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2 21:45:34

点击下载

作者:李笠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回家

回家试读:

自序

想一想,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看见孔子对着城墙叫喊:“我,回来了!”

于是他变成“仁”字里的一横

你看见奥德赛。他躲避了“回”

千年后依然在孤傲的心海里漂浮

你已精疲力竭。但回,回到哪儿?

想一想和尚手上转动的念珠

想一想笼里来回走动的猛兽

生活:绕某个发光的东西打转

或被某个黑暗的东西纠缠“回”字用时针的速度捅开

五十岁背后的谜:漂泊,即磨亮念珠

对一个海外漂泊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回家这词太重。回家,回到哪儿?出生地?父母身边?浸透自己血液的文化传统?母语?旧时朋友?一个钟爱的人?似乎都是,但又不完全是。

在曾经上大学的北京,在长大成人的上海,在和朋友交往之际,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始终压迫着我,让我不知所适。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世界变化太快,是东西地球的价值观的迥异?是多年的西方生活已让自己变得不伦不类?或许——最本质的,是生于水瓶座的我天生就是个异乡人——一个和现实保持距离爱旁观的游客。

回家,返乡,是一条古今中外所有敏感的追寻者都无法绕开的路。荷马史诗《奥德赛》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从《归去来兮辞》“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的陶渊明,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杜甫,甚至——在现实生活中——从春节挤破火车的民工,到圣诞给孩子狂购礼物的父母,都在殊途同归地表达这一无法摆脱的古老的乡愁。

家,是身心的庇护所,一块让人闲适自在的栖地。十八世纪浪漫主义诗人说:“诗歌会领着漂泊的人,脱离殊风异俗的他乡,恢复幸福的纯洁天真,回到青年时代的草房”(诺瓦利斯)。诗,是慰藉乡愁的灵药。

然而,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已无家可归——“上帝死了!”。人注定在漂泊中寻找家园,把漂泊当作家园,或反之,把家园当作他乡。世界,尤其中国这片古老的文明,已被全球化的市场洪流吞没——一切向经济利益,向所谓的进步和发展转身。我出生到六岁住过的弄堂因此被拆除,我六岁到十八岁住过的新村大楼因此被改建得面目全非,并在等待拆迁。

家,已回不去。你最多只能在故乡当一个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游客。

如果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回家,那么,我的家就是母语写成的诗歌。她们在这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当下,给无家可归的灵魂提供了一个甜美的栖地。《回家》是2010年至2016年回国逗留期间写下的三百多首诗的精选,这部诗集——在编辑成册之时——发现自己也没能挣脱乡愁这一古老的陷阱。这里的每一首诗几乎用自己的方式都围绕着“家”在转。《古镇》,《圆月》,《根》,《上海变奏曲》,《清明拾遗》,死去的父母,童年记忆,汉字等等等等,但,写的更多的是当下现实,即诗的激发点——它们和死者,过去,记忆与反省彼此握手,拥吻,交媾,对话,博弈,厮拼,从而让家——回家——露出其真实面目。

因此,《回家》既是一部个人漂泊生涯的记录,也是时代的见证。

这些见证——诗——始终遵循着我推崇的“手写我心”的诗歌创作原则。它们通常从日常生活的一个场景,一个事件或一个人物出发,然后营造一个让人感觉身临其境的诗意氛围,并常在诗中留出空间,让读者来填,在直接中透出微妙。我在《诗摄影》一诗里表述过自己的对这种诗艺的追求:不拍观景台上看到的风景/拍有形背后的无形/美中的丑,或相反/不拍已摆好的姿式,虚假/拍镜前的叹息/裸体遮蔽的部分,皱褶间的伤口和腐烂……

而在《我要把诗写得像明代家具》则更进一步地阐释了我的诗歌创作态度:

我要把诗写得像明式家具那样

严谨简练,优雅适度;让意和象比例

成为家具局部与局部的比例,即:匀称协调

让词语与功能相符,毫无累赘

你读到的是一根流畅的线

挺而不僵,柔而不弱

你读到的是精妙似榫卯结构的词语关系

不用钉子,这自卑的雄辩

让两个陌生物在一个连词上相遇

仿佛它们开始就在一起,如冰与火

虚实相杂,如椅背的透雕,或“落日故人情”

状物与抒情相并,如镜台花纹

凝重而不失圆润,像“感时花溅泪”

把思绪化作紫檀木纹路中细若游丝的精微

偶尔也用形容词

就像书桌边角用珐琅或玉石

但不堆砌

让木材的纹理流出隐秘的诗意。让人遐想

最后,感谢古冈,他在编辑此书时,给了我很多宝贵的意见和建议。布拉格,2017年3月1日作者像+孙磊 摄

第一辑 回家

+李笠摄+李笠摄

泡桐树教堂

不是让人肃立或静坐的欧洲教堂

它让我躺下,躺在地上。它让我赤膊

苍翠巨大的树冠扑扇着天使的翅膀,把我高高抬起

哦,二十年瑞典的寒冷就是为了热成这八月的北京?

久违的知了狂奏着风琴,说游魂已归来

一阵飓风,一片咆哮的大海,一股雪天桑拿的蒸气

把十字架上的疼痛按摩成一个舒适的胎儿

天气有哲学没有的真理,五十岁才懂的奥秘

风琴的热流涌入我张开的毛孔,毛孔

发出一个五岁孩子的呢喃:“我喜欢这甜美的音乐!”

刀印在冰冻的湖上咆哮

岸上,破落的房屋露出一个朝代的晚期

垂钓者在篝火——冰洞旁枯坐

他想重新认识历史

桥下,几个男人在冰窟里

打转。冬泳

弘扬“宁死不屈”的孔孟之道

一群雪色的狗沿岸跑来

把霾里的夕阳挂成古诗里的灯笼

垂钓者仍守着冰洞

他看见夏天:一群精英

围着湖,像警察

围着坠毁的飞机

落日把湖烧成他们体内的血。但无人下水

鲤鱼

月光从它的鳞里流出……

扔进油锅,它的鳍

仍在扑扇

油锅枪声大作

它仍在练气——把头

昂成“刀枪不入”的义和团的信仰

嘴,忽然张成

形同水泡的O。顿悟。对世界的解释

悼张枣

浮云坠成雨滴,是否意味漂泊学会了宽恕?

你出国比我早,回国也是

两个方向,二十个春秋

匪夷所思,就像一夜间长出田野的银行大楼

时间,不,时代

玩弄着我们这代中国人,器官的压抑,青春的狂想……

你抽身离去。你的死,无非也只是一声

万古愁的唏嘘:死亡

是遍布的地雷,看谁的脚最有运气!

我们见面不多。每次几乎都谈诗歌:“特朗斯特罗姆

是我崇拜的诗人。他最值得借鉴的地方

是意象精准,中国诗人

缺的就是这个。”

你抽着万宝路说。我暗自佩服——这是头一回

我听一个中国人这样说

而我发现:你那湘江般圆润的诗行

似乎也受到这位硬朗的北欧诗人的影响“天气中似乎有谁在演算一道数学题

你焦灼……你走动,似乎森林不在森林中

松鼠如一个急迫的越洋电话劈开林径。听着:出事了……”

是,出事了。

那是02年冬天,上海衡山路的一个酒吧

我们谈论中国男人和西方女人,谈论他们的婚姻“这些婚宴注定会失败!”你说

那时,我刚好和一个瑞典女人结婚

我反驳,尽管我理解你的意思:一只

封建社会的蛤蟆,再好,也迟早会被优雅的天鹅唾弃

我惊讶于你吸烟的凶猛,也惊讶于

我,一个不吸烟的人,一晚上竟也抽了半包

是的,在一个人情社会里

香烟是和谐(麻醉)痛苦的最好的妓女

你一根接着一根抽着,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变成梦蝶的庄子

你抽着你的焦灼,夜的中国,抽着

对德国两个儿子的思恋——烟,是唯一的祖国

最后一次见面。2009年4月的一天。黄珂家

你脸阴沉

说话像个祈祷的犹太人面对哭墙(你并不知道香烟——祖国——已烧毁了你的肺)“这里仍是片文化沙漠!除了灯红

酒绿,还是灯红酒绿。但天天洗脚又有什么意思啊?”

注:“听着,出事了……”这段引文,摘自张枣的《在森林中》。

梦中与中国知识分子相遇

我的心浮出水面

伸展成荷叶。超脱!

风吹起。荷晃动

晃出替皇帝夜半挑灯写鉴的

司马光;隐居江南

四处嫖娼的唐寅

达,则兼善天下

穷,就自己好好的过

泪水倾泻。佛面

一一闪耀——“我有

看山是山的招术!”

声音回荡,变作缕缕香火

古镇

那么,你就是我要寻找的

栖地?

小桥流水,私家园林

雕花落地长窗,砖铺四方庭院

老式床、太师椅、八仙桌、栲篮、瓷瓶

走在街上,金银玉器

从两边高喊着招手

你就是我要寻找的诗?

我在一座石化的彩虹上

停留。深处的你

扭着小脚走来:一个娴熟动作

把粪便倒入河里。随后:洗菜

油亮的街。小屋。倦惫的脸

米店!这生活的泉水

浇灌过惶恐的爱,冰冷的交媾

一条黑项链

那是带走忧伤的河

抖颤的石板桥

被落日折成穷人的背

往昔,未来,从对面走来

把头埋入书法

简单,就像对岸教室

下雪的灯管

稚嫩的脸蛋在晃。一个个紧攥的拳头

此刻,你是一块海蓝的印花布

女孩的裙子

它的蓝被四周昏暗吞没。我

触摸它,一个声音

灰尘般扬起:“想要,20块给你!”

它跟我走出古镇

它在瑞典一座花园里移动

一个金发女孩穿着它

一只精致的明瓷

星空突然在花园里涌动“我也要一件,我愿付三千!”

花园门外,我的金发邻居说

我把我的时间分享给你

水无声。是因垂钓者过多。我不信

奇迹会从水底

跃起。只希望蹲下

就能喝到古人饮过的水

吊脚廊!影子

边在喝茶,边高谈汉唐帝国

但贪婪在污染

楼群在吞咽古刹

就像雾霾吞咽着龙首残缺的石桥

怀旧斜依栏杆

等衔花的麋鹿从月光里飞来

你是面镜子。你的街巷

用嚓嚓声说我正穿着拖鞋。你

回响着我,你是回音壁——

在河边坐下,就能听到浣衣女的

笑语:“欢迎光临仙境!”

哦,这就是归宿?

我不能无视水里漂浮的垃圾

但,唉,你就是你。笑

无非是说你已习惯了龌龊

你不是镜子

你是你自己:雨倾泻

你的思维——青石板路,就露出残缺的天空

去凤凰古城的路上

落日。公路上一头水牛

它慢慢走着。好像在耕田

它脚下的沥青曾是一片松软的土地

大巴向它驶去。它没让开

一间面对推土机的旧房

它两眼含着一个虔诚的信徒

喇叭狂吠。它一动不动

朝比它强大百倍的金属昂头

车上赶景点游客开始骚动

落日!上海的一条马路

望着穿梭于车流,寻找

左右逢源的人影,我想到了那牛

东方维纳斯

颧骨高凸,鼻子平扁,嘴唇丰厚……

她坐着,头顶一根粗大的阴茎

阴茎指向天空,像待射的火箭

哦,祖国,祖训,祖坟的“祖”就是这样诞生的吗?

一尊石雕。一个蒙古利亚女人

她让我的目光围着她转

并让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去摸她圆润的肩胛

我妻子,一个女权主义者

伸出舌头在她身上做了一个

蹲坐的姿势:“我喜欢母系社会!”

她把丫环当成了慈禧,或北欧女性

一尊石雕,一件墓葬品

它嘲笑我的惊讶:“我

顶着世界的本质,诗,必须面对死亡!”

她来了

不是佛罗伦萨的桥上,而是北京一家星级酒店的走廊

云鬓,红裙……一个比范冰冰更精致的女人

她一晃,消失在“桑拿按摩”的门里

离去,我就会重蹈波德莱尔写《给一个路经女子》的

痛苦。我不想

折磨自己。我跟了进去

她不再是她。她变成了数字6。就像桑拿中心衣柜上的数字

或编号的囚徒……啊,美,你为何总是……!

我感慨。但另一个声音在一旁低语:“相信她是天使,今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降临!”

她来了。云想衣裳花想容……被忘掉的诗句

随她婀娜的步态闪现。一座春天的森林

百灵鸟在甜美地婉转:“假如……假如你不是在这里

认识我,而是在剧院或一个朋友的生日晚会上,你会不会

把我当作朋友?”

我回答了吗?回答时我看她眼睛了吗?我记不得了

此刻,一年后,我回到同一个酒店“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返回了家乡?

她考上了大学?

她开了一家小店?结了婚?得了不治之症?

比芭蕾更轻盈的一夜舞姿。酥软。湿热的吻:“你给多少都行!”

翡翠湖

慢慢走着。坑。潮湿的石头

耀眼,如显微镜放大的细菌

半小时。一生。豹纹的碧水

我伸手去摸。凉,亮出一张张变形的脸

继续走。相信有更好的景色

一把把锁紧攥住桥栏。湖在哪儿?

继续走。有路,就一定有湖

水声!水声追随着我。我疾走

疯狂的鸦噪,熟悉的风景

溪流,一片母亲般闪耀的竹林

总算到了尽头!总算到了……!

绝壁。暮色中一个冷却的,血红的“爱”

九华山遇雾

十米以外你就看不到想看的风景了

我也在雾中。香火

叮当作响,把世界铸成肉身金像

未来:下跪,磕头

海啸声涌来。一个不信佛的人

双手合十

另一个——老和尚

眉开眼笑,数着美丽的钞票

我们就这样在和尚与金像间拥挤

而这之外:雾。雾说:“有,便是无!”

梅瑞冰之死

写这首诗的时候,你已躺在了火葬场

等着变成一堆摆脱疼痛的灰烬

窗外:你蹲着抽过烟的草坪

想有机会好好聆听的泡桐树上的鸟鸣“我叫梅瑞冰!”重庆的酒席

把你介绍给我:一个瘦似非洲饥童的处长

你敬酒,亲切地叫我“李哥”

我身上北欧式的僵硬很快溶化成春水

瞧,人是酒杯,可以不停地斟满

倒空,做大合唱里的和音。你

不停地倒空自己,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强大成老子“挫其锐”的练达

月亮在杯中移动。你被调到北京“我现在是重庆驻京大使了!”你说

你变成迎来送往。你倒空自己

尽管你更喜欢谈论获诺奖的作家

官场水磨在碾。你碎裂成粉末——

修练:把呕吐当作对大海的遥望

你呕吐。你结巴。回乡路

高悬成一只闪光的骷髅,我们最后一面——

八月。北京一家火锅店。你

喝着冰啤,脸露出孩子吃药的表情

你不知你已“肝癌晚期”;酒

正在病房等着向全身浮肿的你祝贺:“你已升为……!”

大足观音

腿叉开。准确地说,把一条腿

翘在椅上。我喜欢你这梧桐春天的姿式!

秋雨中你也如此。物我两忘

这,难道就是一个人应达到的境界?

清秀的眉目透溢着自信。你安详

像一个鄙视金钱的妓女。妓女

正是用这叉腿的姿式承受着目光

你比所有走红地毯的女明星都要高雅!

你始终待在黑暗阴冷的山洞里

你应该出去——假,需要你

你为什么像常人那样把手搁在膝上?

名声与权势向你磕头。啊,焦虑!

你舒展,像风中的树。你

微笑着俯视我们,一群无家可归的幽灵

七彩鸟之死

它站在自己天天站着的地方:一根插在笼子

腰部的细木,把头埋进翅膀。一截妖娆的彩虹

起初,我以为它在睡觉——睡觉,它也是这模样

我用手轻碰笼子,它慌张地迅速拔出

深埋的脑袋,睁眼看了世界一眼。然后把头

又埋入翅膀,像悔恨时用手捂脸的我

整整一上午它都如此。哦,它不会因为饿

或渴而变成这样吧,我自语。装着水和米的瓷碗

并排摆在笼里,完美,就像业就家成的人生

一群麻雀争抢着它洒在地上的米粒

叽叽喳喳地飞起,飞入泡桐树茂盛的树冠

它病了。它正在死去。但,它为什么遮脸?

厌恶?后悔?不想面对笼子?它在哆嗦

天黑了下来。它跌倒笼子的底部。脸朝上,翅膀叉开

特朗斯特罗姆在故宫

前进的轮椅骤然被威武的门槛挡住

你起身,弃下旅行装备

空龙椅和铜狮走来

它们向你要诗。它们需要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

你看着它们,露出稚拙的笑“是的,自由就是拒绝向皇帝进贡……”

庭院深处,石制日晷

发出火车穿越荒野的轰鸣

终点站到来:高墙的迷宫

无声的米粒——人脸在盲目中拥挤,消逝

故宫

——给西蒙和维拉

这里绝不是自由的国度——奴性

在互舔,紧抱喘息的龙椅

飞檐上,白云正黑成阴霾

荒草如怨恨渗出地板的裂缝

权势和等级在昏暗殿堂

踩踏刚正的生命;谎言

沉溺于惶恐的香火——

害怕福寿匾一夜间会化成灰烬

一对龙凤嬉戏着整个国家

威武的宫门,曲折的过道

思想只有跟随屈从的步履

才能化为玉阶的腾云驾雾

或死囚的下跪。这里没有面孔

只有炫耀功名和财富的

面具。隐忍,怀揣冰冷的心

你才能逍遥这片阴谋和暗杀的舞台

孔孟的智慧被镶进玲珑的角楼

立成粗大柱子,青铜瑞兽……

深邃的庭院,我,一介游客

又怎能介入勾心斗角的体制?

看,联对的宫灯悬着森严次序

就像宫墙外劫持冤魂的警棍

哦,金银珠宝,玉砌雕梁

你们是否给百姓也安排了有尊严的生活?

是,一旦进入这里,你就无法

从欣喜中获取真实的自我

而皇帝——独裁者,只要花园

能营造灾异或动荡后的安宁

他就继续做狂妄的汉唐之梦

让笼里的鹦鹉(温如太监)

用催眠把过去,现在和未来

勾兑成颂歌。给腐烂的列祖们听

唐朝来信

你不认识我,但你一定梦见过我:用马蹄和刀剑

主宰中亚的沙漠,轻易如你支配一条凶猛的藏獒

你到过京都。你流泪:为何中国没这些精美的唐代建筑?

一缕烽烟,不,一片哀嚎!我刚刚攻灭突厥政权

我让一个聪慧的女人和吐蕃结亲。我总在打仗

遍地白骨绽放“开元盛世”,世界最繁华的都市长安

中国的丝绸一直传到欧洲。但所有这些丰功伟业

都系挂在专制的剑上:赐死,监视,酷刑,镇压……

所有怨恨最后都醉成: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所有痛苦最后都泣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有反抗最后都静成: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所有梦想最后都虚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西湖映现什么

——赠潘维

软,是因为又碰上了西湖:一道

潋滟的伤口。它的水

引出你身上的水

你温顺地流着,流成倒影

倒影喜欢呆在那里,像月亮:碎了,再圆

山色空蒙,青黛含翠

那是你落魄的理由。但你

不想只做倒影。你想当水流——当家作主

起风时,你想成为绕湖的山

或准确地说:当扶花的绿叶

这便是漂泊——越长居

越感到自己只是个匆匆过客

或一只水泡的寓意:断桥,残雪

你见过世界各地的湖,但总嫌它们

欠缺什么——不是没有根基,风吹便碎的倒影

而是那揪你耳朵的

母亲的声音:“看,三潭印月!”

啊,母语的力量——见到柳浪

便闻莺啼,然后是

梅坞茶景一连串让你伤感的气息

在热内瓦湖驻脚

却很快被一朵荷花领入殷红楼台里的细雨迷蒙

在场与缺席

鸽子,麻雀,喜鹊,乌鸦,海鸥

它们在地上争抢面包:“我的!”“我的!”

我从公园的长椅上

俯瞰它们:“啊,幸亏我不是鸟!”

远处:一群男孩把一个小男孩

堵在墙角:“跪,要不然就揍你!”

我望着他们

望着天空:“啊,幸亏我不再是孩子!”

梦到来。一个喧嚣的集市

我翻阅一本刚印好的书。一串闪光的

名字:“不朽!”“不朽!”

我放下书:“啊,幸亏我不在那里!”

美味的道德

眼珠大的肉块死死地盯着我的筷子:“吃我?”

一道暖心的风景浮出:一条狗

在雪地奔跑着追随一个喘气的人影……“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筷子纷纷聚拢,像兀鹰围着尸首

你犹豫。左顾右盼。然后疾速伸出筷子

桌上,欧洲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鲜美的狗肉

空气飘荡着狂醉的《欢乐颂》

此刻,谁用英文说,这是狗肉,谁就葬送了美

与影子对视,或对着一面镜子

门关上的一霎,一张熟悉的脸

挤进电梯

装着不认识我

老年痴呆?

鹿特丹。前年。我们在一家酒店喝着红葡萄酒

谈到二十年前赌博的日子

我们跟着电梯下沉

金属的嘟哝揪住我耳朵:“记住,是我

提着你们升降!”

没人伸开双臂

所有人都学会了乘电梯的规则:站着。沉默。等待门的打开

这不是他

他不会如此虚弱

憔悴的脸。低垂。仿佛在沉思

乡愁的鲜花簇拥着他——“先生,我们合张影好吗?”

簇拥知道他是谁:

一个相信“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诗人

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至少不会参加官方活动

他不可能当权力的婊子“作家不仅要和世界过不去……还得跟自己过不去”

他在台上发言

坚守孤独崇尚失败的人不会在这里亮相

9层!他抬头

我们对视。沉默。痴呆症“说实话,你喜欢的那个日本女孩对你并不感兴趣

尽管你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

这里和中国不一样,人

不会因你有名有势而玷污尊严

你最好把约她的晚饭推了,就说今晚你有别的事情……”

窗外:雪花,黑沉沉的夜

电梯在下沉

这不是半夜做爱时从丹麦打电话给我念新作的疯子

这不是在中国使馆门口喊“我操你妈!”的流亡诗人

这是另一个人

1991年。沉沉的夜。雪

我们并肩坐着。我做他翻译“流亡使我失去了掌声和鲜花!”

但他得到了流亡的好处:拿西方奖项,在大学授课等等

时过境迁,他向他的背景转身

一条回家的路在他脚下铺展

再见,反抗!

再见,墓志铭!

他被抬上他反抗的舞台,回到掌声的怀抱

他致辞

但台下,肉身的呐喊正遭受一台钢铁机器镇压

电梯在下沉

没人伸开双臂

所有人都学会了乘电梯的规则:站着。沉默。等待门的打开

莫言获诺奖的那天

——给七岁的维拉

你为什么哭?不高兴?瞧,这么多人都在替莫言骄傲

你说什么?不知莫言为何物?

不喜欢电视上的那个男人——“他长得真丑!”

是,他确实不美。一张被苦难和仇恨腌过的脸

但整个中国在为他雀跃

你不喜欢他,但他获得了英国美国德国日本韩国甚至

瑞典作家也想得到的奖项

哦,我知道你为什么哭

我知道你背对我和你妈说的话。你想要个瑞典人做爸爸?

天意,孩子,就像你长得像我:黄皮肤,黑眼睛

你要自信,孩子,要像好文学那样

超越民族。我是说:超越你长相

不能?为什么?她们,你的欧美同学不跟你玩?“站远一点,中国妞!”

别哭,别跺脚,别揪自己的头发!你不会因此而上天

不要自卑!

不要在你同学面前阻止我说母语:“嘘,别说中文!”

你应该像得诺奖的莫言那样微笑

记住:别在别人让你一起玩的时候想:上帝活着

也千万别在别人不跟你玩的时候就说:上帝死了!

她们不让你一起跳橡皮筋你就一个人跳

别跺脚,别哭!

哭吧,孩子,大声地哭!你无法离开我

你无法更换爸爸

我在你眼睛的黑里。这是挥之不去的世界。你必须忍受!

和张维邹瑞峰陈东东庞培等在尚湖喝茶

十月中午的阳光把闲逸倒入桌上的茶杯

摆脱公路的我们,终于坐成清风里的古人

亲爱的妻子,你带孩子到四周转转!

我想变成烟波笼罩的芦苇里那只翻飞的白鹳

这里和瑞典的湖畔不同——那里我不会

想到姜太公钓鱼;我疾走,一心想着行速

但这里,我会舞成含情脉脉的柳枝

我回到了根。我必须面对温和的虞山,面对

王公望,面对妓女柳如是。面对他们

也就是面对自己——我用着他们的语言

拍岸的水声响着我血液的流动

清晰如两只黄鹂阐述杜甫建草堂的喜悦

张维说:“倾”最初是卧病聆听之意

多美的汉字!病了,人才会听得真切

椅子咯吱作响。关节在抱怨。哦,康有为

也就是我们的此刻:喝茶,谈论改良

我们依旧活在一个人治的社会,脆弱

就像文革围湖造田的尚湖,网上的敏感词

唯一无忧的是那只翱翔的快艇(像

某高官存在海外的巨款),并赞美着洋务运动

和江弱水舒羽晓云在西湖翠雨亭畅饮

桂香在涂抹空气里一百年前的安宁

我们临水饮酒。翠荷

纷纷伸来手臂

我是她们喜欢的摇滚歌手——举杯谈论诗歌与人

三四个人多好

三四个人能说出三四个人以上难以说出的话

我突然感到我很完整

小船随淸风飘来

湖用莫奈的睡莲细心地在对着晚霞梳妆

桃花潭的李白

不再回望长安。那是抽刀断水自找哀愁的悲剧

我老了,发现水中的月亮比功名更弱。风吹起,它就碎成虚影“来,你就到了蓬莱仙境!”汪伦说

但不去,我也知道桃花潭是出浴的贵妃

我来了,群山飞红,潭水流碧,美酒佳肴……

但我能在此留驻多久?

杜鹃在叫。三月!杜鹃每叫一回,我眼睛就潮湿一次

我念叨远方的家乡。我的妻儿在月亮的背面

月向西斜,我枯坐,回忆自己的一生和创作

我写名山大川,写饮酒离别

但写的最多的是拔剑四顾扬帆渡海的愤懑和梦想“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

我反权贵。我鄙视奸诈的小人

不再回望长安。那是抽刀断水自找哀愁的悲剧

我老了,发现水中的月亮比功名更弱。风吹起,它就碎成虚影

访草堂

古树。古刹的静。一座刚刚经过的木桥

从竹林走来。我又回到了

草堂,一条等待新“安史之乱”发生的泊船

我已转了三小时

我还会在这座意象卢浮宫里呆上一阵

聆听绿荫倾洒绝妙的诗行“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多么圆润的诗句!

但,大师,你诗里那些美丽的意象已死:

猿啸死了,死于美食

残炬死了,死于霓虹

古塞死了,死于开发

急峡死了,死于水坝

危城死了,死于拆迁……

但你痛恨的东西活着:

征地的方式活着

活在失去土地的哭声里

腐败的官吏活着

活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句式里

涂炭活着

活在空气和水的污染里……

到处是拥堵的车辆

你那鲜花覆盖的锦城已被雾霾锁着

草堂。一张桌子和一只椅子

两幅挂着的长轴

在炫耀你诗歌境界

我慢慢转游

脚步响成你诗里两只鸣翠柳的黄鹂

和你一样,我也在找

一间绝望构建的草堂

我仍在漂泊。但不会向皇帝献诗“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这是你,一个漂泊者,所需要的

这是我,一个现代人,所需要的

你我都厌倦漂泊

但厌倦漂泊并不意味着家——草堂——就会出现

草堂门口的石凳让我坐下

模仿你草堂建后的喜悦

你依栏垂钓

仿佛在东篱采菊

但伟大的诗歌是否会被“细万物而独往”的隐居隐掉?“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这是你一生最得意的诗句?

你说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事实是:一个诗人

再穷绝工巧,若不悲天悯人,也等于零

一尊雕像。瘦。忧患的眼睛望着远方

你看见清江变成了污水

而一千年三百前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仍在继续

没有了,你呼吸过的空气

没有了,你喝过的水

风吹来,把“床头屋漏无干处”的哀怨

吹成“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欢呼

但老杜,你瞧,你哀怜的寒士

并没有开颜,他们

在广厦的电梯里拥挤

或在权力的走廊里爬行,一种更可怕的漂泊……

21世纪的肖邦,或回家

酒店。阴郁的音乐打开狂欢的宫殿

我们互舔。一根污水管插入大河

我们缠在一起。愉悦喊万岁的时候

铁锈色污水正悄悄注入海洋

音乐说:国破了好,你会更好地面对自己

法国香水无法消除中国管道的恶臭

音乐说:必须忘掉祖国

就像弹钢琴的手忘掉手指的存在!

废水翻涌,涌成一条弯曲的小河

一个患癌的母亲在河边洗菜的呜咽

呜咽声突然静成一座坍塌的学校

废墟上一群下跪的人。对捐赠的感恩

贾梅士铜像

——给姚风

这张耶稣瘦的脸

难以与树下抽自己肥脸的气功融合

对哼小曲提鸟笼的人

他显得过于沉重。他的目光

跃过蝼蚁与忙绿的赌场。祖国,在大海上起伏

注:贾梅士(Luis Vaz de Camöes,1524年—1580年6月10日)葡萄牙最伟大的诗人。1556年他赴澳门并在那里升为军官……为纪念他,葡萄牙把6月10日他离世的日子定为国庆节。

最好吃的鸡

她悠然地吃着阳台上的米粒。你蹲着磨刀

我们共养了十只鸡,但只有三只活了下来“活,对于鸡,就像自由与平等一样难!”

刚被释放的父亲边说,边帮你用拇指测试刀刃

而这时,你已一把抓住跑来吃你手上米粒的

她——一只肥胖的母鸡(她喜欢或习惯了

吃你手上的米粒,并把它们当作了恩赐)

你紧紧捏住她脖子。她拼命地蹬腿,蹬腿……哦,醒悟!

滴血的刀刃给宁静带来一面碗大的血镜

云从那里浮现,与我俯视的小脸重叠

很快,你从厨房端来一锅冒烟的开水,将她

泡在里面,拔毛,利索,像冷风刮落梧桐叶子

当圆圆的月亮升起的时候,她被端上了桌子……

昨天,在参观圣彼得教堂后,我又梦见了它……

它煽动翅膀(就像当时你捏住她脖子那样)

哭喊着和一群鸽子争抢撒在广场上的玉米粒

当时吃它的时候,我记得,我眼睛流出了泪水

鸵鸟

栅栏映现它非洲草原奔跑的姿式

比斑马快

比所有获金牌的短跑赛手

它伸长脖子,像车站等车的我

或19世纪崇文门看砍头的好奇

它被爆炒

它为什么不轻轻一跃

摆脱栅栏?

它把头埋入地里

隐居!“真没想到鸵鸟的爪子比猪蹄更嫩!”

致一个与老头结婚的年轻女子

腐肉上白胖的蛆让我想到你们的婚姻

我弯腰细看,那蛆摇身一晃

变成了老牛;肉,漾成一片鲜美的嫩草

四十岁的差异。他:金钱和地位

你:聪慧和野心。但,让天鹅肉

日日经受蛤蟆的啃噬又是怎样的磨

不错,你比夜总会的妓女有福。但妓女

比你纯粹。她们用妓女的名义活着——

岔开腿:“来吧,蛤蟆,把钱给老娘递来!”

你哭。你痛苦,绝望,当你发现

老牛和小狗的差异——牛,已无力欢跳“上帝呵,我在干嘛?”你内疚

内疚最后化作诅咒从草根升起“等吧!等待老牛的死!等待一头小鹿的到来!”

雾霾天想到北京四合院里的比利时女人

这么多欧洲名牌,你却偏偏选择了穿中国的旗袍

或许你想构建那不可抵达的诗意:把外语

当作母语,或更确切地说:把漂泊当作家园

你养鱼。种竹。种蔬菜。给一只青花瓷插上玫瑰“李笠,十月我们一块儿去长城采栗子好吗!”

你织着自己设计的布,用京腔普通话向我建议

竹子,枣树,丁香,海棠,石榴

围着你,像幼儿园里的孩子围着自己喜欢的老师

你的女高音在庭院的阳光里翩舞,旋转

但,唉,可惜,这关上门就能自成天地的老房子

挡住了寒风,却无法抵御水一般无孔不入的雾霾

瞧,它把四合院舔成了一座“凹”形的墓坑

美丽的杨娜!你难道真的不想返欧洲的清风明月

吃比豆腐更卫生更有营养也更有滋味的奶酪?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