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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20:2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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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本相

出版社:河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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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的青少年时代

曹禺的青少年时代试读:

总序

每一个人都有值得自己记忆的童年,都有属于自己价值体系的少年和青年的时代。这是年华方富的时光,它充满细想与追求,它赋予浪漫与神奇。不管它是美好的还是苦楚的,也不管它是多彩的还是平淡的,它是自己生命年轮最重要、最可珍贵的部分,它是人生旅程的起点。

孔子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今也?”(《论语·子罕》)是的,后起之秀是很可以敬畏的,你怎么能断定后来者不如现在的人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正如梁启超先生所言:“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剧组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少年中国说》)我们相信,21世纪的新中国少年,将以豪壮之气慨,去创造一个更加璀灿的新世界。

这套名为“恰少年”的丛书,收入了描述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中国现代著名作家青少年时代的学习与生活的六本普及性读物。这些作家,虽然出身、经历和早年的人生体验迥异,但他们有着许多共同点:一,勤奋好学,自幼就有强烈求知的欲望;二,意志坚强,不断探索前进的路标;三,目光远大,胸怀报效祖国的宏伟理想。读者从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这些作家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事业的执著。他们不都是神童,不都是在顺境中长大,但他们的严肃认真的生活态度和经受得起挫折磨炼的意志,使他们后来有可能在文学事业上获得成功。他们成功的经验,将有助于我们年轻的读者更加奋发向上,锐意进取,在不同的岗位上确立自己的人生坐标。

为了保证丛书的质量,我们特意约请了几位教授撰稿。他们对自己承担的课题有专门的研究,是该学术研究领域的专家。我们谨此致以谢忱!

本丛书的特点是故事性强,叙事生动活泼,说理明白晓畅。它是我们献给中、小学生和广大青年最丰腴的精神食粮,希望会得到这个读者群体的喜爱。主编 黄侯兴2010年1月17日,于北京一海河的儿子

宣统二年(1910年),万家的人刚忙过中秋节,就又紧张地忙碌起来,全家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原来是万德尊的夫人就要生产了。

其时,曹禺的父亲万德尊正在天津任直隶卫队的标统(相当于一个团长),公馆就在天津小白楼的一个胡同里。如今早已找不到它的踪迹了。那时,小白楼还不像今天这样繁华,没有楼房,没有起士林,也没有音乐厅,还是普通的老式平房、院落。万家自己一个院子,院落整洁,倒也幽静。出胡同不远就是海河,不时传来火轮船的汽笛声。

正是金风送爽的季节。海河里煞是热闹,船只往来如梭。吐着滚滚浓烟的火轮驶过,船头激起雪白的浪花,搅起满河的浪头向两岸涌去,小船又猛地颠簸起来。码头上停泊着的都是外国轮船,米字旗,太阳旗,五颜六色,在秋风中飘扬,显示着威严。

海河北衔子牙、南临运河;往南又分为卫运、滏阳、滹沱河;往西往北分为大清河、北运河和永定河。人们常说天津是三岔河口,九河下梢,七十二道关沟,像枝蔓一样伸张开去,深深扎根在太行山中。如今,这里不但成为沟通华北地区的大商埠,更成为交通外洋的港口。北宁铁路、津浦铁路都从这里通过,它正由一个老式商埠向着一个半殖民地城市演变着。

万德尊的原配夫人是同乡的燕氏,曾生下一男一女,长女家瑛,小名珍珠;长子家修,字少石。万德尊从日本学武回国后,又在湖北武昌娶商人女薛氏为妻,这就是眼下就要生产的薛夫人。他们结婚不久,夫妻恩爱和睦,德尊虽有一男一女,却仍盼着再生儿子。德尊不信神,但也暗暗祈祷上苍,祝愿妻子平平安安生产,祈求儿子降临万家。

阴历八月二十一,阳历9月24日,也就是中秋节过后的第六天,一个婴儿在万家呱呱坠地了,他就是曹禺。老祖母早就盼着一个小孙子,眼看生下的这个胖娃娃,乐得她合不拢嘴。她为这刚出世的孙子取名家宝。家宝,家宝,万家之宝。这个名字象征着大吉大利、大富大贵。

小名,是请一个阴阳先生给起的,看了八字,就起名添甲。添甲这个小名也是有讲究的。甲者,天干之第一位也。添甲,显然也取其独占鳌头、前程似锦之意。

正当万家沉浸在欢乐之中,薛夫人产后却觉得身体不适。起始,也没有注意。先是发烧,腹痛,过了一天,不但没有退烧,反而更加厉害,腰疼得剧烈难忍。这下急坏了德尊,到处求医讨药。到第三天,凡是能够请到的医生都请了,能用的药都用了,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可是仍然高烧不退,呼吸短促,饮食不进,终于不治身亡。薛夫人得的是产褥热,今天看来是不难治愈的,而在那时却是一大难症。这样,全家便从极度喜庆又陡然跌入极度悲痛之中。

最难过最痛心的是德尊。他们结婚不久,感情甚笃,妻子突然亡故,这对他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出于对爱妻的怜爱,他对小添甲格外地疼爱。

家宝的母亲死后,德尊怕别人带不好孩子,特地把小姨子从武昌接来帮忙。家宝的姨叫薛咏南,同家宝的生母是孪生姐妹。这姐俩长相酷似。不久,德尊便同薛咏南结婚。咏南对家宝十分疼爱,自己姐姐的孩子,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凡是家宝的饮食起居,她都亲自动手料理。她爱家宝,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的。曹禺说:“我这个继母待我很不错,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我非常怀念她。解放后,她死在天津了,我还记得她对我的嘱咐。她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曹禺的继母薛咏南

薛夫人的亡故,对万德尊固然是个打击,但是,谁又料到她的死对曹禺的童年却带来难以弥合的精神创伤呢?每当曹禺同别人谈起生下他三天便失去亲生母亲的事,便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常说:“我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直到他自己成为耄耋老人,一提到生身母亲仍然是无限怀念和伤痛。生母的死,是造成他童年孤独苦闷的一大原因。

为什么曹禺还在童年时代就知道他生母的事情呢?

在万家这样的封建官僚家庭里,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万德尊卸职后,把一个随身的马弁刘门君带回天津家里,留作贴身的仆人。添甲出生后没有奶吃,便由刘门君的妻子刘氏作了奶妈。这样的仆人在主子家的地位很特殊,有时是连主人也惹不起她的。有一次,继母同奶妈刘氏吵起来,大概是奶妈又问继母要什么钱物,继母不答应,于是便吵闹起来。谁知奶妈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她把小添甲叫到跟前,悄悄地对他说:“添甲,你知道你的亲妈吗?这个妈不是你的亲妈,你的亲妈生你三天便得病死去了。”

这时,曹禺才五六岁。对一般孩子来说,这消息也许不会产生什么深刻影响。但他生性聪慧,加之又是个情感型的,这消息就犹如晴天霹雳了。他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经奶妈点破,这不幸的消息便深深地刺激了他,在心灵中渗透着、浸延着,使他萌生着失去生母的悲哀和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失去生母的孤独感和寂寞感不但未曾减少,反而成为苦闷的酵素蔓延着、扩展着,凝聚在心灵的深处。

添甲是个早熟的孩子,他不像那些在外界的侮辱和饥寒交迫中成长起来的穷人儿童,父亲疼爱他,继母疼爱他,家里人都疼爱他。但是,这些疼爱却不能化为春雨,滋润他幼小的心灵。本来他就有了失去生母的心灵创伤,同时,又承受着像坟墓一样沉闷的家庭氛围的重压,天天看着父亲那发怒的脸色过日子。这样,他那种难以忍受、日益积压的情感压力和心中积郁的苦闷是莫名的,但又是很深很深的。二一颗苦闷的种子

说来令人奇怪,曹禺从小就有着不少的苦闷,好像生来就是一粒苦闷的种子。他上中学时,才不过十几岁,他的父亲就对他说:“你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苦闷?”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理解儿子的内心苦闷,局外人就更感奇怪了。

从曹禺的家境来说,他从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住的是小洋房,家里有各种佣人:拉车的、做饭的、看门的、打杂的,还有保姆等等,生活优裕得很,按理说是不该有什么可愁的、可苦闷的。但是,他却偏偏有着许多苦闷。他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会有那么多苦闷,可那时我的确是苦闷的啊!”家庭生活的优裕,不但没有给他增添欢乐,反而成为他痛苦的渊薮了。

也许有人会说,可能曹禺先天就带有忧郁的血质,以致从小就忧心忡忡,心怀苦恼。这自然是说不通的。尽管曹禺的父亲不能理解儿子的苦闷,但要理解曹禺的苦闷,还得从曹禺的父亲的苦闷谈起。原来,曹禺的父亲也是一个苦闷盈胸的人。

万德尊,原籍湖北省潜江县人。他一辈子都梦想着光宗耀祖,实现万家祖辈代代相传的理想。但是,他闯荡了一生,却没有实现祖宗的理想和愿望而含恨死去了。要懂得万德尊的苦闷,还要了解曹禺的家世。

据说,在明朝的万历年间,江西省南昌府九龙街石门限万庄,有个叫万邦的武官,因为当时天下扰攘不安,他便宦游到今天的湖北省潜江县定居下来。这样,万邦就成为万氏的支脉在潜江的始祖了。万邦娶妻杨氏,万家的子孙便在这块土地上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最初的几代没有什么可考的事迹。到了万邦的八世孙万廷琇出生,正是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万家开始有些起色。嘉庆五年(1800年),廷琇的长子时叙出生,时叙字蔼五,号珏田。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廷琇恩贡,候选州判。时叙不如父亲,只做了郡禀生,后来又做了私塾先生。道光十二年(1832年)十一月间,时叙给一个病人看病,大概是误诊了,造成死亡事故,遂自缢身死。从万廷琇开始了万家的奋斗史,那就是靠读书而入仕途。但是,这条道总不能如意,于是,便一次又一次名落孙山,依然不能振兴门庭。这样,万家的奋斗史就成为失败史。

时叙的儿子际云是道光三年(1823年)十月八日出生的。际云榜名骏,字祥五,娶妻魏氏。“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私塾先生在乡村表面上受人尊敬,实际上却是地位寒微,生活贫困自不待言,也为官宦财主人家所不齿,饱尝着世态炎凉的苦涩酸辛。这样,一代又一代苦读而不得发迹的家族命运,使万德尊从小就深刻地体验着一个贫穷人家的艰难和耻辱,万家的失败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因此,他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凭着苦读进入仕途,光宗耀祖,振兴家业。

在乡里,德尊有“神童之誉”。天资聪颖,又很用功,15岁便考中秀才,一时传为佳话。稍后,便毅然离开家乡,到张之洞创办的两湖书院求学。德尊一面刻苦攻读,一面养家糊口。书院每月发四两银子的津贴,他省出一半来寄给父亲,接济家用。他常说他是“窭人之子”,“窭人”是湖北潜江土话,就是穷人。他是多么想摆脱“窭人”的命运啊!

贫苦的家境、光宗耀祖的思想促使德尊探寻一条发迹的道路。那时,可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读书应试的科举道路。这条路,他家一代一代的人走过了,这是一条风波险恶而希望渺茫的路。到头来都碰了壁,还得去做私塾先生,真是太令人心酸了。一条是靠亲友的介绍去当学徒,去经商,去做幕友。但是,万家没有得力亲朋故旧可攀。这条路实际上是被堵塞了。清朝末年,伴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留学之风也开始兴起。留学外国似乎是一条新路,但这是一条陌生而令人生畏的道路。突然,这样的机遇摆在德尊面前了。面对这样一个前程未卜的机会,他踌躇起来。在那时的人们看来,出国学洋务是很不光彩的,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洋人,是一条歪门邪路。

生活是逼人的。一个人走什么道路,有时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当德尊看到科举道路的渺茫,经商又无门径的时候,他以为学洋务也许是个机会,能够实现夙愿。于是,便下定决心到国外去闯荡一番,去争得一个好前程。好在还有他的舅舅作伴同行,也多少增添了他的勇气。

光绪十年(1904年)六月,万德尊以清国官费留学生的身份抵达日本东京。先入日本振武学校就读,毕业后又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这所陆军学校是很有些名气的,在日本也算是较老的军官学校了。和德尊一起的中国同学有后来成为军阀的阎锡山,还有黄国梁等。◎曹禺旧居外景(20世纪80年代拍摄)

万德尊于1909年初学成回国。回国后,便被委以军职。不过,他没有再回到湖北,而是到了天津。据说,当时直隶总督端方对德尊颇为器重,任命他为直隶卫队的标统。标统,按现在的军职来说,相当于一个团长。从万家的家谱来看,他的官位也不算高,但终于跻身于官僚行列之中,较之当私塾先生不知要强了多少倍。按说,他该心满意足了吧?不,他总觉得他不该当武官,也许他就不该去习武。他那文人的习性改不过来,他喜欢舞文弄墨。因之,他当了标统不但未能使他如愿以偿,反而常有怀才不遇之感,在内心深处交织着苦恼和忧郁。

万德尊当官的年代,正是满清政府面临覆灭的前夜。种种腐败相继暴露无遗。1909年1月,清改年号为宣统。载沣玩弄假立宪手段,命令各省成立咨议局,以维持垂死的封建统治,镇压日益高涨的民主革命运动。帝国主义日益加紧掠夺侵吞,清政府媚外卖国,激起全国人民的义愤。两湖一带发生旱灾、水灾,米价飞涨,饿殍遍野,不断发生抢米抗捐风潮,只1909年全国各地群众反抗斗争就达130多起。直到1911年初,全国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先有震惊全国的广州起义,继有全国的保路风潮,而终于10月10日爆发了辛亥革命。

在这次民主革命的大动荡中,万德尊并没有被革命赶下台,当北洋军阀袁世凯窃得大总统的职位后,他也随之成为中华民国的武将,而且不久,还被授予陆军中将的军衔,一度被派到宣化任镇守使,相当一个师长。

民国之后,万德尊之所以能够不断升迁,颇得力于黎元洪的提携。黎元洪当大总统时,他还做过黎元洪的秘书。但好景不长,随着黎元洪的下野,他也只好弃官避居天津,从此赋闲在家,一蹶不振,直到死去。在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的年代,各派军阀犹如走马灯一样,轮番上台表演,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因此,有的军阀铤而走险青云直上,也有的很快跌下马来。万德尊不走运,他被混战挤轧出来,便再无心去挣扎了。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机会、没有可攀的关系,他也不是不能去做事了,阎锡山就曾邀请他出来,但他不愿再干了。他没有再出去做事,也许他厌倦了军阀混战的乱世,也许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就像他的老同学阎锡山那样盘踞一方成为军阀,他不愿去冒那种风险。曹禺说:“我父亲做官不得意,他说他做了一辈子官是做错了,坚决反对我去做官。虽然,他做的是武官,可他从来没有打过仗,他不是那种秉性黩武之徒。”“在我的记忆里,他又有些软弱、善感。他有一手好文笔,能作诗也能写对联。有时又满腹牢骚,像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他这一方面的性格,后来影响我在《北京人》里所写的几个人物,譬如曾皓、曾文清、江泰。”他在天津当起寓公,抽上鸦片,那种没落文人的习性倒使他苦闷异常,那光宗耀祖的愿望也化为泡影了,他被打败了。不是万德尊一个人,而是像他那样的一批人被历史淘汰了。他有时不甘心,可他又不愿像有些军阀那样在乱世中去投机,去冒险,加之,他没有冒险家的胆量,这就不能不使他内心常有一种莫名的烦恼和苦闷。他才40岁,就觉得老之将至,潦倒不堪。或整日和几个朋友一起饮酒赋诗,或躺在烟灯前面,在烟雾缭绕中麻醉着自己。他发脾气,骂大街,摔东西,打下人。似乎什么他都看不顺眼,他内心苦闷极了。但是,他不懂得他的苦闷又给他的家庭带来多么沉闷而压抑的空气。曹禺是这样回忆他的父亲和家庭的:“尽管我的父亲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我的家。这个家庭的气氛是十分沉闷的,很别扭。我父亲毕竟是个军人出身的官僚,他的脾气很坏。有一段时间我很怕他。他对我哥哥很凶很凶,动不动就发火。我总是害怕和他在一起吃饭,他常常在饭桌上就训斥起子弟来。”

曹禺回忆说:“我父亲这个人自命清高,‘望子成龙’的思想很重。可是,我的哥哥就是同他合不来。哥哥30多岁就死去了,到现在我还不大明了他。他们父子两个人仇恨很深很深。父亲总是挑剔他。其实,我们都是一个父亲,只不过不同母罢了。但是,哥哥恨透了父亲。家中空气是非常不调和的。我父亲40岁就赋闲了。从早到晚,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抽鸦片烟。到我上了中学,每天早晨去学校,下午四点回家时,父亲和母亲还在睡觉,傍晚才起床。每次我回到家里,整个楼房没有一点动静。其实家里人并不少,一个厨师,一个帮厨,一个拉洋车的,还有佣人和保姆。但是,整个家沉静得像坟墓,十分可怕。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常常在吃饭时骂厨师。有时,他一看菜不满意就把厨师喊来骂一通。有时,也不晓得为什么要骂人。我母亲说他,他就更抑制不住,大发脾气。真是个沉闷的家庭啊!”

每当曹禺向别人谈起他的父亲、他的家庭,都是这样说的。一个如此沉闷而令人窒息的家庭,又怎么能指望曹禺有一个心情欢悦的童年生活呢?

万德尊确实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物。他赋闲在家,经常约些朋友一起饮酒赋诗。他结识的朋友也多半是些闲人。曹禺曾说:“当时和我父亲交往的有一位周七爷(又叫周七猴),他是周叔弢的叔叔。还有一位叫饶汉祥。还有一位方先生,我称他叫大方先生,曾做过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的老师,扬州人。他专门搜集各种古代钱币,把它围在腰中。他还教过我几天书。他干涉我家的事,鼓动我大哥逃走。”◎天津周学熙宅第外景(20世纪80年代拍摄),曹禺创作的《雷雨》中周公馆背景环境取材于此

这里说的周七爷,他家是天津一个著名的封建买办官僚的大家族。他的哥哥是周学熙,1912年在袁世凯的政府里做过财政总长,曾经参加袁世凯同五国银行借款2500万镑的卖国借款合同,但没有多久就下台了。周学熙依恃和利用袁世凯的势力进行工业投资,在河北省乃至天津形成了一个以周学熙为首的工业财团,如唐山的开滦煤矿、启新水泥厂、耀华玻璃厂,直到天津的华新、中天等厂,都属于这个官僚买办财团的控制范围。万德尊因为和周七爷的过往关系,也把自己的钱存到这个财团的银行里,因此曹禺从小也有许多机会接触和观察周家这个官僚买办家庭的生活,了解这个大家族的许多人和事,甚至熟悉这个财团的兴衰荣枯的变迁。曹禺说:“周家和我家是世交,我到他们家去过。周家的摆设很气派,《雷雨》的布景就有周家的印象在内。周七爷和我父亲诗文唱和,喝酒。这个人非常之可爱,但我没写过他,现在要写他都可以写出来。他一边骑驴一面做诗,有时还骑到北京去。我父亲死后,只有母亲一个人。还有一个周九爷,他那时对我家里帮助不少,我家才能过下去。”

万德尊把平时写的诗文和对联都汇集在一个册子里,并给它起名曰《杂货铺》。曹禺说:“最可惜的是,我父亲的《杂货铺》丢失了。有十几本,他起这么个名字,说明他颇有些幽默感的。他的诗词写得很好。父亲不做事了,就靠利息和房租收入,我们有两所楼房,就前后紧挨着,把靠街的一所出租给别人,房租收入是主要的。《杂货铺》里有他的东西,也有别人的东西,如大方先生,就是个才子,是个名士派。这个人很有意思,身体很结实,冬天很冷,可他家里从不生火。他教我念书时,念他自己写的《项羽论》。他是经常在我家吃饭的。《杂货铺》里也有周七爷的东西。可惜再也找不到这个《杂货铺》了。我大学毕业时已经知道它的价值了,但是再也找不到了。从这个《杂货铺》可以看到我父亲的思想。”万德尊并不是个完全守旧的人。平时,他还订阅《东方杂志》等报刊看。他对列宁十分佩服。他曾对曹禺说过:“列宁了不起,是个巨人,是个伟大的人物。”帝俄很穷,政治腐败,十月革命之后,俄罗斯又振兴起来,这点,颇使德尊感慨万分。旧中国的腐朽的现实也常使他痛心。但当曹禺向他透露对旧社会的不满情绪时,他们就又谈不拢了。他总是叮嘱曹禺:“凭着良心去做事!”不赞成曹禺陷入混浊的世事中去。他可能以为自己在乱世中不得意,就不愿意儿子再从中受到伤害。

最使曹禺莫名其妙的,也是使他最难以忘记的,是他父亲常对他说:“家宝,你不能忘记,你可是个‘窭人之子’啊!”当时的家境虽没有大富豪大军阀那么阔绰,但也不是什么穷苦之家。他对儿子讲这些话,是那么认真而严肃,似乎其中又有殷切的期待。那么,为什么万德尊要让曹禺记住自己是“窭人之子”呢?恐怕在他内心深处还没有摆脱万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种贫穷度日的记忆,也还没有实现光宗耀祖的愿望,还没有改变“窭人”的地位。所以,叫儿子记住这点,是期望他们继承他未竟的事业,去奋斗去挣扎,他是多么望子成龙啊!

尽管他自己抽大烟,却不满意长子万家修抽大烟。他恨家修不争气,不止一次训斥家修,甚至破口大骂,但家修仍不能改其恶习。有一次,当他又看见家修偷偷吸鸦片时,就干脆跪在儿子面前,乞求儿子不要再抽了。他痛心疾首地哀求儿子:“我给你跪下,你是父亲,我是儿子。我请你不要抽,我给你磕响头,求你不……”由此,也可以看出万德尊内心交织着多么错综复杂的痛苦。在他临死前几年,他还是叨念着,要外出干一番,把家业振兴一下。但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再也没有力量振起他的翅子,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

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家庭!那像铅块一样沉重的家庭气氛,那像坟墓一样的窒息环境,注入曹禺童年心灵里的是忧郁,是苦闷。他怕,他躲避着;他恨,他逃脱着,他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他逃到自己的心里。家里房子很多,一座两层的小洋楼,有八间房子,他有自己的房间。这卧室就成为他避难的巢穴。他躲到房间里读书,他更躲到自己心里活着,把心封闭起来,他是孤独而寂寞的。

曹禺的性格是孤僻的,从小就是这样。只要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一下他童年的生活,就更懂得他为什么是这样孤寂和苦闷了。三圆光的故事

万德尊原系直隶总督端方的部下,民国成立以后,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黎元洪当副总统。不久,德尊就和黎元洪的湖北帮拉上关系,成为黎元洪的秘书。他和黎元洪的部下屈映光、饶汉祥等人过从甚密,都是黎元洪的“秀才”。自然,德尊也就从天津到北京来任职了。

曹禺对在北京这段生活的记忆,是片断的、模糊的,甚至是时序颠倒的,他回忆说:

记得父亲做过黎元洪的秘书,还有屈映光、饶汉卿,这些人都是湖北帮,都是黎元洪的亲信。

我记得是住在屈映光家里,请了一位先生,是为屈映光的儿子请的,就我和他儿子两个人,教得很好。这位老师是一个拔贡(顺手就把字典取来翻查),呵,就是贡入国子监的生员,是各个省选上来的。那时,我父亲对我说,有这样一个老师教你,很难得啊,很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学!这位拔贡很夸奖我,说我爱读书。其实,我是爱看小说。还记得那时看电影入了迷,看卓别林的无声片,也有连续片,就很想当电影明星,还真的到电影公司考过演员,但没有考取。

但是,有两件事是曹禺记得最真切的。

有一年的10月10日,黎元洪为了庆祝民国的国庆,准备在双十节当天开放中南海,邀请文武官员以及各界人士前来游览。这一天,德尊带着添甲来玩。正在黎元洪的花园里观赏花卉,黎元洪来了。看到德尊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一时兴起,便指着园里养着的一只海豹对添甲说:“我要拿它考考你,你会对对联吗?我这上联就是‘海豹’,你对下联吧。”添甲思忖片刻,便答道:“水獭。”黎元洪连声称赞:“对得好!对得妙!”直夸添甲天资聪颖。说着就把怀中的一块金表取出来赠给添甲。在场的幕僚宾客,都忙着向德尊和添甲祝贺。这当然也使万德尊格外高兴。本来他就喜欢添甲,这次在总统面前为他争光露脸,就更使他对添甲另眼看待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添甲“圆光”的故事。

民国以来,各派军阀之间角逐甚剧,其因盖出于背后帝国主义各国的支持,严重时便酿成争战。黎元洪虽说是大总统,但他没有实力,地位并不稳固。1917年,有所谓“府院之争”,围绕中国是否参加欧洲大战的问题,以亲日派段祺瑞为头目的国务院力求参战;而以亲美派黎元洪为头目的总统府反对参战。冯国璋入京调停黎段之争,未果。段祺瑞便派出所谓“公民请愿团”围攻众议院,迫使众议员赞成宣战案。5月23日,黎元洪下令免去段祺瑞国务院总理。段祺瑞不买账,跑到天津,通电各省否认此项免职令。黎元洪觉得孤立无援,便召张勋入京共商国计。张勋率其辫子军自徐州北上。张勋援黎是假,行复辟帝位是真。6月8日,张勋军队抵津,段祺瑞公开表示赞成复辟,此刻,黎元洪的处境十分危急。

黎元洪的幕僚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了。万德尊也在,心如焚火。这时,不知哪位出了个主意,建议搞搞“圆光”,卜测政局的前途。于是,便想起添甲来,让他充当“圆光”中的童男。所谓“圆光”,是类似巫术的一种迷信,它必须请童男童女来作主要角色,以为童男童女有所谓童贞,其灵性可通神灵。“圆光”时,房子里不准开电灯,只需点上蜡烛,把一张雪白的纸贴在墙上。“圆光”者手持蜡烛,在白纸上来回照着,大概是因为墙壁凹凸不平的缘故,墙上便显现各种形状的影子。这时,“圆光”者便问童男童女,这些影子的形状像什么东西,当童男童女答出后,就据此加以解释。“圆”者,就是解释的意思。如能解释得圆满,便得到祈灵的满足,卜出吉凶祸福来。

在这次“圆光”中,也不知添甲哪儿来的兴致,当人们问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说,他看到了千军万马,看到黎元洪大总统带着千军万马来了。还说,从军帽上就看出是黎元洪,而且黎元洪打胜了。同时,还有一位童女参加,人们问她看见了什么,她说什么也没有看见。而添甲说得那么活灵活现,使满屋子的人都不能不信,不敢不信,说得那些大人们个个目瞪口呆。人们祈求的东西正是添甲所说的。但一个小孩子,他怎么懂得这些呢?可他又偏偏说出来了,这使那些官僚们又惊又喜。“圆光”之后,回到家里,德尊便问添甲:“添甲,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添甲对着父亲笑了笑,就跑掉了。曹禺后来回忆说:“我当时是顺嘴溜出来的,我讲得那么神气,我从来还没有像在这次‘圆光’事件中占据主导地位,使我成为一个中心人物。那时,我懂事不多,但客人来了,我有时也听到他们讲到时局,人家问我,就这么讲出来了。”在这次“圆光”中,添甲成为人们注目的中心,也可以说,他在这个戏剧性的事件中扮演了一次主角,演得逼真。他决不是故意搞什么恶作剧,而是一次十分自然的、即兴的小品表演。从这个角度说,他的表演才能得到了一次展现的机会,也使他得到一次实际演出的体验。

当然,添甲的“圆光”并不灵验。紧接着便在北京爆发了张勋复辟事件。段祺瑞在天津附近的马厂又誓师讨逆,1917年7月12日攻入北京,张勋逃进荷兰公使馆。7月14日段祺瑞重新执政,黎元洪通电下野,冯国璋当上了大总统。随着黎元洪的下台,万德尊也不得不暂避一时了。

添甲跟着父亲又回到天津,正赶上华北水灾。外县的灾民逃进天津,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饥民,沿街乞讨,四处流荡。在二马路附近也搭满了灾民的窝棚,添甲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凄惨的景象。男人挑着筐子,一头是呱呱待哺的婴儿,一头是锅碗盆勺,破衣烂被,后边跟着女人拉着能走路的孩子。这种悲惨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心里。特别是夜半更深,孩子的凄厉的哭声,更牵动着他的心。曹禺说:“看到那些逃难的人,真是惨极了。一个老婆婆挑着两个孩子,可怜得很,目睹那种惨象,是至今都未能忘记的。后来,我还到天津郊区去过,那也是十分荒漠而悲惨的景象。这些,都是以后写戏的最初印象。”

就在大灾荒的日子里,一个姓段的中年妇女来到万家公馆,人都叫她段妈。段妈挺能干,朴实勤劳,什么活计都抢着干。但是,谁又能懂得她的疾苦呢?她的满肚子苦水又向谁诉说呢?她的活儿之一,就是晚间陪着添甲睡觉。有时添甲睡不着,便要段妈讲故事,她便把她的家事向添甲诉说。段妈的命运是相当凄惨的。她从小就生长在农村,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父母都是被活活饿死的,她出嫁后,也从来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她的丈夫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还不清地主的阎王债,因为交不出租子,硬是被地主老财活活打死。她的公公看到儿子死去,被地主逼得走投无路而自缢身亡。婆婆在沉重的打击中,也被迫悬梁自尽。就这样,很快就家败人亡了。段妈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还有一个儿子,那是她的希望、她的命根子。有一次,儿子顶撞了财主,遭到一顿毒打,被打得遍体鳞伤。段妈看见儿子那种痛苦万分的情状,心如刀绞。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连每天的饭食都搞不到,哪儿又有钱给儿子治病,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着伤势一天天严重起来,身上长满了脓疮,上面爬满了蛆,硬是活活地疼死了。

每当段妈讲起这些,添甲心里就十分难过。段妈一边讲着一边抽泣,添甲也陪着流泪。善良受苦的段妈,成为曹禺第一个人生启蒙的老师。添甲虽然不能懂得段妈的命运,但是,段妈的凄苦悲凉的心情,却给了他很深的感染,他永远忘不了她那额纹深陷的面颊,那有点豁的嘴唇,那没有一丝笑容的苦相。

也许是由于受到段妈的影响,也许是看小说的缘故,添甲的心总是向着穷人。有一天,父亲抽足了鸦片烟,又一时心血来潮,就叫仆人把添甲喊来,他要考考添甲,要他赋诗一首。添甲虽然读过一些诗,他却没有写过诗。但这没有难倒添甲,思索片刻,便哼出两句诗来:“大雪纷纷下,穷人归无家。”万德尊想不到添甲会做出这样的诗来,而且暗合他的心事的,便连声称好。于是,便又对添甲说:“添甲,你还小,但你知道你是‘窭人之子’啊!”谆谆嘱咐添甲可不要忘记自己是个穷人的儿子。添甲怎能理解父亲的心意呢?因为,父亲总是重复“窭人之子”的话,他便记得很牢很牢了。在他的潜意识中,总是有着“窭人之子”的印痕;在他心的天平上,那砝码也总是放在穷人一边。四在宣化的日子里

在曹禺的童年生活中,还有一段重要的经历。大约在他八九岁的时候,万德尊曾被任命为宣化镇守使,只有他跟着父亲母亲到宣化府。这段时间并不长,但在他的生活道路上却给了他终生难忘的印象。◎宣化城内的清远楼

宣化,在人们心目中是个塞外荒凉之地,也是一个人们不愿去的地方。宣化,地处长城以北,靠近蒙古,自古以来就是屯兵之要镇,阻敌之要塞。德尊到这里任职,自然不是什么肥缺,不是迫不得已,大概是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但是,宣化自有它的气势,自有它的塞外风光,大自然之美。宣化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城北有北山,城西北有天德山,城东有汤池山。此外,还有东望山、西望山、燕然山、马鞍山、八宝山、黄羊山、鸡鸣山等。桑干河,又名洋河,其源头来自山西,由阳原县经大小渡口东流入宣化境内,又有壶流河由蔚县流来相汇合。所以,宣化以山川形势之险峻而著称,“全镇飞狐紫荆控其南,长城独石枕其北,居庸屹险于左,云中固结于右。群山叠嶂,盘踞崎列,足以拱卫京师而弹压蒙古,诚北边重镇也。”

镇守使的衙门就设在四牌楼东,它原是明朝镇朔将军府,经历代总兵修治,仍保持其森严的气势。衙门口大门上的油漆已有些脱落,而两旁的石狮却狰狞屹立,大门内就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影壁。从外边望去,不知高墙内深藏着什么秘密,给人以阴森玄秘之感。

万德尊就把家安在衙门的最后一层院子里,这里清幽荫蔽,只是未免太冷清凄凉了些。由此院通向后山,山是光秃秃的,怪石嶙峋。好在有一道清流顺山而下,汇成一条小溪。在这小溪旁边,有一株高大的“神树”,据说它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树干粗壮,盘根错节,枝丫向四周空间伸展开去,把个院落遮得不透阳光,阴森森的。

添甲从天津那样繁华的城市,来到这样一个冷清的地方,很不习惯。看不到喧哗的街区,听不见火车的长鸣,没有小朋友一起玩耍,冷清,寂寞,真像关进了笼子里。本来他就性格抑郁,如今感到更孤寂了。

后山成为他唯一可去的地方。虽说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恐怖,但每次走到小溪旁边,望着那高大的“神树”,他似乎觉得到处都有神秘的东西在睁大了眼窥视着。忽然,这些又看不见了,留下的是阴森森的、充满诡秘的恐惧。要不是小溪中有小鱼可捉,他是不愿再到这里来玩的。可除了这里,一个衙门里又有什么可玩耍的地方。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这个唯一可玩耍的去处。玩累了,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享受着它静谧的气氛,孤寂的心灵也得到宁息。他可能觉得这里的神奇和恐怖比孤独还更好些,他越是不敢看那高大的“神树”,便偏偏看着它,似乎要看穿它诡秘的所在。就这样,把时间消磨在这里。

衙门里到处都是森严的。一层又一层的院落,幽深,寂静,有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偶尔有个士兵出来,又钻进屋里去。这些士兵也不敢打破这里的宁静和森严。真是说不出的压抑,说不出的窒息。但是,有时犯人像鬼哭狼嚎那样叫喊起来,突然打破这寂寞。之后,却使添甲感到更加恐怖,有时,甚至使他毛骨悚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他的好奇心驱使他去探知其中的秘密。

前院的大堂上又在拷问罪犯了。添甲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角落里,从远处望着大堂上发生的一切。好森严的公堂!军法官高高地坐在正中,两边站着荷枪的大兵,刺刀闪着寒光,后面还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老式武器。军法官一声令下,执刑的大兵便抡起皮鞭,朝着犯人的脊背抽了下去。一会儿,便把犯人打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了。

添甲胆子很小,他不敢看那种打人的凶相,更不敢看那鲜红的血,也不愿听那声声惨叫。但是,他又有一种天性,总想探知事情的真相,观察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他终于看个明白,就打心里恨那个军法官。就是这种探寻隐秘的心理,使他一次次去看,这残酷的景象就一次次地刻在心中。他听说,这些罪犯都是土匪,其实都是农民,他记住那些看上去丑陋却善良的脸,也记住军法官那残暴的目光。

使添甲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本来把犯人打得半死了,士兵们把他抬下来,还想法为他治伤。就是这些鞭打犯人的士兵,他们自己掏钱买来鸡蛋,把蛋清取出来,轻轻地敷在犯人的伤处。据说,这样可免得毒气攻心。这些大兵打起犯人来那么狠,而此刻又是一副菩萨心肠了。添甲对这些大兵是很害怕的,看到这些举动,又使他对这些大兵多少增加了几分好感。可是,等这些犯人把伤养好了,还是要拉出去枪毙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添甲是无法明白的。

衙门前面是一个操场,这也是添甲发现一个可供他玩耍的地方。大兵们每天操练,他就在远处观看,觉得蛮有意思。有一次,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操练,忽然听到带队的营长喊口令:“立正,向右转!”随着便跑到添甲面前立定,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说:“请少爷训话。”这一下把添甲搞得不知所措了。开始,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那里。看着这位营长那么郑重其事,吓得他拔腿便跑,一溜烟跑回家中。他本想到处走走看看,想不到会遇到这些麻烦,以后,他再不敢去操场了。

镇守使的卫队就住在衙门里。卫队的士兵挺喜欢添甲,一见面就少爷长少爷短的,添甲对这些大兵也不再害怕了。有时,他们拉他到宿舍里去,他也跟着进去。这些大兵凑在一起也很热闹,有唱的有玩的。他们推牌九,在那里吆喝得挺起劲,什么大天喽,长三喽,……一群人围在一堆。有的大兵就歪躺在床铺上,哼着小曲:“初一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哪两边排……殿前的判官啊掌着生死的簿,青脸的小鬼哟,手拿着拘魂的牌。阎王老爷啊当中坐,一阵哪阴风啊,吹了女鬼来……”一个淘气鬼在那里唱着:“正月里探妹正月正,我与那小妹妹去逛花灯,花灯是假的哟,妹子,我试试你的心哪,咦哈呀呼嘿!”刚一唱完,他就对着添甲诡秘地笑着,一时间,大兵们都哄起来了。添甲觉着大兵们的宿舍里挺有意思,挺好玩的。

有一次,他喊着父亲,“阿爹你来,你来啊!”他拉着德尊进到卫队的宿舍里去。此刻,大兵们正在推牌九,在那里玩得正起劲,吵吵嚷嚷。万德尊从来不进当兵的住房,他以为这是有失镇守使大人的尊严的。今天,不知怎的被添甲拉进屋里,一看大兵们正在赌博,立刻变了脸,顿时发起脾气来,勒令他们停止打牌,并派一名士兵把军法官喊来,吩咐说,凡参加赌博者各打十军棍。说过,掉转身急急离开。事后,他埋怨添甲不该把他带到卫队宿舍里去。俗话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亲眼看到士兵赌博,如不管那就有损威严,管了就要伤害士兵。曹禺说:“这件事,我当时就懂得了,原来有些事还要欺瞒。以后,卫队的大兵见到我,再不叫我二少爷,而叫我狗少爷了。”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也逃不开他所经历的生活的教育。本来是无心的,对那些士兵还怀着友好的心情,现在却翻了脸,挨了骂,又受到父亲的责怪,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们骂他狗少爷,他心里是难过的、凄凉的。

在这座森严的衙门里,他出出进进都觉得四周有看不见的高墙阻挡着他。出入大门,卫兵得向他这个二少爷敬礼,到操场看操练也要他训话,他觉得太不自由了。最使他高兴的事,是坐着轿子到市场上去买白葡萄吃。宣化的白葡萄驰名华北,分外香甜,但更吸引他的,还是到外边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他在衙门里实在是闷得要死。

宣化虽系边境的屯兵重镇,但经过历朝历代的建设,文物颇多。城内有关岳庙、武成王庙、城隆庙、八蜡庙、北岳庙、东岳庙、关帝庙、火神庙、马神庙、龙神庙、药王庙等。民国成立之后,祭祀之风仍很盛行,每到庙会时,四乡百姓聚到城里来,煞是热闹。特别是元宵佳节,更有灯会、演戏等。宣化的庙宇,给添甲很深的印象:东岳庙里绘塑的神鬼狰狞恐怖,头顶平天冠、两手捧着玉笏的黑脸阎罗端坐在上方,面前守着判桌,两面排着牛头马面,青面獠牙,鬼气森森。他似乎觉得这里就是镇守使衙门里的大堂,而那阎王便是军法官,好像阎王爷就要拍下惊堂木,恶狠狠地注视着他,一时间吓得他都不敢移动脚步了,似乎连呼吸也都停止了。那些面目可憎的恶鬼,同大堂上的军法官的形象搅在一起,混成一片了。宣化有这么多庙,又偏有像庙宇一样的衙门,这鬼、神、人统治的世界,在他心灵中交织成一幅模糊而又恐怖的景象。

再有,就是跟着继母去看戏了。偶尔也有外边的戏班子到宣化来演戏,多是从山西省过来的,演的是山西梆子。戏班的头目总是先到镇守使衙门来请镇守使大人看戏,大概是为求得官方的保护吧!德尊没有多少兴趣,他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继母是非去不可的。她本来就喜欢看戏,在天津是三五天便到戏院里去。来到这塞外市镇,看戏成了稀罕的事,这样的机会,继母是不会放过的,添甲也不会放过。

在宣化看戏和天津是不一样的。镇守使夫人看戏,好大的排场:坐着轿子去,卫队士兵一路吆喝着开道,路边的百姓都看着镇守使夫人的轿子。到了演戏的场子,无论台上正演着什么,都立刻停了下来,改演跳加官,取其天官赐福的吉利,以此迎接镇守使夫人。台上喊着:“镇守使夫人到!”“少爷到……”这时,继母便把早就准备好的铜子,大把大把朝台上抛去,撒满了戏台。演员们都抢着捡铜子,台下的观众又跟着站起来,那场面真是热闹得很!

但是,在宣化的日子里,添甲心里总是孤寂而郁悒的,他那种失去亲生母亲的孤独感在这里空前地扩展开来。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是这么孤单,没有自己的亲人,没有人听到他心灵的呼唤,也没有人能体贴他受到挫伤的心。自从刘门君的老婆把那不可泄露的机密透露给他之后,就使他的心灵遭到打击,每念起死去的亲生母亲,便苦痛不已。他需要爱抚,需要慰藉,需要母亲的温暖。但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他总念起段妈,段妈也走了。

在黄昏的暮色中,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乌鸦在树枝上噪鸣着,又飞去了。他有时一个人到城垛上,夕阳已在西山沉下去,远处的城墙上断断续续传来士兵归营的军号声,号音在秋凉的晚空中寂寞地荡漾着。后来他回忆说:“那时我非常敏感,我总是坐在城墙上,听那单调却又十分凄凉的号声。偌大一个宣化府,我一个小孩子,又没有了自己的母亲,是十分孤独而寂寞的。”五年少才气不可当

前面谈到,万德尊在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他作为清政府的一名武官,不但没有受到革命的冲击,反而官运颇佳。本来辛亥革命就不彻底,在“咸与维新”的声浪中,许多清政府文武官员都摇身一变而成为民国要员;像万德尊这样留学日本、经过新式军事训练的人才,加上又有一手好文笔,在民国成立之后得以升迁就不奇怪了。自不必说,家境也较前富裕起来。这时,万家的公馆从小白楼迁到意大利租界二马路36号。

万家的新公馆坐落在今天的河东区,这是一个僻静的所在。一幢具有意大利建筑风格的两层小洋楼,从远处看去显得严整而精致。临近都是各有特色的楼房,这里是高等华人和洋人的街区。老龙头车站就在附近,不时传来火车“突吐突吐”的声音,和着汽笛的长鸣。每当夜阑人静,或当着风顺的时候,还可听到海河那面法国教堂的钟声。

德尊每月都有200两银子的薪俸。他从小过惯了穷日子,不是那种肆意挥霍的人,把月薪都储蓄起来。他每月另有20两银子的车马费,只此一项就足够全家开销了。后来,继母常对家宝说:“添甲,你出去做事情,就放心地去做,该做就去做,什么都不要怕。你父亲没有干过缺德的事。家里的钱都是他的薪水积蓄下来的。他没有杀过人,害过人,你放心吧!你胆小,要胆大一点,心肠要放宽一点。”这些话给曹禺印象很深。

虽然不能说万公馆每日高朋满座,但也是宾客盈门。德尊的同僚部下不时来访,好不热闹!大概这是万家最鼎盛的岁月了。

小添甲越长越聪明,胖乎乎的小脸,特别是一对明亮的大眼睛,格外精神,讨人喜爱。两周岁的时候,继母特地为他买了瓷马观音,作为护神和玩物,成为添甲最心爱的东西。继母细心守护着这根苗,暗暗地祝福他长命百岁,前程远大。似乎,她把自己的命运也系在可爱的儿子身上。

父亲更是把添甲视为掌上明珠,一到添甲要睡觉的时候,他就亲着他,背着他,在房间来回踱着,嘴里还哼着催眠的小调,直到添甲睡着了,才放下心来。另外,就是带着添甲去澡堂洗澡,这对德尊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添甲袒露着身体,白胖胖的,父亲为儿子抹上肥皂,轻轻地搓洗着,看着他在池中嬉水。此刻,德尊心中美滋滋的,这大概就是那种天伦之乐吧!直到曹禺上中学了,他还是坚守着这个习惯,带着儿子去洗澡。曹禺说:“父亲从小就带着我去澡堂洗澡,总是找最讲究的澡堂,哪怕家里很拮据的时候,也要去最好的澡堂。我记得,我都16岁了,还带我去澡堂。洗过澡,我就躺在那里睡着了。他为我穿好衣服,还背着我回家,我有时恨他、怕他,但又忘不了他。他很喜欢我,他和《雷雨》中的周朴园有些相似,外厉内荏。”

添甲四五岁的时候,大姐万家瑛、大哥万家修从湖北省潜江县老家来了。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家瑛较继母小七八岁,家修比继母小一轮。虽说这样,而继母却很知礼,殷勤地接待他们。大姐格外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常抱他、亲他,形影不离。继母也很疼爱家瑛,知道她爱吃水果,就经常买水果给她吃,生怕委屈了她。而家瑛却把最好的水果和糖留起来给小弟弟吃。家瑛还是添甲的第一个启蒙老师,是她第一个教他识字的。她为小弟准备下字块,“添甲,姐姐教你识字好吗?”添甲对姐姐是百依百顺的,姐姐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的。教他识字,他高兴极了。第一次教的是“人、手、足、刀、尺”……他很快就记住了。姐姐教得认真,添甲记得也快,姐姐乐坏了,更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弟弟。多少年过去了,曹禺都不能忘怀姐姐的爱,这给他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回忆。

德尊对添甲的教育是下了本钱的。那时,已经有了洋学堂,也有私塾,可是,德尊不放心让添甲到学校里去上学,也不愿意他进私塾。他特地把自己的外甥刘其珂请来作家庭教师。刘其珂的学问并不见得多么渊博,但旧学的根基尚好,加之又是近亲,德尊就觉得让他教更靠实,不会耽误儿子的学业。

刘其珂的教学也没有什么新办法,依然是从《三字经》、《百家姓》教起,让学生死记硬背。添甲一念起这些枯燥无味的书,就像鸟儿进了笼子,闷极了。虽说还有一两个邻居的小朋友一起作伴,但天天念那些“诗曰子云”的书是很乏味的。一放学,他就和小朋友跑出去玩耍。添甲最高兴去的地方是老龙头车站,眼看着喷吐着浓烟的火车从面前风驰电掣般飞驶过去,一直看着火车消失在远方。这时,他就凝神伫望着那闪光的双轨,向远方延伸着,似乎伸到天边外。他朦朦胧胧地感到那远方有一种神秘的诱惑,陷入一种莫名的憧憬之中。直到小朋友喊他,他才从这境界里醒过来。他在课间休息时,跑到二楼的小平台上,去听海河那面教堂传来的钟声,悠扬沉实的钟声也常常使他伫立凝思。曹禺说:“那时和我一起读书的小朋友,他叫王傻子,很可爱的。他父亲是个买办,不收他的学费,他有时拿两袋棒子渣来,作为给老师的礼物。我俩经常到铁路旁边去玩,还一起坐车到光明电影院去看无声电影。那时,就有连续片,至今我还记得一部叫做《玛瑞匹克夫》的片子,这个片名不一定准确,那也是很吸引人的。”德尊经常把添甲喊来,让他背诵诗文,背下来他就很高兴,奖励一番。添甲是经常受到父亲的好评的。有一天,德尊一进家门,添甲就迎上去,高兴地喊着“阿爹,阿爹!”他原以为平时喜欢他的阿爹也会报以笑脸,谁知今天却是满脸怒气,大概是在外边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德尊把添甲叫到跟前,又让他背书,添甲看着阿爹的脸,吓得都忘光了,怎么也背不上来。不容添甲思索,啪的一声,就挨了德尊一巴掌,这是曹禺记得的唯一一次挨父亲的巴掌,可能是打得太没有道理了,曹禺记忆很深。他说:“父亲这个人真是让我非常不理解他,他这一巴掌,常使我联想起《朝花夕拾》中,鲁迅写的《父亲的病》中那种扼杀儿童心灵的情景。”

其间,大方先生也曾应德尊邀请为添甲教学。这位颇有才气的名士派,看添甲天资聪慧,格外欣赏,竟把他自己写的《项羽论》拿来教添甲。他念起自己的文章铿铿锵锵,讲起来津津有味。他在德尊面前把添甲夸奖一番,信口便念出一首赠诗来:

年少才气不可当,双目炯炯使人狂。

相逢每欲加诸膝,默祝他年姓字香。◎曹禺幼时受私塾教育,读的是《左传》、《史记》、《论语》、《古文观止》等书,这些书为曹禺打开了一个宽广的世界

在这样的家塾教育中,添甲陆续地读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左传》、《史记》,甚至还有老子的《道德经》和难懂的《易经》等。背诵这些书,当然是一件痛苦的事,真好像受刑罚一样。但是,这样的生记硬背也并非全然徒劳无益,那些传统文化思想就在背诵中慢慢渗进他的心灵。曹禺说:“甚至几千年前的书,像《左传》、《春秋》和孔夫子的书,还有《古文观止》上的一些文章,也给我打开了一个宽广的世界,使我眼界开阔起来。《左传》、《史记》里的人物故事,读起来是很有兴趣的。”像鸿门宴、窃符救赵这些故事,曲折动人,人物也写得有声有色,曹禺一直牢记在心,赞不绝口。

还有孔孟的书,他也从中获益匪浅。他曾这样说:“小时候读《论语》、《孟子》,其中说‘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的话,我记得很牢,影响也不小。此外,‘贫贱不能移’,讲穷人要有志气,这种思想在旧小说里或者其他书里也有。孔夫子有个徒弟叫颜回,我小时候印象也很深,孔夫子对颜回喜欢得不得了:‘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虽然贫穷但不改其志,不改其乐。还有士可杀不可辱啦,士,就是穷的读书人,杀脑袋可以,受侮辱却不可容忍。这套东西,小时候,就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就知道有钱人不是好东西。”

但是,对曹禺影响更为深远的却是那些“闲书”。这不得不归功于他的父亲,还有他的继母。父亲和继母都不算是十分顽固保守的。添甲能自己看书了,他们就让他到书房里去挑自己爱看的书来读。最有意思的,是父亲和继母抽足了鸦片烟,过够了烟瘾,这时,闲情逸致便油然而生,变得兴致勃勃了。于是,便把添甲喊到床前,听他们背诵古诗词,让添甲也跟着背。继母爱看《红楼梦》,她把黛玉的《葬花词》背得滚瓜烂熟,也颇能体会其中韵味,便操着湖北口音朗诵起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念到此处,继母的声音都似乎带上哭泣的调子。添甲自然听不懂词意,但从继母的朗诵语调中,却感受到其中悲凉伤感的味道。随着父母的领读,他也学会背诵了,那《葬花词》的悲凉也渗入他的情感之中。从小就受着这样的熏陶,使他对古典诗词有颇深的领悟。◎曹禺很爱读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中国古典小说给他那苦闷的童年生活带来了无限的乐趣,使他从小就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添甲的性格是内向的,加上他的聪明,一旦钻进书本的境界,他就展开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了。在书中所描绘的情景中遨游,在书本描绘之外的想象中驰骋。读书,也是他躲避外间干扰的妙策,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暂时割断同沉闷家庭的联系,忘却孤独,忘却寂寞。读书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读书给他带来无限的乐趣。凡是曹禺的同学,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的同学,都知道他是个“书呆子”。还没有进入中学时,他就读了大量的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镜花缘》、《西游记》,连《红楼梦》都读过了。读这些小说,为他打开了一个生动而广阔的天地,使他知道在他家小楼外边还有这么多令人悲伤和欢乐的故事,懂得人间还有那么多不平的事。看《水浒传》,他喜欢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和行者武松。他们嫉恶如仇,打抱不平,个个都是硬朗朗的铁汉子。他说:“小时候读《红楼梦》给我的影响,并不是叫人羡慕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对贾琏之类就很憎恶,越有钱有势越不叫你羡慕,反而觉得倪二讲义气,还有焦大,他骂得痛快极了。非常同情晴雯之死,还为那些丫头的不幸暗暗流过眼泪。”还是童年时代,他就读了这么多小说,可以说从小就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也特别喜欢读开明书店出版的《少年》杂志。八九岁的时候,便成为它的忠实读者。《少年》的内容丰富多彩,童话故事、科学小品、散文等都有,这些新的少年读物,更能激起他的想象和兴趣。添甲的气质有点罗曼蒂克,他耽于幻想,经常在读书中陷入冥想。有时家里人喊他,对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进去,他正在想着自己心里的事。他很喜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那里,或者找个什么地方便遐想起来。

他读《鲁滨逊漂流记》,鲁滨逊在荒岛上挣扎生存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他便浮想联翩,幻想到海上去冒险,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漂泊,在惊涛骇浪里搏击,在万顷碧波上航行。他还想当一个发明家,发明一艘飞快的船,装上机器,冲开海浪,风驰电掣。为此,他苦思苦想,设计出一艘快艇,画好了一张蓝图,把它藏在继母送给他的瓷娃娃的肚子里。读书给他以知识,更激扬他的想象力,幻化出许多美的形象,憧憬着一个美的世界。

外国的小说,他也读过一些,主要是读林纾翻译的说部丛书,像《巴黎茶花女遗事》、《撒克逊劫后英雄略》、《迦茵小传》等。但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都德的《最后一课》。这篇小说虽然很短,但在阿尔萨斯一所小学的最后一堂法文课里,却凝结着法国人民沦为异族奴隶的痛苦,那向祖国人民告别的仪式,使添甲分外感动,他忘不了哈迈尔先生惨白的脸色,也忘不了小弗朗茨的形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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