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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4:3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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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森绘都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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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遇见你

再次遇见你试读:

再次遇见你

玻璃门的另一边浮现出朦胧的影子,门开了,当他清晰的轮廓出现的瞬间,我条件反射般扬声问候——真抱歉,这么热的天,请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迷路了吧?是啊,是啊,肯定会迷路的。大家来的时候都迷路了。有的客人说再晚一步就要中暑了,还有客人说,都已经做好了遇难的心理准备呢。是啊,真是的,太不好意思了,制作请柬的时候,角落里的的确确有一个作为记号的地藏菩萨像,也不知哪天起就不见了……真是对不起。不管怎么样,先凉快凉快吧,我这就去给您拿些冷饮来。

面对着大热天里兜兜转转终于到达画廊的客人,我并不会立刻请他们参观。为了不让客人把绕路所带来的怒火宣泄到作品上,我会先请他们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歇口气,端上冰得透透的大麦茶,静待怨气与汗水的消退。

按照计划,我劝对方坐上椅子,当我再度看向来访者的脸时,不禁吃了一惊。

他并没有汗流浃背,也没有气喘吁吁。就算没有迷路,能这么清清爽爽地走到这个距离车站很远的地方,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而且,那端正利落的相貌有些眼熟。“成清先生!”

没能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除了因为我们已经七年多没见过面之外,也因为他的着装风格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他穿着黑色马球衫和米色工装裤,还有新百伦运动鞋。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加修饰,身穿休闲服的成清先生。“成清先生,您是特意过来的吗?总不会是偶然路过吧。真的假的?我给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寄了请柬,但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您居然真的会来。”

我想用高昂的情绪去掩饰这久违的重逢所带来的紧张,成清先生向我投来了极其平静的目光。“我当然会来。因为这可是佐和田小姐的第一次个人展览。”

我一时屏住了呼吸。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翻涌上来,为了掩盖这感觉,我略微笑了一下。“原来,成清先生是不会流汗的人啊。您没有迷路吗?”“嗯,没有迷路。”“明明地藏菩萨像已经没了。”“别说是地藏,整个地图我都觉得不可靠,所以一开始就都交给了手机导航。”“真英明。”“佐和田小姐,说起来,那里真的有过地藏吗?”“有。我亲眼看见过的。”“该不会是个长着地藏面孔的老爷爷吧?”“……”我怔了片刻,随即松了一口气。我们放松地笑出声来。是啊,成清先生以前就会一脸认真地开这种微妙的玩笑。“那么,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吧。”

趁着房间里气氛的松动,喝光大麦茶的成清先生向展览的起点走去。他一件一件地仔细看着长桌上的作品,稍微走动两步又停下,偶尔还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探头审视作品。我就像是自己在被细细观察一样,无法平静下来,只好怀着不知是回敬还是报复的心情牢牢地盯着他的背影。

我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一幕不像是现实。

他在此处。我也在此处。曾以为完全切断的线又连接了起来。

想到最初和他的相遇,就像是假的一样。

想到最后一次的见面,也像是假的一样。

刚开始从事插画师这一工作时,我才二十一岁。当时我怀抱着无解的难题。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我太过轻松就走上了职业道路的缘故。

当时我还是个美术大学的学生,对于未来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受到在西荻窪开咖啡店的亲戚的委托,为店里设计了招牌和菜单、杯垫之类的东西,以及插画。半年后,我收到了来自咖啡店的常客,同时也是某家时尚杂志的编辑的联系,问我想不想画些简单的插画。从那以后,工作上的委托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大学毕业时,我已经能够在下北泽租下带厨房和餐厅的两居室了。

杂志的插图、小说或散文的插画,以及海报。当时的我对这些都还懵懵懂懂的,别人告诉我,趁着年轻只管尽情画画就好,我于是尽情地画了下去。相较于那种故意把线条画得有些生涩风味的“熟练的青涩派”画风,我的画因为常用丙烯颜料和彩色粉笔,被评价为“恐怖的可爱派”画风。很可爱,又有些可怕。在一眼看上去感觉可爱的人物和动物们的深处,盘踞着一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东西。明亮舒畅的世界却有着危险黑暗的底色。我的画得到了类似“是一片孕育着无法直视的深渊的乐园”这样的评价。

当然,这属于好的评价,可是网络上也夹杂着严厉的批评——没有素描的基本功。用新奇的形式掩盖技术上的不足。徒有其表的赝品,反正很快就会看腻了。遗憾的是,我对这些否定的声音所产生的认同感,远超过那些肯定的声音。我的画里并没有孕育什么深渊,也没有隐藏任何东西,因为我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我自己。

我只是用直觉去寻找线条。要说起来,为我的画增加分量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别人的解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正的我是不是空空如也?我只是一个运气很好的笑柄?

那时我常常怀疑着自己,同时,我更害怕工作上的合作对象也对我抱有同样的猜疑。害怕对方知道了真正的我而感到失望。为了能推迟那一天的到来,我极力与他人保持距离。少说不必要的话以免露出马脚。开会也尽量简短,匆匆带过关于天气的话题,讨论完必要的事项,就急忙把包拎到膝盖上作势离开。“佐和田小姐真忙啊!”“红人真是辛苦啊!”

在被人误解的同时,我自觉身上背负的谎言又加重了一层,也更加丧失了自信。

收到在某中坚出版社工作的成清先生发来的工作邀约时,我已经被这种心情笼罩了三年。

工作内容是为周刊杂志连载的小说画插画。作者是我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喜爱的新锐女性作家,我没有理由拒绝。

第一次的会面,我像往常一样约在了下北泽那家时髦的红砖砌成的咖啡店里。成清先生出现时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在这个衣着随意的行业里挺少见的。当然,那时他还不是成清先生,那时他还身负着成泽清嗣这个笔画复杂的名字。“此前您能爽快应允,真是非常感谢。作家本人也很高兴。”“不不,这是我的荣幸。”“我个人也非常期待这次的合作。两位同为年轻的女性,彼此的感性能交相辉映,也能一扫我们杂志的那种大叔味儿……”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头脑聪明、滴水不漏的职场人。身材纤瘦,长相平平淡淡,一眼看上去算是个好男人的成清先生,越仔细看越觉得长相中有些地方朴素得让人惋惜,可那个“差一点”的地方恰好能带给人某种安心感。当时他三十一岁,与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十分相称。“那么,这是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我和往常一样,不说多余的话,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所幸,成清先生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一杯咖啡的时间,会面就结束了。

成清先生声音放低的时候,正是在我一边说着“那么,下次见”,一边把包放到膝盖上的时候。“说到周刊杂志,果然年轻女性还是不会对它有什么好印象吧。”“什么?”“没什么,我想您是因此才表现得这么防备吧。”

听到这不加修饰的措辞,我已经抬起来的腰定住了。就像长久没有受到直球冲击的棒球手套突然被命中了中心一样。“不,我一向都是这样。”“一直都这样?”“对。”“真的一直都是这副要从敌人手中保护自己的样子吗?”“什么?”

目光相对数秒之后,成清先生扔过来的下一个直球,穿过手套,直接击响了我的骨骼。“佐和田小姐,我不是敌人,而是你的工作伙伴啊。”

工作伙伴。指出了这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点而让我内心大为动摇的成清先生,一旦真的开始工作上的合作,便和我到那时为止遇到的其他伙伴——无论好坏——都大为不同。

首先要说的一点是,他比我过去合作过的任何人都要细致。邮件一定会在当天内收到回复。拜托他查找的资料一定会在翌日收到。截稿日期的三天前会收到提醒。特别是对于插画的交稿,他有自己一套独特的作风。除了要求我使用比一般快递更快也更有保障的当日专递,他还嫌不够,要求我加上双保险。“把插画交给快递员之后,一定要联系我。不要使用邮件,请使用电话。”

成清先生口齿伶俐,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听不清他所说的话,唯独那次我却反问了一句“什么”。每周一次的交稿,难道每次都要特意打电话告诉他“已经交给快递了”?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得不得了。可是,成清先生却忽略了我的沉默,越说越起劲。“我也一样,在从快递员那里收到插画时,一定会打电话告知您。”“嗯。”

就这样,每周一次,我开始了和成清先生彼此互通两次电话的日子。在把插画交给快递员后,我便发出消息——“刚刚交给快递员了”,然后等待着一小时左右之后的“已经收到了”的回音。

为什么要用电话呢?邮件不是就足够了吗?这是哪儿来的老古董啊?我脑海里渐渐如旋涡般掀起了不满和抗议的口号,可是,伴随着时间,它们渐渐地消解了。我习惯了。刚开始时那一板一眼的、仅限于通知范畴的对话,随着次数的增多,也逐渐变得琐碎起来。

连载开始后两个月的某一天,在习惯性的“刚才交给快递员了”“那我等着”的对话之后,成清先生突然开口了:“佐和田小姐那一带没受影响吗?刚才看了雅虎新闻的首页,世田谷区发布了暴雨警报呢。”

把电话的分机放在耳边,我透过窗户看着昏暗的天空。确实在下雨。可是,好像没到那么糟糕的程度。“这一带好像没什么事。”

可是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在接到成清先生比通常稍晚一些的接收报告时,我那位于五楼的公寓就被暴雨狂轰滥炸了。“暴雨来了,暴雨来了。连成清先生的声音都快听不清了。”“好大的声音啊。都传到这边来了。”“骑摩托的快递员没事吧?”“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可能半路上遇到暴雨,说是连内裤都淋湿了。可还是奋不顾身地保护了你的插画。”

瀑布般的雨把我和外界隔绝,这让我怀抱着一缕不安,抑或相反是一丝兴奋——那天,不顾雨声的阻碍,我一反常态地和成清先生说了很多话。这样下去花火大会要取消了吧?你原本打算出门去看吗?没有,从家里的窗户就能看到。我家的窗户可以看见富士山哦。类似这种无聊的话题。听得见吗?听得见吗?——明明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途中我们却好几次徒劳地确认着彼此的声音。

雨后的夜空升起气势恢宏的花火,以那天作为分界,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在每周一次的电话里,我们闲聊的比例增加了。有时还会互相说些俏皮话来打嘴仗。到了最后,我学起了满嘴都是“不好意思,事故了来晚了!”“今天超热”等省略语的快递小哥,开始称他为“成清先生”了。

即使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在工作上,成清先生却丝毫没有改变态度。“我一直是文学领域的人,对绘画毫无鉴赏能力。对不起。”

就像他最初所坦承的那样,作为完全不懂绘画的门外汉,他贯彻着从来不做任何批评的姿态。不否定不肯定,也不做解读。像是要对这一点做出补偿,他频繁地向我转述着来自周围的意见。“作家老师看到这次的插画比以往都要高兴呢。说像是自己脑海里的风景原原本本地跳出来了一样。”“读者的评价也很好,说插画和小说十分贴切。编辑部里也有很多每次都开心等待插画的粉丝。”

随着每一次的进展,我自己也越来越接近小说的世界,有一种隔阂渐渐消融的感触,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更是备受鼓舞。

话虽这么说,一直持续的每周一次的连载,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心应手。就像周期性涌来的波浪,我也会受到时大时小的打击。成清先生虽说完全不懂绘画,却对我的萎靡不振很是敏感。“半年以上的长时间工作,无论是谁都难免会碰壁好几次。没关系。过了这段辛苦的日子,大家都会再次走出来的。”“佐和田小姐是第一次做周刊杂志的工作吧?每次都能守住截稿日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明白,你已经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了。隧道里的情节已经持续了三周,换了谁都会灵感枯竭吧。要不要试试加入一些回忆的场景?”

在和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的成清先生一起工作时,我经常回忆起即使并不情愿也不得不和同班同学见面的学生时代。在狭小的教室里,每天早上不情不愿地互道“早安”,每天都觉得很受拘束。可是,当我处在自由职业者这一立场,以失去同伴作为代价去换取自由的时候,我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信赖关系,并且它只能建立在每天早上互道“早安”的基础之上。

和职场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相比,每周一次电话只能算是过家家。即使如此,成清先生也得以让我第一次认真思考和他人一起工作的含义。毫不自信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身边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是多么宝贵。

等到连载结束,两个人一起去庆祝一下吧。一起悠闲地吃个饭吧。眼看着小说连载到了结尾——已经能够从难分难舍的恋爱情节中看到终点的时候——成清先生和我之间开始频繁交换着这样的短句。一定要去呀。好,去吧。在电话里也这样彼此确认。有时候一天里还会说上两次。

可结果却是,连载结束之后,我们并没有一起去吃饭。无论怎么等待,成清先生也没有给出具体的邀约,对此,我是感到灰心还是放心,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等到成清先生把他手头的画稿整理好一起还给我,是在工作结束的三个月之后,我也逐渐习惯了不必每周打一次电话。我说等到空闲下来邮寄给我就好,他却毫不让步地坚称要亲手交还给我,可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越拖越久。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有时间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想法。

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店里能望见马路的窗边座位,我们久违地面对面坐到了一起。“之前承蒙您的关照。”成清先生低头致谢,我也郑重地回礼。“我知道您是第一次在周刊杂志上连载,多少有点担心来着,结果却是杞人忧天了。每周都非常期待着您的画。”“我才是,多亏有成清先生的关照,才能坚持到最后,得到了非常宝贵的经验。”“真希望今后还能一起工作。”

这是常见的社交辞令,还是真心话?我在成清先生那读不出表情的瞳孔深处寻找答案,却中途放弃了。与之相对地,我说出了下定决心在见到成清先生时要说的话。“成清先生,我将会暂停插画师的工作,去巴黎。”“什么?”“我决定了。在接下来的两年,去巴黎学习雕刻。”

面对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成清先生,我简短地说明了做出这一决断的经过。

我被好运所眷顾,从事了现在的工作,可是长期以来却对自己的画作没有自信。精神上对无法成为专业人士的自己所怀有的焦躁也越来越严重。我一直思考着继续维持现状到底行不行,终于得出了结论:我不能安于现状。“可是,待在日本继续工作的话一定会瞻前顾后,索性换个环境。”“所以要去巴黎?”“大学时,我真正想学的其实是雕刻,可周围的人都说单靠那个无法维持生活,我也就轻易放弃了。总觉得挺后悔的。我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工作,多少有些积蓄,就两年,我想专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说……佐和田小姐,今后要去做雕刻家?”“不不,那怎么可能?光是去学习两年,当不成雕刻家的。”“那,两年后要回日本继续画插画?”“关于这个,我也会好好想一想。两年后,如果我还想回到插画界,就一定会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插画家。”

太天真了。我设想着这样的回答,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两年后?你以为那时你还会有工作吗?在这个年轻又有才华的人前赴后继的行业里,休息两年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古董。而你现在正当红呢,真是太可惜了。当听说我要休业,工作上的伙伴已经无数次地对我重复了这些千篇一律的话。我也明白,这确实是正经的意见。

您说得对——我已经准备好了,无论对方说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在不知不觉中眼神已恢复平静的成清先生开口了。“虽然是私下说说,但我见过太多瞻前顾后地做着工作,最后渐渐消失的插画家。”“嗯。”“日复一日被手里的工作所追赶,无法从那之中脱离,被损耗到临界点……等到那时,一定已经太迟了。佐和田小姐既然现在决定进入崭新的世界,那么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支持你的。虽然伴随着风险,但不是也挺好的嘛,佐和田小姐才二十五岁,还很年轻。”

这满怀热情的鼓励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在他的支持下所度过的这半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啊,原来如此。我还很年轻呢。被成清先生这样一说,我也真切地感到同意。虽然他一直没有提出一起吃饭,可是这个人,一定没有忘记那个约定。“可是佐和田小姐,你为什么要选择雕刻?”“为什么,这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是,从以前开始,我就对立体的东西很憧憬。”“立体。”“我对立体的有重量的东西,总是有些敬畏。”“原来如此,立体的、有重量的东西。”

成清先生把这几个词在嘴里重复了好几次,嘴角挂上了礼貌的笑容。“今后有机会的话,请让我看看佐和田小姐的立体作品吧。”

我答应了下来,和成清先生告别了。

两年后我从巴黎回来,成清先生已经离开了周刊杂志的编辑部。从别人那里听说他调动的消息,我犹豫许久,最终没有向已在新部门工作的他报告我回国的消息。与其用语言说明,我更想让他看到一个新的自己。我把未来某一天能用自己的插画引发成清先生的关心作为目标。

是的,我怀着作为一个插画家,从零出发的决心回到了日本。

在巴黎度过的两年绝非没有意义。和来自世界各国的立体领域里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一起学习雕刻,是如梦一般的日子。我受到了很大的激励,极大地体会到了立体的乐趣,也触摸到了自己能力的边界。

我想继续雕刻,仅仅把它作为个人的兴趣所在。作为和工作完全不同的领域,一点一点地努力积累,什么时候能在小画廊里开一个个展就满足了。

对我来说,要作为一生的事业去追求到底的,果然还是平面。一旦放下画笔,我在巴黎的两年间,心里就涌上了无数的留恋之情,我原本可以多做些这样或那样的尝试,所以在后来的一年里,我一边在艺术学校学习雕刻,一边在一个很关照我的老师的画室里重新学习了设计基础。

当然,我所在的行业不是一个仅靠着在海外学个一两年就能镀金的世界,就像除了成清先生之外的所有人对我所忠告的那样,两年确实是很大的空白,回国之后,插画界已经被新潮流所席卷,早就没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把回国的消息告诉以前的工作伙伴后也并没有马上得到工作机会,在“哎呀,你回来了”的惊讶过后,通常只得到一句“加油哦”之类的温柔的敷衍。即便如此,我仍然孜孜不倦地埋头努力,倾注心血制作了个人网站,把两年来所画的作品发给各家出版社,条件不好的工作也只管先接下来,就这样,工作上的委托一天天地多了起来。

我开放了自家的客厅作为会议商谈的地方,给工作伙伴端上我在巴黎所学会的水果挞和红茶。这成了我的新习惯。我已经不用再和他人保持距离了。虽然,我也许仍然是个脑袋空空没有才华的人,可是至少,他们愿意把这样的我当成工作上的伙伴。

看到对方困惑的样子,我对过去自己那副固执己见的模样感到了些许羞耻。然后,我想起了曾令那样的我做出改变的成清先生。

还想再和他一起工作,让他看看改变之后的我。

在我回国两年之后,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委托。“好久不见。我是成泽。真高兴看到您依然活跃在插画界。佐和田小姐,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和我再次一起工作呢?”

听筒里传来了令人怀念的声音,不知让我多么兴奋和雀跃。“愿意,愿意。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

见我二话不说就满口答应下来,成清先生和以前一样口齿伶俐地告诉我自己现在所负责的工作。“可能您会感到意外吧,我眼下,在负责时尚杂志。”“时尚杂志吗?”

我确实感到意外。而且,那是一本相当时髦的杂志,委托的工作内容也和过去的周刊杂志大为不同。“这次可是备受瞩目的明星企划。明年春天我们杂志将迎来创刊十周年,以此为契机,我们请到了著名的资深女演员和最近正人气高涨的年轻女明星在杂志上以书信相互往来。这个栏目的插画,务必要交给佐和田小姐。”

我们立即约好了会议时间,伴随着兴奋和紧张感,迎来了那个午后,等到成清先生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二十分钟才站到我面前的时候,一瞬间,我不禁怀疑起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蓝色的外衣上带有白色和橙色条纹,及膝的白色牛仔短裤,黄色的T恤上印着写实的西蓝花图案,以及同样黄色镜框的平光眼镜,头发则是无限接近金色的茶色,以前那不加修饰地耷拉下来的前发也颇为壮观地耸立着,像是漫画里的乐队鼓手一样。就算是对他人个性打扮十分宽容的巴黎,也少见这样肆无忌惮的例子。“成……清……先生……”

面对如同雕像般凝固的我,成清先生对于自己的装束既没有说明也没有辩解,像是自己的头发生来就高高竖起似的,他先对自己的迟到进行了道歉:“抱歉,上一个会议延长了。”可能他对久未见面的人再见到自己时呆若木鸡的样子已经习惯了,抑或是厌倦了。而既没有习惯也没有厌倦的我,为了平息内心的震惊,只能尽量缓慢地泡着红茶,可是成清先生不怎么喝茶,而是透过平光眼镜,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丝毫没有要坐稳的意思。他是这么来去匆匆的人吗?“请用。”

我端来了杏子挞放在红茶边,成清先生终于收回了四处审视的目光,正面朝向我。“真高兴看到您一切都好。很想听您详细说说巴黎的事,可是在这之后还有一个会议,所以只能把期待放到下次了。我们先来谈谈这次的委托吧……”

匆忙结束了再会的寒暄,开始进入正题,成清先生仍然再三地确认着那只表盘很大的手表上的时间。“这个书信往来的企划,是在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下,好不容易才得以实现的,倾注了大量心血。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想委托给佐和田小姐。资深女演员的毒舌辛辣,年轻女演员的针锋相对,能够把这完全相反的两种个性自在地表现出来的只有佐和田时子。我们编辑部的所有人都非常期待。”

成清先生用和以前毫无二致的爽快节奏交代着工作,话里仿佛兑进了更多的甜言蜜语,说着,他又匆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歉。“今天实在是太抱歉了。下次一起慢慢吃个饭,好好听一听您的经历。今天就先告辞了。”“一起吃饭哦。”轻快地放下这句话,那个五彩斑斓的背影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色彩沉寂下来的客厅,我则像是被折断的炭笔似的浑身乏力。

我本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变化,而令人感到冲击的是,这祈愿的对象一旦见了面,变化却比自己还要大。三口两口就被吃光的水果挞好歹算是一丝救赎,可味道却完全没有被他提及。他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个闲工夫。

没办法,我一边啜饮着冷掉的格雷伯爵茶一边想。现在正是杂志不景气的时代。而且今天的成清先生也特别忙。日本人嘛,常有的事。

让我真正感到“咦?”是一个月后开始书信往来的时候。两位女性内心的风景就像冷色和暖色般截然不同。我把这种大有看头的天差地别用视觉表现出来,期待着能引发读者的兴趣。当我颇为艰苦地奋斗了一番,终于把完成的画作交给速递员时,心忍不住兴奋得怦怦直跳。

我很快地给编辑部打了电话。被告知成清先生正在外出。等我收到画稿已经被接收的确认邮件,是在三小时以后。“感谢您的力作。编辑部的同事都很激动,说‘不愧是佐和田小姐!’谢谢!成泽☆”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咦?”的时刻。

即便如此,下个月迎来第二次截稿日时,我目送速递员离开后,仍然给编辑部打了电话。而成清先生果然还是外出了。我留言说会等他联系。随后依照自己所说的,我等待着回电。等到成清先生发来邮件,已经是那天的深夜了。“插画已经完好地收到了。这次也是力作,谢谢!我经常不在办公室,也不想给佐和田小姐添麻烦,今后我会尽早告知您接收的情况。成泽☆”

不知是幸运抑或是不幸,成清先生所说的“今后”再也没能到来。

资深女演员内心多半对年轻女演员没什么好想法,在第二次的书信往来后,便在自己的博客上含沙射影地写道“最近的年轻女演员,连日语都写不好”。年轻女演员也毫不认输地在社交网站上应战——[1]“满篇都是‘候’,读都读不下去。”加上两人的粉丝和媒体以及其他群体的煽风点火,两人的经纪公司和编辑部的辛劳都化为乌有,书信往来等不到第三次就停止了连载。

最后一次和成清先生见面,是他为了说明情况和道歉而到访我家。“这次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完全是我策划的失误。好不容易能够和佐和田小姐一起工作,结果却发生这种事……”

成清先生低头的时候,耸立的前发软绵绵地摇动着。那天他穿着[2]像是鲁邦三世在《卡里奥斯特罗城》里的绿色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放着手机,接连不断地传来电话铃声。费尽周章策划的连载被迫中断,想必他正深陷善后处理的旋涡中吧。他的脸庞不健康地浮肿着,集中精神处理着眼前的事,不停地重复着“不好意思”“对不起”,也没有要关掉手机的意思,偶尔表情阴郁地打着简短的回信,或是瞥一眼收到的信息就露出“哎呀”的表情,皱起眉头。“请一定让我做些什么作为弥补,下次一起吃饭……”

他完全没有碰伊予柑做成的水果挞,像是被手表追赶着一样准备离开,在这间隙,他在通往玄关的走廊里忽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3]一番。那模样,就像鲁邦正在寻找携带宝石逃走的不二子。

目送他离开后,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响起《卡里奥斯特罗城》那令人伤感的片尾曲。

两个月后,我以太忙为借口,推托掉了成清先生发来的为连载做插画的工作委托。又过了一个月,我推辞掉了另一件来自他的工作。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成清先生的联络,两个人在音信不通的情况下度过了七年。

对于那样一个人,我为什么想要邀请他来看我的展览呢?把寄给成清先生的邀请函投进邮箱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心怀着这个巨大的谜团。

一想到成清先生,最先浮现在眼前的还是那件鲁邦三世的外套。真不幸啊,最后的记忆总是最深刻。那双连拖鞋也要甘拜下风的迷彩袜子、发根已经变黑的茶色头发、光芒不亚于结婚戒指的绿松石戒指、把我的伤感一扫而光的那副奇怪的模样——

可是,当我过了七年再次凝视,发现在那副像是玩笑一样不正经的样子下面,还是保留着过去那个一板一眼的成清先生。他并非抹掉过去的自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新的成清先生和旧的成清先生,跨过了时间的阻隔在彼处共存。那些和过去的成清先生踏踏实实地积累起来的岁月,还有他所说的“今后请让我看看佐和田小姐所说的立体作品”对即将去巴黎的我所产生的激励,果然都是真实存在的。伴随着新的成清先生登场,过去的成清先生那些言行并没有被埋藏。就算新的成清先生再怎样惟妙惟肖地打扮成鲁邦,也不能从我这里偷走关于往日那个成清先生的回忆。

这并不是把这些事情条理清晰地考虑过后的结果,面临人生第一次的雕刻展,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还看到了似真似幻的地藏菩萨,我已经疲于思考到底要不要给成清先生寄邀请函。作为结束这纠结的唯一方法,某一天,忙于繁杂的日常事务中时,我心一横,就寄出了给成清先生的邀请函。

可是,没有想到成清先生真的会来。

看到那个比起以前壮实了一些的背影站在我花费数年完成的雕刻作品前,我的大脑追不上这现实当中的变化。

小小的画廊最多只能放下二十来件作品,无论怎么尽心观赏,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成清先生看过一圈之后,我像绑架似的把他拉到椅子旁,为他端来了第二杯大麦茶。“真不好意思。这些只是自己的兴趣所致,不好意思拿出来展示。可是我觉得,有时候靠着一点兴趣,勇敢去做,也挺好的。”“哪里,我才应该不好意思。现在也是,从前也是,对美术都是门外汉。”“啊,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真是一点也不懂。”“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能说的是……”“什么?”“无论哪个作品,都很立体,很厚重。”“啊……”

他还记得。成清先生并没有忘记我们那天的对话——

我被突如其来的空虚击中,不知所措,成清先生目光胆怯地挠了挠混合着白发的头发。“其实我想过,总有一天一定要看看。佐和田小姐虽说很喜欢立体,房间里却没有放任何立体的作品。我想,哪天我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就在这期间,我辞掉了工作。”“咦?怎么回事?”“是我一直以来逞强所带来的后果。特别是在转到时尚杂志之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啊……我明白。”

因为深有体会,我的声音不由得变大了,成清先生脸上羞涩的笑也转成了苦笑。“那阵子真是给佐和田小姐添了不少麻烦。”“哪里。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恢复了。我的性格好像更适合乡间的生活,现在我离开了杂志社,在埼玉县的郊外酿酒。”“酒?”“我老婆的娘家开造酒厂,我在那里帮忙。”“啊,酿酒……”“真没想到我会成为一个手艺人。可是,酵母很值得深究,也很有意思。虽然我还是个最底层的小学徒,等什么时候做出了有信心的作品,会送给佐和田小姐尝尝。”“真的吗?”“真的。”“所以啊——”成清先生接着说。“佐和田小姐也是一样,下次的展览也给我寄邀请函吧。这一次是从前的同事转寄给我了,下一次,请寄到这个地址。”

我双手接过了那张写着“立花酒造”的名片。“好,就这么说定了。”“要记得把地图上的地藏删掉。”“好,再也不会画错地藏了。”

我终于能够露出自然的笑容,就在这时,我背后感受到了一阵热浪。

回过头去,闯入眼帘的是一位熟悉的设计师,已经汗如雨下。“啊,保井小姐。”“佐和田小姐,地藏,地藏……”“抱歉,抱歉,没找到地藏对吧?迷路了吧?这么热的天真是太对不起了,先凉快一下吧,快休息一下……”

成清先生嘴里说着“请坐”,把椅子让给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保井小姐。他流露出要离开的神色,用眼神向我示意着“再见”。那只手一打开画廊的玻璃门,蒸汽般的热浪就再次涌了进来。我给保井小姐端上冰凉的大麦茶,再次为地藏的失踪道歉,留下一句“我失陪一会儿,就一会儿”,转身去追赶成清先生。

一踏出被空调所保护的画廊,全身就被剧烈的阳光晒到出汗了。肌肤的表面如同被火焰炙烤。空调的余温瞬间被破坏殆尽,直刺入骨的日光反而让人心情舒畅。

仿佛被那股热浪推着后背,我朝向排列着民居的宁静道路另一端的人影喊道。“成清先生——”

成清先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他扬起一只手臂。空中弥漫着萤火般的黄色,周围的一切都因为太过耀眼而令人看不太清楚,我却知道他也在笑。

上一次举起双手挥动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用力地挥动双手。“成清先生,下次,一起去吃饭——”

在蒸腾的空气的另一端,成清先生也举起了双手挥动。

啊,所谓的年岁渐长,可真有意思。我遇见成清先生,分别,再遇见,再分别——在脑海里追溯着这一连串的经历,我发自内心地这样想着。所谓的年岁渐长,就是和同一个人,无数次地再次相遇啊。每次再遇都看到不曾见识的那一面,一个人也由此变得立体起来。一边目送着成清先生那渐渐融入路面水蒸气里的背影,我一边强烈地觉得,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啊,几乎快要落泪。[1]日语常用助动词的文言用法。——译者注(本书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2]鲁邦三世是日本漫画家Monkey Punch(本名加藤彦一,1937—2019)的系列漫画作品《鲁邦三世》里的主人公。——编者注[3]即峰不二子,同样是《鲁邦三世》里的人物,是主人公鲁邦三世喜欢的女孩子。——编者注

芫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

今天的晚饭就省事一点吧。清美做出这个决定,是在下班路过新宿地下街的时候。

下班回家的人相互拥挤着,清美正留意着身前人群的动静,突然,一个脚步粗鲁的男人撞上了她的后背。她不禁踉跄了一下,心下一惊的同时,托特包已经脱手而出,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清美慌慌张张地蹲下,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步里捡起眼看着就要被踏到的私人物品。钱包、手机、化妆包、名片夹、手帕——她本能地按照价格的高低将物品收回手提包。就在此时,清美留意到有人驻足在自己身旁时所投下的影子,她抬起头,看到身为肇事者的男人正漠然地俯视着自己。

对方比清美要小上两轮,看起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的装束是随处可见的黑色羽绒服配牛仔裤,除了脸色惨白之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征。唯一让人觉得异样的是他的眼神。面对被自己撞倒的陌生女性,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挑衅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瞳孔如石子般既没有血液也没有体温,没有传达任何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像是不含任何杂质的钻石一样纯洁无瑕。

清美一瞬间看得入了神,忘记了生气,当她倏忽回过神来正要抗议时,男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撞倒了别人,竟然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清美一边想着这社会快要完蛋了,一边愤愤地捡起散落在地面的东西,随即,像是要给自己苦闷的心情一点甜头,清美决定“今天要去逛逛百货公司的地下街”。这种日子去买点现成的熟食,总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主菜、副菜、腌渍小菜和味噌汤。自从清美与在位于东京市区内的时装公司上班的丈夫结婚以来,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里,她每天都会把这四道菜一件不落地摆上晚饭的餐桌。清美十分坚持亲手制作,不用说腌菜用的米糠这一得意之作了,无论是沙拉酱汁还是饺子皮,甚至是用来制作关东煮的鱼肉浆,全都是亲手制作,而不是外边买来的现成商品。清美虽然在禁止加班的小公司里上班,可是在夫妻两人都是上班族的家庭当中三百六十五天都坚持做饭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便如此,她仍将“我立于厨房的总时间,与家人的健康状况成正比”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无论从天而降的是雨还是刀子抑或是核辐射,每天只默默地忙个不停。这种生活一直延续到几年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破绽来了呢?是因为丈夫伸行当上了中层管理人员,加班一下子变多了,一起吃晚饭的机会变少了吗?还是因为独生子笃彦逃离日本,藏身于海外?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上了年纪而已?

清美想,简单来说的话,就是难以抗拒的时间流逝,改变了自己身边的环境,也改变了自己。

基本上,清美现在也还是亲手做着四道菜。可是,每当碰上很累的日子、运气不好的日子、遇事不顺而心情烦闷的日子,她开始觉得,去百货公司的地下街买个副菜也没什么不好。即便是主妇,偶尔吃一点别人做的食物,也没什么不好。

实际上也确实挺好。自从开始放纵自己偶尔的例外,清美总算能从自家的厨房里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从过去一直无法舍弃的“好女人”这一桎梏中得到解放,终于,清美能够坦坦荡荡地做一回按自己心意生活的中年女人,心情也舒爽了起来。

下班回家的路上,能够在与新宿站的地下通道相连的百货公司食品卖场里逛一会儿,物色今天不用亲手制作的一道菜,这件事本身也挺开心的。日本菜、西餐、中餐、各种异国菜式,仅仅是看着这些菜肴闪闪发光地装饰着玻璃柜台,一天下来的压力仿佛就已经减轻了。在清美被粗鲁的男人所撞倒的这一天,当她走到专门售卖各种沙拉的“vege & health”柜台前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忘掉了刚才的不快。

副菜就选沙拉吧。清美并不在意卖场里的人多和拥挤,少见地迅速做出了决定,那是因为今天她早已经定好了餐桌上的重心是肉煮豆腐这一主菜。昨天在家附近的超市买了打折的牛肉。有了肉和豆腐,就已经有了充足的蛋白质。这么一来,副菜就会想要用蔬菜来增加些绿色。要是能统一成日式风味那就更好了。

符合清美条件的,是贴有新商品标志的“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芜菁和西芹都是清美喜欢的食材,看上去泛着光泽,十分新鲜。在白色和淡绿色的背景上如同高光般点缀着黑色的海带,这配色看起来既漂亮又令人食指大动。每一百克售价三百三十日元。价格上也还算过得去。“不好意思。请给我一百五十克这个‘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

轮到自己的时候,清美把自己一直购买的重量交代给女店员。虽然每次都对一百五十克这个带有零头的量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可是作为副菜,并不需要那么大的量。只是为餐桌增添一点味觉和色彩的变化而已。“一百五十七克,可以吗?”“……好的。”

比决定的量稍微多出来一些,清美把它收进手提包,再次回到了路上。

刚走了几步,清美就“嗯?”地歪起了头。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在她逛食品卖场这短短的时间里,地下通道的气氛产生了变化,奇妙地扰攘而不安。

越靠近新宿站,这变化也就愈加明显。人群如同满员电车般拥挤,寸步难行,人们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相互推搡,因此脸上无一不带着杀气腾腾的表情。地面上传来警车的鸣笛声。肯定又发生了枪击事件吧。真没办法,精疲力竭的清美只能耐着性子被裹挟在迟迟无法往前移动的人群里,花费了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站台。

之后,清美又随着比平日拥挤数倍的电车摇晃,等回到距离车站徒步十分钟的自家公寓大楼,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无论是经历了劳累的一天,抑或是运气很差的一天,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灾祸的一天,清美只要闻到自己家的味道,就像松了一口气。每当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台阶上的那一瞬间,就像如释重负般放下了名为今天的这一重物。

话虽如此,身为主妇的工作却并没有结束。最要紧的是不能就此泄气,一定要在懒得动弹之前赶紧动起来才行。

清美把大衣收进卧室的衣柜里,换上休闲的室内服,系上围裙。这件薄荷色的围裙左右两边的口袋上装饰着样式不同的扣子,清美很喜欢——当然是只在家穿着的前提下。

清美侧身走进放着一台冰箱的狭窄的厨房入口,马上洗米并设置好了电饭煲。今天的副菜不用亲手制作,主菜的肉煮豆腐也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简单菜式,她的心情很轻松。只要把牛肉、豆腐和魔芋丝,还有大量的葱放进汤锅里,咕嘟咕嘟地炖上就行了。等散发出甜辣香味时转为小火,再趁那工夫在旁边的灶眼上制作茄子和野姜的味噌汤。接着她又从腌菜用的米糠里取出了不可或缺的腌黄瓜。一直到这里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

让节奏停顿下来的,是在打开百货公司地下卖场的塑料袋的时候。里边是切成半月形的芜菁和切成一口大小的西芹。清美第一次凑近了看,就被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袭击了。

奇怪,哪里有点不对劲!视觉,嗅觉,主妇的直觉都这样告诉清美。

仔细观察之后,清美发现了。芜菁看起来不像芜菁。

不像?

不对,确实一眼看上去就是芜菁。白白的,带着弓形的轮廓。可是作为芜菁来说未免太过透明了,又缺乏芜菁那种光滑的质感,看起来有些涩涩的粗糙质感。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没错,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个,看起来很像白萝卜。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到最后,清美的眼里所看到的完全就是白萝卜了。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多少还算有点名气的老字号百货公司所销售的“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里,放的竟然不是芜菁而是白萝卜?

不可能。清美一边想着,一边试着拿起一片半月形放进嘴里。

首先扩散开来的是盐渍海带的咸味和化学调味料所带来的人工鲜味。等到那刺激褪去,清美缓缓地咀嚼着果肉。咀嚼的第一下她就确认了。这不可能是白萝卜之外的任何东西。“……骗人的吧。”

保险起见,她又慎重地尝了两片,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果然这就是白萝卜。果肉的纤维带有独特的口感,还有那返回鼻腔的清淡却有些冲的味道。而芜菁那仿佛能黏上舌头似的柔软质感却遍寻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清美越发感到混乱。怕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她再次确认了购买时的小票,那上边果然印着“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

没错。眼前的就是芜菁沙拉。可是,里边却没有芜菁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比芜菁要便宜的白萝卜在跟西芹和盐渍海带开着玩笑。

造假。这个危险的字眼从清美的脑海一闪而过。那家沙拉店在欺骗顾客,而自己正好就上当了。在猜疑心越来越强的同时,清美仍然坚持认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就算是造假,把白萝卜伪装成芜菁,也太过肤浅了吧。例如将巴拿马白对虾冒充成对虾,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查明真相的方法只有一个。怀着这疙疙瘩瘩的心情实在无法吃饭,做事一向果断的清美立刻开始了行动。她往印在小票上的号码打了电话,拜托商场的综合服务台转接“vege & health”。“你好,我是一两个小时之前在你们的地下卖场购买了商品的早月。关于我所购买的沙拉,我有一点事情想要咨询……”“请您稍等。”伴随着服务台小姐的声音,听筒里传来如涓涓细流般的音乐声,可是音乐响了又响,怎么也不停下来。“抱歉让您久等了。”

几分钟后终于又传来声音,却依然是服务台小姐的声音。“实在是非常抱歉,现在这个时间卖场非常拥挤,柜台负责人也正在接待客人。一旦他有时间,我们会给您回电,请问可以吗?”

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是下午六点五十分。确实是熟食卖场正在因为九五折或九折的降价大战而沸腾的时段。清美没有办法,只能饿着肚子等待卖场负责人的回电。

在约过了三十分钟后的七点二十分,电话终于响了。“我是‘vege & health’柜台厨师藤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第一句话就直指重点,是因为对方的久等而心怀歉意吗,可是听起来倒有些像是因为在最忙碌的时候被打扰而心怀几分埋怨的语气。

清美因为对方这预料之外的先发制人而感到困惑,可不能胆怯啊,她用力握住了电话听筒。从声音来判断,对方是个年轻男人。估计是一个连销售都还不太熟练,却因为卖场缺乏人手而刚刚升任的二三十岁的新任主厨。“是这样的,我在你们店里购买的‘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里,放的不是芜菁而是白萝卜,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对于食材的标注……在说这个之前,这个沙拉的命名首先就有问题吧。”

清美用不输给对方的强硬态度提出了事实。

回复她的是漫长的沉默,随之而来的则是愤然的鼻息。“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藤木主厨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态度否认了。“芜菁沙拉里放的就是芜菁,不可能是白萝卜。”“可是,真的是白萝卜。就放在从你们店里买来的芜菁沙拉里。”“是芜菁。芜菁沙拉里放的就是芜菁。”“那么,为什么会吃起来有白萝卜的味道呢?”“为什么……要我说的话,是个人味觉的问题吧。”

越听越让人觉得这男人不像话。“你是说我的味觉有问题?”“味觉这个东西因人而异,总之,我们店里卖的芜菁就是芜菁。如果是白萝卜的话,菜名也会写成是白萝卜沙拉。”“对呀。可是,我买来的芜菁却有白萝卜的味道。”“无论吃起来像什么,芜菁就是芜菁。”“不对,吃起来像白萝卜的,就是白萝卜。”

简直像是漫画里的争吵。这毫无成果的争论进行到最后,藤木故意用对方能听见的音量发出了一声叹息。“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证明给我看吧。从我们店里买的芜菁沙拉里放的是白萝卜。”“证明?”“您做得到吗?”“我说啊……”

大脑已经一片混乱。可是,绝不能在这里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冷静下来,清美对自己说。无论面临什么局面,重要的是冷静。在惊险类电影里,搞不清状况而大呼小叫的人质总是最先被杀掉。“制造这个沙拉的,销售这个沙拉的,都是你们公司。我是作为消费者购买了它的人。正因为对这个商品有疑问,才会像这样打电话来询问。在我证明这个东西是白萝卜之前,首先应该由你们来证明这是芜菁,这才更有道理吧?”

企业责任。希望对方能产生此类意识的萌芽而进行的申诉,藤木对此的反应却厚着脸皮毫无动摇之意:“道理,嗬。”

很明显,他已经把清美当成了无理取闹的顾客。对方那坚定的怀疑,让清美坚持到这一刻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一丝不安。多半,藤木是真心实意地相信那个蔬菜就是芜菁。在那极其失礼的应对当中,并不包含任何想要蒙混过关或是敷衍搪塞的态度。

确实,在“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旁立着新商品的牌子。想到这一点,清美略微改变了策略。“话说,我想问您一件事情。”“什么?”“卖场的各位,每次,会亲口品尝新商品吗?”“这个啊,这个,这……”

藤木做出了无法称之为回答的回答。“这个是看情况来着。”

这个男人并没有试吃过“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确信了这一点之后,清美走出了下一步棋。“保险起见,您能去尝一尝,亲自确定一下吗?”“什么?尝什么?”“尝你认为是芜菁的东西。”

清美语气强硬,像是要迫使藤木停止推诿。“不要管进货的小票上写着什么,总之你试着吃一次。请用你自己的舌头去判断。吃过之后,如果你仍然说那是芜菁,那也就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现如今满街都是能让人患上味觉障碍的垃圾食品和化学添加物,有些年轻人就算分不清芜菁和白萝卜也不奇怪。尽管清美这么想,却还是坚持让藤木去试吃。她想赌上虽然没有礼貌却不像是会使诈的这个男人的味觉。“好好,我知道了。”

死缠烂打到最后的就是赢家。“我去吃了,说这是芜菁,你就能消气了吧?我会去吃的。可是,现在卖场还是很拥挤,店员都手忙脚乱的。我总不能一个人在那儿悠闲地试吃吧,等一下客人会少一点,我会吃好芜菁再来告诉你那就是芜菁的。这样可以吗?”

又要让我等吗?话筒对面传来的嘈杂声让清美吞下心里的牢骚,确实能听出来,卖场里正忙得不可开交。“那么,我等你来报告结果。”

真的会等来报告吗?藤木真的会去试吃吗?

清美一边放下听筒,一边仍然心下存疑。

不好的预感总是能应验。

七点四十分、七点五十分、八点——

时间的流逝异常缓慢。清美明明肚子空空,却什么也不想吃。清美对电视机的声音充耳不闻,翻开杂志也看不进去。在芜菁和白萝卜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任何事都做不成。

在等待藤木主厨报告的时间里,清美无法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她在客厅的暖气传不到的厨房里毫无意义地徘徊。洗物台上,仍然放着还装在塑料袋里的“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半月形的根茎菜,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其真实成分。只要空间里混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东西,整个空间就仿佛起了雾霭,事物的轮廓都让人疑神疑鬼。更何况这是守护着日常生活基石的厨房,更像是重要的根基受到了动摇。

自己舌头的战斗力究竟能到什么程度,这也是让清美沉不下心来的原因。因此,每隔几分钟,她就会把手伸向袋子,忍不住去咀嚼那被自己认为是白萝卜的蔬菜。全部吃光的话就留不下证据了,她每次只吃一口。纵然只是几厘米的碎末,白萝卜果然无论如何都是白萝卜。只是颜色和样子很接近,味道却如同苹果和柿子间的差异一样,和芜菁相去甚远。

可是,如果,万一,是自己的舌头和鼻子出了问题呢?

每当自信动摇时,清美都会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被欺骗的消费者”和“不好对付的找碴的人”这一岌岌可危的分界线上,从而心惊胆战。

这种时候,如果身边能有一个什么人承认这是白萝卜,和自己一起伸张观点就好了——在厨房里从来没有渴望过援军的清美,今晚却止不住地这样祈愿。

比如,丈夫伸行。他不喜欢去外边吃饭,如果没有当上中层管理人员的话,今天应该也已经直接回家,早就一起吃上晚饭了。这个平时既不评价好吃也不表示难吃的少言寡语的男人,总还是能够分辨出白萝卜就是白萝卜的。“这个,是白萝卜吧?”“啊,是白萝卜。”“不是芜菁吧?”“怎么可能是芜菁。”仅仅如此,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比如,儿子笃彦。如果他不曾自我放逐似的离开日本,辗转于遥远异国的话,还能在母亲身边待上好几年呢。现在他也时常会在电话里撒娇说好想吃

妈妈

亲手做的饭。有时也能通过skype对话。可是,总不能越过电脑画面让他来帮自己尝一尝吧。

瑞惠的话——一张面孔忽然间闪现了出来。那是清美大学时代的朋友,现在就住在临近的街区。关系好到总是能够轻松地互相拜访,如果是她的话——清美冲动之下把手伸向了手机,中途却蓦然停留在了半空中,不行。瑞惠不久前才说过自己正因为抑郁症的困扰而开始就医。她的弟弟刚刚过世不久,总不能用沙拉食材这种事情去麻烦她。

最后,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从头做到尾了。徒劳地思考过一轮,清美重新面对了这一严峻的现实。已经年过五十的女人不能期待有什么援兵会骑着白马从天而降。迄今为止积累的经验值就是全部的战斗力。

好歹自己也做了三十年的主妇。那种矜持和意气在清美饥饿的胃底开始发热。对了,自己迄今为止都坚持着亲手做菜。无论是感冒发高烧的日子,还是子宫肌瘤手术后的夜晚,想着自己如果不做还有谁会来做,即使步履蹒跚也要走进厨房,用这双手守护着家人的饮食。这样的清美,怎么可能会弄错芜菁和白萝卜呢?

不要小瞧主妇。就像咕嘟咕嘟煮开的火锅一样,清美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就拿和芜菁的关系来说,我也绝不会被藤木那样的毛孩子撇下半步。知不知道我迄今为止已经用芜菁做过了多少道菜?

芜菁鸡肉末浇汁。芜菁浓汤。奶油煮芜菁牡蛎。芜菁炒油豆腐。腌细切芜菁。花椒浅渍芜菁。醋拌芜菁。芜菁和芜菁叶菜粥。芜菁和卷心菜和自制肉肠浓汤。蒸芜菁。芜菁菜花炖蛋。芜菁虾糕。芜菁皮炒牛蒡丝。芜菁和帕尔马干酪炖饭。芜菁蛤蜊饭。黄油酱油炒芜菁。芜菁蘑菇温沙拉。蒸芜菁蘸酱。芜菁塞肉。芜菁培根意大利面。芜菁腌鱼肉意大利面。芜菁和丛生口蘑明太子意大利面。芜菁辣椒意大利面。芜菁油豆腐配酱油萝卜泥。芜菁和小鱼的稻禾寿司。芜菁拌梅肉。芝麻芜菁。芜菁辣炒鸡肉。芜菁和自制叉烧炒饭。油蒸芜菁。牛奶炒芜菁玉米。芜菁和豆腐的中式炖菜。白葡萄酒煮芜菁帆立贝。海苔烧芜菁。芜菁和文蛤清汤。芜菁煮鰤鱼。芜菁和带骨猪五花肉西式炖菜。奶油炖芜菁菠菜和三文鱼。嫩煎芜菁配鮟鱇鱼肝。芜菁和白身鱼的意式水煮鱼。芜菁和面筋的白味噌杂炊。年菜用的菊花芜菁。鱼子拌芜菁。芜菁御烧。蚬贝煮芜菁。芜菁鸡肉馅水饺。蚝油炒芜菁蒜苗牛肉。黑醋腌芜菁。盐渍芜菁。芜菁酱菜。蛋清勾芡炒芜菁蟹肉。芜菁煮冻豆腐。芜菁金枪鱼紫苏沙拉。芜菁榨菜沙拉。芜菁黄瓜咸柠檬沙拉。芜菁配味噌田乐酱。芜菁蒸香菇。炸芜菁配自制塔塔酱。黑胡椒煎芜菁四季豆。韩国辣酱炒芜菁鸡翅。芜菁和樱花虾的韩式煎饼。芜菁和乡村干酪的炸土豆饼。芜菁明太子。芜菁鸡蛋粥。番茄煮芜菁章鱼。芜菁和西蓝花的咖喱炖肉饭。卡尔帕乔芜菁。蘑菇炒芜菁块。芜菁和[1]鸡翅肉的治部煮。芜菁叶和小沙丁鱼的高汤厚蛋烧。芜菁五花肉粉丝汤。芜菁鸡蛋汤。芜菁天妇罗。芜菁比萨。芜菁关东煮。芜菁火锅——

还有很多很多。无论多少都能想出来,更何况白萝卜,我能列举出更甚于这几倍的拿手菜。兴致上来了,我还能拿出“被大家重复制作一千次以上的殿堂级菜谱”,当然能够毫不犹豫地判断出自己购买的沙拉里放的究竟是不是芜菁。外观,口感,香味,咽下的感觉和余味,所有一切都证明这就是白萝卜。还轮不到熟食卖场里的愣头青主厨来说三道四。

正当清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时,隔着庞大的冰箱,终于响起了电话铃声。

她看了眼钟,八点五十分。想到不能焦急,清美抑制住急切的心情,定了定神,向铃声走去。她先做一个深呼吸释放掉多余的力气,再用已经冷静下来的手拿起电话听筒。“让您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

传入耳中那个郑重其事的声音,不是来自主厨藤木。“抱歉突然联系您,我是××商场地下食品街的主任北里。感谢您光临我们公司。关于此前您所购买的物品,我们给早月女士您添了莫大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是,啊……藤木?对不起,卖场的主厨眼下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柜台,虽然失礼,只能由我代为联系……是,其实,今天卖场本来就人手不足,加上临近闭店时间,更是十分忙乱。……是的,是的,当然。之后藤木应该也会跟您联系的,眼下首先由我先来向您做个说明。“关于早月女士您所购买的‘芜菁和黄瓜的盐渍海带的沙拉’……啊,不好意思,是‘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首先,这款沙拉是今天首次摆上‘vege & health’店面的新商品。因此,卖场的销售人员和‘vege & health’的总部之间有一些意见没能统一,当然,这是不允许发生的情况。“今天,从藤木主厨那里,我们收到汇报说那个……早月女士指出了问题,包括我在内,也立刻进行了调查。而调查的结果,真的非常抱歉,我们发现了非常不光彩的事实。“……不是不是,造假这种事是丝毫不存在的。‘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里使用了芜菁,这是丝毫没有伪装的事实。对,这是事实。可是,同时也使用了白萝卜。对,也用了白萝卜。“……您说得没错。问题在于使用的比例……‘vege & health’的总公司反映,这个新商品是针对每一百二十克的芜菁,会加入二百五十克的白萝卜作为原材料来使用。“……对,是的,您说得没错。真是非常不好意思,竟然使用了超过芜菁一倍量的白萝卜来作为沙拉的原材料。“……对,对,对,您说得没错。照理来说,商品名应该定为‘白萝卜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才对。或者是‘白萝卜、芜菁、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我们疏于管理,使得顾客对我们的信赖受损,为此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vege & health’总公司反映,他们曾指示卖场的销售人员在销售时为顾客装入分量均等的芜菁和白萝卜,这个指示没能很好地传达,导致了卖场的工作人员并不知情。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非常不好意思,早月女士您所购买的沙拉里没有装入芜菁。我们发自内心地向您表示歉意。并且,我们和总公司讨论过后的结果是,‘芜菁和西芹的盐渍海带沙拉’将会从明天起停止销售。“……对,虽然是今天刚刚发售的新商品,可是如今再调整分量或是改变名称都难以应对……是的,是的,当然我们会慎重地接受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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