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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04: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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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仲马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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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

茶花女试读:

第一章

依我看,只有认真学习了一种语言,才可能讲这种语言,同样,只有多多研究了人,才可能创造出人物。

我还没有到能够编造故事情节的年龄,也就只好如实讲述了。

因此,我诚请读者相信本书故事的真实性,书中的所有人物,除了女主人公之外,都还在世。

此外,我所收集的有关事实,大多在巴黎都有见证人,假如我的见证还不足以服人的话,他们可以出面证实。再者,多亏了一种特殊的机缘,唯独我能够把这个故事记述下来,因为我是故事最后阶段的唯一知情人,而不了解最后阶段的详情细节,也就不可能写出一个完整的感人故事了。

这些详情细节,我是这样获知的。

那是1847年3月13日,我在拉菲特街看到一大幅黄颜色的广告,是拍卖家具和珍奇古玩的消息,即物主去世之后举办的拍卖会。广告没有提及那位逝者的姓名,仅仅说明拍卖会将于16日中午到下午5时在昂坦街九号举行。

广告还注明,在13日和14日两天,感兴趣者可以去参观那套住房和家具。

我一向喜爱古玩,这次机会决不错过,即使不买什么,也要去开开眼。

次日,我就前往昂坦街九号。

时间还早,不过那套房子已经有人参观了,甚至还有几位女士:她们虽然身穿丝绒衣裙,披着开司米披肩,乘坐的豪华轿式马车就在门外等候,可是展现在眼前的豪华陈设,也令他们不免惊诧,甚至感叹不已。

后来我才领会,她们为何那样感叹和惊诧了,因为,我一仔细观瞧,就不难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名高级妓女的闺房。那些贵妇,如果说渴望亲眼看看什么的话,渴望看的也正是这类交际花的闺房,而进入参观的恰恰有上流社会的女士。须知此类交际花,每天乘坐马车兜风,将泥水溅到贵妇的马车上,她们还到歌剧院和意大利人剧院(原址是舒瓦泽尔—斯坦维尔旅馆,用以接纳意大利演员,故名,后经整修,改名为“喜歌剧院”),就坐在贵妇隔壁的包厢里。总之,她们肆无忌惮地在巴黎炫耀妖艳的美貌、炫目的珠宝首饰以及风骚淫荡的生活。

女主人既已逝去,我得以置身于这套房中,就连最贞洁的女子也可以长驱直入了。死亡净化了这富丽堂皇之所的污浊空气。况且,真需要解释的话,这些最贞洁的女子也情有可原,说她们是来参加拍卖会,并不知道是谁的住宅,说她们看了广告,就想来瞧瞧广告所列的物品,以便事先选定,这种事再普通不过了。当然,她们在所有这些奇珍异宝之间,也无不探寻这名交际花的生活痕迹。而此前,她们无疑听人讲过她那离奇的故事。

只可惜,隐私也随女神一同逝去,那些贵妇无论怎样搜索,也仅仅看到逝者身后要拍卖的物品,丝毫也没有发现女房客生前出卖了什么。

不少东西自然值得一买。室内家具和陈设十分精美,有布尔(法国乌木雕刻家,创造出镶嵌铜饰和鳞饰的新型高级家具)制作的巴西香木家具、塞夫尔(法国小镇名,位于巴黎西南,以生产瓷器著称)和中国的瓷瓶、萨克森(德国东部地区,以生产瓷器、皮革著称)的小雕像,还有各种绸缎、丝绒和带花边的衣物,可以说应有尽有。

我跟随先到的那些好奇的贵妇,在这套住宅里转悠。她们走进一间挂着帷幔的屋子,我刚要跟进去,却见她们笑着退出来,就好像为满足这种新的好奇心而感到羞愧,这反倒更加激发了我进屋瞧瞧的欲望。这是一间梳妆室,还原样摆满极为精美的化妆用品,充分显示了这女子生前何等穷奢极欲。

靠墙一张三尺宽、六尺长的大桌子上,欧科克和奥迪奥(当时最负盛誉的金银首饰匠。奥迪奥是帝国风格的大首饰匠,制作了法兰西银行的茶炊和拿破仑儿子的摇篮)的珠宝制品闪闪发亮,真是精美的收藏品,数以千计,都是这套居所的女主人不可或缺的,且无一不是金银制品。当然,这么多收藏只能是逐渐聚敛,绝非是一场艳情之功。

我看一名妓女的梳妆室,并不感到愤慨,而是饶有兴味地观赏,不管什么都看个仔细,发现所有这些精雕细琢的物品上,均有各自不同的徽记和姓氏的缩写字母。

所有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向我显示出这个可怜姑娘的一次卖身。我边看边想道,上帝对她还相当仁慈,没有让她遭受通常的惩罚,而让她在年轻貌美和奢华生活中香消玉殒,须知年老色衰,是交际花的第一次死亡。

事实上,还有什么比放荡生活的晚景,尤其一个放荡女人的晚景,更为惨不忍睹的呢?这种晚景,尊严丧失殆尽,也丝毫引不起别人的关切。她们遗恨终生,但并不是痛悔走错了人生之路,而是悔不该毫无算计,挥霍了手中的金钱,这是让人最不忍卒听的事情。我就认识一个昔日的妓女:过去的风流不再,只留下一个女儿,据她同时代的人说,女儿差不多跟母亲年轻时同样漂亮。母亲将这可怜的孩子养大,如果不是为了让她养老,就绝不会对她说:“你是我的女儿。”这个可怜的姑娘名叫路易丝,她顺从母意委身于人,并不出于自己的意愿,也毫无激情、毫无乐趣可言,就好像大人要她学会一种职业,她便干了那一行似的。

这个姑娘自小就目睹放荡的生活,始终处于病态的境况中,又过早地堕入这种生活,她身上的善恶意识也就泯灭了,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要发展上帝也许给了她的善恶辨别力。

这个姑娘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时刻到大街上游荡,那情景令我终生难忘。当然也总由她母亲陪伴,那么勤谨,恰似一个亲生母亲陪伴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时我还很年轻,也准备接受我那时代轻薄的道德观念。然而我还记得,目睹这种监护下的卖娼行为,我也不免心生鄙夷和憎恶。

此外,那种清白无辜的情态、那种忧郁痛苦的表情,在处女的脸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简直就是一副“听天由命”的形象。

有一天,这姑娘的脸豁然开朗。这个有了罪孽的姑娘,在母亲一手操办的堕落中,似乎也得到上帝赐予的一点幸福。归根结底,上帝把她造就成一个软弱无力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点儿安慰,好让她能承受住痛苦生活的重负呢?且说有一天,她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不禁喜悦得发抖,毕竟她心中还存留一点儿贞洁的思想,心灵自有其奇特的隐蔽所。路易丝高兴极了,跑去把这消息告诉母亲。按说,这种事羞于启齿,然而,我们在这里不是随意杜撰伤风败俗的故事,而是叙述一件真事;况且,我们若不是认为对待这类女人,人们不倾听就严加谴责,不经判断就极力蔑视,因而应当不时揭示她们所受的苦难的话,那么这种事我们最好避而不谈。我们说羞于启齿,但是母亲却回答女儿说,她们母女二人度日就很艰难,再添一个人更难生活了,还说这种孩子要了也白扯,怀孕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第二天,一个接生婆来瞧路易丝,我们只需指出她是母亲请来的朋友。路易丝卧床数日,下床后比以前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更加虚弱了。

三个月之后,一个男人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力图治愈她的心灵与肉体的创伤,可是,流产这一最后的打击太猛烈,路易丝还是不治身亡。

她母亲还在世,怎么过活呢?只有天晓得。

我在观赏那些银器的时候,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个故事,有一阵子仿佛陷入沉思,因为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名看管者在门口监视,以免我偷窃什么物品。

我看到自己的行为引起那人极大的不安,便走上前,对那个老实厚道的人说道:“先生,您能告诉我,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吗?”“她叫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

我闻其名,也见过面。“怎么!”我又对看管人说,“玛格丽特·戈蒂埃去世了吗?”“对,先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想是三个星期之前的事儿了。”“为什么让人参观她的住房呢?”“债主们认为,这样安排能提高拍卖的价钱。这些纺织品和家具,人们事先看了就会有印象;您也明白,这样做能鼓励人们购买。”“这么说,她负了债?”“唔,先生,她负了很多债。”“那么,拍卖的钱也只能抵债啦?”“还会有剩余。”“剩余的钱归谁呢?”“归她家里人。”“她还有家吗?”“大概有吧。”“谢谢,先生。”

看管人明白我的来意,也就放了心,向我施了个礼,我便走了出去。“可怜的姑娘!”我往回家走时,心中暗道,“她死的情景一定很凄凉,因为在那种圈子里的人,必须身体健康才会有朋友。”我情不自禁怜悯起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命运来了。

这在许多人看来,未免显得可笑;的确,对于沦落为娼妓的女子,我总是无限宽容,甚至不想费心为这种宽容争辩。

有一天,我去警察局办护照,瞧见旁边一条街上,一名妓女被两个宪兵抓走。我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事,我所能讲的,就是她这一被逮捕,就不得不同才出世几个月的孩子分离,她亲着孩子,热泪滚滚而落。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能一见女人就随便鄙视了。

第二章

拍卖会于16日举行。

参观与拍卖间隔一天,好方便挂毯工人摘下帷幔、窗帘等物品。

回到消息灵通的首都,总会有朋友告知重大新闻,当时我旅行归来,却没有听说玛格丽特之死,这也是自然的,没人把这当作要闻。玛格丽特长得很美,然而这类女人讲究奢华的生活,越是惹人议论纷纷,死的时候就越是无声无息;好似那些每天升落而暗淡无光的星球。假如她们正当青春韶华便逝去,那么她们从前的所有相好就会同时得知消息,只因在巴黎,一位名妓的所有情人,几乎总能亲密相处。大家交换同她相好的一些往事,但是每人还照旧生活,不会受这一事件的干扰,甚至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掉。

如今这年头,人一到二十五岁,就不会轻易落泪了,眼泪已变成极为稀罕之物,更不可能随便为一个女子抛洒,顶多哭哭双亲,那也是与他们养育时的付出相等的。

至于我,尽管玛格丽特哪一件梳妆用品上,都找不见我的名字缩写的字母,但是出于我刚才承认的这种本能的宽容、这种天生的怜悯心,我还是想到她的红颜薄命,也许她并不值得我久难释怀。

还记得在香榭丽舍大街,我能经常遇见玛格丽特。她乘坐由两匹红棕色高头大马拉的蓝色四轮轿车,每天都要经过那里。那时我就注意到她有一种高贵气质,与她那类人不同,而她那绝色的美貌更加突显了她那高贵气质。

那类不幸的女子,出门通常有人陪伴。

然而,同她们有夜宿之情的任何男子,都不肯当众宣示这种关系,她们本人又害怕形单影只,就总携带女伴。女伴的境况自然不大如她们,或是自己没有马车,或是些老来俏,打扮得花枝招展也难再现往日的风骚。若想了解她们所陪伴的女子的什么隐私,就不妨去问问她们。

玛格丽特的情况则不同,她总是独自乘车到香榭丽舍大街,尽量避免惹人注目,冬天裹上一条开司米大披巾,夏天就穿着极其普通的衣裙。她在喜欢的路上散步,遇到熟人,她偶尔向他们微微一笑时,也唯有他们才能见到,那是一位公爵夫人才可能有的微笑。

她并不像从前和现在的所有同行那样,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入口处,绕着圆形广场漫步,而是由两套马车飞速拉到布洛涅树林(位于巴黎西郊,是巴黎人驱车游玩的好场所)。她到那里下车走一小时,然后重又登车,飞驰返回住所。

我曾时而目睹的这些情景,重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禁叹惜这个姑娘的香魂离去,如同叹惜一件艺术杰作的彻底毁掉。

的确,世间再也不可能见到比玛格丽特更迷人的玉貌花容了。

她高挑儿的个头儿,身材未免苗条得过分,但是,她善于衣着搭配,以高超的技巧稍一调节,就消除了造化的这种疏失。她那条开司米大披巾肩边角一直垂到地面,两侧飘逸出丝绸衣裙宽宽的花边,还有厚厚的手笼,藏住双手,紧紧贴在胸前,四周围着十分巧妙排列的褶皱,线条那么优美,再挑剔的目光也挑不出毛病。

她那颗头简直妙不可言,正是着意修饰的部位,天生小巧玲珑,大概是缪塞(即阿尔弗雷德·德·缪塞,1810—1857,法国浪漫派天才诗人、戏剧作家和小说家)说过,母亲特意给她生了一个适于打扮的脑袋。

她那张鸭蛋形的脸蛋,清秀得难以描摹。两道清纯如画的弯眉下,镶嵌着一双黑眼睛;而遮蔽眸子的长长睫毛低垂时,就在粉红的脸颊上投下阴影;那鼻子纤巧挺直,十分灵秀,鼻孔微微向外张,强烈地渴望性感的生活;那张嘴也特别匀称,嘴唇曼妙地微启,便露出乳白色的牙齿;那肌肤上一层绒毛,宛若未经手触摸过的桃子。这些组合起来,便是她那张柔媚面孔的全貌了。

她那乌黑的秀发赛似煤玉,不知是否天然鬈曲,在额前分成两大绺;再拢到脑后,两侧只露出耳垂,吊着两只亮晶晶的钻石耳环,每只价值四五千法郎。

玛格丽特那种火热的生活,为什么还能给她的脸上留下特有的纯真甚而稚气的情态呢?这正是我们不能无视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方面。

玛格丽特有一幅维达尔(1811—1887,法国肖像画家)给她画的出色肖像,也只有他的画笔,才能再现她的风韵。在她去世之后,那幅画像在我手中保存数日,它同她本人惊人地相似,能向我提供许多信息,弥补我记忆中的缺失。

这一章讲述的具体情况,有些是我后来才获悉的,现在就写出来,以免开始叙述这位女子的逸事时,再回过头来追述。

剧院每次首场演出,玛格丽特必去观赏。每天夜晚,她都在剧院或者舞厅度过。每次演出新的剧目,就肯定能看见她到场,而且有三样东西从不离身,放在她一楼包厢的俯栏上,即她的观剧镜、一袋糖果和一束山茶花。

她带着的茶花,每月头二十五天是白色的,随后五天是红色的;而花色的这种变换,始终无人了解其中的奥妙,我也不能解释,仅仅指出这一现象。而这一现象,剧院的常客和她的朋友,也同我一样注意到了。

除了茶花,从未见过有别的鲜花与玛格丽特相伴。她常去巴尔荣太太花店买花,到头来就得了一个绰号“茶花女”,而她这一绰号就叫开了。

此外,我也像生活在巴黎某个社交圈的人那样,知道玛格丽特给一些最时髦的青年当过情妇,对此她并不讳言,而那些公子哥儿也以此炫耀,这表明情夫和情妇彼此都很满意。

然而,据说大约三年前,她从巴涅尔(法国南方比利牛斯山区的温泉疗养地)旅行归来之后,就只跟一位外国老公爵一同生活了。那位老公爵极为富有,千方百计地要她改变过去的生活,而她似乎也颇乐意听从老公爵的安排。

此事的经过,别人是对我这样讲的。

1842年春天,玛格丽特身体十分虚弱,形容枯槁,她不得不遵医嘱,动身去巴涅尔洗温泉浴。

那里疗养的患者中,就有那位公爵的女儿,她不仅与玛格丽特患了同样的病症,而且容貌长相也十分相似,别人还以为她俩是亲姊妹。只可惜那位公爵的千金肺病已到晚期,在玛格丽特抵达后不几天,她便溘然而逝。

只因巴涅尔的土地埋葬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公爵就不忍离去。一天早晨,他在一条林荫道上散步,在拐弯处见到玛格丽特。

他恍若看见自己女儿的身影走过,便趋上前去,拉起她的双手,一边拥抱她一边潸然泪下,也不问问她是谁,就恳求允许他常去看望她,把她视为死去的女儿的化身去爱她。

玛格丽特在巴涅尔,只带了一名贴身女仆。况且,她丝毫也不怕名誉受损,便同意了公爵的请求。

然而在巴涅尔,有人认识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他们去拜访公爵,郑重劝告他注意戈蒂埃小姐的真实身份。这对老人是一大打击,即使他觉得她不再像自己的女儿,也为时已晚。这名年轻女子已成为他感情的一种需要,成为他还活在世上的唯一借口,唯一情由。

公爵丝毫也没有指责她,他也无权那么做。但是他问玛格丽特,是否感到有能力改变生活方式,并且表示他愿意弥补损失,满足她的所有渴望。玛格丽特答应了。

应当指出,在那个时期,天生热情奔放的玛格丽特正患病,她认为过去的生活是一大原因,头脑里再有点儿迷信,希望通过悔痛和改弦更张得到宽恕,上帝会保她美貌和健康。

她洗温泉浴,散步,身体自然疲倦,睡眠就好,果然到了夏末秋初,她就差不多康复了。

公爵陪伴玛格丽特返回巴黎,他还像在巴涅尔那样,时常来看望她。

这种交往的关系,其缘由和真正的动机,都不为人所知,在巴黎自然就引起极大的轰动,因为公爵以其富有而著称,现在又要让人了解他挥霍的一面了。

别人都把老公爵和这位年轻女子的亲密交往,归因于老富翁常有的生活放荡。大家做出种种推测,独独言不及实际。

然而,这位父亲对玛格丽特的感情,有一种十分圣洁的缘起,因而在他看来,同她除了心灵相通之外,任何别种关系都无异于乱伦,他对玛格丽特所讲的话,没有一句是不堪入女儿之耳的。

我们无意不顾事实,把女主人公写成另一种样子。但是我们要说,她只要还留在巴涅尔,就不难信守对公爵的承诺,而且她也的确信守了。然而一回到巴黎,这个过惯了欢舞宴饮的放荡生活的姑娘,就感到寂寞得要死,只有公爵定期来访才消磨一点儿她的孤寂,于是从前生活的灼热气息,开始吹拂她的脑海与心扉。

还应补充一句,这趟旅行归来,玛格丽特的容貌越发光艳照人了;她年方二十,正当妙龄,病症暂缓却未根治,又在激发她的狂热欲望,而到头来,这种狂热的欲望几乎总要导致肺病的发作。

公爵的那些朋友始终在监视玛格丽特,他们说公爵同这年轻女子交往损害了自己的声誉,总想抓住她一件丑闻。有一天,他们就来告诉公爵,能够向他证明她一旦确信他不去看望她时,就接待别的客人,而且那些拜访往往延续到第二天。公爵听了心痛欲碎。

公爵问起来,玛格丽特便全部承认了,并且坦言相劝,今后不必再照顾她了,因为她深感无力信守许下的诺言,她也不愿意再这么接受一个被她欺骗的人的恩惠了。

公爵整整一周没有露面,他也只能坚持这么久。到了第八天头上,他便去恳求玛格丽特继续接待他。只要能见面,她无论成为什么样子,他都保证接受,还向她发誓说,哪怕自己送掉性命,也决不再指责她一句。

这就是玛格丽特返回巴黎之后三个月,即1842年11月或12月所发生的事情。

第三章

16日下午一时,我前往昂坦街。

走到通车辆的大门口,就听见了拍卖报价员的高嗓门儿。

房间里拥满了好奇的人。

所有交际花、名妓都到场了。也来了几位贵妇,她们再次以参加拍卖为借口,以便就近观察她们从来没有机会接近的女人,她们偷偷地窥视,或许还暗暗羡慕那些女人轻易得到的欢乐。

德·F公爵夫人同A小姐擦肩而过:这位小姐是当代妓女中最不走运的一员。德·T侯爵夫人要买一件家具,正在犹豫不决时,当世最风流、最有名的荡妇D夫人却出了更高的价钱。还有德·Y公爵,在马德里被人认为他在巴黎破了产,在巴黎又被人认为他在马德里破了产,其实他连自己的收入都花不完,他一面同M夫人闲谈,一面又同德·N夫人眉来眼去。须知M夫人是最有才华的短篇小说家,要常常写下自己讲的话,并且签上自己的姓名;而德·N夫人是一位美妇,几乎总穿着粉红色或蓝色的衣裙,爱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兜风,给她拉车的那两匹黑色高头大马,还是托尼(当时贩卖名贵马匹的商人)以一万法郎的价钱卖给她的,她也如数照付了……最后还有R小姐,她仅仅靠自己的才能所挣得的财富,就是那些上流社会贵妇嫁妆的两倍,是那些交际花以色相换取财富的三倍,她不顾天气寒冷,也来买些物品,也引来了人们的注目。

如果不是怕读者生厌的话,我们以姓名开头的字母,还可以列举聚在这间客厅的许多人,他们在这里相遇连他们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

我们只讲一点就够了: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到场的女士,有许多认识这住宅死去的女主人,但是她们都仿佛不记得了。

大家高声谈笑,拍卖员们不得不声嘶力竭地叫喊。坐满在拍卖桌前板凳的商人,都想安安静静地谈生意,力图让人肃静下来也是徒劳。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喧闹纷乱的聚会。

我不声不响,钻进这令人哀伤的嘈杂人群中,心想在那可怜女子咽气不久的房间旁边,就拍卖家具,以便偿还债务。我到场意在观察,倒不是想买东西。我注视着那些拍卖商的面孔,每当一件物品的卖价超过报价时,他们就喜形于色。

这些体面人,早就在这个女人卖笑生涯中搞投机,在她身上百分之百地捞好处,到她临终之前,还用账单逼她还债,而在她死后,更要前来摘取他们精心盘算的果实,同时收取他们可耻信贷的利息。

古人给商人和窃贼设了同一个神(指赫耳墨斯,希腊神话中天神宙斯的儿子,掌管商业、交通、畜牧、竞技、演说、欺诈、盗窃等业。在罗马神话中则称墨丘利),简直太有道理了。

衣裙、开司米披巾、首饰,售出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一样对我的心思,我一直等待机会。

忽然,我听见有人嚷道:“一部书,精装本,切口烫金,书名为《玛侬·列斯戈》(法国作家普莱服神甫所著的小说,写一个浪荡女子玛侬·列斯戈的故事),扉页上还有题词,十法郎。”“十二法郎。”冷场好一阵,才有人答道。“十五法郎。”我应了一声。

为什么竞拍,我也说不清楚。恐怕是冲着题词吧。“十五法郎。”拍卖员重复一遍。“三十法郎。”头一个竞拍人又说道,他那声调似乎要把别人镇住,不再抬价。“三十五法郎!”我也以同样声调嚷道。“四十。”“五十。”“六十。”“一百。”

应当承认,我若是打算制造效果,就完全成功了,因为,这样高价一抛出,全场就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我,想了解这个似乎志在必得此书的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我最后出价的声调,看来折服了我的对手。他愿意放弃这场竞买,这样争下去,也无非使我付十倍的钱买下这本书,看清这一点尽管迟了些,他还是躬了躬身,十分大度地对我说:“我放弃,先生。”

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本书也就拍卖给我了。

我自知囊中羞涩,深恐可能受自尊心的怂恿,再次执拗地竞拍什么物品,便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将书单独放起来,下楼离去了。可以想见,目睹这场竞拍的人,一定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本书,无论到什么地方,花上十法郎,顶多十五法郎就能买到,不知我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出了一百法郎的大价钱。

一小时之后,我派人取回我买下的书。

在书的扉页上,赠书人用羽毛管笔写下字体优美的题词。题词只有寥寥数字:

玛侬较之玛格丽特,

相形见绌。

题词签名为:阿尔芒·杜瓦尔。“相形见绌”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依这位阿尔芒·杜瓦尔先生之见,在放荡或情感方面,是不是玛侬都要承认,玛格丽特胜她一筹呢?

后一种解释,似乎更为合理,因为前一种放荡之说,直率到了无礼的程度,玛格丽特无论怎样看待自己,也断然不会接受。

我又出门去,直到夜晚上床时,才又拿起这本书。

自不待言,《玛侬·列斯戈》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书中每个细节我都熟悉,然而,我捧起这本书时,出于喜爱仍旧受其吸引。我翻开书,现在是第一百次同普莱服神甫的女主人公打交道了。这位女主人公形象十分逼真,我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在这种新情况下,能拿玛格丽特进行比较,这就给我阅读这本书增添意想不到的情趣;同时,我对本书的原来主人,这个可怜的姑娘的宽容之心,又增添了几分怜悯,几乎带有爱意了。不错,玛侬死在荒野中,但是毕竟在全心爱她的男子怀抱中咽气;而且在她死后,那男子为她挖了墓穴,祭洒了眼泪,并把自己那颗心也一同埋葬了。玛格丽特同玛侬一样,也是个有罪孽的人,也许像玛侬一样皈依了天主教,如果相信我目睹的情景,她则死在奢华的环境里,死在她过去生活的床上,但是也死在心灵的荒漠中;比起埋葬玛侬的荒野,这荒漠更加荒凉,更加空旷,也更加无情。

的确,玛格丽特痛苦的临终期长达两个月,却不见一个人到床前给她真正的安慰,我也是从几位知情的朋友那里,了解到她生命最后阶段的情景的。

继而,从玛侬和玛格丽特的遭遇,我又联想到我认识的一些女人身上,看见她们轻歌曼舞,走上几乎一成不变的死亡之路。

可怜的女人啊!如果爱她们是一种过错的话,那么至少总该同情她们。你们同情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同情从未聆听到大自然和谐之音的聋子,也同情从来未能表达心声的哑巴,而你们却在廉耻的虚假借口下,不肯同情令不幸的女人发疯的这种心窍的盲、灵魂的聋和意识的哑,须知正是由于这些障碍,她们才处于无奈之中,看不到善,听不见上帝的声音,也讲不出爱与信仰的纯洁话语。

雨果塑造出玛丽容·德洛姆(雨果于1828年发表的同名剧的女主人公),缪塞塑造出贝尔纳蕾特(缪塞于1838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弗雷德里克与贝尔纳蕾特》中的女主人公),大仲马塑造出费尔南德(大仲马于1844年发表的三卷本同名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历代的思想家和诗人,都向风尘女子奉献了他们的仁慈之心。有时,一位伟大的人物以其爱情,甚至以其姓氏门第为她们恢复名誉。我强调这一点也是事出有因,要读这本书的人,也许有不少人已经打算丢掉它,深恐书中所写无非是赞美堕落与卖笑,而作者的年龄,无疑还要助长他们的这种担心。但愿有这种想法的人明白过来,如果仅仅碍于这种担心,那么还是请他们看下去。

我确信这样一条原则:对于没有受过善的教育的女人,上帝几乎总开辟两条小路,引她们进入,即痛苦之路和爱情之路。两条路都很艰难,她们走在上面,双脚要扎出血,双手要划破,但是她们在路旁的荆棘上,同时也留下罪孽的装饰物,赤条条地到达目的地。这样赤条条来到上帝面前,她们自不必羞愧。

有些人遇见了这些勇敢的人生旅客,就应该支持她们,告诉大家同她们相遇的情景,因为公之于众的同时,他们也就为其指明了道路。

事情绝非简简单单地在人生之路的入口竖起两块牌子,一块牌子写着:“善之路”,另一块牌子则警示:“恶之路”;也绝非简简单单地对要上路的人说:“自己选择吧。”应当像基督那样,向受到各方面诱惑的人指明,由恶之路通向善之路的各种途径。尤其应当注意,不要让那些途径的开头太苦痛,显得太难以进入。

世间有基督教及其浪子回头的绝妙寓言,可以劝导我们讲求宽容和恕道。耶稣满怀着爱心,对待那些受情欲伤害的人,尽心为她们包扎伤口,并且从情欲中提取能治愈创伤的药膏。因此,耶稣对玛德莱娜(即玛丽·玛德莱娜,《圣经》中的人物,原是放荡的罪恶女子,后改邪归正,成为女圣徒)说:“你的许多罪过都将赦免,因为你广为爱人。”崇高的宽恕定然唤起一种崇高的信仰。

我们为什么要采取比基督更严厉的态度呢?这个世界是为了显得强大,才换上一副冷酷的面孔,而我们为什么要附和它的见解,遗弃那些涔涔流血的灵魂呢?要知道那些伤口流淌的往往是她们过去的罪孽,如同病体流出的污血,而她们只期望有一双友好的手为其包扎,使其心灵康复。

我讲这种话,是面向我同时代的人,面向那些认为伏尔泰的理论幸而过时了的人,面向那些同我一样明白十五年来人类正经历一场突飞猛进的发展的人。善与恶的学说已经完全确立了,信仰重又树立起来,而尊重神圣事物也重又成为我们的规范;这个世界,如果说还没有变得尽善尽美的话,至少也变好一些了。

所有聪明睿智的人,都朝着同一目标努力,一切伟大的意志,也都遵从同一原则:我们要善良,要保持青春,要真诚!恶行只是一种虚荣,我们要有行善的自豪,尤其不能失去希望。我们不要鄙视既非母亲、女儿,又非妻子的女人。我们也不要减少对家庭的敬重、对自私的宽容。既然上天看到一个痛悔的罪人,比看到一百位从不犯罪的义人还要高兴,那么我们就尽量讨上天的喜欢吧。上天会加倍偿还给我们的。我们在行走的路上要把我们的宽恕施舍给那些被尘世的欲望所毁掉的人,神圣的希望也许能拯救他们,正如好心肠的老妇劝人用她们的药方时所讲的,试试看,不见效也没有害处。

当然,我未免显得有点儿狂妄,想从我处理的小题目中引出重大结论,须知我正是相信一切都蕴藏在小中的那类人。孩子虽小,却蕴蓄着成人;头脑虽小,却蕴含着思想;眼睛虽是一个小点,却能望见多么宽广的范围。

第四章

两天之后,拍卖会结束,一共售得十五万法郎。

债主们分掉了三分之二,余下的钱分给家属,即一个姐姐和一个小外甥。

那位姐姐收到代理人的信,得知她继承了五万法郎,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这个年轻姑娘,已有六七年未见到她妹妹了,忽然一天妹妹失踪,便杳无音信,妹妹的生活情况,无论妹妹本人还是别人,都没有向家里透露。

且说她匆匆赶到巴黎,而认识玛格丽特的人一见都十分惊讶,死者的唯一女继承人,竟是一个胖乎乎的乡下姑娘,生来还从未离开过她的村庄。

她一下子就发了财,甚至不知道这意外的财富从何而来。

后来我听说她回到乡下,沉痛哀悼死去的妹妹。这巨大的哀伤当然也有补偿,她将那笔钱以四厘五的利息存入银行。

制造社会新闻之都——巴黎,所有这些情况也一时成为传闻,之后又被人遗忘了;甚至我也几乎淡忘了自己为何卷入这一事件中,不料又发生一件事,倒使我了解了玛格丽特的一生经历。我觉得她的经历中有些情节十分感人,就产生了写下来的欲望,于是写下了这个故事。

那套房子搬空了家具,开始招租,三四天之后的一天早晨,忽然有人拉响我的门铃。

我的仆人,确切地说,为我充当仆人的门房去开了门,给我拿进来一张名片,说是送上名片那人希望同我谈一谈。

我瞥了一眼,看到名片上印着:

阿尔芒·杜瓦尔

我搜寻记忆在哪儿见过这个姓名,终于想起那本《玛侬·列斯戈》扉页的题词。

赠书给玛格丽特的人要见我是何来意呢?我吩咐立刻将候见的人请进来。

于是,我看见进来一个金发青年,他高挑儿个头儿,脸色苍白,还穿着一身旅行服装,仿佛几天没有换下,到达巴黎也没有顾上刷一刷,还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杜瓦尔先生情绪十分激动,而且丝毫也不掩饰这种情绪,眼里噙着泪花,声音颤抖着对我说道:“先生,请您原谅我冒昧来打扰,又穿着这样一套衣服。不过,除了青年之间不必过分拘谨之外,我还特别渴望今天就见到您,甚至顾不上随行李去下榻的旅馆,尽管时间尚早,还是赶到府上,唯恐来访您不在家。”

我请杜瓦尔先生坐到炉火旁边,他坐下来,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脸待了一会儿。“您大概难以理解,”他凄然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一个不速之客,一身这样的穿戴,还流着眼泪,在这种时刻来找您,究竟是何用意。”“先生,我来拜访,就是想请您帮一个大忙。”“请讲吧,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您出席了玛格丽特·戈蒂埃的拍卖会吧?”

这个年轻人本来暂时克制了情绪,一讲这句话,又控制不住了,不得不用手捂住眼睛。“在您看来,我一定显得很可笑,”他又补充说道,“我这样子,还得请您原谅,也请您相信,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肯如此耐心听我讲。”“先生,”我回答说,“如果我真能帮上忙,稍微减轻一点儿您所感到的悲伤,那就快些告诉我能为您做什么吧,您会看到,我是个乐于为您效劳的人。”

杜瓦尔先生这样哀痛,实在令人同情,我就情不自禁地要给他行个方便。

这时,他对我说道:“您在玛格丽特遗物的拍卖会上,买了点儿什么东西吧?”“对,先生,是一本书。”“是《玛侬·列斯戈》吧?”“正是。”“这本书还在您手头吗?”“就放在我的卧室里。”

阿尔芒·杜瓦尔得知这一情况,如释重负,连连向我道谢,好像我保存了这本书,就已经开始帮他的忙了。

我站起身,去卧室取出那本书,交到他手里。“正是这本书,”他边说边看扉页的题词,又翻着书页,“正是这本书。”

两大滴眼泪落到书页上。“那么,先生,”他说着,冲我抬起头来,甚至再也不想对我掩饰他流过泪,并且还要流泪,“您非常珍视这本书吗?”“为什么这样问呢,先生?”“因为我来请求您把它让给我。”“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我说道,“这本书,是您送给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吗?”“是的。”“这本书是您的,先生,您就拿回去了,我很高兴它能物归原主。”“不过,”杜瓦尔先生面有难色,又说道,“我至少应该还给您所付的书钱。”“请允许我把它送给您吧。在那样一场拍卖会上,一本书的价钱是无足挂齿的,我也不记得付了多少钱了。”“您付了一百法郎。”“不错,”我也颇为尴尬地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这很简单,我原想及时赶到巴黎,参加玛格丽特的遗物拍卖会,可是我今天早晨才到达。我一心想弄到她的一件遗物,便去找拍卖商,请他允许我查一查售出物品与买主的清单。我看到这本书是您买走的,便决定来求您让给我,尽管您出的价钱令我担心,您要拥有这本书,莫非特意留作纪念。”

阿尔芒这样讲,显然是担心我也像他一样,跟玛格丽特非常熟悉。

我赶紧让他放下心来。“我只是见过戈蒂埃小姐,”我对他说道,“她的去世使我产生的感受,正如自己乐于遇到的一位漂亮女子死了,哪个青年都会有同样的感受。我出席拍卖会,想买下点儿什么,结果执意拍下了这本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想斗斗气儿,要激怒一位跟我争夺,似乎向我挑战的先生。我再向您说一遍,先生,这本书就物归原主了,我再次请您接受,切勿像从拍卖商手中买到那样,您再从我手中买走,但愿它成为我们长久交往,建立密切关系的一种契约。”“很好,先生,”阿尔芒对我说道,他同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接受,对您我也终生感谢。”

我很想问问阿尔芒有关玛格丽特的身世,因为,书上的题词、这个年轻人专程的旅行,以及他拥有这本书的强烈愿望,都激起我的好奇心,但是我也担心,立刻就询问来客,倒显得我不肯收他的钱,只为了有权插手他的私事似的。

他仿佛猜出我的渴望,对我说道:“这本书您读过吗?”“整本都读了。”“我写的那两行字,您有什么看法?”“我当即就明白,您赠书的这个可怜的姑娘,在您的心目中出类拔萃,因为,这两行文字,我不愿意仅仅看成一般的恭维。”“此话有理,先生。这姑娘是个天使。拿着,”他对我说道,“您看看这封信。”

他递给我一封信,看样子这信已经读过许多遍了。

我展开信纸,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阿尔芒,您的信收到了,您的心肠一直这么好,我要感谢上帝。对,我的朋友,我病倒了,患了一种不治之症。然而,您还是这么关心我,这就大大地减轻了我的病痛。毫无疑问,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没有福气握住写这封美好的信的手。假如世上还有什么能治好我的病的话,我刚刚收到的这封信的话语就会治好我。我不久于人世,又相隔千里,见不到您的面了。可怜的朋友!您的玛格丽特模样大变,今非昔比了。也许还是不见为好,再见面也只能见到这副模样。您问我是否原谅您,噢!诚心诚意地原谅,朋友,因为,您对我造成的伤害,只能证明您对我的爱。我卧病不起已有一个月,我特别重视您的评价,因此每天都写日记,讲述我的生活,从我们分手之时写起,一直到我无力执笔为止。

如果您真的关心我,阿尔芒,您一回来,就立即去找朱丽·杜普拉。她会把这本日记交给您。您在日记中能看到我们之间发生事情的原因和情由。朱丽对我很好,我们经常谈起您。我收到您的信时,恰巧她也在场,我们读着信都禁不住流了泪。

万一我得不到您的音信,她受托等您回到法国时,将我的日记交给您。您不必为这事感谢我。每天重温我一生仅有的幸福时刻,对我大有裨益;如果说您在我的日记中,能看出往事发生的情由,那么我从中则会不断得到安慰。

我很想给您留下一件东西,好让您能一直睹物思人,然而,我这里的东西全被查封,一样也不属于我了。

您理解吗,我的朋友?我快要死了,从卧室就听见客厅里,我的债主们派来的人走动的声响,那看守不让人拿走一件物品,即使我不死,什么也不会给我留下,唯有希望他们等我死后再拍卖。

唉!人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也许还是我错了,应当说上帝是公正而铁面无私的。

这样吧,最亲爱的朋友,我的遗物拍卖时您就来吧,买下一样物品,因为,什么我也不能为您单独留着,他们一旦发现,就可能控告我侵吞查封的财物。

我要离开的人世有多悲惨啊!

但愿上帝大发慈悲,让我死之前再见上您一面!

我的朋友,十有八九要永别了!请原谅我不能给您写得再长了,那些声称能给我治好病的人总给我放血,结果我的手不听使唤,无力写下去了。玛格丽特·戈蒂埃

信的末尾,字迹的确不清了。

我把信还给阿尔芒。我拿信看的时候,他一定在头脑里又读一遍,因为,他接过信就对我说:“谁想得到,这是一名妓女写的呀!”

他忆起往事,情绪十分激动,注视了一会儿信上的文字,最后送到唇边吻了吻。“一想到人已死了,”他又说道,“要再见一面都没有做到,我也永远见不到她了。一想到她为我做了连亲姐妹都做不到的事,我就不能原谅自己让她就这样死去。”“死了!死了!临死还思念我,还写信,还念叨我的名字,可怜的、亲爱的玛格丽特!”

阿尔芒不再控制自己的思绪和眼泪,他把手伸给我,继续说道:“我为这样一个女人痛哭流涕,别人若是看到,就会认为我太天真幼稚了。这也难怪,别人不知道当时我多么残忍,给这个女人造成了多大痛苦,而她又多么善良,多么委曲求全。我原以为是该我原谅她,而如今我却觉得不配她对我的宽恕。唉!能跪在她脚下哭一小时,就是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不了解一种痛苦,就难以给予安慰。不过,我极为同情这个年轻人,既然他这么坦诚,向我倾诉了心中的哀伤,我就认为我的话未必不起作用,于是对他说道:“您没有亲戚朋友吗?去看看他们,要抱着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安慰,而我呢,对您只能表示同情。”“说得对,”他说着便站起身,在我的房间里大步踱来踱去,“我给您添麻烦了,请原谅。我也没有考虑考虑,我的痛苦跟您没有什么关系,不该来打扰您,讲一件您不可能也根本不会感兴趣的事情。”“您误会我这话的意思了,我一心想为您效劳,但是很遗憾,我无力减轻您的哀痛。如果我的圈子、我朋友们的圈子能为您排忧的话,总之,无论什么,如果您需要我做的话,那么我希望您完全明白,我十分乐意满足您的心愿。”“对不起,对不起,”他对我说道,“人一痛苦,总易神经过敏。请让我再留几分钟,容我把眼泪擦干,以免上街让闲人看见一个小伙子哭天抹泪,就该大惊小怪了。刚才您给了我这本书,就让我非常高兴了。这种恩情,我永远也不知道如何报答。”“您的友情给我一点儿,”我对阿尔芒说道,“对我讲讲您哀伤的缘由就行了。伤心的事儿讲出来,就多少是一种安慰。”“此话有理。不过今天,我太需要大哭一场了,对您讲也是断断续续。这段经历,改日我再告诉您,到那时您就会明白,我有理由悼念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他最后一次擦了擦眼睛,又照了照镜子,补充说道,“说说看,您是不是觉得我的样子太傻,也请您允许我再来拜访。”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又善良,又温和,我真想拥抱他。

可是他呢,泪水又开始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见我发觉了这一情况,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瞧您,”我对他说道,“拿出点儿勇气来。”“再见。”他则对我说道。

他极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来,匆匆走出我的宅门,简直就像逃走似的。

我撩起窗帘,望见他又登上在门外等候他的轻便马车,刚上车就泪如泉涌,赶紧用手帕捂住脸。

第五章

相当一段时间,我没有听人提起阿尔芒,反之,玛格丽特却常常成为人们谈论的对象。

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了这种现象:一个似乎与您素昧平生,至少您不闻不问的人,只要在您面前提起了他的姓名,围绕他的情况就逐渐纷至沓来,您就会听到所有朋友从未对您谈论过的事情。于是您会发现,那个人几乎同您有关,还会发觉他曾多次走进您的生活,但没有引起您的注意;您听了别人讲述的事件,能从中发现和您的某些经历有一种巧合,有一种切切实实的关联。然而,在玛格丽特这件事情上,我看不尽相同,因为我见过她,同她相遇过,认识她的容貌,也了解她的性情。可是,自从那次拍卖会之后,她的名字在我耳畔回响的频率就很高了。在我前一章所讲述的情况中,这个名字牵连到一个人的极痛深悲,这引起我更大的惊讶,也激发我更大的好奇心。

因此之故,同我的朋友们见面,我以前从未提过玛格丽特,现在就总要问一声:“您认识一位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子吗?”“是茶花女吗?”“正是。”“非常熟悉!”“非常熟悉”这几个字,有时还伴随着微笑,不容人对这话的含义持任何怀疑。“那么,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一个好姑娘。”“没有别的啦?”“我的上帝!有哇,比别的姑娘聪明一点儿,也许心肠也好一点儿。”“有关她的具体情况,您一点儿也不了解吗?”“她使德·G男爵破了产……”“只有这一件事?”“她当过一位老公爵的情妇……”“她真的当了他的情妇吗?”“有人这样讲,不管怎样,老公爵给她很多钱。”

总是同样笼统的情况。

然而,我特别想了解一点儿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的关系。

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同那些名妓交往密切的人,便问他:“您认识玛格丽特·戈蒂埃吗?”

我得到同样的回答:“非常熟悉。”“那个姑娘怎么样?”“是个美丽而善良的姑娘。她去世了,让我非常难过。”“她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名叫阿尔芒·杜瓦尔?”“一个高个子的金发青年?”“对。”“是有那么一个人。”“那个阿尔芒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小青年,想必是同她一起,把他的钱财全吃光了,就不得不同她分手。据说他为此发了疯。”“那么玛格丽特呢?”“玛格丽特也非常爱他,可以说一直爱他,当然是那种女人所能有的爱了,总不能要求她们付不出的东西。”“阿尔芒后来怎么样了?”“我一无所知。我们对他了解甚微。他同玛格丽特一起生活了五六个月,但是住在乡下。玛格丽特回到巴黎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后来您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吗?”“再也没见到。”

同样,我也再没有见过阿尔芒。我甚至这样想,上次他登门求见的时候,玛格丽特刚刚去世,他未免夸大了他往日的爱情,从而也夸大了他的痛苦。于是我又想,他再来看我的许诺,连同死去的姑娘,也许他早已置于脑后了。

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这种推测很有可能,然而,在阿尔芒的极痛深悲中,声调语气都很真挚,这样,我就从一个极端走上另一个极端,设想他忧郁成疾,卧床不起,甚至可能一命呜呼,因而我也就失去了他的音信。

我不由自主地关心起这个青年了。这种关心,也许有自私的成分。在这种痛苦中,也许我嗅出一段动人的感情故事,总之,我渴望了解这个故事,也许在很大程度上,担心阿尔芒这样保持沉默。

既然杜瓦尔先生不来看我,那我就决定去看他。借口不难找,只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住址。我问过的人当中,谁也未能告诉我。

我去昂坦街。玛格丽特的门房也许知道阿尔芒住在哪里。换了新门房,他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于是,我又打听戈蒂埃小姐葬在哪块墓地。后来打听到她葬在蒙马特尔公墓。

又到了四月份,天气晴好,墓园不应像在冬景里那般悲惨凄凉了;总之,天气转暖,在世的人也就想起去世的人,前去看望他们。我前去墓地,边走边想:只要察看一下玛格丽特的坟墓,我就能弄清楚阿尔芒是否还悲痛,也许还能得知他的近况呢。

我走进公墓看守的小屋,问他2月22日那天,是否有一位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子,安葬在蒙马特尔公墓。

那人翻阅一本厚册子,那上面编号登记了进入这块最后安息地的人,他回答我说,2月22日中午,确实安葬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女人。

我求他找个人带我去那座坟墓,只因这座死人城同活人城一样,也有许多街道,如无向导,就没法儿不迷路。看守叫来一名园丁,必不可少地向他交代了几句,而园丁则打断看守的话,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唔!那座很容易辨认。”他朝我转过身来接着说道。“为什么呢?”我又问他。“因为献给这座墓的鲜花,跟别的墓上的花就是不一样。”“是您照看这座墓吗?”“是的,先生。一个年轻人把它托付给我了,我真希望所有亲人都像他那样照顾死者。”

拐了几个弯之后,园丁站住,对我说道:“我们到了。”

果然,只见眼前用鲜花摆成了一个方块,如果没有一块刻着死者姓名的白色大理石,就绝不会想到那是一座坟墓。

这块大理石直立安放着,买下的墓基围了一圈铁栅栏,上面覆盖着白色山茶花。“您看怎么样?”园丁问我。“非常好看。”“每次有哪朵山茶花萎蔫了,我就按照吩咐换掉。”“是谁吩咐您这么做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第一次来祭墓时哭成了泪人,大概是死者的一个旧情人,因为,这一位安寝于此的好像是个粉头。听说她长得非常美。先生认识她吗?”“认识。”“跟那一位一样?”园丁对我说,脸上还狡黠地微微一笑。“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您还是来这里看她,您这人心真好,要知道,来到墓地看这可怜姑娘的人可不多呀。”“怎么,没人来吗?”“没有,只有那个年轻人来过一次。”“只来过一次?”“对,先生。”“他再也没有来过吗?”“没有,不过,他一回来还要来的。”“怎么,他外出啦?”“对。”“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想,他是去戈蒂埃小姐的姐姐家了。”“他去那儿干什么?”“他去请求人家准许他让死者迁坟,换到另一个地方。”“葬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迁走呢?”“您也知道,先生,大家对待死者,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我们在这儿干活的人,天天看到这种情景。这块墓地只买了五年使用期,而那个年轻人想买下一块永久墓地,地块要大一些,最好是在新区。”“您说新区,是指什么?”“就是左边那片正在出售的新墓地。假如公墓当初一开始,就一直像现在这样经营,那么世上就不会有这样一片墓地了。不过,要完全变成那样子,还得做很多事儿。再说了,人又都那么怪。”“您这么讲是什么意思?”“我是想说,有些人到这儿来还摆臭架子。就拿戈蒂埃小姐来说吧,她在生活上看样子有点儿放荡,请原谅我用这种字眼儿。现在呢,这个可怜的小姐人已经死了。但是,还有很多年轻小姐,生前无可指责,也葬在这里,我们每天给她们墓上的花浇水。结果呢,葬在她旁边的死者的家属,一得知她是什么人,就开始说话了,反对把她葬在这里,主张像对待穷人那样,应当把她归类,葬在专门的墓区。这种事,有谁见过吗?我呀,一点儿也不客气,反驳他们一通。他们当中,有些是靠吃年息生活的阔佬,他们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三四回,给死去的亲人扫墓,自己带来花,瞧瞧那是什么花呀!他们给死者修坟,在墓碑上写他们怎么哀痛,却从来不流眼泪。就他们这种人,还来找葬在旁边的死者的麻烦。信不信我由您,先生,我不认识这位小姐,也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事儿,然而,我喜欢这个可怜的姑娘,尽量照顾她,给她的山茶花价钱最公道。这是我最爱的死者。我们这些人啊,先生,就只能爱死去的人,因为我们的活儿太忙,差不多没有工夫喜爱别的什么东西。”

我瞧着这个人,而读者们无须我解释也会明白,我听他这么讲时,心里该有多么激动。

他无疑也看出我的反应,因而继续说道:“听说有些人让这个姑娘弄得倾家荡产,她有不少崇拜她的相好,可是我想啊,连一个也不来给她买朵花,这实在让人奇怪,也让人伤心。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总归还有一个葬身之地,假如说只有一个人还记得她,那么这个人所做的事也就代表其他人了。要知道,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苦命的姑娘,身世相同,年龄也相仿,尸骨全扔进公共墓穴里了,每次听到她们可怜的尸体落地的声响,我的心都要碎了。她们一旦死了,就再也没人管啦。我们干的这行,并不总那么开心,尤其是我们还有一点天地良心。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无能为力。我有一个女儿,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长得很漂亮。每次拉来与她同龄的姑娘时,我就想到自己的女儿,因此,拉来的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流浪女,我都忍不住要伤心。“真的,净讲我的事儿了,一定让您听烦了,您来这儿不是要听我讲故事。本来是让我领您到戈蒂埃小姐的墓地,这不到了,我还能为您做点儿什么事吗?”“您知道阿尔芒·杜瓦尔先生的住址吗?”我问这个园丁。“知道,他就住在……街,您看到的所有这些鲜花,至少我是去那里取钱的。”“谢谢,我的朋友。”

我最后瞥了一眼这座摆满鲜花的坟墓,不由自主地想探测其深度,瞧瞧泥土把丢在这里的美丽姑娘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满腹忧伤地离去。“先生,您还想见见杜瓦尔先生吧?”走在我身边的园丁又问道。“对。”“我问这一句,是因为肯定他还没有回来,要不,我早就在这儿见到他了。”“看来您确信,他并没有忘记玛格丽特吗?”“我不仅确信,还敢打赌,他要给她迁坟,也只是渴望再见她一面。”“怎么会这样呢?”“他来到墓地,对我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怎么做才能再见她一面呢?’只有迁坟才可能办到,于是我告诉他,要迁坟都得履行哪些手续。您也知道,要将死者从一座坟墓迁往另一座坟墓,就必须验明正身,这件事首先必须经过家属的同意,还必须由一名警官现场指挥。杜瓦尔先生这趟去找戈蒂埃小姐的姐姐,就是要征得这种许可,而他一返回,肯定先来我们这里。”

我们走到了公墓门口。我再次感谢这名园丁,并把几枚硬币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就循着他给我的地址去找。

阿尔芒还没有回来。

我给他家里留下一张字条,请他一回到巴黎就去看我,或者派人通知我去哪儿同他会晤。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杜瓦尔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已返回,请我去他家里,并解释说他疲惫不堪,不可能出门了。

第六章

我看到阿尔芒正躺在床上。

他一见是我,便向我伸出滚烫的手。“您发烧了。”我对他说道。“不要紧,只不过是累的,路赶得太急了。”“您是从玛格丽特的姐姐家回来的吧?”“对,是谁告诉您的?”“反正我知道,您要办的事儿成了吗?”“也成了。可是,到底是谁告诉您我这趟旅行和此行的目的呢?”“是公墓的园丁。”“您去看了那座墓?”

我简直不敢正面回答,因为,他讲这句话的声调向我表明,他仍然处于初次见面时我目睹的那种冲动中。每当他想到,或者别人的话把他引到这个痛断肝肠的话题,这种冲动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他的意志难以控制。

因此,我只是点了点头,权当回答。“他尽心照看了吧?”阿尔芒接着问道。

两大颗泪珠顺着面颊滚下来,病人力图掩饰,赶紧扭过头去。我就佯装没看见,并且试着转移话题。“您走了有三个星期了。”我对他说道。

阿尔芒用手擦了擦眼睛,回答我说:“整整三个星期。”“您这次旅行时间够长的。”“嗳!我也并不是总在路上,而是病倒了半个月,不然早就回来了。我刚到那里,就发起了高烧,不得不待在客房里。”“您病还没有治好,就又上路了。”“我在那地方再多待一星期,就非死在那里不可。”“现在您既然回来了,就应当好好养病,您的朋友们会来看您。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第一个来的。”“再过两小时,我就起来。”“太冒失啦!”“有此必要。”“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办啊?”“我必须去见警官。”“您会加重病情的,为什么不委托一个人去跑警察局呢?”“只有办这件事,才能把我的病治好。我务必得见到她。我获悉她的死讯之后,尤其见到她的坟墓之后,就再也不能入睡了。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同我分手之后就死了。我必须亲自验证才能相信。我一定得亲眼看看,上帝把我深爱的人变成了什么样子,看了之后产生的厌恶,也许会取代悲痛欲绝的回忆。您会陪我去的,对不对?……如果您不嫌太烦的话。”“她姐姐对您说了什么?”“没说什么。她好像非常惊讶,一个陌生人居然愿意买块墓地,给玛格丽特新修个坟。她当即在许可证上签了名。”“请相信我,等您病好了,再去办迁坟的事吧。”“嗳!我会很坚强的,请放心吧。况且,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如不尽快办好,我就非发疯不可。我向您保证,只有见到玛格丽特,我的心情才能平静下来。这也许是煎熬我的一种焦渴,我辗转难眠的一种梦想,我的精神妄想的一种后果。哪怕看到她之后,我会像德·朗塞(大领主,早年生活放荡,在他的情妇德·蒙巴宗公爵夫人死后,便皈依宗教,创建缄口苦修会。)先生那样,成为苦修士,那我也心甘情愿。”“这我理解,”我对阿尔芒说道,“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您见到朱丽·杜普拉了吗?”“见到了。唔!我上次回来当天就见了她。”“玛格丽特放在她那儿的日记,她交给您了吗?”“就在这儿呢。”

阿尔芒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卷纸,随即又放了回去。“这些日记,我都记在心里了,”他对我说道,“这三周来,每天我要看上十遍。您也看一看,但是要晚一点儿,等我的心情更平静一些,等我能够让您理解这份自白所揭示的全部心声和爱情。”“眼下,我要先请您帮个忙。”“什么事儿?”“您有一辆马车停在下面吧?”“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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