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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1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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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农鸣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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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深处

危机深处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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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01ISBN: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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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安徽教育网络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骄阳似火,晴空万里,上午十一时客机从深圳起飞,一小时二十分钟后降落在湖南常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挽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男人走下飞机,身后紧跟着拎行李箱的中年男子。他们一到机场出口,但见一个后生举着牌子,上写“接深圳飞鸿集团总裁何先生”。不一会,标志五星共和酒店的宝马迎宾车驶离机场,半个小时便到了城中的柳叶湖边的共和酒店。车刚停稳,服务生迎了上来。

一切安顿好,年轻女子与老男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休息。“老总,我还是不敢带您回乡下去见父母奶奶……”

年轻女子低着头,两眼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茶杯。“雪梅,我何尝不怕?你才二十岁,我六十五了,可我们已经同居快两年了,为了你,我也与老婆离了婚,子女都跟我反目成仇了,哪还有退路呢?”“我可从没要您离婚,也从未说过要跟您结婚!”“那是,那是,是我自己要离婚,是我想跟你结婚……”

老男人语调低沉,握住了女子一只手。

女子任老男人握了一会儿手,又将手慢慢抽回来。

弄成今天这个残局,是她两年前在乡下还未出门打工时万万没有想到过的。初中毕业后在家干了几年农活,满了十八岁要出门打工父母是不同意的,一个独生女出门太不放心。可她母亲不爱干农活,一年四季多半泡在麻将桌上;又笨又老实的父亲没日没夜地干也挣不了几个钱,挣了几个钱也多半被母亲打麻将输掉;奶奶又不知为何经常生病,无钱买药,只好忍和拖。她从小由奶奶带大,母亲没管她多少,心痛奶奶,十八岁一满她便发犟跟着山里在深圳打工的姐姐们出了门。很走运,一到深圳就被飞鸿集团的工厂招聘了,可不久就眼睁睁发生了她无法接受又接受了的事,直到今天仍像陷在了一个古怪模糊的梦里。出门前母亲反复叮嘱过,在外面不能相信任何男人,不能吃任何男人的亏,至于怎么才算不吃亏,母亲没有说。她一直记着母亲的叮嘱,没有相信过任何男人,包括身边的这个老男人;她是吃了这个老男人的亏还是没有吃亏呢?好像很吃亏又好像没有吃大亏,总之是不怎么好算账。对这个老男人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进厂不到两个月,一天,上面突然通知调她去集团总部当服务员。姐姐们都羡慕她从此摆脱了十分辛苦的流水作业线,既轻松收入又高许多。她不明白怎么会选到她头上。姐姐们都说那还不是她才十八岁又长得乖吗?总部接待宾客还会要又老又丑的?也有姐姐提醒她说,深圳是个花花世界,到处有人模狗样的色狼骗子无赖,她得时刻把眼睛瞪大点,切莫让总部的色男人揩了油,尤其是那些假充角色的混混,腰里又没什么钱,把你白玩了,弄不好还要诈你的血汗钱,那可就惨了。偏偏,调总部没过多久,她就让这个集团总裁老男人破了身。他没有强暴她,是她自己慌慌张张、战战兢兢同意了的。

那次老男人带她上酒店参加贸易谈判,晚上十点打电话叫她去他的房间。老男人住套间,在客厅坐下后笑眯眯地说:“今天想放松一下了,和你说说话。”她有点紧张,不知老男人想说什么。老男人说:“你是湖南常德市鼎城区双桥坪镇南阳坪村人,家中只有父母奶奶,二十年前你爷爷不幸病故,父母在家务农,奶奶多病,你到深圳打工主要是想为奶奶治病,是不是?”

她吃惊了,他怎么晓得的?

老男人接着说:“你们湖南了不得,山川秀丽,人杰地灵,光是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就二十多处,全国第一多。你们常德是桃花源中的城市,获得‘全国文明城市’等多种荣誉称号,有全国第一大城中湖——柳叶湖……从市中心到你的家乡双桥坪镇只有二十六公里,有多条水泥公路通双桥坪,高速公路也会很快竣工通车。到你们南阳坪村还近一点,南阳坪村紧挨着双桥坪镇政府所在地,这是近几年改称的镇,实际上还跟过去一样,是个山区较大的乡,人口多,地盘大,北面与临澧和澧县接壤,你们那里的人行走,经常是一脚踏三县,虽是山区,却不是闭塞地。我说错了吗?”

她更吃惊了,老男人去过常德,去过双桥坪?“你莫吃惊,弄清这些简单情况易如反掌,搜集对手的核心商业机密那才叫难,这次我们能谈成功,情报人员是立了大功的。”老男人叫她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可不能大意被他忽悠中了他的圈套。果然,老男人闲扯了一阵转了话题,他拉开身边黑色提袋,掏出三扎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这是三万,你先汇回家给你奶奶治病,如果再需要钱,你再告诉我,我喜欢你,愿帮你,就这么简单,你莫搞复杂!”

她惊呆了,长到十八岁,从未有人一次给过她这么多钱。三万啊,早听姐姐们说过,那些坐台小姐担惊受怕也蛮辛苦,侍候男人一个夜晚也就是几百千把元;假如他不是心真的善良,要去找小姐不是很容易?何必一丢三万?她的脑子乱了,心跳在加快。

老男人喝了几口茶,接着往下说:“雪梅,这个世界有很温暖的一面,也有很势利的一面,人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年轻、漂亮、单纯;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个老男人,且有家室。你可能听总部的人说过,我是四十年前清华毕业的高才生,太太是高干家的千金,外人一定以为我很幸福。我确实也曾经幸福过,但幸福早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烦恼和痛苦。不多说了……”

老男人突然停住,平静地望着她,又从黑色提袋中掏出一扎人民币:“我把选择决定权交给你,已经给你的三万是给你奶奶治病的,不包括在内。你今晚愿陪我在这里说一夜话,一万;愿陪我睡一夜,再加一万;你愿暗中给我当情人,我会在外面为你租房子,你除了公司的收入,我一年另给你二十万。给你半个小时时间考虑,我上卫生间洗澡去了。”老男人又掏出一扎人民币,两扎叠好,推到她的面前,“我喜欢你,希望你能留下来,你不必害怕,别人不会知道,有避孕药你也不会怀孕,不会使你痛苦!”

老男人一直低声说话,可她感到天在一块块往下塌,脑子里像在开飞机轰轰响,胸口堵得要炸了似的。老男人没有忽悠,是直截了当,开出各种价码,由她自己选择决定。老男人进卫生间了,她望着茶几上五万元人民币发呆,一年除了工资收入,另外还可得二十万!天啊,这是真的?她这么值钱?额上直冒冷汗了,她想走,走不动。可不走行吗?真跟他睡觉?

老男人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到她面前。“雪梅,你是选择决定留下来了吗?”

她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也不敢望他。“雪梅,假如你是害怕拒绝了我,在总部不好待下去,那你就错了,我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你拒绝了,那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尽管像过去一样工作;假如你愿意留下来,今晚我所说的话都是一字千金,我会百般呵护你!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总得明明白白说句话呀……”

老男人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回答。良久,她终于心一横说:“老总,我是您的职员,听您的……”

她的声音很细,但老男人听清了。

老男人走到她身旁坐下了,将她搂入了怀中。那一夜,老男人送走了她山里纯洁寂寞的少女时代,她在惊惶中变成一个年轻复杂的女人。事后老男人告诉她,是他的司机也是他的侄子,利用内线人员挑选到她的,难道这一切是命中注定?

近两年,老男人认真履行了对她的承诺,两年她寄回家只有二十万,自己还存着四十万,她已经不是一个穷乡里妹子了。场面见多了,人也见多了,见识也长多了,从外表已很难看出她身上有乡土痕迹。她本来只打算给老男人暗中当几年情人,赚一把钱后回常德在市区开一家店子,再找个合适的男子成家,没料到去年年底,老男人真与有背景的老妻离了婚,转而暗中向她求婚了。

开初她断然拒绝,老男人比自己的父亲大二十岁,比母亲大二十三岁,比奶奶还大一岁啊,全家人决不会接受;若是接受,在双桥坪十里乡村也会成大笑话,父母奶奶怎么面对乡里乡亲呢?她怎么敢向父母奶奶通告呢?

然而老男人痴心不改,一天天消磨着她的拒绝决心,且老男人也通情达理,并非一味地死缠烂打。老男人说他有信心感动她的父母奶奶最终接受他;若是万一最终她父母奶奶及她本人实在不能接受他的婚姻恳求,他也一定忍痛割爱悄悄离开她,她怎么不给他机会?怎么不试试看呢?“要不,先让我侄子送你回双桥坪,你先回家去探探口风,我就住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怎么样?”老男人十分有耐心。“不行,我回家了妈妈肯定要刨根问底,一说破,会闹翻天的!我敢肯定爸爸妈妈奶奶都不会接受!”“这些不是在深圳就反复商量过的?开初你父母奶奶肯定都会激烈反对的,需要我们共同耐心细致地做工作,是要花时间花心思的,你不是同意回家试试看的?怎么一到常德又变了呢?”

她不是变了,是一到常德又害怕了。“我恨你侄子!”“怎么恨他?”“不是他当年暗中派人选到我头上,我哪能会弄得这么怕回家?这么怕见父母奶奶?就是恨他!就是恨他!”

老男人直摇头,又直叹气。“雪梅,你莫恨他,你恨我好了。侄子是个好人。他也对我过去妻子那边的人有怨恨,也是可怜我这个看上去很风光的伯伯。他对伯伯最忠心,要他来当我的司机也是给我当眼线,当保镖。你千万莫恨他,你恨我好了,都是我害了你啊!”

老男人说着不禁眼圈湿润了。

她的心又软了,其实她对老男人的侄子也恨不起来,侄子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哄着她的,当初一切不都是她自己选择决定的?老男人并没有忽悠她,更没有虐待她,老男人要她恨他,她怎么恨得起来?为她长年包租宾馆套间一年租金多少?衣服首饰一切开销一年有多少?另给她二十万那只是零头。他又为了什么?还不是真心待她?深圳美女云集,不仅有全国各地的,还有世界各国的,高学历的美女都成片成堆,她又算什么呢?只读过初中,哪有人家城里长大的女子有见识有气质呢?可是她一生气,老男人就诚惶诚恐,他怕她什么呢?怕她不高兴,怕失去她,她在他眼里怎么就那么值钱呢?他有的是钱,虽然他究竟有多少钱她不问他也不说,可从他为她花钱的气魄少说恐怕上了亿。假如他不是真正痴心,睡了她近两年了也许早就生厌了,甩给她一把钱,然后换一个十八九岁的处女再打发她走人,他完全有能力办到,怎么这样痴她呢?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我又没有真恨他,也没真恨你!”她望了一眼老男人忽然笑了,也莫名其妙笑自己。

老男人脸上阴转晴了。

那么她该恨自己?恨自己什么呢?不学好见钱眼开稀里糊涂明明白白给老男人当了情人?弄得老男人这么痴心硬要跟她结婚?她怎么恨自己呢?有钱人不知没钱人的苦,一直到她十岁家里才还清债。母亲是被父亲惯的,父亲心疼母亲不让她干农活,一有闲空,父亲就在四周当建筑小工,开初一天挑砖挑瓦只能挣十五元,后来慢慢涨到二十元、三十元、四十元……母亲虽很少干农活可很节俭持家,为人硬气,到娘家那边总是撑面子,逢年过节买的礼物都比别人家的重,苦就苦了自家人。从小她没穿过什么好衣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个月难吃上一次肉。每当她找母亲要钱买东西,母亲多半会说要省钱还债。她曾经很恨母亲:“那你为什么打麻将?还常输钱?”母亲只摇头叹气不回答。“你为什么不把奶奶的病治好?”母亲耐心给她解释已经尽力了,乡医院县医院市医院都去过的,可她不太相信母亲说的话。她只想快快长大想办法去挣钱,把奶奶的病治断根,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让父亲少劳累一点。她一直努力读书,在小学成绩一直很好,不幸的是上初中后,一个突然打击使她再也不能安心读书了。

那是她上初二时一次与同村的女同学发生了争执,双方都上了火,那个女同学竟说:“你神气什么?别看你长得乖,将来也只能跟你母亲年轻时一样,去当坐台小姐挣钱……”“你胡说,我母亲没当过小姐!”“不信,你回家去问你母亲,不过,你母亲也许会骗你说没有这事,但这是真的,全村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不然你母亲长得那么乖,不是坏了名声会嫁给你父亲?”

她怒气冲冲跑回家问母亲,母亲的眼泪唰地涌出来,她眼前一片漆黑了。母亲躲在房间里倒在床上呜呜哭:“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当年我十九岁去广东打工,钱哪是那么好挣的?我有什么办法啊,不卖身怎么给你外公外婆治病?怎么供你舅舅姨娘读书?怎么修得起那楼房?女儿,你要原谅妈妈,有钱有办法哪个贫寒人家的女子会甘愿卖身?那是人过的日子吗?”母亲哭,她也跟着哭了。她怎么不原谅母亲?母亲生了她,母亲受了那么多的苦,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她的母亲很漂亮,怎么要嫌弃自己的母亲呢?

然而那时她年纪太小,一想到母亲当过小姐在同学面前就抬不起头,生怕与同学发生争执,生怕同村的那个女同学在学校散布消息。她再也无法安心读书了,成绩一天天往下滑,好不容易混到初中毕业,她再也不想读书了,在家帮着父亲干农活,减轻一点父亲肩上的重担。

而今,她不是像母亲当年一样当了小姐,而是社会上说的傍大款,当了富豪的玩物小情人,是一回事还是不是一回事?她是该恨自己还是不该恨自己?不该恨自己为什么?该恨自己又是为什么?有时候想该恨,有时候又想情有可原不该恨,到底该还是不该她也一直弄不清白。她的危机是现在无法面对父母奶奶,无法面对乡里乡亲,这样大的事,她不能不害怕,连身旁这个腰缠万贯指挥千万人马的老男人不也是害怕吗?“雪梅,你莫怕,先在柳叶湖边住几天散散心。今年是六十年一遇的特大干旱,很多地方几个月来未下一滴雨,气温升高比往年提早了很多,可这柳叶湖边难得地清凉,好好享受,反正不急,今天才6月10号,我早把工作安排好了的,在常德待一个月也问题不大。我在这里也可以抽空思考集团的大事,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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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年怎么调整,今年的调整计划应当可全部到位。相信我是有能力的,我有信心最终感动和说服你的父母奶奶!我有信心!”

老男人又在鼓起她的勇气了。每当老男人谈工作指挥部下时她能明显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超人的力量,使她敬佩也能感到一种坚实的依靠。若是他比自己的父母年轻十岁,或者只年轻几岁,那该多好啊!

老男人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她乖乖顺从了,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闭上双眼,泪珠却慢慢冒出来。2

柳叶湖边,一望无际高高的垂柳,柳丝细长数尺,似一丛丛绿色瀑布,又似鬼才画家大醉之后的狂放泼墨;风之来,舞之起,更似望不到尽头的青春佳丽长发飘飘,勾魂夺魄,碧波万顷,向西荡向那高低横斜的太阳山脉。水助山光直向蓝天放异彩,山壮水色一湖诗画醉游人。“雪梅,你的家乡太美了!”“我们双桥坪没有湖,可是水库多,水都是没有一点污染的,比城里的水好,空气也比城里好。我们那里到处是大山小山,太阳山隔我家只有十多里,但是太阳山好像没有我们那里的七姑山好看,七姑山十几里长,要一天才能爬上顶,那上面没有修公路……”

为了让雪梅散心,第二天上午,老男人包了人工摇橹的古铜色的游船,计划在湖中午餐。老男人和侄子老家是江苏水乡的,都会摇橹。主要是常德本地的船工摇橹,他们只是玩一玩。船不小,很平稳,速度慢,雪梅和老男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木桌边饮茶,侄子和船工在后面摇橹或看风景。她看得出老男人只想逗她多说话,与他在一起她一直不爱说话。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她话挺多的,尤其是读书成绩好的那些年。“你们双桥坪山里孩子考上大学的不多吧?”“谁说的?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是吗?”“你以为只有你们沿海文化高啊,我们村里有户人家两个儿子,一个考上清华,一个考上北大,现在都在北京读书。我们双桥坪出的人物不少,中学的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过多次,你知道革命烈士诗人陈辉吗?他就是我们双桥坪黑山尾村的,投奔延安又到河北抗日,牺牲时年仅二十五岁,武工队政委,解放后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十月的歌》,《革命烈士诗抄》选了他的多首诗。粉碎‘四人帮’后,《诗刊》重发《革命烈士诗抄》,就重发了陈辉的多首诗。你知道五十年代驰名中国诗坛的诗人未央吗?他的代表作是《祖国我回来了》,他是抗美援朝的随军记者,他就是双桥坪五同庵村的人,在五同庵上的小学,书上介绍他说是临澧人,也讲得通,因为临澧县的鳌山村与五同庵村交界,未央祖父在五同庵,父母生他又在鳌山小街上。”“啊,我记起来了,当时这首诗太有名了,到处都有人朗诵,啊,我还记得四句:‘车过鸭绿江,好像飞一样,祖国我回来了,祖国我的亲娘!’天啊,原来他是你们双桥坪出的诗人啊,真不简单!”

老男人竟背诵出了她家乡出的诗人的四句诗,这使她感到了一份少有的亲切,年龄的距离似乎一下也缩小了不少。“我们双桥坪,五十年代就有留学苏联的农家子弟,就有在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大学当教授的;就说南阳坪村吧,也出了核专家、青年诗人、大型文学期刊主编……”“真是个人才辈出的宝地啊!”

老男人由衷赞叹。

她却忽然沉默不语了。曾经也有过美妙的梦想啊,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甚至当诗人作家教授,可如今她成了什么人?什么人也不是,只是老男人的情人,不敢回家见父母奶奶的伤心女儿孙女。

老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忙安慰她。“雪梅,你还太年轻,资本足够,你未来的前途可以无可限量,也可以很灰暗,就看你自己怎样把握了。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波折,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苦难、屈辱。眼下,不光你这个初中生不敢去见你父母奶奶,我这个老牌清华生也是一样战战兢兢!”

老男人又让她轻松了不少,是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只能想方设法过这一关了。

老男人忽然笑了。“你可以拿杨振宁八十二岁娶二十八的妻子开导你的父母奶奶……”“开你个头,杨振宁大她五十四岁,他是世界著名物理学家获过诺贝尔奖,那个女的结过婚的,没有我年轻漂亮。你是杨振宁?就是杨振宁,网上骂的人也不少呀,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这样一说,老男人反而哈哈大笑了。“雪梅,我更喜欢你这个样子。可是,我比杨振宁年轻二十几岁是不是?比杨振宁有钱是不是?至于对中国的贡献,我实际上可能比杨振宁更多点,你信不信?”“我不晓得,只晓得你比我大了四十五岁!”“外国还有年龄差距更大的夫妻!”“那是在外国!”“中国也有比我们年龄差距更大的!”“那不关我的事呀!”“你知道常德最名贵的鱼是什么?”

老男人又把话题岔开,这下问住了她,从小家里很少吃鱼肉,能吃到的也就是山里人在水库、池塘里放养的鱼。常德最名贵的鱼是什么?仔细想,忽然记起曾听奶奶说过,解放初期和六十年代,双桥坪小街上都有一种寸把长的银鱼卖,就像切得很细的白萝卜丝,那时也是最贵的鱼,两三块钱一斤,七八十年代就不见有人在双桥坪卖银鱼了。奶奶说银鱼打汤非常鲜,买得起的人家逢年过节或来了贵客,都会打一碗银鱼汤喝。可能就是它,蒙一下。“银鱼!”“对的。你吃过吗?”“没有。”“今天中午你就能品尝到中国一绝——常德银鱼汤。”“真的?”“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知道现在常德的上等银鱼多少钱一斤?”“不知道。”“两三万。”“天啊……”“你知道常德的银鱼主要产自哪里吗?”“不知道。”“怎么连家乡的名贵鱼产在哪里都不知道?告诉你,主要是内河湖泊,像沅江澧水水流量大且急不多产,你正在游玩的柳叶湖自古就是盛产银鱼的天下第一湖啊,还有这城中紧挨着柳叶湖的白马湖也盛产。唐时常德称朗州,著名诗人刘禹锡从京城被贬到这里当了十年刺史,他传诵至今的名篇绝句大都写于常德,‘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妙句也许就写在这柳叶湖边或白马湖边,或者就写在湖中的游船上,你信不信?”

她望着老男人不说话,心里道老东西你到底是老清华练出来的,你年轻的时候不会把女孩哄疯了?不知不觉心底对老男人升起一丝好感来。“深圳拿什么比常德?没有常德穿城而过、水量充沛、蓝幽幽的沅江水,沅江在你们常德出的著名作家丁玲笔下是多么深情,在湘西出的著名作家沈从文笔下是多么神秘;深圳没有这一湖诗画的天下城中第一湖,没有太阳山巍峨雄浑大气派,没有世界第一十里诗墙深厚文化大手笔,只是当初穷得慌搞出口加工贸易,将一个小渔村用钢筋水泥摊成一个大饼,假如突然全面取消出口退税,深圳会出现什么景象?现在几乎所有的产业都过剩,深圳的工厂不停地外迁,而湖南对外依存度几乎为零,你在湖南近十年看到了经济危机吗?你在常德看见了经济危机吗?没有,而是弯道超车突飞猛进。长株潭已是南北东西高铁高速公路交会中心,货运吞吐量居南中国之首,中部六省五省之和仍不及长沙空港一港吞吐量。我们集团几年来重点向长株潭转移,已经转移近一半,还将不断向外转移,你的家乡常德,是集团要重点考察的新的转移地域,已经暗中与市政府有关部门有初步接触……”

00  老男人不知不觉扯到了工作上,不过说这些她喜欢听,可以开眼界长见识。湖南有他说得那么牛吗?常德有他说得那么牛吗?去年深圳的媒体也讨论过,有家报纸的总编辑还公开喊出了到湖南长沙去发财的口号!这些她真的搞不清楚,脑子里也是糊涂的。“丫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你莫再五心不定了,下定决心嫁给我吧,除了年龄,我还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吗?”

老男人突然又将话题收了回来,叫她面对她害怕面对的婚姻问题。他没有说错,也没有吹牛,除了年龄太大,还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她呢?反过来说,就是除了年龄小,其他方面她都配不上他,差他很远!不是这样吗?这样一比她开始往更深的地方想,是不是真的嫁给他更好些?也许老揪着年龄问题坚决拒绝到底,反而不合算呢?拒绝了他,将来找一个年龄相配的肯定其他方面远不如他,她弄不好会后悔也说不定啊。“有个秘密现在应当告诉你了,为什么会是你?”

老男人眯起双眼,打开深色皮夹子,掏出一张二寸大的黑白相片,递给她。“呵,你什么时候偷偷给我照了这样一张相片?”

她拿着已经有点发黄的相片惊呆了,这不是她是谁?她初到深圳时就是梳着一条大辫子,大辫子上打着一个花蝴蝶结,眼睛鼻子脸蛋都跟她一模一样啊。“你就是四十七年前的她……”

老男人的眼里泪花闪闪了,她心中忽然一阵悲凉袭来。他的一生经历了怎样的痛?熬到今天他也不容易。“那是我在清华读书时,放暑假回家被母校邀请到县一中给小弟弟小妹妹们讲演,讲演结束后她悄悄塞给我的,我们通过信,后来她没考上大学……我又不得不拒绝她,她就投河了……”

她的眼泪直往下掉。“我一生不曾忘记她,也不会忘记她。我也是农家子弟,考上大学多不容易,考上清华更是不容易。我的同学有些都是院士了,中国的企业领导都是有官位的,我也算是副省级的企业领导了,一生清廉正直,我的收入都是合法的,有专利发明等收入,我想努力保持晚节,但侄子找到你了,我腐败了,要把你当小情人。我腐败了,可是真心要跟你结婚,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腐败了,原谅我,雪梅……”

老男人已泪如泉涌,她也是。“老总,我不怪你,你没有欺骗我,一切都是我同意了的,你对我真心我晓得,我晓得,而今只是怕过不了父母奶奶那一关啊……”“不着急,慢慢来,我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

老男人抹去眼泪,望着她微笑。“你能唱支双桥坪山里的山歌吗?”“我不怎么会唱,而今只有妈妈那一辈的人会唱老歌了,那都是些情歌,好肉麻的!”“那是好东西啊,怎么说肉麻呢?”“就是嘛!”“那四大名著《红楼梦》中肉麻的东西还少吗?不能用狭隘的眼光看待文学艺术的,尤其不能把民间艺术简单化。你轻轻唱一支好不?”“那唱得不好不许笑我!”“保证!保证!”

于是她轻轻唱起了曾听奶奶唱过多次的老山歌。咿呀也,妹心苦,妹心慌,夜夜想情郎。情郎苦,吃米糠,妹不嫌,死活要成双。不成双,见阎王。咿呀也,妹心苦,妹心慌,夜夜想情郎。情郎呆,不懂腔,妹好急,只得翻出墙。不成双,见阎王。

老男人痴迷在双桥坪古老山歌之中,不停地摇头,仿佛不相信人间有如此动人心弦的古老山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你说什么?”“谢谢你,雪梅,唱得好啊,一曲抵万金!”

碧水,青山,蓝天,白云。船在画中游,人在湖中漂。奢华古朴的午餐,错杂变幻的情思。美酒醉红夕阳,湖风清凉又将游人送回酒店。今夕何夕?不觉眨眼月上柳梢头。

月上柳叶湖岸上的垂柳,那叫一个神韵,才叫柳丝摆上,又叫柳丝拂下,上下起伏任柳丝把玩一般,叫共和酒店窗前男女痴情难寄。“雪梅,你们常德的柳叶湖,是情湖诗湖画湖醉湖梦湖!我能与你在柳叶湖共度良宵,此生还有何憾?”“你是个狠人怪人鬼人混账人最会讲歪把道理的人!搞得我真的有点想嫁给你了!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雪梅突然失控捂着脸呜呜哭着冲进了卧室,老男人似被当头一棒,但马上又醒悟过来跑进卧室,将横倒在床上的雪梅搂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自从跟了老男人她就再不结大辫子了,而是长发披肩。她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猜得着她心中的痛。“雪梅,我真的很疼你啊,我们先结婚后恋爱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谁跟你恋爱?你当得我爷爷!”“那我一生就像爷爷爱孙女一样爱你。”“有爷爷跟孙女谈恋爱结婚的吗?”“那确实没有,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滚!”

雪梅的声音陡降下来,但没有推开老男人。

老男人叹了口气,声音很凝重。“雪梅,实话告诉你,集团已陷入空前危机负债几十亿了,我每天如履薄冰,上面有董事会董事长,总裁只是个高级打工仔。你知道今年上半年集团对香港出口暴增百分之六百,内幕是什么?一个集装箱的货物一个月在深圳和香港打八十多个回转,假出口骗税呀,已被媒体披露盯住,这是卖国罪。作为总裁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令,我知道后也未制止,不敢,不知道暗中是什么人在操纵,怕贸然出手招来杀身之祸!”

雪梅坐起来,惊恐不已。老男人也坐起来,目光很坚毅。“雪梅你别怕,我早有防备,不会让人将罪责转嫁到我身上。有些话不便告诉你,不是不相信你,是你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安全。我的合法资产我俩三辈子也花不完,生活是有绝对安全保证的,我已经做了转移安排,主要财产不在深圳也不在北京,我的侄子全知道,以后你要绝对相信我侄子。”

老男人停了停又向她交代。“你回家了也不要说我是大老板,就说是一般的老板,大概也就是几百万级别的老板,以防其他不测事端出现。你已经是我的人,我们已经连在一起了,要同呼吸共命运。我给你准备了三十万现金,用三个纸盒装着,你回家就带上,就说是我给父母奶奶的见面礼。我们再去桃花源玩玩,再叫侄子用出租车送你到村口,侄子也不进你家。你慢慢向家里通告后,再将情况告诉我,我们再商量,要有信心,总会有办法过这一关的。今天我说了许多过去没有说过的话,你应当相信我是真的对你非常好,非常看重你,非常负责任,你嫁给我,我一生都是你最坚实的依靠!”“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雪梅第一次将老男人搂在了自己的怀中,搂得紧紧的,这是她新的人生重大抉择。她已打定了主意,死心塌地嫁给老男人,不管父母奶奶怎么看,不管乡里乡亲怎么看,她都要与这个老男人公开结为夫妻!“谢谢你,雪梅!”

老男人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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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秋枝搬了把木椅,坐在屋坪边樟树下摆弄手机,四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才三十出头,像个城里女人。她正心烦着,几天前收到女儿从深圳发回的短信,叫家里人莫外出走亲戚或做别的事出门,她很快会回家,有重大事情要跟父母奶奶报告。她立即追去短信问什么重大事情,是找男朋友了吗?女儿过了半天才回几个字:别追问,回家就知道了。这下她的心悬了起来,是什么事不能先透点消息呢?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

女儿犟,去深圳打工两年了,总是说加班没时间回家,但已给她汇了二十万元,她一直暗喜又担忧,打什么工两年能赚这么多钱?女儿告诉她是在集团总部当服务员,可当服务员能赚多少呢?到底是做什么工作,问双桥坪外出从深圳回家的人说不知道,女儿很少与双桥坪打工的人联系。莫非是跟她二十年前到广东打工一样,当了坐台小姐?那老天爷就太不公了,出门前反反复复给女儿交代过的,宁可回家,卖身是决不能做的。世人多以为小姐好当,挣钱轻松又多,只要将两块脸不要就行。错!接客辛苦不说,易染上性病不说,还得提心吊胆防公安局扫黄,被抓的次数多了就会拘留教育一阵再遣送回乡,名声就全扫地了。她当年不就是被遣送回乡名声扫地的?不然也不会嫁出县界,给老实巴交的芋头当媳妇;在本地她纵然长得再乖也难嫁,谁家愿娶一个当过小姐卖过身的女子当媳妇?几天来她寝食难安,生怕女儿经不住诱惑或者实在难挣钱步她的后尘。

女儿每次汇钱都交代她,除了给奶奶治病,谁也不许动她的钱,要给她存着,是她的血汗钱,尤其不许她打麻将输掉。她严格照女儿说的办,婆婆的病因为女儿汇来了钱,两年来已好转不少。婆婆和丈夫都对她特别宽厚和善,家里大小事全由她做主,她除了操持家务,日子多半泡在麻将桌上,纵然输了钱也从不责怪她,她心里觉得对不起婆婆和丈夫,可她改不了了,也不想改了,四十多岁的人了,黄瓜打锣去了一大截,还改它干什么呢?快活一天算一天。

当初她出嫁前曾暗下决心,到了婆家一定要学好,把夫家搞兴旺;嫁过来后她是不想变坏的,可最终还是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稀泥巴糊不上墙啊。

二十年前婆家还算得是南阳坪村富裕户,在双桥坪乡也不差,公公做牛贩子赚了钱,修了五间红砖瓦屋,厨房厕所猪栏是另外修的,比解放前村里的地主差不了多少。可刚刚修好房子,公公一天突然倒地再也起不来,人家事后说是脑溢血。因为房子修得气派,公公还暗中借了债,加上安葬公公花的钱、丈夫的妹妹出嫁花的钱,她嫁过来,结婚又借了债,嫁过来不久她才摸清底细,夫家已负债一万多元。二十年前一万多元不是个小数,是一个农家两三年的收入,于是新婚三个月后她要外出打工,可婆婆和丈夫坚决不同意她出门。于是老实巴交的丈夫自己跟着双桥坪的包工头走了,去外地建筑工地当小工。丈夫一出门,她又变坏了,好在丈夫出门前已给她播了种,否则那就是邻居姚才子的种了。到底播谁的种更好些,这在她心里至今还是个悬案。

女儿的事烦心,姚才子又添乱。

早饭前姚才子突然发给她一条无事找事的短信:“我九点多钟开车经过你家屋坪前,你就故意站在路中间不让道,说五年前我修路时占你家屋坪三尺宽的钱补少了,现在要加两万!我开始不肯,你就使劲吵。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办。以后另找机会见面细说。”

看了短信她直皱眉,姚才子想搞什么鬼?猜来猜去估计是姚才子想找个正当理由明给她一点钱,她很不高兴。

当年姚才子穷时她没要过钱,后来姚才子发了,三番五次暗中要塞给她钱,她从未收过。她对姚才子是真心,姚才子是贪色,她是爱才,自古就是才子配佳人,戏里、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有人背后说她当过小姐,睡过千百个男人,要钱不要脸。那不错,那是过去,迫不得已。但这与她跟姚才子不是一码事,边都挨不上。

姚才子买了小客车,要从公路接条百多米的简易路通到家里,要占她家屋坪地,其实她家也方便了,当初占地协商是通过了组长的,姚才子还主动多给了钱的,而今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这不是要她用巴掌打自己的脸?正因为曾经有过不要脸的历史,也就必须特别注意脸面上的事。她不能听姚才子的歪主意,又不能不按姚才子的意思办;姚才子是想他们吵架给他堂客腊秀看?是他堂客腊秀又怀疑他们暗中私通了?一时想昏了头吧。

她抬头望了邻居家一眼,无心摆弄手机了,她发着呆,当初她嫁来时二十二岁,姚才子二十七八。那时姚家只有三间土砖瓦屋,父母双亡,两个弟弟在外打工,跟她家比,她家像地主,姚家是贫农。可姚才子靠村里救济读过高中,又送进部队当了几年炮兵,能掐会算,善吹拉弹唱,个子高,长得帅,是当时双桥坪乡最年轻的村主任支书。大概还是太穷了出不起彩礼的原因,找的媳妇就太不般配,比她只大四岁,而看上去像大二十岁,老相得很。就是这个姚才子,当年搅乱了她的方寸,丈夫出门打工不到一个月,她就变坏了。后来被姚才子媳妇腊秀捉住,穿了帮,姚才子自觉无颜再当村领导,便自动请辞了,村主任支书三年都未当满。背后有人就说她是个灾星,把一个前程无量的村主任支书给毁了。当时她压力好大,不是姚才子暗中支撑着她,她真想上吊一死了之。姚才子辞了官,借钱在公路边开了一座榨油坊,二十年后再看,三兄弟三栋楼房,不算公路边的榨油坊,两个弟弟在城里开出租车,在城里买了房,乡下的楼空着。姚才子的媳妇不般配,可种好呀,两个儿子一个考上清华,一个考上北大,谁家比得上?她的女儿若是姚才子下的种,保不定也考上清华北大,种不同那后代硬是不一样。而今姚才子的老堂客只要人家一问起她的儿子,那嗓门高得听得人耳朵麻:“一个在清华,一个在北大呀!”姚才子鬼精明,榨油只要枯饼不收费,那枯饼可是每百斤可卖几十元的;油坊多了,又买了个小客车,凡通了公路想榨油的人家,一个电话他就开车上门去接,而今哪个村组不通公路?生意火得不得了,茶籽油、花生油、芝麻油、棉籽油、桐籽油,哪样的油他不榨呢?机械化,快又好。姚才子发了,而今又有人说她是个福星,不是她当年水性杨花将姚才子拖下水,姚才子一直当村主任支书,保不定而今还是穷。反倒是她家与姚家无法比了,姚家发成了地主,她家原地不动成了贫农。“芋头,你说雪梅会有什么事呢?”“你都猜不到,我怎么猜得到?”

芋头早晨起床弄醒了她,她问芋头,也等于没有问。芋头赶早去后山帮人建房打工去了,她仍赖在床上琢磨女儿的事。

那年与姚才子的事穿帮后,芋头没责怪她一句,更没有打骂她,婆婆也未吭声,家里太平无事,若是在别人家那她不死也要脱层皮。只是她出事后芋头再不出远门打工了,就在双桥坪四周乡里转,早出晚归,一天也能赚点钱。

她对不起芋头,也心疼芋头,想透了,她这种女人也幸好嫁给了芋头。他真是个碗里的芋头,拨一下动一下,半点也没有他爹当牛贩子的精明。当初洞房花烛夜,明白她不是黄花闺女了,也不问她一句,反而是她问他怪不怪她。芋头说:“你愿做的事,我怎么能怪呢?”她惊得半天无语,又问:“那我今后若又与别的男人有事你也不怪?”芋头竟说:“那怎么好怪你?你不高兴会做吗?你要高兴我卡住不让你高兴?”天,芋头真就是这么个心地太善良的山里男人。与姚才子的事穿帮后,她又曾问他:“你真的心里不怪我跟姚才子上了床?”芋头竟说:“姚才子比我强百倍,他都喜欢你了,我不也跟着涨了价?他老婆还远没我老婆乖,我睡你大大方方,他睡你要偷偷摸摸,还是我为大呀;我若是像别的男人死卡住你,你跑了我还上哪里能找到你这么乖的老婆?你喜欢姚才子我不怪你,你就不会跑,我这个家就不会散是不是?人家说我蠢,到底哪个蠢呢?”天下还有比芋头更会说实话、蠢话的男人吗?可芋头说的哪句不是真话?哪句话不善呢?

芋头令她感动也叫她郁闷,在床上芋头也是拨一下动一下,好呆板,全无一丝半点姚才子身上的洒脱飘逸。她不学好,又变坏,姚才子也脱不了干系,姚才子也蛮坏!姚才子今年已五十整,可比芋头显得年轻许多。一些年轻堂客也喜欢找姚才子搭讪,有的还当面叫他姚老炮,说他到底是在部队当过炮兵,那炮就打得蛮准,专挑长得乖的开炮,姚才子就多半会接过话头说:“堂客你长得好乖的,是想打一炮?”那年轻堂客就会翻姚才子的老底,带着她也一起拖出来调笑:“你的炮弹还是留着去打秋枝好了,她而今还是南阳坪一枝花……”传到她耳朵里,心里就一阵蹦,生怕哪个年轻堂客真的插进来坏她的事。她真的变很坏了,学不好了。

终于听到了邻居家的汽车启动声响,姚才子又故意按了两声喇叭。她只好从木椅上站起身,走到屋坪边的简易路中间,假装发短信。

她怪姚才子出了这样一个很馊的主意,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她根本就还没想好怎么与姚才子吵架,反正她不会按姚才子说的要两万占地钱,出尔反尔丢不起那个人,那比当年被腊秀捉住还丢人,那时只是图快乐没要钱呀!想到那次她至今余恨未消,那时白天姚才子偷偷钻进了她卧室:“腊秀回娘家去了,下午回来,快……”他慌里慌张房门也忘了闩,结果腊秀似从天而降将他们赤条条捉住,接着就惊动了她婆婆。腊秀高声大嗓怒气冲天,不骂姚才子专门骂她:“你个妖精骚货,大白天把才子勾引到了你床上,你还要不要脸?你们以为老子真回娘家了?老子就藏在后山盯着的!”腊秀要扑上来扯她的头发被姚才子抓住,待她慌忙穿好衣服姚才子仍赤条条抓着腊秀的双手:“腊秀,别闹了,是我自己跑来的,你抓住了算你狠。要离婚,下午就去乡民政所办,你不想离婚就闭嘴,我姚才子也不是个怕事的胆小鬼!”腊秀突然挣脱了姚才子的双手冲出了她家,边跑边冲着村子里叫喊:“婊子不要脸勾引我的男人啊,你不要脸我要脸啊,老子不想活了啊,死了算了!”姚才子穿了衣服对她说:“你什么也别怕,反正是穿帮了,我姚才子扛得起!”她对姚才子说:“才子哥,我这是沾了你的光,我跟你睡了,南阳坪的人都晓得了,我丢什么脸呢?只是给你抹黑了,你是村主任支书,是南阳坪的大才子呀……”腊秀骂她不要脸,她觉得腊秀比她更不要脸,自己的男人要上别的女人的床,那是别的女人比你强呀,你这么大吵大闹呼天喊地要死要活,还要不要脸?是你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

汽车开到了她身边,她侧身对着车头不动,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嘟嘟!”

姚才子猛然使劲按了两声喇叭。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你叫魂呀!没看见我在发短信?这么个小客车神气什么?有本事开奔驰宝马!”

姚才子从车窗探出头。“你说话莫带刺,两家挨着住,有话好商量,是不是你嫌当年占你家屋坪地补少了钱,心里不顺又不好说,你开个价吧,我姚才子不是个小气人!”

姚才子自己先说出来指引她了。“不是!”

她立马拦住,不许姚才子往那条道上引,腊秀也在车上与姚才子并排坐着,可不能让腊秀小瞧她。“那你为什么站在路中间不让我开过去?”

姚才子似乎被她搞蒙了,怎么不按他指定的话说?有什么新情况?“你没看见我在发短信吗?你急什么?我发完就会让你开过去!”

她也确实不知道怎么编,不知道怎么与姚才子吵架,但见到腊秀与姚才子并排坐在车里,看上去怎么也不顺眼,姚才子要与腊秀睡一床那不是活受罪?那怎么快活得起来?也怪不得姚才子心里只有她。不是吹,而今姚才子背后见了她也是猴急的。

咔嚓一声车门响,姚才子的很老相的堂客腊秀下了车,满脸堆笑走上来。“我说秋枝,你退几步不是一样可发短信吗?”

腊秀堆出笑来,她也陡然堆出笑。笑什么?也是当年,后来姚才子出了她家,跟着呼天喊地的腊秀,看她怎么收场。腊秀叫喊累了,坐在水塘边,一声声喊要死,不许姚才子走近,“你走近我就投水!我就死给你看!我不想活了啊,死了算了!”可是腊秀并不真往水里跳,僵持着,腊秀不跳水,姚才子也不动。忽然,两只狗打架追逐,从腊秀背后疾风般扫过,其中一只狗擦着了腊秀的后背,腊秀吓得尖叫站起来骂道:“死狗,差点把老子撞到水里去了!”姚才子忍俊不禁扑哧大笑,也将腊秀逗笑了,但是腊秀立马忍住笑,恶狠狠地说:“姚才子,老子不死了!老子也不离婚!要让你和那个婊子提心吊胆,老子天天盯着,你跟那婊子一上床,老子就抓!叫你们快活不成!”腊秀有关门计,姚才子有跳墙法,后来再没让腊秀捉到过。尤其十多年前有了手机短信传递密码后,腊秀风都摸不着了。“他不该那么使劲按喇叭,吓得我一跳!”

她强辩,脸上还是堆着笑。“他是着急呀,要去接客户的货,约好了时间的!”

腊秀脸上堆的笑一点没散,想打圆场。“腊秀,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他道个歉,我就退;不道歉,我就不退,看他有胆量从我身上开过去啵!”“你挡了道,按喇叭是正数,我凭什么道歉?”

姚才子在驾驶室话硬语气软,他似乎渐渐明白自己早晨发的短信考虑欠周到,好心出了错招。“你就给秋枝道个歉吧,两家挨着住,还要为这一点芝麻小事伤和气?”

腊秀似乎有点火了,也不明白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恐怕其中暗有文章。“好吧,秋枝,我道歉,不该使劲按喇叭!”

姚才子终于给了她面子,也给了腊秀面子。

她顺势退到了路边,冲着腊秀一笑。笑什么?笑腊秀不会用手机发信息,只读过三年书,基本是个文盲,她发给姚才子的短信,姚才子就是翻给腊秀看,腊秀也不认识,不活该挂个空名让她暗得实惠?山里四十多岁的女人绝大多数不会发短信,而她很熟练,今天的事姚才子与她过后都会沟通。

她心里正得意着,不料姚才子开过时又猛地按了两下喇叭,吓得她胸口直蹦,这下她就真的来火了,冲着姚才子的小客车高声叫骂。“姚才子,你不得好死!你一肚子坏水!你到处乱嫖堂客!你让老子被冤枉!”

哪知姚才子又按了两声猛的,她的泪水突然涌出来。“姚才子,你真的不得好死!”“嘟嘟嘟”三声轻轻的喇叭声传来,她才停住骂,那是只有她听得懂的暗语:“亲爱的!”哪有这样乱开玩笑的,你个鬼才子!她忽然后悔今天骂他,若是今天他开车出事故了,不是她咒的吗?那可千万别出事,姚才子,你给老子好好开车啊!4

姚才子开着小客车,是去李家铺一户人家运花生来榨油,本来他一个去就可以,腊秀非要跟车,他心里也烦。当年穷也烦,而今富也烦,腊秀一年四季盯着他,像看牛人牵扯着牛索不松手,生怕一松手牛就跑下田地偷吃庄稼。一个显老相,一个显年轻,好不般配。有时不是他嘴巴活,生意都要被她那张狠嘴巴搅黄,他也只好尽量忍,谁叫她为他生了一对好儿子呢?谁叫他当年与秋枝快活时没防严被她捉住了呢?

而今腊秀是休想捉住他和秋枝,他们有四个基本幽会地点,老地方一:秋枝卧室,这个地方不常用;老地方二:离家一里的远山边的老油茶树下;老地方三:秋枝她小妹家,开车也就十多分钟;老地方四:大龙站朋友开的小旅馆,开车也就十多分钟。此外还可以通过短信临时增加新地方,腊秀总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他身边吧。

他姚才子坏到这个程度,说起来也是有冤情的。当年他当村主任支书时,大龙站区政府还未撤销,长岭岗与双桥坪等五个乡同属大龙站区,区里组织乡村对手赛检查评比,认识了腊秀当支书的舅妈,她舅妈一眼相中了他,硬要将腊秀介绍给他,他只得借口家里太寒酸推辞。

谁知,没经他同意,一天下午她舅妈突然带着腊秀找到了他家。“你们先认识认识,谈谈恋爱,要谈来谈去才会谈出来爱的!”

她舅妈比他年长许多,讲话是一副拍板的腔调,他碍于情面只好接待。

一见腊秀他就感觉不怎么对劲,不说长得丑吧,漂亮那是谈不上。以他的观察,这类型的女子多难侍候,何解?成家后她们使劲往好里变,也只能将就过平淡日子;往坏里变就坏事,那叫作“蚂蟥缠着鸬鹚脚,摆不掉扯不脱”。这个感觉他不敢说,他家里条件差,哪敢嫌人家好心上门给他介绍的对象。

吃过晚饭天要黑了,她舅妈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他只好留她们过夜,在中间的房间里开了个铺。“你们在我家睡,我去邻居家搭铺。”

他想避嫌,三间土砖瓦屋都是通的,光有门框没有门,只有中间的房间有两扇对外开的大门。

哪知她舅妈很严肃地说:“都是共产党员,起码觉悟都有。你还是睡你的床,我和外甥女睡你开的铺,晚上也可多交流交流。”

这么一说他也只得依从。腊秀也是党员,是村里的团支书。

晚上交流到十一点半,她舅妈扯呵欠上床睡了,腊秀也跟着睡了,谁知第二天早晨醒来睁眼一看,腊秀躺在他怀里,他吓坏了。“你怎么?……”他一推腊秀也醒了,一看尖叫起来;这时她舅妈穿着睡衣跑过来,一副生气样。“腊秀,你怎么跑到他床上了?”

腊秀慌忙下床边走边连声说:“我不晓得……”“姚才子,是你悄悄把腊秀抱过来的?”

她舅妈板着脸审案。“怎么可能呢?”

他向天发誓。“这就怪了。”

她舅妈也不敢肯定谁在撒谎,沉思片刻拍了板。“那就只能这样办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尽快结婚吧,你家穷,彩礼就免了……”

像有根鱼刺卡在了喉管里,他姚才子能说会道也枉然,他不能证明腊秀是她舅妈悄悄抱到他床上的,看腊秀惊慌的样子也不像是假装的,莫非是他患了夜游症将腊秀抱过来的?睡也睡在一起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纵然他坚信他们绝对没有发生关系,可说出去谁相信?闹起来有什么好?也就只得硬着头皮勉强同意尽快结婚了。结了婚腊秀除了嘴巴狠,干活持家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腊秀这头确有冤情,秋枝这头也不能说没有冤情,他姚才子仿佛命里注定一生要当个冤大头。

当年秋枝嫁过来他是知晓她的底细的,当村主任支书的他还在婚礼上讲过话。虽说秋枝确实长得不一般,表面看嫁给芋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实际上也不怎么亏,她当过小姐,而芋头还是个童身。

自从秋枝嫁过来,腊秀就时常在他耳边敲警钟:“才子,你得小心点,秋枝一见你走过她家就朝你望。”“才子,我敢肯定只要你有半点花心,总有一天会被她拖下水!”

腊秀捕风捉影净说秋枝的坏话,搞得他心里躁。“你嫉妒她长得乖吧!”“长得乖也是个破鞋!女人一变成破鞋就没救,从头坏到脚,没一个地方是好的!”

偶尔他说一句,腊秀就还他十句,他就懒得说了。然而腊秀不厌其烦地敲警钟,结果适得其反。他开始暗中观察秋枝怎么过日子,为人到底怎么样,不能说当过小姐的都是坏女人,有些女子也是因家庭贫困等各种原因逼迫,才出此下策的,不能一概而论,作为村主任支书尤其不能歧视秋枝这种村民,不然人家怎么生活?何况两家挨着住是近邻。当他了解到芋头还欠一万多元债时,便主动关心他们,有时会去芋头家与新婚夫妇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尽快把账还掉。每次去,秋枝接待他都大方得体,完全不像个烟花女子。渐渐地,他开始对秋枝有好感了。秋枝也对他另眼相看,感到他不歧视她当过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好村主任好支书。如此一来腊秀的警钟就敲得更加频繁,可他与秋枝是邻居,几乎天天见面。秋枝文文静静,见了他微微笑,说话细声柔和,对芋头好,对婆婆恭敬,对村里乡亲都彬彬有礼。芋头心疼她不要她下田干活,她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饭养猪种菜,一天到晚也很少闲着。很快她就在村里站住了脚,名声好起来,都说芋头娶了个好媳妇,他便不知不觉忘记了她过去曾经当过小姐的历史,甚至怀疑那不是真的,纵然是真的也绝对不是她的错,是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害的,她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子有什么办法能让家里尽快脱贫?他转而同情她的过去,腊秀再在他面前说秋枝当过小姐等等歧视性的话,他就反感,心里道:你没当过小姐又怎么样?你比她强?你个多嘴巴狠嘴巴比她差远了!你一脸苦瓜相,她脸上一朵花!要是老子没结婚,宁愿娶当过小姐的她,也决不会娶你!老子娶了你,冤!一生冤!一世冤!

腊秀只是话多嘴巴狠,心里自知配不上姚才子,惹恼了他真发威腊秀就会往后退,闭上嘴,狠话变软话;可过一阵腊秀忘记了,话又多起来狠起来,他要再板一次脸才能管一阵,就像当年红军在井冈山打国民党一样,敌进我退,敌疲我打,他姚才子是国民党吗?对他姚才子搞这一套战术,腊秀你还嫩了点,老子读过高中,当过炮兵,玩战略战术你是对手?休息去!

新婚三个月后芋头外出打工了,家中只剩秋枝和多病的婆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与秋枝、芋头商量过几次,实在也找不出尽快挣钱还债的好办法,芋头只好自己出门闯一闯。

芋头走了,秋枝依旧操持家务伺候婆婆,一有闲时间也下地干农活,他就暗中给她一些关照,比如拖点柴,打点米,水田里放点水施点化肥农药,好在芋头是插完了秧再外出的,事也不多了。秋枝好感激。“支书,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这是应该的,都是乡里乡亲,而且我们又是邻居。”“你还是少帮点,腊秀见了我,脸色总有点不对头,好像生怕我拖你下水……”“莫管她,她把我当条牛看的,生怕索一松,牛就会跑下田地吃庄稼!我哪有那么贪吃呢?”

秋枝哧哧笑了。“你这么有才又帅的男人,媳妇哪有不管紧的?又当支书,恐怕暗中喜欢你的女人很多吧!”“我只是爱开点玩笑,至今未歪过一根纱啊,真的!”“支书,我信你的话,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别支书支书地叫,叫我才子哥吧,村里比我小的年轻人都叫我才子哥的,很少有人叫我支书,我就是个当过兵的农民,而今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家境还远不如你家呀!”“那以后我就叫你才子哥好了,你这么好又聪明,将来一定会发达的。”“我得想办法先把村里搞起来,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可难搞啊……”“你莫急,才子哥……”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燥热起来,持续三十九度左右高温,要干活的村民就清早起床下地上山,十一点多钟赶回家避暑,下午三四点再出门干一阵活,晚上男男女女多在竹床上乘凉,烧堆烟驱蚊虫,一觉睡到天亮。他和秋枝家都在小山窝里,风向不对就更热。一天村里有事,他回家到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走到秋枝家屋坪边,月光下只见秋枝仅穿着条白三角裤一件白纱小背心,仰天躺在屋坪中央的竹床上,双臂枕在脑后,胸脯鼓得老高。他不禁停住了脚,朝自家屋坪一望,不见腊秀躺在外面竹床上。他迟疑了一阵,轻轻走近了秋枝。望着月光下秋枝美丽的身子,他的心云一样浮起来了。“秋枝……”他轻唤了一声。

秋枝睁开眼不动,话声也轻。“才子哥,你忙到这时才回家?”

月光下她的眼睛是那样勾魂,像山中的清泉水闪着波光,几乎就是裸体,可她在他面前出奇地安静,毫不扭捏地任他欣赏。“你进屋去睡吧,夜深了,外面不安全!”“这里只我们两家,只你一个男人,怎么不安全?”“那也是,可你这么乖,对我又这么好,我……我怕忍不住啊……”

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才子哥,你是个难得的好人,你忍得住的,你不忍住,我就会变坏啊……”

秋枝说罢闭上了双眼,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脑子轰轰响一片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只要他不忍,爬上竹床她就接受他了,是不是这个意思?芋头出门打工还不到一个月呀,他就暗中把他的新媳妇睡了,这不是太不对了?他使劲挺住!“秋枝,你放心睡吧,我会睡在外面屋坪里,一有情况,你就叫我!”

他转身走了,这一夜他未入眠,秋枝也一直翻身,弄得竹床嘎吱响。

第二天上午,长岭岗捎来口信说腊秀的舅妈病了,腊秀下午便回娘家看舅妈去了,也肯定会在娘家过夜了。他睡了一上午,潦草做了点饭菜咽下肚,心里乱,便取下挂在土墙上难得拉一回的二胡,拉了一曲又一曲,拉了《病呻吟》,拉《江河水》,又拉《二泉映月》,都是些悲伤曲调。当年他在部队可是参加过师部文艺比赛独奏过的,老功夫还未丢。他拉了一阵独奏曲,又拉家乡的山歌调秧歌调,拉着拉着自己唱起来。婚姻不是婚姻,爱情不是爱情,两全其美难上难,凑合过一生。哎嗨哟,两全其美难上难,凑合过一生。人生不满百年,活就活个舒心,大仁大义不含糊,小节何足论。哎嗨哟,大仁大义不含糊,小节何足论。

他拉着拉着忽然听到门外有抽泣声,便放下了二胡。“是秋枝吗?进来。”

秋枝抹着泪水进门,他搬了木椅让她坐下,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见笑了,好久不拉了。”“才子哥,你拉得真好啊,跟电视里拉得一样好,你在乡下当村主任太屈才了……”

他一脸苦笑,无语。“你当年怎么会跟腊秀结婚的?明显地不般配,你太亏了!”“一言难尽啊……”

这不仅是秋枝不明白的,也是南阳坪村许多人不明白的,甚至是只要认识他的人都不明白的。为了家庭为了名声,他又怎么好启齿对外人说呢?可秋枝一问,鬼使神差他全说了。“秋枝,你得保密!我一直藏在肚子里,对谁都没有说过啊!”“才子哥,我会那么蠢?我晓得的!”

秋枝没有多停留,回家做晚饭去了。

他这才想起村里有件事要处理,便出了门。在镇上吃了个盒饭,又是忙到深夜才回家。

走到秋枝屋坪边,秋枝又是穿着白三角裤小背心,仰天躺在屋坪中央的竹床上。他双脚又迈不动了,站了一会,又走到了秋枝身边。

秋枝依旧是双臂枕在脑后,双眼闭着像静静地睡着了。他站着望着,遍身不禁发紧了,蹲下来,秋枝身上的气味就一阵阵向他飘来。“秋枝……”他失控地轻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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