围圈,逃到了冰上。派克和杜布跟在其后,剩下的群狗又跟在它俩后面往外冲。巴克尽全力想跟上它们,却从眼角瞥见斯皮茨向它攻击了过来,明显是想把它撞倒。它如果倒地栽在这群爱斯基摩狗手里,性命就难保了。这样,它支撑住自己,顶住了斯皮茨的攻击,跟上了队伍,迅速地冲到了湖面上。

后来,这九条雪橇狗聚集在一起,在林中寻求守卫。虽然再没有那帮恶狗攻击,它们的境况还是很惨。所有狗身上没有四五处伤,有的伤势还很厉害。杜布的一条后腿伤得很严重;多利,在迪亚最后加入狗队的一条爱斯基摩狗,咽喉被严重咬伤;乔一只眼没了;性情温和的比勒一只耳朵被咬成了彩条,整个晚上都在哀痛。天刚亮,它们就一瘸一拐小心谨慎地返回了营地,看见劫匪们已经走了,剩下两个男人在那儿郁闷。他们整整一半的食物都没有了,那些爱斯基摩狗还把雪橇绳还有帆布篷都咬破了。事实上,不管多么不能吃的野狗都在劫难逃被咬的命运。它们还咬碎了佩罗的一双鹿皮靴子,咬断了几条皮革挽绳,并且还把弗朗索瓦的鞭梢咬掉了很长一段。弗朗索瓦从痛苦的沉思中缓过神来,仔细地看着自己那些受伤的狗。“啊,我的伙伴,”他轻轻地说,“你们一定会疯吧?全部受伤了。会的,很可能会使你们全变疯的,妈的!你觉得呢,呃,佩罗?”

信使吞吞吐吐地摇了摇头,到道森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万一它们的疯病在路上发作,他将无力应付。他俩嘴里诅咒着,手上忙活了得有两个小时,才把挽具套上。就这样,全身是伤的狗队又上路了,在到现在为止受到的最艰难的一段路上痛苦地挣扎着向前行,同时,这也是此次去道森最艰难的路。“三十英里河”河面雄伟壮观。汹涌湍急的水流无法成冰,但是在漩涡处和水面平静的地方才可能结冰。要走完这三十英里艰难的路程,得需要竭尽全力地折磨六天时间。这段路程之所以艰难是因为每走一步人和狗都有死亡的可能。佩罗在前面探路,很多次把河面的冰层踩塌了,幸好随身携带的长竿救了他——他有一套办法,使他每次踩出一个洞时,都可以让长竿横担在洞边。这是这时寒流还在继续,温度计显示零下五十度。于是,每次踩破冰层时,他都只能生上火,把衣服烤干,这样继续活下去。

什么都不会吓倒地。正因为什么都吓不倒他,他才会被选为政府的信使。他冒着生死危险,立志于把自己那干瘪瘦小的脸奉献于冰天雪地里,每天从黎明到傍晚都是为了赶路而辛苦前进。他绕着险恶的河岸,走在薄厚不依冰层上,而这些冰层薄得只要踩上就会裂开、塌陷,所以,他们不敢在上面停留。有一次,戴夫和巴克和雪橇一起掉进了冰河,冻得半死,把它们拖上来时又差点被淹死。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生了火,才救了它们的命。它们身上厚厚地结了一层冰,那两人就让它们围着火堆跑,跑得出了汗,冰也化了。由于离火很近,它们还被火苗烧焦了一些毛。

还有一次是斯皮茨掉进了水中,全队都跟着往下沉。多亏巴克竭尽全力往后拉,前爪抓在滑溜溜的边沿上,用力抵住,直抓得四周的冰裂开,发出断裂的声音。巴克身后是戴夫,也一样拼命向后拉,雪橇后面是弗朗索瓦,他也拼命往后拽,拽得全身直响。

河边的冰层再次地断裂开来,除非爬上悬崖,否则无路可走,佩罗神奇般地攀上去了,弗朗索瓦祷告的也正是这种奇迹的出现。他们把所有的皮带、雪橇绳还有最后一点挽具带子都结成了一根长绳,把狗一只只地吊到了悬崖顶上。他要让雪橇和行李全部吊上去之后,才能爬上去。然后又开始寻求下去的路,最后还是借助这根绳子才平安下来。晚上他们已经到达了河边,一天只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

等他们走到“胡塔林夸”时,那儿的冰面很好,可是巴克已经没有力气了,其它的狗也是这样。然而,佩罗为弥补耽误的时间,驱赶着它们飞速地前进。第一天走了很远,到了“大鲑”;第二天又走了三十五英里,到了“小鲑”;第三天四十英里,已经快到“五指山”了。

巴克的脚不像那些爱斯基摩狗的脚那样坚固。从它的最后一个野狗祖先被穴居人或河边人驯养至今,中间已经过了很多代,它的脚早已变形了,一整天都疼痛难忍,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一到扎营时,它就躺下来,像一条死狗似的。虽然饥饿,它也无法动弹去吃自己的那份食物,而是等弗朗索瓦给它送到面前。还有,这个驾橇人每晚晚饭后还要给巴克按摩半个小时,而且牺牲了自己鹿皮靴的靴筒,为巴克做了四只小脚套,这大大减轻了巴克的痛苦。这天早上,弗朗索瓦没有给它穿上鹿皮脚套,巴克就仰面躺在那里,四脚朝天,在空中来回摇摆地恳求着,不穿脚套就无法走路。这一场景使得佩罗那干瘪瘦小的脸也露出了笑容。过了很久它的脚磨硬了,能胜任繁重的工作了,于是就把穿破了的鹿皮脚套给扔掉了。

在佩利的一天早晨,他们准备套挽具,一向毫不起眼的多利突然狂躁起来。它发出一声悠长凄厉的狼嚎,这表示了它的病很重。嚎叫声让每条狗都觉得毛骨悚然,多利随后便径直向巴克扑去。巴克从没见过狗发疯,也就没有任何理由恐慌;不过,它知道这个场面很恐怖,于是惊恐地跑了。它一直向前跑,而奄奄一息的多利还紧迫在后面气喘吁吁地紧追不舍,前后只差一步之远。它不可能追上,因为它是如此害怕;它也无法摆脱,因为它是如此抓狂。巴克穿过岛上的树林,飞速地冲向地势较低的一端,越过岛背后一条充满崎岖不平冰凌的小河道,通过另一个岛,又上了第三个岛,紧跟着又绕回到主河道,绝望中不顾一切地紧跟过去。整个过程中,它虽然没回头看,却知道身后多利的嚎呼喊声,离它只有一跃可及的距离。弗朗索瓦在不远处呼喊它,它就返了回来,依然领先一步。它艰难地喘着粗气,全心全意相信弗朗索瓦会救它。那个驾橇人的手里举着一把巨斧,巴克刚一从他身边窜过,斧子就挥动着砍到了痛苦的多利的头上。

巴克紧缩着身体走过去,靠在雪橇上。它已经毫无力气了,气喘吁吁,既疲惫又无奈。这可是斯皮茨的好时机,它袭击了巴克,牙齿多次咬进了它那无力反抗的仇敌的肉里,撕裂了一块肉,露出了白骨。这时,弗朗索瓦的鞭子落下来了,巴克满意地望着斯皮茨挨了打,而这样严厉的暴打还是直到现在队里任何一只狗都没有挨过的。“一个灵魂,那个斯皮茨,”佩罗说,“早晚会咬死巴克。”“那个巴克更是个可恶的魔鬼,”弗朗索瓦回答,“一直以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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