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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8: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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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小俊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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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挲大地

拂挲大地试读:

作者简介

邢小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近年来,坚持正能量纪实文学创作,作品因其时代性和家国情怀备受瞩目。被列为陕西省“百青”计划、“百优”计划扶持人才,陕西省宣传思想文化系统“六个一批”人才,陕西省“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计划”哲学社科和文艺领域领军人才。

在全国最早提出“媒体要营造良性的社会热点”,《大策划》《1+1=王》被诩为新闻传播学界教科书。曾获都市报系“全国十大风云记者”称号,获国家、省级奖励35次。被聘为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西安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等大学兼职教授。

坚持用新闻人的眼光发现大题材,用散文家的笔法书写中国故事。创作出版了大量著作,作品连续四年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中国报告文学排行榜》。其中,《泼烦》获第六届冰心文学奖,《觅渡》获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超度》获首届“丝路”散文奖,长篇纪实文学《十年》《华阴老腔》分别被列入中国作协2015年重点项目、2016年陕西省委宣传部重点项目,长篇纪实文学《居山 活法》获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散文大奖并被译成英、法、德、日、西班牙、阿拉伯六种语言。

内容简介

这是纪实文学的黄金时代!

中国社会的巨变,为作家提供了宝贵的矿藏。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纪实大作《拂挲大地》以渭北高原——耀州区为原型,以其文学性向读者展现了一种罕见的《诗经》美学,以其时代性向读者展现了一幅让人振奋的中国新农村的蓬勃图景!

农村是孕育中国悠久而灿烂文化的摇篮,也是培育中国共产党成长壮大的地方。耀州区(耀县),地处陕西中部渭北高原南缘,素有“北山锁钥”“关辅襟喉”之誉。20世纪30年代初,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这里创建了西北第一个山区革命根据地——陕甘边照金革命根据地。陕甘边照金革命纪念馆被确定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国防教育基地。2015年2月14日,习近平总书记到耀州区考察,对革命老区建设给予充分肯定。

关心中国的发展,就必须关心农村和农民的命运。当前的中国农村,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变革!农村发展不是否定再否定式发展,而是螺旋式发展、上升。 《拂挲大地》设计为正、反、合三部分,亦有此深意。在新时代,耀州区近200个行政村, 33万人口,在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下突飞猛进,城乡面貌焕然一新,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伟大变化。 “耀州故事”“耀州好人”“耀州成就”“耀州模式”频频被国家媒体关注,耀州人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信、自豪。“让礼村”是耀州区这些村落的缩影,但是它原汁原味地展示出了这些村落的精气神!“合篇”触及新农村生态文明建设、七权同确、脱贫攻坚、基层党建、返乡创业、乡贤文化、合作社、医疗改革、农村电商、文娱生活、搭伙养老新模式等诸多方面,发人深思、使人振奋、催人上进。

中华民族从五千年绵延不断的历史中走来,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孕育出世界上唯一没有断流的中华文明。耀州区有五六千年有迹可循的悠久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有新石器时代遗址多处,曾是上古阴康氏的治地,置县史2170多年。这里是隋唐医药学家孙思邈、西晋哲学家傅玄、唐代书法家柳公权、史学家令狐德棻和北宋山水画家范宽“一圣四杰”的故里。《拂挲大地》“正篇”里大量描绘、溯源了古村传承千年的文化根基和基因。

纪实文学具有鲜明的新闻性和浓郁的文学性,作者用新闻人的目光凝视世界,在凡俗的生活中敏感地发现、提炼出蓬勃的力量和全新的美。

全球视野下,带有文学性和纪实性的“让礼村”,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导读让礼村:身体里的故乡范怀智

因为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在一个地方生下根,这些生了根在一个小地方的人,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从容地去摸熟每一个人的生活,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费孝通《乡土中国》一  拂挲:绽放诗意的爱

引用费先生的《乡土中国》,是触动于“摸熟”这个词汇,是怎样一个“摸熟”法?先生用了熨帖的比喻,“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

在关陇方言体系中,温暖、温情、温和的抚摸、摩挲,皆含于“拂挲”之意中。拂,轻轻地擦过;挲,用手轻轻抚摸。想象一只大手轻轻擦过、抚摸大地的动人情形。

轻轻,是从力度的层面,来界定情感的丰沛,《拂挲大地》的情感,正是“像母亲对于她的儿女一般”那只隐在作者行文中的手,是怜惜的手、慈爱的手、温润的手、牵绊的手,更是一只抚摸大地生灵的有温度的手,这样的温度发自作者的挚爱和真诚。这样怀想、经历、体察式的拂挲,既是作者给予乡村大地的慰藉,亦是乡村大地给予作者的慰藉。散文的好往往体现为挚爱和真诚触响心声。挚爱源自作者邢小俊骨子里本有的村庄基因,真诚则来自他对于让礼村的熟稔和热爱。

让礼村以邢小俊的村庄为原型。深入让礼村、行走在以村庄为中心的大地上,自然会晓得,作者与让礼村和村庄辐射的区域交融于一体,方知他对乡村大地的通透熟络,他通透让礼村的天地,熟络让礼村的生命。在《拂挲大地》里,一个小小的让礼村因为他的通透熟络和恬淡陈述,蜕变成了接续时空、传承文化、负载情感、讲述变迁的大地方。

事实上,在《四十年前的飞鸽牌自行车》中,不难看到作者的身影。他是在以农村、农业、农民的经历和感知讲述自然的让礼村。作者与乡村的血脉相融,注定他要为乡村的更迭坦诚代言。

随着长大,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和对手的父亲越来越相像,父亲的优点,父亲的毛病,父亲走路的步态,他喜悦或发怒的表情,如影随形,移步换形,都被移换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明白自己终究是父亲的儿子,必须无条件地接受他的基因,这一点上无可逃遁,是真正的宿命。——《四十年前的飞鸽牌自行车》

无法更改的基因。4000年前,在距让礼村不远的武功,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游徙终结、农耕始从渭河腹地发源。此后千年,干瘦的身材、沟壑纵横的脸、结满厚茧的手,成了让礼村的祖辈及中华远祖们突出的形象,这是农业在人的躯体上生发出的农耕特征。

自兹,定居下来,以土地为基本的生产资料,创造完善农业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的劳动者,在黄土壅迈的大地上生成,这些在自然的规范内进行生产的劳动者就是农民,而他们依赖土地生产生活的聚结地,自然就成了村落。《拂挲大地》里的让礼村正是泾渭流域典型的农业村庄。邢小俊的写作目光,总在关注中国让礼村的农业、农村、农民。他热爱着他们。

农业是生存之本,农村是栖居的根基和情愫归依的故地,农民是一个民族最纯粹的基柱。人类需要粮食生存,更需故土来安心。

传统、变迁的乡村,被发展的农村更替后,人们离开故土,再转身回头,恐怕那个曾经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乡村振兴、生态宜居,我希望通过回望乡村、记录乡村、揣摩乡村,来加固当下人们对于乡村多层面的认知。希望探索现代人‘心安何处’的问题,并希望可以寻得解答。乡村振兴更是在生活富裕的同时,更大程度获得乡村式的心灵休憩。乡村振兴是农业人口的事情,也是工业化人口的事情。让礼村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村庄,她还是情感意义上的故乡。让礼村是中国乡村的一隅。”看到邢小俊的一则访谈。这也是他为助力中国让礼村的振兴而书写《拂挲大地》的初心。

农民是一个身份。新时代,新农业,需要新农民。唯爱与春光不可辜负。邢小俊用春天来比喻新时代,用“二月二,龙抬头”来比喻人心集聚在田野上。“心胜则兴,心败则衰!”“在春天,让我们平整好土地”,他给予乡村生命通感式的美。

在夕阳的蛋黄色光晕下,这众多的土的台原,远看却像排列在笼屉中的馒头,更像集合的乳房。阴影最先伸进那些土原凹进去的地方。这一座座原,擎举着一树树高大的、会开花的桐树、柿子树。场上,一个个同样像馒头的麦秸积罗列其上,发酵的麦秸散发出一股酒味。——《天爷注视下的丘隅》

众多的土原像集合的乳房,发酵的麦秸积散发出酒香。真诚的挚爱,让这些静态的具象,鼓荡起视觉、味觉、嗅觉的鲜活的生命质地。爱让黄土的台原绽放着诗意。

深秋,风大一阵小一阵,风来时,草被吹得翻白,像满原白花;风一过,草又成了暗绿色,这皆是泥瓦匠人出活的好季节,他们要一直忙碌到年关土冻实时止——所有接近大地的工作,都有诗意。——《匠人的背影》二  自然:朴素的生态意蕴

朴素本身具有自然恬适的生态意蕴。只要触及单纯质朴的生活元素和生命元素,只要在天地的运律里顺势生长,只要顺应上天的节令,淳朴的《诗经》之美就会汩汩地涌泻出来。《拂挲大地》的篇章无不书写自然的天地生命,每个让礼村人,无不像庄稼野草一样朴素生长。邢小俊的构想是有心的,而他对乡村的书写却在一种无心的状态里推进。似乎不经意间,《拂挲大地》的描述,以自然天成的笔触,移向了《诗经》生态的一边。作为作者,他的权力是小的,几乎是放弃了制约人物的任何权力,让人物在人事、村庄、天地间自由生息。邢小俊说:“在远去的让礼村、记忆的让礼村、现实的让礼村,我要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保持住他们的原汁原味,不添加任何添加剂,用土的方法最大限度地保持住他们的真实。”《诗经》的编纂者面对天地人事的权力是小的。《拂挲大地》的《节令》,恰以《诗经》的结构笔触在陈述着。先说立春,再说响应立春的植物茵陈,再说浩大的农事和阴雨,沉静于农闲的时月——女人为男人做鞋子的人世的暖。犹似一曲波澜起伏的乐章,从轻静处升起,在回旋起伏中升沉激荡,再似暮霭般缓缓飘绕,悠扬着舒缓而终至沉寂。一曲田园牧歌的模样,就像一条河流婉转在大地上,枯荣在四季中。是万籁阒寂里的升华,是渺无声息里的吟味。

人生也是节气。春天就做春天的事情,去播种;秋天就去做秋天的事情,去收获。夏天游水,冬天堆雪,快乐时笑,悲痛时洒泪。——《节令》

始于“节令就是命令”,终于“人生也是节气”。携带着《诗经》从城里走出,走回让礼村,走在田埂上的那个人物是张平遥,他对《诗经》的诞生这样来认知:《诗经》的作者其实不是我们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是来自民间的人,都是在这里种庄稼的人。《诗经》里描写的都是农业背景下一种淡淡的东西,是典型的农业美学产生的作品,是彻底的农业审美。——《村庄冥想者》

张平遥对《诗经·黍离》的断定,也如此简洁朴素。或许他朴素的决断,是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抵达事物的本质。

如其中的名篇《黍离》,其实我们课堂上讲的并不是亡国诗,而是一个人经过糜子地时的忧愁心情——有一天,他经过糜子地,看到糜子在发芽,联想到自己,内心充满哀伤与忧愁;再一天,他又经过糜子地,看到糜子在结穗,又联想到自己,内心充满忧伤与哀愁;又一天,他看见玉米已经成熟,心里依然非常忧伤与孤独。——《村庄冥想者》

不难设想,张平遥回归让礼村的日子,便是糜子从童年到中年到结出子实的生长期。张平遥的身份:一位走出让礼村,成就为厅级干部,后又回归让礼村的文化人。“《诗经》是典型的农业美学产生的作品,是彻底的农业审美。”这既是张平遥的论断,又是邢小俊的言语。《村庄冥想者》俨然是稳固的《诗经》体结构,他同样在用《诗经》的方式述说。

自然节律,无法抗衡,唯贴其机理,顺势而为。操劳土地的人必然相信大同小异的自然法则,耕种是农人的天职,行使天职的进程中,他们的情感会随自然的变化而哀伤。只问耕耘,莫问收获,不管有没有收成,谷雨前后,点瓜种豆,遵从天然地活着。冬临万物枯萎,可到春天,万物必定复苏,起承转合,一切将在光阴里流逝。与《诗经》一样,邢小俊的散文,同样生成于巨幅的农业背景。在这样的农业背景上,邢小俊的散文和《诗经》一起,吟唱着生态化的生命。

农业背景是铧犁翻耕起泥土,在种子叩动大地生门的声响后,农人在精心的营务中期盼丰年、祈求康乐地耐心等待。在农业背景上的“《诗经》美”,在于劳动美应和时令,情感美率性真纯,诉求美天人感通,平等美齐物共融。《拂挲大地》里的人物是小的,他没有变更过他们生命里的天然构成。它同《诗经》一样,描述着自然里的生活和生态中的依存。在农业背景上,《龟兹》无异于追从《诗经》体例的叙述诗。他在讲述诀别生命的怜惜和敬畏生命的哀婉。

龟兹一开口就是高亢的鸿鹄一样的长鸣,这声音诉说着生命的秘密和悲凉,深而痛地开启了一个个活着的心灵。——《龟兹》三  价值:留存史实的本真

如果做一部《让礼村》的纪录片,对村庄、土地上的人事、天意做出有细节的片段性记录,《拂挲大地》可称得上别有格局的解说词。散文的空间巨大,至今各种发觉式的书写,仍然未能填满散文的海。散文的文体是包容的,大凡别的文体无法容纳的体例,散文皆可纳入。

社会发展需要纪实文学去记录,深植于传统沃土的纪实文学具有经久不衰的强盛活力。纪实文学,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其诞生、发展和繁荣,无一不是时代的产物。

邢小俊作为一个新闻媒体的从业者,一个长期沉潜于纪实文学的考证者,一个致力于乡土文化研究的学者,一个慈善公益事业的推动者,注定要把所触及的最为真实的现实境况书写出来。有人说他的散文书写是乡土的,有人说他的散文书写是古雅的。事实上,《拂挲大地》的面世更具有呈示乡土和展示时代的纪实性,那么说他的散文创作是纪实性的书写、民间的书写,应也妥帖。

题材的选择,决定于作者的价值观。

从新闻报道到文学化的散文,邢小俊的写作一直葆有着正能量的时代性,他说:“媒体要善于制造良性社会热点。写作者的心中要有人文精神和道德操守,不否定所有的光明。对民族、对国家有所担当,营造一种宽容、理解的社会心态和氛围,让真善美的光亮烛照人性,不要让人失去信仰而悲观而苍茫。文学应给人温暖、信心和力量。”

关于纪实文学,邢小俊曾有过这样一段表述:

好的纪实文学,就是今天的《史记》。

纪实文学所保留的事实信息,就是社会文化历史的好资料,不仅对于现实具有好的影响作用,对于历史珍藏和记载,也有益。这种事实本真的留存,对于后人认识评判今天的社会生活具有非常难得的帮助,也算是为后人留存的文字财富吧!

纪实文学是在接纳真实、现实和敏锐性之后发展演进,并有效地吸收了文学形象艺术的表达手段后形成的独立文体。纪实介入文体,似乎唯散文和报告文学可纪实。——《纪实文学迎来黄金时代:邢小俊》

但从纪实文学的发展及经历来看,纪实文学同其他文学家族成员很不相同。这些不同,不仅表现在真实和虚构的严格区别上,在选择题材、确立主题、表达的方式方法等不少方面,都有不同。所以,虽然都是“自家兄弟”,可各自的脾气秉性和主张爱好却有很大差异。对此一点,人们需要有一个比较明晰的认识判断,有一个适合本身特性的理解需求。只有这样,方能见识、理解纪实文学的魅力,感受它的个性力量。

文学的体裁形式自萌芽后也有一个发展变化和逐步清晰过程。要说,文字的最早功能应是记事,像《尚书》《左传》《战国策》《春秋》等书。后来的《诗经》虽然有了自由的情感表述,也仍有很强的记事功能。汉代前,文章、文学,甚至是历史都几乎很难分清,像人们熟悉的政疏、汉赋,都是记叙重大国事祭典或工程景观的。汉代最著名的作家是贾谊、司马迁、司马相如,看看他们的作品,就会对汉代的文学风貌有所了解。到东汉时,方有“文章”一词出现,所谓“发胸中之思,论世俗之事”“劝善惩恶”,反对一切“华伪之文”,正是对文章的追求。大约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四言、五言、七言的诗开始成型,“绝句”“七律”有了要求。以后宋词有了各种曲牌、词牌等,都有其固定的形式,作者要适应形式的约束。至于小说,原本是记述“传奇”“话本”“道听途说”“街谈巷议”的文字,唐宋以前,难登大雅之堂,到明清,因《金瓶梅》《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的出现,方获得社会文化地位。

纪实文学,其实就是文学的记事记史,虽被命名很晚,但在中国有悠久的传统。

和其他文学体裁比较,纪实文学有很强的社会生活依附和参与性,侧重于现实题材的书写,其本身是社会真实和人生的一部分,它同正在演进的社会生活的联系须臾不分。对于完全现实的真实的社会对象,纪实文学只有选择、观察、认识和尊重表达的权利,而没有改变、塑造和虚构的权利。社会的时代环境,思想文化情形,人文生活状态,都是评判纪实文学的重要角度,也是体现纪实文学价值的地方。但若果失去或是减弱了其社会现实,思想文化和精神情感内容的包含,即便再好再高超的文学表达也将缺少实在的意义。——《纪实文学迎来黄金时代:邢小俊》

翻开《拂挲大地》,通读五万余字的“正篇·望”,一个直觉,作者是在进行一部地理志或类似于风物志的书写,犹若春风一样的真实感扑面而来。而繁密的细节化描述,又绝非简洁的志书书写。

再读五万余字的“反篇·殇”,从《大民的一块地》到《逃脱的麦子》,当读到大民扶着喝醉的父亲去看地、麦绒种在绿化带里的麦子被拔除时,那种情感的真要让读者心碎、落泪。这是让礼村一块土地真切的命运经历,是让礼村一个农家女真切的人生体悟。

大民的父亲给村上申请,先要回了那三亩七分地。父亲花钱雇推土机推平了因烧砖取土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地,父亲把大民祖父的坟也迁进去,和大民曾祖父的坟挨在一起,起了两个坟包。其余地照种不误。他说只有站在自家的这块土地上才实在,身上才有胆气。

……

大民扶着喝醉了的父亲去看地,父亲摇摇晃晃,绊倒在地,就地磕头,不知是给祖父地里的坟磕头还是给这三亩七分地磕头。——《大民的一块地》

作为稼穑为生的农家女,麦绒天生爱种东西,基因里似乎带有播种的愿望和本能,只要能发芽能开花能结果,种什么都行。她一直觉得,把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像埋进一个秘密,更像栽植了一个希望,后边的日子便有了希冀,只需静静地等待种子在土里暗暗地萌芽,真好。——《逃脱的麦子》

读过七万余字的“合篇·归”,真不敢相信,作者的记忆会那么绵密精细,有过丰厚的关于村庄生活体验和生命体悟的人不难看出,早已进入城市生活的作者,他的心依旧属于让礼村,属于母亲一般亲近、兄妹一般亲切的故乡。

正合着作者的绵密精细,他的感知和体会进入了事物的内部,并发掘出事物的核心处那粒幽蓝的生命灵光。那粒灵光像只眼睛,在静静地观望。

一片瓦的诞生需要几样世上最简单的事物——水、土、火和人的手。瓦坯子,在一个旋转的圆柱形东西上,致泥薄厚均匀,成一个筒状,晒干后切割成三等份。烧瓦和烧砖是在一起的,砖放在火周围,外围再放瓦,一级一级,层层叠叠盘上去,一直盘到窑口。烧到一定程度,要青瓦的话,就把窑口和烟筒封闭起来,往里边浸水,这时候会热气熏蒸,瓦便在窑里变色。不浸水的话就是红砖红瓦。

瓦,是一个温暖的词语,瓦是人类的童年,农耕文明的记忆,心灵的故乡。来自不同坡上的土,制作的瓦就有着迥异的生命气息。——《寻瓦的人》《拂挲大地》分为“正篇·望”“反篇·殇”“合篇·归”三部分,思谋着,用心结构的作者,何以要如此布局谋篇?

读过《拂挲大地》,自会明晰地发现作者的用意。“正篇”展现的是作者在年少的记忆中挖掘出的传统的乡村。“反篇”呈示给读者的是作者在自己的视野内察觉到的让礼村的变迁,以及他的忧患和思虑。“合篇”中作者要把当下让礼村的热火朝天的振兴图景描绘在案。

在每一篇中,作者都用一个字为他的布局给出解释。“望”,向着远处看呵,一个心在村庄、身在都市里的游子,他朝着故土的方向静静地凝望,他驳杂内心里正在激荡着什么呢?曾经的、传统的、自然的让礼村已经走远了,远到他无法再看到她暮霭升起、倦鸟归巢的身影了!“殇”,工业意识、商业意识的融入,农业意识的消退,拥有厚拙的土腥味的村庄还会不会焕发新的温情?走过让礼村的田地,悄然的村落,几个老人圪蹴村口,新的村庄是水泥和砖石砌就的,它比钢铁还要坚固,老人们看着田地,春花开的日子,漫天遍野的绿,一分一秒地增厚着,变迁了的乡村为何要这般寂寥。“归”,返回、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唯有走出去和返回来,才能理清村庄、故乡在生的旅途中所赋予的本质和意义。乡村的振兴,是走出乡村的人们回过头来,对乡村价值的重新认知。振兴的乡村,应该是传统与发展相融和,礼约有序、道德圆满、身心皆可安居的村落。

后来,雪没有来,麦苗却被街道办负责绿化的人拔掉了。他们边拔边嬉笑着说,城里咋能种麦子呢?在玻璃门里,麦绒的眼里噙着泪花,看着她的麦子被拔掉。她想,这群拔麦子的人,难道就不吃麦子?说不定他们自己的上一辈是从种麦子的乡下来城里的呢。——《逃脱的麦子》四 哲思:自然的和谐与时代性振奋

空旷和寂静、种子与发芽,自然就蕴藏着哲思的意味,大地辽远,村庄是离天很近的地方,文学在更多的时候,都在找寻那种离天很近的的东西。

走过村庄,看到一位老人站在自己的田埂仰望苍穹,太阳晒得正红,桃花悄悄打开花蕾,醒过来的草尖刺破土皮,被一种无名的巨力催促着,一定要来打量这土地上的世界,这样的场景,已经具备哲思。

真正的文学、试图接近文学实质的写作,都会从开初的写实烘托其最终的写虚,与人交谈,说:“文学写到最后都是写虚,是由人物、故事的实,上升到生命启悟和探究的虚。”确实如此,文学一旦进入生命的思辨,必然蹚入了哲思的境地。生命有其浩瀚的神秘性,将其看得深沉,那就进入了黑夜般的哲思的玄意;若将其看得淡,那便要浮向清水般的禅意。

在让礼村,《村庄冥想者》中张平遥,他是玄的;而《敬惜字纸》中的祖父,他是禅的。

他还感叹:“人一辈子是终极公平的。吃多少饭,有多少财,喝多少酒,娶几房老婆,都有个定数。现在多少人狂吃烂喝,把命里八十年的东西十年就吃完了,吃完了他的命中定数,他的病就来了,他的命就不长了。——《村庄冥想者》

祖父接着说:“一碗水,风可以将它吹干、土可以把它吸干、太阳可以把它晒干,要想不干,只有在井里面、在河里面。独木难林,一人难事啊。”

……乔家老大觉得很奇怪,便问:“爷,爷,碗摔碎了你咋不看一下呢?”老人答道:“我再怎么回头看,碗还是碎的。”——《敬惜字纸》

在让礼村,生命应该呈示什么模样?

无人能说清,包括《拂挲大地》作者自己,作者的可贵之处,是把这些具有真实的生命启示的自然人事,经让礼村的诉说搬进文字,不再做一丝半缕的引导,反倒在自然人事之外留下了更为广阔的哲思空间。这些自然人事,又使让礼村的讲述适可而止,那指向生命思索的哲思由此得以起航。凡与生命有关,凡是指向生命的探究,那隐在自然人事之内的哲思就会无限广大。在村庄,疾病是哲思的、中药是哲思的、药锅是哲思的、动物是哲思的……

药锅只能借,不能还。它是土地安顿不了病痛时,递给人手里的一个铁青色的泥质祭器。一个村庄只有一个药锅,它放在村里一个特定的地方,谁也不情愿靠近它,实在不得已没有人会把它拿进家门。

如果你不是在那个特定的地方取的药锅,而是直接从一家人那里拿走了,那么,你千万记住:用完时不要再还给他。你只能把它悄悄地、充满敬畏地放回那个特定的地方——这是村庄的隐秘。——《村庄的先生和神器》

村庄人皆尽知的秘密是:牛眼看人要比正常人大得多,所以牛服人,以庞大之躯心甘情愿地供人驱使;鹅眼中的人要比正常人小,像一只只可以吃掉的虫子,所以鹅不怕人,见了人就直扑过来,狂妄地叫着要把人吞下去,这无知却无畏的胆量让人一直害怕鹅——人总是怕想法比自己胆大的动物。驴的眼睛看人最真实,它不小看人,也不会看大,却是斜眼看人,心怀鬼胎,边吃草边用驴脑子揣摩人的心思。——《村巷动物》

甚至包括村庄里的鞋子和条柱(笤帚)也是哲思的。因为这些事物,呈现了生命在平面上的广博和在立体里的纵深,以及多维次里的无限。

永恒应该也是《拂挲大地》中触及哲思的一个话题。观望着生老病死,其实是书写了永恒。

邢小俊在谋篇布局时,把整个世间浓缩进了一个村庄,他把那些携有宿命质地的自然人事放置进了让礼村,以集中却又舒朗的姿态,凸显着在真实之外的生命的无奈和幽渺。在写出让礼村苍茫时,也真实地书写了黄土台原的苍茫、大地的苍茫。

邢小俊说:“家乡存在于土地,是一个地址,在地球上可以找到。而故乡隐藏在心灵,是在身体里。一个远走他乡的人,身体里装满了故乡。”他是借真实之笔,写他“身体里装满的故乡。”出离了村庄,在村庄之外望故乡,他的哲思由此而触发,他发现着大地上的让礼村、真实的生命和简单而清洁的生活。

让礼村的人这样说话,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牲口和物件都是有生命的,像人一样应该有它们的情绪和思维。所以,他们经常对着工具私语,或哄劝,或咒骂、或夸奖、或承诺。这些头、锄头、犁铧、割镰,起初都是瓦蓝瓦蓝的青涩,在主人手里日夜操劳中睁开了眼,褪掉了那层瓦蓝,闪出银光,铁树开花一般。这样的工具才算轧上钢口了,它们是主人延长的手臂,拂挲大地。——《有情绪的工具》

中国社会的巨变,为作家提供了宝贵的矿藏。纪实文学以其鲜明的新闻性和浓郁的文学性,具备反映时代、歌颂时代的功能和责任。作家应该以最美好的作品回报时代给予的丰盛机遇,书写中国故事、表达中国精神、探索人类进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纪实文学的黄金时代。文学应有本领传达出一个民族最有活力的呼吸,应有能力表现出一个时代最本质的情绪,应有责任去呼唤人类的美德,激发那些穿越沉沦后上升的力量和勇气。

邢小俊用新闻人的视野凝视世界,在凡俗的生活中敏感地发现蓬勃的力量和新的美。《拂挲大地》中“合篇”触及生态文明建设、七权同确、脱贫攻坚、基层党建、返乡创业、新乡绅文化、合作社、医疗改革、农村电商、文娱生活、搭伙养老等诸多方面。作品以它的文学性向读者展现一种罕见的《诗经》美学,以它的时代性向读者展现一个让人振奋的中国新农村的蓬勃图景。发人深省、使人振奋、催人上进。“心胜则兴,心败则衰!在春天,让我们平整好土地!”邢小俊用春天来比喻新时代,用“二月二,龙抬头”来比喻人心。

历时五载,邢小俊本着一以贯之的初心和情怀,借助繁复而立体的史实,用心捧出好作品,向新时代交上了一份集思想性、哲学性、文学性、纪实性于一体的优秀答卷!正篇望礼失而求诸野。——孔子天爷注视下的丘隅

天上响起了雷声,村子里的人就会说:爷在说话。

周围的人肯定会附和着说:爷说话了。村子的人,一生中都知道头顶上的虚空中蹲坐着神灵。黎明时分,当天空慢慢呈现出瓷器般的青白色,能看清手掌的纹路,他们就会说“爷醒来了”。

他们说这些话时自然亲切,像说着家常和日子,理所当然。在他们心里,一生都接受着天爷的目光,天爷的目光仁慈而严厉,无处不在。

亿万年间,是风,把细腻的绵沙土从遥远的西北方向搜刮而来,无数次的堆积、叠压,便有了这厚达百米,连绵浑圆的台原丘群,铺天盖地。继以风和野水的奔走冲刷,遂有台原、梁、峁、壑,尽显洪荒和浑朴。

厚土高天,天地玄黄。空气里,亦有黄土的腥鲜和农作物扬花时甜腻的味道。

丘隅的意思就是丘陵,明朝时,这块丘陵上的乔进士曾撰《丘隅意见》一卷,多载录明朝史事,涉及朝章典制、科贡选举、兵制边防、盐法田赋、茶马贸易、风俗变迁,间有考订经史文字。

在夕阳的蛋黄色光晕下,这众多的土的台原,远看却像排列在笼屉中的馒头,更像集合的乳房。阴影最先伸进那些土原凹进去的地方。这一座座原,擎举着一树树高大的、会开花的桐树、柿子树。场上,一个个同样像馒头的麦秸积罗列其上,发酵的麦秸散发出一股酒味。

时有时无的河有两条,一名叫浊峪,一名叫清峪,左右各一,夹着这块黄土,蜿蜒而出。

让礼村,乃丘陵褶皱里一个古风犹存的农耕村庄,亦是唐代大书法家柳公权的故乡。让礼村之得名,源于柳公权、柳公绰兄弟谦让互敬的故事。志载,唐咸通六年,柳公权官拜太子太保,赠太子太师,其堂兄柳公绰官拜检校左仆射,赠太子太保。两人生前相商百年后骨骸皆葬故里,叶落归根。一日,两人来到故里柳家原附近,见一处佳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头枕山梁,脚蹬平畴,风景甚是秀丽,便选择该处作为墓地。然而,死后兄弟俩究竟谁葬在上首呢?权以绰为长,绰以权官高,便相互谦让起来,一时难以定夺,相持良久,终不了了之,后人便将墓地附近的村堡命名为“让礼村”。兄弟两人的墓地里,有七棵梧桐树,树上皆有一窝喜鹊。

让礼村的黄土细腻、绵软,绸缎一样的触觉和蜂蜜一样的视觉。

有了土就有了地,地是让礼村所有人的命根。

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必须定居。侍候庄稼的人,像是半身插入土地的铁锨,等着土地把它磨短,等着时间让它长锈。

土地让人学会了把种子埋在土里,等待它发芽、开花、结果,所以不能乱跑,从播种到收割,一年就过去了。让礼村的人,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在这个绵软细腻的深厚土原之上,人无疑是生息其上的土虱子。让礼村的人们附着在土地上,一代一代地下去,定居是常态,走出去是变态。

人谦卑得像土地一样,在土地里生长,最后又回到土地中去。土地上变化的是附着在上边的人,变厚的是土地,人死一茬天上照例就会落下一层土。

在村上,人们能叫出任意一片地的主人,大家都互相熟悉对方的祖宗八代,也熟悉着对方的土地,他们心里清晰地记着你这一料种的什么庄稼,最终有什么收成。

有了土就有了地,地是让礼村所有人的命根。

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必须定居。侍候庄稼的人,像是半身插入土地的铁锨,等着土地把它磨短,等着时间让它长锈。

村上所有的树,在冬天落尽叶子,你会发现它们一律向东南倾斜,因为常年的西北风,吹歪了树。世人常以宁折不弯为标准,原上的树却信奉的是宁弯不折,留取生命。村里多的是大叶杨、小叶杨、椿树、皂荚树、楸树、梧桐树、槐树。因为缺水,也为了阳光和生存,它们都要努力着向高处伸展枝丫。一群树挤着,才能长高,在原上你看见一群树一排树总要比一棵树高些,一棵孤独的树,必然斜枝旁出。

虽然缺水,但是远看村庄,它依然是坐在一簇簇的绿荫之中的。杨树六年成椽,二十年成檩,杨树其实就这两个用处,锯成木板打造家具,不结实,但也不会走形。父亲在儿子出生后给他栽一排树,长到他结婚时刚好做檩做椽,盖房娶妻。过三四十年不砍伐,杨树里面就空心了,一棵爷爷栽的杨树,父亲没有砍,孙子就不再动了,让它一直活下去,直到老死,给鸟落脚、筑窝。树过了一百年,死活都成精了。

这金黄色的土地却能长出一片片肥厚的烟叶,这绵厚的绿色海洋在黄土上更显眼,绿色的海洋中还有一个土房子,烘烤烟叶的香味随着袅袅青烟飘逸四方。大风,是空气的迅跑。一场大风一过,这个村庄在头顶酝酿许久的一窝子热空气,被风整个搬运到千里之外。一生浩瀚,半生在炕

黄颜色是这里的主宰,土炕土窖土窑洞,都离不开黄颜色的绵土,一片混沌。

人们住着地穴窑洞,窑洞也只有在黄土高原上才能打出来。土原没有森林,缺乏建设房子的材料,人们就从一块平整的地上四四方方地挖下去形成一个方形地坑,这是一个边长二十米或者更大的大坑,深入地下十数米,四壁掏成窑洞,形成一个四合院,这样,虽然土方量大,却省却了大量的砖石木料。

地穴式窑和地面上普通农家院没区别,窑院内各个窑洞呈拱形。院中多栽有三两棵树木,人在远处平地,只见树冠、树梢,不见房屋。窑顶四周长满杂树、蒿草,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住有人家,所谓:进村不见村,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声,闻声不见人。

生活用水来自水窖,水窖是在窑洞的院子里再深挖下去,先是笔直,到一定的深度忽然扩大,截面像一个灯泡形状。水窖的底部一般要铺一层料姜石,料姜石不是石头,也不是土块,它的硬度介于石头和土之间,奇形怪状如硕大的生姜,人们整理土地时把料姜石挑拣出来,铺在水窖底可以净化水,据说料姜石像生姜一样也使水有了许多功能。

此外,院中还要挖一口深约十米的渗井,井口上缩小成一小孔,比地面略低,用来收存大雨时水窖不能容纳的水。

院子距地平面有两三层楼高,从更远的地方打一个斜坡,院中有一孔留作门洞,设有斜坡形通道让人走上地面。上边的人,穿过十几米长的门洞便可以进入院子里,像进入神秘的地道。

窑洞是天然的温度调节器,冬暖夏凉,一般分为主窑、副窑、厨窑、牲口窑、粮窑、柴草窑、门通道窑等各种功能的窑。各窑方位不同,主窑为长辈居住,其余排资论辈使用。

里面砌着土炕,土炕由八块大泥坯构成炕面,长丈余,留有炕门填入干柴,硕大宽展的土炕可以横躺竖卧六七人,面积往往占据了窑洞空间的一半。一抱麦秸塞进去,一把苞谷秆塞进去,一搂干枯的树叶子塞进去,一缕温暖的火苗就蹿起来,无论窑洞外边如何天寒地冻,窑洞里此时定变得温暖如春。

泥坯就地取材于黄土,在农闲时,又逢雨后,土质绵软湿黏,村人就用一木模具装满湿土,用一石质锤子砰砰击打夯实,取出来排列整齐晾晒,干透后坚硬如砖石,用来盘炕。多年后被油烟熏黑了的泥坯,却是最好的农家肥,肥劲足,上旱烟最好。

有的灶台连着土炕,一炉灶火,满屋氤氲。一炉旺火,聚拢一家鲜活的生活,一人在灶上做菜,一人在灶下生火,一人灶上一人灶下就是相伴相随的爱的和睦景象。麦秸火不刚烈,烙锅盔却正好,锅盔外焦内暄,本香扑鼻。玉米秆最适合熬玉米糁儿,烧过的余烬慢慢煨着铁锅。

一生浩瀚,半生在炕。

人住在冬暖夏凉的窑洞里,在土炕上出生、繁衍、歇息、瞌睡、死亡,他们大多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土炕。而土炕能世代相传,是其硕大、阔展,满足了他们潜意识中一种生命舒展的愿望。人从高原平展的地面上凿穴而居,这样地与大地亲近,汲取地气,从心理上寻求一种心灵安全和依托慰藉。而睡土炕长大的人,有很好的骨骼发育,一辈子身板直溜,刚正不阿,挺直脊梁做人。这是远古的祖先对子孙殷切的期望,通过土炕这种沉默含蓄的方式传达出来吗?

睡在土窑里土炕上的人,认为城市的水泥楼房是缺少地气的,养一条宠物狗在上边都会经常生病,何况娇贵的人呢。在最古老的时代,地球可能是一个寂寞的大石壳,上面没有一株草、一只虫,更没有一层土壤。经过了多少亿万年太阳风雨的力量,原始生物的尸骸才造成最初的一层层土壤。而城市的人们不珍惜这土地,把地底下的石头挖出来烧成水泥,涂在地面上使其又变成大石壳,还在地面上竖起逼仄的水泥的楼房,把地底下的煤、石油、天然气掏空,变成毒气熏蒸城市,真是一蠢再蠢的事情。因为水泥是石头高温烧出来的,所以城市就很燥。城市是一个快节奏的社会,似乎是一个被割断与大自然脐带的荒漠,寂寞、孤独又迷茫。

睡在土窑里土炕上的人,遇到生命的困厄,他们骨子里会知道:个人再大的哀伤,都会被这片土地和土炕担待,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过去的。

窑洞里的容器叫瓦瓮,是用泥土在窑火中久经炼烧而成的刚脆之躯。瓦瓮,这原始而时尚的器皿,怀草木之心,百泉之梦。硕大的瓦瓮用来盛水,水扑扑衍衍地满,安宁满溢着,上边漂着半个葫芦;中等的瓮盛着面、米,在窑洞里靠墙摆一溜。

几乎每个窑壁上都要掏出一两个一尺深的小小的窑洞,状似佛龛,村人称其腰窝,意思是高度在窑洞腰上的土窝。厨房的腰窝通常放盐罐醋瓶,做饭时顺手可取。土炕墙壁上的腰窝则常年放着一盏小油灯,可防风,起夜时不易碰翻。油灯下压着家里的土地证等重要票据和家里的积蓄。下地干活时,门是从来不锁的,门闩一挂,外人来便止步了。几乎人人都知道每家的钱放在腰窝,却少见丢失的。老人的腰窝里还存放一些稀罕的吃食零嘴,藏起来给孙子孙女吃的。

城里人用“土气”来藐视让礼村的人:让礼村有人伤了手脚,会抠半把老土,抹在流血的地方止血消炎,这是一把院墙上的老土。出远门的人,母亲们会偷偷把一包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箱子底下。在外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喝。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

村子统一还是缺水的,虽然村西头沟壑里有清峪河,但是它蓄积不住,水不停地流走了,那是别的地方的水。

这土地上优秀的不安分的基因们一生都在努力摆脱这片养育自己的衣胞之地,成为没有根基的城市流浪者。但是,当他们在土原之外的远处疲累了,生了大病了,他们无一例外地要千里万里赶回来,喝这里水窖里泡了料姜石的水。这里,是他们的命根、魂灵,牵系着他们的肉身。

病了的你回来了,走到村庄任何一孔窑洞里,主人第一件事情都是让你赶快喝茶、喝水。

看着病恹恹的你,上了年龄的主人像巫师一样说:你远离了这片土地,你身上已经没有了“土气”。你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你是喝这里水长大的。这个地方的土里水里含有很多元素,从小也就被你吸收到体内了,而你却从自己家乡走出去了,天南海北地走了,到天涯海角去了,到异国他乡去了,又喝了其他地方的水,吃了那么多有毒的东西,体内元素不平衡了,就出了毛病。你四处求医,吃了更多的药,身体越吃越复杂了。你回到这里,再喝咱这里的水,时间久了,身体自然就恢复了。

缺水的村庄里,女人的剪纸内容却多是花和鱼儿。古腔

这厚重的黄土曾经产生过伟大的《诗经》,村里人说《诗经》最初其实是村庄里流传的民谣和谣谚。

平平常常的日子中,村庄人口语里经常冒出一些很雅很古老的词语:他们把“猪”叫“彘”;把“棺材”叫“枋”;把“大衣”叫“大氅”;把骡马牲口叫“头牯”;把“蚂蚁”叫“蚍蜉蚂”;把“砍伐”叫“科”;把“舒服”叫“倭也”;把“额头”叫“额颅”;把“吃”叫“咥”;把“完了”叫“毕了”;把“束缚”叫“梏住了”;说某人拿腔作势找借口叫“辞诿”。

人很渺小,土原连成的大地无垠广大,像一个巨大的凹凸不平的粗糙石磨,台原上一圈圈的梯田如上帝的指纹,与太阳平行,天距地很近,站在这里的人有压迫感和眩晕感,旷远、荒蛮、崇高。

两千多年前,这片灼热的黄色大地上,曾经生活着质朴高贵、雄放豪迈的先祖人群。人们在土地上追逐野兽,放牧牛羊,捡拾野果,播种五谷,匍匐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风雨雷霆,电光野火,都使得他们畏惧战栗。

上天赋予他们身上不安分的基因,他们常常会忽然忘记手中的牧羊鞭子或者锄头,大吼着通过土原群丘的回声与远古的灵魂对话,听见天上滚过去的默雷,以为有人在召唤他,看见远远近近的柿子树、核桃树,以为是自己形态各异的嫔妃。他们挺立在天地间,举目四望,看世界,想呐喊,想歌咏,想驰骋,想骑在骏马上搅乱世事。

他们的热血,他们的身影至今仍然在村庄依稀可见:村社之饮、丧葬之饮、婚典之饮,人生苦短,聚必痛饮,先祖的遗风藏在他们骨子深处,喝到尽兴时,狠劲拍着大腿,面红耳赤地破天长吼。其间用砖头砸着板凳,用大槌敲着铜锣,用力拉着简朴的丝弦,昂昂然齐声吼唱,气势迫人,铮铮裂肺。他们用最为高亢的腔调,像先祖一样歌唱着爱情,歌唱着流血,歌唱着沉闷和平庸,歌唱着死亡,寻求着生命的归宿,宣泄了能量,身心始得安然。

如今,他们从田地里疲惫归来,在自家的院落里放稳锄头,把牛儿拴牢在槽上,身上沾满了泥土的新鲜和芬芳。在村子中心的大槐树下,他们静默地在那里歇息,或蹲或站,横七竖八,像一群姿势各异的泥塑,神情沉稳。身后,远处是大片的玉米地,更远处是连绵的像馒头一样的黄色土丘,丘与太阳平行,中间是死一样的静寂。“繁花似锦地,八水把城绕!”猛地,似乎天上滚过一声惊雷!一人啸起,满世界帮腔。

这些人像忽然惊醒的兵马俑,全都充满力量地扭动起来。从无到有,之间没有一点迹象;从无到盛,之间没有一点过渡——这小小的场地瞬间就蒸腾起巨大的势能,静谧的空气也立即变得燥热不安起来,先前困倦的世界突然变得亢奋异常,浑圆连绵的黄土沟壑和整个村子似乎也被激活了,黄尘漫天……

吼叫中,扭动中,他们成了当年周秦汉唐帝国的子民。青布裹头,悬汉罐烹调,独尊儒术,吼老腔自娱,尽显古国的荣耀。

定睛看,他们手中分明操着一些简单至极的家伙——自制的板胡、大号、手锣、勾锣、铰子、梆子、铃铃等乐器,粗糙、简易,却有力。那个精瘦的老头儿,没有乐器,却坐在那条四尺长的四腿木板凳上舞动着他的铜烟袋,像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说不尽生活的简洁而厚重,命运的斑驳与苍凉。“一颗明珠卧沧海,浮云遮盖栋梁才。灵芝反叫蓬蒿盖,聚宝盆千年土里埋……”说不尽的英雄落魄,明珠暗投。“将令一声镇山川,人披盔甲马上鞍,大小三军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头戴束发冠,身穿玉链环,胸前狮子扣,腰上挎龙泉……”一声吼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紧锣密鼓的敲击声中,恍惚间髯口黑面的将军上了阵,刹那间,重现了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剑戟撞击,马蹄嗒嗒,尘烟弥漫。

你看,这些歌者,他们无一例外地全投入进去,容不得羁绊,容不得压抑,容不得委屈,容不得平庸!

人喊马嘶,眼光凛凛,气势汹汹,热汗纷扬……

他们似乎忘情了,发狠了,没命了!

他们似乎要挣脱,要撕破,要撞开!

所有人都在表现,所有人都是主角!

围观者无不惊愕!小小的心胸无不被强烈激荡和震撼着。被俗世生活压迫而变得逼仄窄狭的心胸,瞬间开阔舒坦,英雄之气喷薄而出,恨不得挥刀催马与贼厮杀!

此时,领首者情绪愈发激烈,他仰天长啸,唱词激昂,豪迈奔放,像在倾诉,似在号哭。受到感应,那位蹲坐在板凳上的精瘦老人猛地跳将起来,疯了一样抄起板凳,抡过头顶,举起,举起,再举起,像竭力要用四腿长凳撑起天。板凳再放下来时,一手狠狠地摁着,腾出来另一只手,抓起一块惊木狠狠地击打板凳面,那令人惊诧的哐哐响声不啻惊雷轰鸣,围观者、帮腔者齐声吼叫。

拉坡号子冲破天,枣木一击鬼神惊!

围观者的眼睛睁大了,头发竖起来了,额上的青筋跳蹦,视觉、听觉都在经受着最大的冲击和撕扯!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千里的乌云万里的闪电,千军万马冲撞与撕咬,号叫,乞求,呻吟,大笑,哭诉,痛苦抑或快乐,悲欣抑或麻木,世界在战栗着……你已听不到了唱腔,你已看不见了人,你只感觉一团躁动的热量和能量在呼啸,在聚集,在奔突,在疯狂而执拗地寻找某一个出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像一阵狂风骤雨猛地刹住了阵脚,说停,它就戛然停止了,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在它戛然而止的时候,世界出奇地静!

最后,他们从梦一样的雄壮中苏醒了。不得不圪蹴下来,面对脚下这实实在在的土地,这才是土一样真实的现实。

人如蝼蚁,黄土滔滔!小麦养身,老腔养心。他们世世代代站在这厚土上呐喊、啸叫,直起直落、宽音大嗓、酣畅淋漓、充满阳气。朝代更迭,人事兴覆,他们一茬茬出生、茁壮、老去,重归泥土!

这些绵延的土原缄默不语,似在昏睡,其实在吞噬,吞噬一切生灵的理想与狂妄,快乐和哀愁,使其木讷地劳作和等待春天的到来。

世界似乎毁灭过了,又似乎重生过了!又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此后,村庄里什么都是淡淡的,因为站在土地上的人相信有稳定的自然周期,知道大自然有平衡有节奏。他的情感周期和自然周期会合在一起,哀而不伤。

高原上的狗不会说话,但它什么都明白……村东头,村西头

阴坡长树,阳坡长草。

居高临下地看,一条条土路细瘦如瓜蔓,丝丝蔓蔓,在太阳的照射下很亮很刺眼,这蔓相连着村庄,村庄群就像瓜蔓结出的大小不等的西瓜。

在这土路上,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差,穿村而过,他面带安然和惬意,每一脚都踩得稳妥又自在,多少年后,当他的绿色制服身影消失,村里已经很难见到如此享受工作的人了。

这个村庄在黄色丘壑上是一个东西走向的鸡蛋形状,西边连着一个更深的冲击出来的黄土沟壑。

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晨光开始在东原上发芽,像一棵树一样迅速长大,把天地撑亮。早晨清新的阳光长时间地洒在村庄东头,所以村东头的人要比西头的开朗,精力充沛。他们天生大气阳光些,具有蓬勃的生存能力和繁殖能力。辽阔平坦的地势使得他们更敦厚、实诚。

而村西头的人,他们大多居住在村庄的西边缘和西边那个大沟壑里,沟壑的上游有一个大水库,小河没有断过流,所以沟里边的人不缺水,种着水地,种着各样的蔬菜。因为夕阳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太多的印象,加上住在窄狭的沟壑里,这些人暮气且阴郁,他们一生中不可避免地有太多的叹息。

村西头比村东头优越的是不缺水,村东头人的骄傲则是他们每天有第一缕最新鲜的阳光。

在村西头这个地势窄狭的沟里,虽然不缺水,但是人们经常会为谁拦截了属于自己菜地的那股水、谁家小孩踩坏了他家的秧苗等鸡毛蒜皮的事情斗殴,最后升级为一个家族和另一个家族的不和,长达数十年。有时是为了一只鸡或者一棵树,他们几辈人能老死不相往来。有时可能为了一句话,他们能与对手算计斗争一辈子。

因为缺水,村人爱树,树让这个村子更像个村子。远处看,见村不见房,见树不见村。村里人把树看得金贵而神秘,如果需要一块木料,去窑畔上选树,心里忐忑不安,斧子藏在后腰衣服里。他们不砍孤零零的树,那是树里的独生子和可怜人。终于选中了一棵自己需要的树,他们会跪下来,奠酒,祷告,念念有词:神爷啊,我是×××,我的××家具坏了,需要砍这棵树,你宽恕我吧。砍完树,他们往往会在原来的位置培育一棵新树,郑重地培土浇水。

村西头的许多人舍得把自己一生的能量和心机都花在一件事情上或者一个人身上。村西头的李三,与邻居王宽为一棵沟畔上自然生长的树争殴,几十年来总共打了十几次架,儿子打,孙子打,最后那棵惹起争端的树已经老死了,但是两个家族的战争还在继续。两个70岁的老人互相较着劲精精神神地活着。一天王宽突然病故,李三忽然没有了对手,精神松懈下来,几天时间也成了一个颓衰的老人。

前边说过,村东头有瓜蔓一样四通八达的路,几十年来村东头走出去折腾世事的人相对就多些。村东头的人没有充裕的水,没有沟壑依附,而又迎着太阳,迎着四通八达的小路,所以他们天生就有“走出去”的基因。他们坐着三轮车“走出去”,三轮车上是一些在命运中疲于奔命的人,是一些被出生的土地害苦了的人。这些路是一条通往外边世界的路,他们追赶着太阳,追赶着路,他们健康长寿。

村东头有了这些四通八达的路,那么村西头的人逢集赶会必须经过,他们挑着水地里的西红柿、黄瓜、西葫芦,甚至是水果,从村东头经过,他们为了多卖些分量,走一段就要给蔬菜上淋洒一些水,湿漉漉的新鲜蔬菜总是让村东头孩子们垂涎三尺,一个个看直了眼睛。

挑着蔬菜的村西头人一脸严肃、小肚鸡肠地走过去,不愿多搭理村东头的熟人,能避开就避开。

而村东头的人没有想这么多,他们虽然缺水,却仍会站在门口,热情地说:歇歇,喝口水吧!

无论村东头村西头,让礼村都笼罩在一种浓浓的烟火味中。这种很香的烟火味儿,是一种混合的复杂的香。有人家在烧麦秸,有人家在烧豆叶,有人家在烧芝麻秆,有人家在烧苹果树叶子,还有人家或许烧的是甜瓜秧。每样柴火都散发着一种香,各种香汇聚到村巷上,就成了这种混合型的醇厚绵长的人间烟火味儿。

村里人天天闻着不觉得,外人一进村就说香。涝池边的烟火气

让礼村的人骨子里爱水,也惧怕着水。生息在茫茫土原褶皱里的人们,挖土穴而居,盘土炕而栖,汲取土窖里混浊的雨水,繁衍如土虱子一般……

在这片黄土层的上空,每年,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和来自东南部海洋的热空气准时相遇,变成雨雪润泽大地,其中的大部分汇入一条很远的黄色的大河。来势凶猛的雨水,村人称作白雨;秋季连绵不绝的雨水,村人称为淋雨。这些土地渗不进去的水,汇聚到了低洼地带形成暂时性的小湖泊,就是涝池。

村子惧怕水,也想尽可能地留住水,窑洞里的水窖、涝池便变成一个个想留住水的容器。这水窖在丰水期能大量收集雨水冰雪,避免水涝灾害,收集在土窖里的水在窖底的土中、料姜石中自然沉淀净化,供人饮用。用时则用辘轳绞上来,珍惜着用,洗了脸的留着洗脚,洗了脚的再用来浇院子的树。隔着一年半载,水窖需要淘一下淤泥,一年淤积几尺青泥,不淘的话就盛不下水了。淘窖至少需要三人协作,一个人站在窖底的黑暗里往竹笼里装泥,一个在窖口绞辘轳,一个在窖口接泥倒泥。从窖底黑暗中传来一声“上”,辘轳吱扭吱扭绞动,一笼青泥就上了窖,换一个空笼挂在绳子上,喊一声“下”,笼拽着绳索便深入地下。

大旱之年,虚土三指,男人用水桶从窖井口提上了一桶混浊的水,过不了几天,一阵土腥味,漫天的黄尘土里定会大雨滂沱——天地是相通的。

让礼村的暴雨经常突如其来,把土原打矮一截,齐头并进的水,像沿着沟壑逃脱的群蛇,它们把一些石头卷走,把一个不小的树连根拔起,把一地将熟的玉米卷走,不可一世地冲进村庄,却咕咕咚咚地被村庄藏匿于地平线以下地穴里的上百个水窖井悄悄饮掉,饮不完的水也无妨,也被村里的三个大涝池喝掉,涝池地势低,下雨时一片汪洋,太阳出来一晒,三五日连蒸发带渗漏,就减少了一半。这一口口其貌不扬的窖井和涝池,在水涝和干渴中吞吐或吸纳,亦是一种土地静默的、大智若愚的养精蓄锐。

涝池,一般位于村子的低洼之处,以势积水,要把底部垫平,夯实,然后用胶泥平铺,不然会漏水。每当雨季来临,水满而溢于沟渠涝池之中,不至于殃及村子。

有一年发大水,四爷家很多东西被冲走,特别是一罐菜油也没了。雨过天晴,四爷的儿子来到涝池,水面上有很多油花,他指着水面说,那是他家的油花。

学校明文规定不允许游泳,但午休时间经常有胆大的孩子脱了衣裤光着屁股跳进涝池里,嬉戏玩闹好不快活。下午上课时,老师检查有没有人浮水,男生伸出胳膊,老师用指甲在胳膊上轻轻一划,划痕发白的即为浮过水的。也有些放狠招的老师,等不听话的孩童跳进涝池后,把他们脱在地上的衣服裤子全部拿走,这下赤条条的屁孩子们便在水里上不了岸。

那年淹死一个孩子,叫拴牢。涝池畔上给他拿衣服的姐姐发现弟弟没上来,喊来大人捞上来放在牛背上让他吐水,但也回天无力,他的七窍中都有淤泥,应该是入水时一头扎进泥里,顿时悄无声息。

牲畜饮用及洗衣服的水在村子低洼处的大涝池里。

夏天下午三四点钟,羊群散发着骚臭味,咩咩地叫着被从圈里赶出来,在放羊人的吆喝声中跳进涝池。羊的游姿相当滑稽。游出涝池的羊们凉爽了很多,在放羊人的驱赶下又钻入路边的深草中。

妇女们拿着脏衣服,提块青石板和棒槌来了。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家长里短,一边挥动棒槌敲打着青石板上的脏衣服。女人们备有木棒槌和树上的皂角,这是女人们谈心交流拉家常的重要场所。年轻的女人脸上都有严重的晒斑,眼睛却有神,纯净、羞涩、多情。人这一生,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绝对有个定数。她们也许过了喧嚣和招惹目光的岁月,如今却是如此快乐和安静,她们快乐地做着所有的事情,心安理得。

太阳要落下的时候,下地干活的人们,肩扛着犁耧耙耱,赶着各自的牲畜到涝池饮水。饮完水,马、骡子、毛驴在涝池畔边找个平坦的地方打个滚儿,在一片人欢马叫、尘土飞扬中各自散场,只有几头猪在淤泥里撒欢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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