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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05:4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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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雨涵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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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

破译试读:

第一回 难解的明码电报

1937年六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天色朦胧,在哈尔滨市的日军情报机关里,一条狭长而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发出阵阵“噼啪噼啪”均匀的皮鞋踏地声,是职业军人习惯性的脚步声。这军官五十来岁,身材瘦小,戴着一副眼镜,此人正是哈尔滨特务机关长安藤麟三将军。他快速地走进标有“机要室”门牌的屋子里。机要室里是无数的内情情报人员,有监听抄报的,有破译和翻译的,都在忙碌地工作着。

密码破译专家多田一紫兴奋地向进来的安藤麟三汇报道:“报告将军,我们又成功破译了多份中国各部队的通讯密码。”安藤麟三疑惑地问:“在华各情报机关的密码专家不是都对中国军队的密码感到束手无策吗?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破译出来了?” “对于国民党中央军之间通讯的密码,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破译的战例。但是中国各派杂牌军所使用的密码却没有什么难度,中共的军事密电也很难,但是他们其他方面的通讯密码或者暗语却有的能破译。”多田一紫拿起一叠散乱的文件递上,继续解释说,“这是我们所分析出的广西桂系总台与分台的通讯,其呼号波长时间,都是总台规定行使,他们曾一度制订有特种符号。如普通大写符号为:1.----2..---3...--4....-5.....6-....7__...8___..9____.0_____而特种符号的大写为:1.__.._.2_._.3..._.4_..._5._._6__.__7_.__.8..__.9.___.0._._.他们的这种特种符号,我们已经长期监听到,积累了他们大量的电报,现在终于把它们破译出来了。”

安藤麟三激动地翻看着手上的文件,多田一紫继续说着:“山西的阎锡山部队内部的通讯,有一套经常使用的密码底本是中国的旧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第一位数字代表这本书,第二位数字代表页码,第三位数字代表行数,第四位数字代表第几个字。其他很多套密码本估计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是用的小说不同而已,相信很快就可以全部破译。川军刘湘内部的通讯密码已经破译出是用《百家姓》和《三字经》做密码底本的两套密码,就是将《百家姓》和《三字经》等的文字先译成电报明码,然后用加减法变成密码,有分单日双日变动的,也有按星期变动的,但是既然找出了密码底本,其中的细节变化就不复杂了。其他各路军阀的密码几乎都有被我们破译的纪录了。”

因为心情的激动,安藤麟三的双手都忍不住在颤抖,他说:“那这么说,这些部队的调动情况我们都能够掌握了?”多田一紫说:“不敢说能完全掌握,但是大致情况是可以掌握的,因为毕竟一个部队所使用的密码本是有很多套的,我们也不能全部破译出来,而且敌人的密码本随时都有可能更换。”安藤麟三指示:“那我们一定要加大密码的破译力度,现在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破译敌人的密码有多重要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多田一紫说:“哈依,但是我们的能力有限,对于国民党中央军和共产党的军事密码电报虽然截获了很多,但是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建议请求东京方面派我国优秀的密码专家来中国从事这项工作,相信会有更大的收获。”

安藤麟三笑说:“这一点土肥原将军会安排好的。你刚才说中共其他方面的密码有的能够破译,指的是哪些?”“他们的通讯社和社会交接方面所使用的密码是成语式的短加码,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乌云密云,布满天空’‘半夜吃黄瓜,不知头尾’等等,大都能破译出来。至于军队来往的密码,全部是使用乱数加码,指标隐蔽严密,真的是无从下手。”多田一紫见安藤麟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稿件,就接着说,“这一份就是我们刚刚破译的共产党用古诗做密码底本的密码电报。但是也只能译出其中部分很少的内容。”安藤麟三看电报上写的是:“401……哈尔滨……绝密……任务……”说:“我这就去向土肥原将军汇报,你们继续努力工作吧,帝国的密码战就靠你们了。”多田一紫说:“哈依。”

刚从奉天赶来巡视的关东军情报部高级特务土肥原贤二正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前仔细地审阅着一份文件。他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由于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但一张一翕间起起伏伏丰满的胸部却暴露了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看完文件,土肥原贤二愁容顿消,神秘而严肃的脸庞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提笔在文件结尾的空白处签了名,随后将文件合上。文件的封面上用日文写着:飞雪行动。明晃晃的四个字在泛黄的文件纸上显得格外耀眼。

土肥原贤二一张圆脸笑得横肉打挤,赞许道:“芳子小姐真不愧是我们的‘帝国之花’,你所拟订的这一计划很有远见,而且非常完美。这一计划就由你亲自负责实施。”

原来那女扮男装的人就是有“帝国之花”称号的日军情报部王牌女间谍——川岛芳子。听了土肥原的夸奖,川岛芳子并未流露出什么得意的神色,反而谨慎地回答:“为了这一计划的实施,学生未经将军批示就秘密回到日本做了整容手术,请将军按军法处置。”

土肥原贤二仰头靠在椅子上,右手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川岛芳子,心说:你他妈的都做了再来请罪,我还能有什么话说?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满的表情,站起来笑道:“芳子小姐不必自责,你这也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和加大保密等级嘛。况且现在除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以外,已经没人能认出你来了,真不愧是我的学生,你早就已经青出于蓝了。我为你感到骄傲,更为帝国感到骄傲。”川岛芳子以职业军人特有的口气道:“这都是源于将军多年来对学生的用心栽培,不是之处还请将军多多指教。”土肥原贤二将文件装入一封写有“绝密”字样的档案袋里,递给川岛芳子,“你速返回奉天,将这份文件送交二号档案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动这份文件,你的身份也尽量别让自己人知道。”“哈依!”川岛芳子双手接过档案袋。

土肥原贤二又严肃地说:“你可是我们日满两国之巾帼英雄,女性之典范。希望你早日完成这一计划。”川岛芳子面带笑容,信心十足地答道:“学生保证在我皇军进驻上海前完成这一计划。”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进来!”土肥原贤二喊了一声。

开门进来的正是安藤麟三将军。“安藤君,是那部苏联电台有消息了吗?”土肥原贤二激动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安滕麟三面色沉重,侧眼打量了下已经认不出来的川岛芳子,欲言又止。土肥原贤二挥挥手,“但说无妨。”安藤麟三垂头道:“不是,是我们昨天截获的一份中共的密码电报,已经破译出其中的部分内容。中共情报机关派遣了一名代号为‘401’的间谍秘密进入我市,来执行一项绝密任务。由于无法破译出全部内容,所以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土肥原贤二向窗边走了几步,又问道:“关于这个‘401’的情况还知道多少?”安藤麟三惭愧地摇头叹息道:“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个‘401’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到这里来做什么就更不清楚了。”

土肥原贤二在书桌前来回走动,皱眉沉思着。

川岛芳子突然请命道:“将军,要不我先留下,帮着把这个案子破了再走?”土肥原贤二止住脚步,摇了摇头,“上海那边的工作更离不开你,这里的一切我们都能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地去吧。”“哈依!学生告退。”川岛芳子转身离去。

在土肥原贤二看来,中共情报部门派遣一名间谍到东北来执行任务是很平常的事——战争年代嘛!作战双方如果不派间谍到对方的辖区内活动,那才是不正常呢。现在潜伏在满洲各地的国共两党的间谍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而且还有他们所领导的许多武装队伍。

川岛芳子离开后,土肥原贤二背着手走动了几步,又平静地说:“我此次来哈尔滨,主要是为了弄清有关苏联国际间谍一案。根据可靠情报,两个月前赵尚志的三军攻占舒尔河街就是由于得到了我们那里兵力空虚的情报,而这一情报就是苏联间谍通过哈尔滨的秘密电台发送回莫斯科,再转到中共手中的。哈尔滨紧邻苏联,苏联间谍往返频繁,这里是他们的情报中转站。他们的格柏乌、契卡(即后来的克格勃)、总参四部都打着共产国际的招牌向满洲境内派遣大批间谍,在这里的活动最为猖獗,严重威胁到满洲的安宁。关东军宪兵司令东条英机也非常关心你这里的反间工作,严令要加强防谍对策。你们哈尔滨特务机关是对付苏联情报站侦察的大本营,一定要充分发挥你们的作用。如果再不把潜藏在这座城市的那部秘密电台找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情报会通过它发送到莫斯科去。”

安藤麟三垂头道:“这次有将军阁下亲临指导,我们一定能一举破获这个苏联谍报网。我们已经在全城安装了三十六架探测器,从各个方位不断搜寻电波,还增派了几辆侦听巡逻车,在各街道穿插搜索,只要他们敢再用这部电台,十分钟之内就能找到他们的准确位置。另外,根据浅野大佐的调查,在道里中央大街上岛酒吧上班的苏联籍女服务员玛雅莉是苏联的间谍。浅野大佐已经派人对她进行监视了。她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工作,以接近去喝酒的我军官兵从而达到收集情报的目的。可以确定,她绝非一个人在行动,肯定还有同党,说不定还与我们一直在查的那部电台有关。”

土肥原贤二停在窗户边,转头面向安藤麟三,以命令的口气道:“一定要一网打尽!”安藤麟三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明白,我这就去布置。”土肥原贤二突然又阴险地笑道:“石井四郎的731部队细菌实验场正从背阴河秘密迁往哈尔滨,他对我说还急需大批活人做实验,你就将抓到的这些人通通送给他吧。”安藤麟三会意地赔笑道:“哈依!”

土肥原贤二漫步走回办公桌前,话题一转:“你的女儿安藤美子小姐快要从北海道间谍学校毕业了吧?听说她在刚进学校时就有了‘北海道女神’之称。”安藤麟三木讷的脸上掩饰不住喜悦,“她下个月就要到达支那来开始她的使命了,今后还要请将军多多指教她。”土肥原贤二嘉许地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一定能为我们帝国的圣战创造辉煌的业绩。”

浅野大佐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独自一人来到了道里中央大街的上岛酒吧门前。他一下车先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只有稀少的行人在路灯下行走,一片凄凉的景象。他看了下手表,已是六点一刻,刚迈步向酒吧里走去,侧面一个右手拿着竹棍、左手拿着一个烂碗的乞丐便拦住了他。乞丐哀求道:“先生行行好,给俺一点钱吧,俺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浅野大佐掏出钱包,取了几张零钞递给乞丐,“快点拿去买点吃的吧。”乞丐接过钱后不停地向他弯腰致谢,神情怪异地环顾着四周,然后小声道:“今天没人与她接头。”

浅野大佐轻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酒吧。进去后,便见酒吧里显得十分嘈杂,碰杯声、划拳劝酒声此起彼伏,都是些富家子弟和商旅在寻欢作乐。他在靠门口的一张座位上坐下,要了瓶红酒,边喝着酒边游目四顾,时不时地打量着在人群中穿行的服务员玛雅莉。玛雅莉一直保持着服务员特有的微笑,那浅浅的笑容在她一头飘逸的金色秀发下若隐若现,加上苏联女性普遍具有的丰满诱人的身材,将她的美衬托到了令人心醉的境界。

这时吧台上的挂钟当当当敲了七声,时针指到了七点,酒吧里上白班与夜班的服务员开始交接班。玛雅莉与其余几名上白班的服务员都到更衣室里换下了工作服,先后向店外走去。这时浅野大佐的一瓶红酒还没喝完,正悠闲地玩弄着手中的高脚酒杯。他是一名非常自信的情报人员,坚信这次的侦察目标是不会错的。想着自己的工作进展如此地顺利,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转头向窗外大街上看去,见那名扮做乞丐的人正坐在对面的街边吃着烧饼,浅野便向他点头暗示,两人交换了下眼色。

走出了店门的玛雅莉和几名同事相互道别后,在三岔路口对面的路灯下驻足环顾了下周围的行人,随即向岔道中行去。那名乞丐打扮的日本间谍毫无声息地低着头远远地跟在了她后面。

浅野大佐扔下一张纸币在桌面上,随即敏捷地起身离开,从酒吧出来,开车返回情报部。

跟踪玛雅莉的日本间谍是一名侦察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始终与目标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只是把她锁定在视线范围之内。玛雅莉一直向前走了一里多路,感觉后面似乎有人跟着,她猛然回首,日本间谍没有因为她的转身而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她又行了几米远便迅速向左边的一条岔街行去。

冷风刮得十分凌厉,路旁的树木被吹得不停地摇晃,一些枯萎的树叶随风飘落,一片树叶飘在玛雅莉的脸上,在脸上轻微地一抚,却让她心里感到仿佛遭到重重的一击似的。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疑惑,是职业性的防范,还是对特殊环境的一种自然的敏感?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使她条件反射地突然站住去看贴在墙上的治疗性病的广告,同时斜眼察看后面的人。当她发现身后已经是一名女子时,这才放心地继续走。她却不知道那名日本间谍刚才转到岔街口便脱下外衣,又将腰间的一条腰带解开,拴在腰间的裙子放了下去竟是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摘下帽子,从后面取出一头长长的假发戴上,又将鞋子的后跟拉长,一双男士鞋变成了一双女士高跟鞋。

这时天色已晚,小巷里没有安装路灯,通过两边住户家里的灯火透过窗户照出的暗淡余光只能依稀看清道路。远处传来阵阵犬吠声,这条街巷已没有其他的行人,玛雅莉与日本间谍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已经能清楚地听见日本间谍的皮鞋踏地声。玛雅莉习惯性地转身看了一眼,伸右手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那名日本间谍也正眼看着她,没有丝毫的紧张。两人间的相互对视是如此地特别,都是有目的的侦察,却都掩饰得那么完美,无论是身体的动作,还是眼神都不露丝毫的破绽。这位日本间谍对于跟踪学与反跟踪学有着很深的研究,在日本中野陆军学校接受间谍训练时,理论课上常常要看此类题材的电影,他特别反感很多故事里跟踪者一见目标回头就赶紧跟着转身或者假装买东西的情节,心想:不知是跟踪者真的有那么愚蠢,还是编剧和导演都是傻子,竟会拍出那样糟的电影来戏弄观众。他将这些观点写进毕业论文中,得到了教官的高度赞扬。

玛雅莉虽然没有看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职业习惯使她比常人敏感得多。直觉让她感到有些紧张,于是放慢了脚步,并伸手握住身上的枪。日本间谍却依然以原来的速度行走,一会儿他就走在了玛雅莉的前面。没行多远,日本间谍就采取了补救措施:斜穿街道去走另一边,走入一条岔巷,侧身在墙角偷看玛雅莉。

玛雅莉看了看巷子两头,整条巷子里都空空的,便向一家写有招待所的地下旅馆内走去。日本间谍松了口气,心想总算确定猎物的藏身之处了,但他还要留在那里继续观察一会儿,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教官在讲授反跟踪学时所提到的一个重要细节:如果你在大街上怀疑有人跟踪你,那就往商店、酒吧、旅馆里面走,或上公共汽车、地铁,过一会儿再出来,如果那人也跟着你这样走一趟,那就能确定你被人跟踪了。所以,他不敢急于进去,而是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

街巷里死一样的寂静,他抽完一支香烟后才向招待所走去。

一进旅馆,见坐在门口柜台里的老板是一名打扮妖艳的少妇,正照着镜子自我欣赏,并伸手不停地整理着已经非常整齐的头发。见有人进来,少妇便对着手中的镜子道:“小姐要住房吗?一共几个人?”

日本间谍用女人的声音回答:“我有一个苏联的女同事让我来这里找她,根据我们约定的时间,她应该是刚到不久,请问她住的是哪间房?”

女老板放下镜子,打量着日本间谍,神秘地笑道:“你们是不是做那生意的?今天可有三个男人,难道就你们两个女人伺候吗?怎么也不舍得花钱多开间房呀!这外国人也真贱,做那种事也几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日本间谍摸出几张满币给她,“等会儿还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可还没接过外国客人呢。”

女老板望着手中的钱,笑道:“就在二楼六号房,那是一个苏联记者,叫什么西比西斯基什么的长期包下的房间,你那女同事经常来陪他过夜。可今天还来了两个男的。”

日本间谍露出一脸喜色,“是吗?那我回去再叫个姐妹来,等会儿我一定让那两个外国佬多开两间房。”说完便兴奋地出了旅馆。“那你可快点呀!”女老板随口回了一句,对她来说,像这样的小旅社里有妓女嫖客开房是司空见惯的事。

日本间谍出了旅馆后,快步跑到附近大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急切地抓起电话,拨通了特务机关的电话。这名得意扬扬、桀骜不驯的日本间谍渴望这次能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在等待的时刻他也没有忘记扫视一下周围,昏暗的路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他又专心地等待着电话对面的回音,却不知道侧边一条岔街里一个长长的黑影已经慢慢地向他靠近,这黑色的影子在移动中听不到半点声音。黑夜下的这一幕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听到电话铃响,正焦急地守在电话旁的土肥原贤二、安藤麟三、浅野大佐三人同时一惊,安藤麟三一把抓起话筒,冷静地“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了期待已久的声音:“将军,我已经找到玛雅莉的位置,他们竟然有几个人在聚会,正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我会过去继续侦察,请将军赶快派人来,目标的地址是在……”

这时,电话里突然没了声音。

安藤麟三忙对着电话大喊了几声,仍旧没有声音传来,便知对方已出事。他急忙挂了电话,向浅野命令:“立刻给我查出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行动队马上出发,开往道里中央大街的上岛酒吧附近待命。所有侦察巡逻车都开往那个区域,通知宪兵队配合,封锁那一地区的各条街道,尤其是通往木介街(今耀景街)的苏联总领事馆的道路和通往白俄特区的道路。”

浅野大佐立正连声道:“哈依!”

浅野大佐出门后,土肥原贤二和安藤麟三脸上都显露出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他二人都是训练有素而且经验丰富的老牌谍报人员,深知情报战线的复杂多变,任何信心十足的行动在没有成功完成之前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刚才电话里报告情况的间谍突然没有了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明。“真是出好戏啊,比我想象的可精彩多了!”土肥原贤二脸上的横肉又抽动了一下。

招待所的女老板正照着镜子,伸手在脸上和头发上理来理去,她奇怪那名“妓女”去叫人怎么现在还没回来。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身白色打扮:白色西装、白色风衣、白色礼帽,风衣的领子拉得很高,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右手还提着一团衣物。女老板一见是男人,立刻放下镜子,勾魂似的笑着道:“先生是要住房吗?我这里可有上等的客房。”白衣男子礼貌地回答道:“我是来找人的。你这里应该来了一个苏联女人吧?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女老板娇媚地笑道:“哎哟哟!又是来找那洋妞的,这外国女人对咱们中国男人的吸引力怎么就这么大?”

白衣男子从身上摸出几张日币递给女老板,“我是真的很爱她,已经追求她好多年了,现在终于有钱了,一定要把她娶回去,希望你能帮帮忙。”女老板看到钱,笑得合不拢嘴,“看你这么痴情,我就不绕你了,她住在206号房。不过那个外国妞可风骚了,说不定现在正在为三个客人服务呢,你要是真娶到了她,以后可得管紧点……”

白衣男子只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向楼梯上走去。走上二楼后立刻放轻了脚步,看着门牌号,一步一步来到了206号房门前,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小声的俄语谈话声。他轻轻敲了几下房门,房间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一个男人用中文问道:“是谁?”白衣男子道:“送开水的。”

房门打开后,一名苏联男子挡在了门口,白衣男子一掌将他推进房间,自己也急冲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里面已有三名苏联男子用苏式左轮手枪对准了他。

房间里的气氛令人窒息。过了好一会儿,玛雅莉才谨慎地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白衣男子笑道:“大家别紧张。”说着将手上提的衣物包慢慢放到中间的桌子上,“这是我送给诸位的见面礼,还请笑纳。”说完将双手插入风衣口袋里。

一男子上前伸手打开衣物,里面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而且没有头发。几人顿时心中大骇,惊疑不定。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玛雅莉小姐,你今天下午下班后一路上非常谨慎,一定还记得第一次回头时发现一个乞丐,第二次看见的却是个穿长裙的女人。他们其实是一个人装扮的,我现在已经把他的项上人头送来了。”

听了这话,玛雅莉不由得大惊失色,但随即正色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白衣男子淡淡地道:“中共情报员,到这里来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现在有事想请求你们帮助。”三名苏联男子交换了下眼色,都收起了枪,但却都没有放松警惕。

玛雅莉打量着他又问道:“什么事?”白衣男子说:“我想请你们用你们的电台帮我发一封电报。”玛雅莉感到十分奇怪地问道:“难道你们在这里没有秘密电台吗?”白衣男子道:“应该有吧,但我无法找到,因为我一直都是单独行动的,除了和总部单线联系外,没有任何上线下线,我此次也是机缘巧合才找到你们的。”

玛雅莉想了片刻才回答道:“可是我们这里非常危险,日本间谍的侦听电台已经注意到我们这部电台了。他们的无线电定位侦察技术非常先进,我们这几天都不敢打开电台,正决定明天一早就将电台转到郊外,要不我们明天再帮你?”一听这话,白衣男子顿时变了脸色,急切地说:“可是我时间很紧,今晚就得离开此地,必须立刻将情报发回去。电报内容就几句话,希望能马上得到你们的帮助。而且你们也不能再等到天亮了,必须马上转移,因为日本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玛雅莉用俄语询问那三人,三人都摇了摇头。白衣男子更急了,伸手握紧了风衣口袋里的驳壳枪,但还是冷静地道:“你们到满洲来收集日本人的情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担心日本人会北侵苏联吗?我们收集日本人的情报也是为了保卫我们的祖国,也就是说日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因此,我希望我们能互相帮助。何况,我们党的高层领导跟你们苏维埃政府一直有着亲密合作关系,还一直有互换情报的规定。我党许多同志都曾到贵国的各大学院学习,不少人还加入了你们的组织。当年孙中山先生在广东创办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也曾得到贵国政府的大力支持。我们两国之间一直都有着如此亲密的合作关系,难道我们之间就不能吗?”

四名苏联特工交换了下眼色,用俄语交谈了几句,然后都向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玛雅莉笑道:“先生不但机智勇敢,而且知识渊博。非常荣幸能认识你这样的同行,中国有你这样的人才,你们一定能取得胜利的。战争结束后你更适合做一名外交家。”白衣男子听到他们能答应,心里如释重负,欣慰地回答道:“谢谢你的夸奖。”他用外国人际交流的方式回答,而不是中国人惯用的谦辞“哪里哪里,你过奖了”之类。

三个男人中有一个是报务员,他坐到电台面前,迅速架好天线,接通电源,打开旋钮开始调整电台。另外两名男子忙着收拾东西,烧毁文件。

报务员调试完毕后,对白衣男子道:“现在可以开始了。”白衣男子低头行了个礼,“非常感谢。”从身上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是我们电台的频率呼号波长之类,内容在背面。”

报务员看了看背面的内容,是用中文写的,不由得担心地提醒道:“你不译成密码吗?我们这部电台已经被日本人监听了,我一发报,他们肯定能拦截侦抄到。”白衣男子道:“我对这些不懂,你就用明码发出去好了,反正这些内容我也不大明白。”这里大家应当了解的是:一般的电报都是通用的明码发报,而间谍活动的电报来往都是用密码发报,除非是在最后关头或者是已经来不及译成密码的时候才会用明码发报。

苏联报务员戴上耳机,开始呼叫对方电台,经过几次呼叫后,喜道:“联系上了,你的上线‘01’号向你问好。并且问你是喜欢喝咖啡还是奶茶?”

白衣男子道:“我喜欢喝清香淡雅的绿茶。”

玛雅莉提醒道:“如果日本人监听到了你们的求证信号,恐怕会对你们不利的。”白衣男子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们每次求证信号的对答都不相同。”玛雅莉第一次听到这样谨慎的通讯方式,心想这一招委实高明,可得学着。

外面街上的侦听巡逻车幽灵似的穿插着,车上的日军电讯监测员在忙碌地操作着监测器,仪表上的指针在转动着。大街上的宪兵在迅速地奔跑着,开始分兵布控。

整个206号房间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报务员按动电键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街道上的几辆监测巡逻车从各个方向向招待所这边靠近,操作员兴奋地叫道:“找到了,快!”

浅野大佐带着几队宪兵已寻找到了日本间谍拨打电话的公用电话亭。在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侦察经验丰富的他查看到地上的几滴血迹。沿着血迹,很快就在墙角的一个废墟里找到了那日本间谍的尸身,又看到了几滴血迹滴向另一处,随即照到地上的血迹向旅馆方向走去。血迹虽然在路中间就没有了,但他还是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那家招待所上。他示意手下的人冲进招待所。众宪兵冲进去后,一把掐住门口老板娘的脖子把她摁在墙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狭小的招待所门口站满了身着军装的日本军人和手持上膛驳壳枪的日本便衣特工。老板娘哪见过这阵势,双手举过头顶,吓得张大了嘴,眼泪弄花了她五颜六色的妆容,哆嗦着小声说着:“别……别杀我……”

在日军情报机关的办公室里,土肥原贤二和安藤麟三正焦急地盯着城区地图分析。监听室的一名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我们监听的那部苏联电台终于发报了!由于时间太短,没能找到准确的位置,不过发报的内容已被我们侦抄到。是用明码发的。”

土肥原贤二兴奋地问道:“内容是什么?”秘书打开了文件夹,念道:“我喜欢喝清香淡雅的绿茶。朋友已死,并非死于日伪特工之手,而是国民党中统的女特工所为。他临死前还说道:秘密……在……《玫瑰花图》里……中统的人也在找……你们要小心……另外……一定要阻止……‘AWT计划’。401报告完毕。”

此时,日本特工已包围了206房间,浅野大佐和宪兵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吼一声,破门而入……

安藤麟三奇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是浅野大佐的声音:“报告将军,我们已经找到这部苏联电台,可是……人已经全部从后窗逃跑了。不过请放心,宪兵队早已封锁了附近各个出口,他们逃不掉的。我决定挨家挨户地搜查。”安藤麟三果断地命令道:“全部要抓活的。还有,和他们一起的那个中国人,就是共党那个神秘的代号‘401’,那是一条大鱼,绝对不能漏网。”浅野大佐道:“哈依!”

次日凌晨,在情报部办公室里,土肥原贤二正背着双手站在窗边。他身后站着的四人分别是负责此案的安藤麟三、行动队长兼宪兵队副队长浅野大佐和随土肥原贤二从奉天来的特高课高级特工山口弘一大尉,以及密码专家多田一紫。

安藤麟三打量了下几人,心里明白这责任还是得由自己来承担,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自责,于是首先说道:“我们没能完成此次任务,请将军处罚。”浅野大佐也知趣地站出来替长官分担责任,道:“他们是杀了我们宪兵队的人,换了我们的衣服逃走的,我应负完全责任。”土肥原贤二挥了几下右手,转过身来,“都不用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吸取教训就好。对于我们截获的这封电报,诸位有何看法?”

安藤麟三狡猾地用询问的方式回答道:“这份电报的内容不大清楚,不知道具体说的是什么?”多田一紫说:“前面那句话肯定是验证身份的暗语,后面的是不是也是用的暗语?”土肥原贤二摇了摇头,“我看不是,这份电文的内容很清楚,主要讲了两件事,一是有关《玫瑰花图》之谜,二是‘AWT计划’。文中所提到的‘朋友’临死前说的话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我认为发报的‘401’自己可能也不明白。这个‘朋友’究竟是谁?可能确实是‘401’的一个朋友,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代号。不过这个‘朋友’既然刚死,我想从近日城内所有死亡或失踪的人中调查,应该可以查到线索。另外,那个‘朋友’在临死前对‘401’说‘你们小心’,他既然用了‘你们’一词,就证明这个‘朋友’应该不是共党的人,而是其他派系的。况且,这个‘朋友’是死于中统特工之手,那就是说中统的人和共党的‘401’一样,都想通过这个‘朋友’知道一件秘密,而这秘密却藏于一幅画里。另外,根据招待所老板的口供,去找苏联间谍的人,也就是神秘的 ‘401’,是南方口音,男人装扮,但是不能看清其外貌,所以是否是女扮男装也不能确定。”“将军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下官茅塞顿开。他们中国谍报界的人互相斗争,这对我们倒是好事。”浅野大佐巧妙地迎合着。安藤麟三郑重地说:“将军,还有一事我不明白。”土肥原贤二分析出了他的想法,“你是说‘AWT计划’吧?”安藤麟三试探性地问道:“是的,不知‘AWT计划’是不是我们哪个情报机关制订的呢?”

土肥原贤二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查过了,我们的任何一个部门都没有制订过这一计划,而我们的民间情报组织也没听说过这一计划。”安藤麟三以谍报专家的思维方式连分析带提问地说:“那个‘朋友’让‘401’阻止‘AWT计划’,那就证明这个计划对共产党是不利的。还有,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一地区,可这一计划又不是我们制订的。那会是谁制订的呢?难不成是国民党的军统或中统?”

浅野大佐也继续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们为什么不用密码发报?难道是有意透露给我们的吗?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以往的较量早已经告诉我们,虽然支那军人在很多方面都无法和我们大日本皇军相比,但是毕竟他们在密码通讯方面,无论是编写还是破译方面的能力,我们都是不能轻视的。我们的很多密码居然都被他们成功地破译了,而我们却很难破译出他们的密码,甚至就连他们这封明码电报都让我们难以捉摸。这很让我们感到惭愧。”

土肥原贤二点了点头,“那就把这封明码电报交到密码部门做进一步的研究吧。我们日语和汉语有很多相似之处,而汉语比日语要复杂得多,这也是造成我们在密码战方面不如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以后的战争当中,尤其是在情报战当中,密码战的胜败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我们一定要相当重视!无论是在破译与反破译方面,我们都要超越支那的专家。昨天晚上东京发来电报,我们的密码专家伊藤三郎博士已经秘密来到中国。伊藤三郎博士是我们帝国最优秀的密码专家,在编写和破译密码方面都是非常优秀的,只要有他在,就没有我们破译不出的密码。”

多田一紫惊喜地说:“伊藤三郎博士要来中国?太好了,他可是我们帝国的骄傲。”

土肥原贤二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桌面上,“动用我们在中国的所有情报网,一定要查清这些谜底,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出这个神秘的‘401’。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军队就要开始大举进攻整个支那了,前线大规模的部队作战离不开我们的情报来源,因此我们的工作量也将大大地增加。”安藤麟三道:“为了帝国的圣战,我们一定会充分发挥我们的能力,确保我大后方的安宁。”

土肥原贤二道:“现在我命令……”安藤麟三、浅野大佐、山口弘一顿时都立正听令,狭小的办公室内弥漫着一派紧张的气氛。“安藤君、浅野君,你们一定要尽快调查清楚与‘401’有关的情报,以及继续追查那些苏联间谍的下落,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安藤麟三和浅野大佐齐声道:“哈依!”土肥原贤二继续道:“我还要去趟齐齐哈尔。山口君,你就不必与我同行了。你亲自去趟关内,参与北平情报站的工作,收集有关北平的所有情报,为我军进攻北平做最后的准备。”山口弘一立正道:“哈依!”

土肥原贤二又道:“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圣战早日胜利,充分发挥你们的特殊才华吧。我们的情报侦察和反侦察工作都要做到世界领先水平,因为我们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军人。”说着兴奋地用右手食指在墙上的一张世界地图上的亚洲区域画了个大圈,“为了早日实现天皇陛下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愿望,就看你们的了。”

突然,一名情报员连“报告”也来不及喊,便匆忙地握着一份电报稿闯了进来,慌忙地汇报道:“将军,上海来电,我们的密码专家伊藤三郎博士,刚刚在上海下船的时候被中国的特工暗杀。”

土肥原贤二全身无力地坐了下去,只感到眼前模糊,脑中一片空白,刚才的雄心壮志突然间就被消磨了。几名部下都是一筹莫展,都对中国的情报对手感到有些可怕,甚至感到恐怖。

情报员也紧张地继续汇报道:“根据初步侦察,杀手是一名代号为‘301’的中国间谍。但是有关‘301’的详细资料目前还是一片空白。伊藤三郎博士在临死前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安藤麟三问道:“谁?”情报员说:“沐涧颖。”

土肥原贤二神情沮丧,口中喃喃地念道:“‘301’‘401’,两个可怕的幽灵……沐涧颖又是做什么的?”

第二回 两份日军的密电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初,古城南京在朦胧日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抑郁。天气多变的夏日迎来了层层乌云,渐渐遮挡住了落日的余晖,令人感觉特别沉闷。天色越来越昏暗,刮起了凌厉的冷风,似要下雨。大街上岗哨林立,军警在各街道穿插巡逻,稀少的行人和车辆都在限制范围内活动。战乱时期的古城正处在一级戒严下,显得尤为紧张。

这时,从鸡鹅巷53号驶出一辆豪华的雪佛兰轿车,轿车快速地行驶在大街上。沿途的军警一见到车上的军用牌照和特殊标志,都立正行礼。轿车缓缓地转过一道弯,进入寂静的四条巷,停在一幢白色大楼前。这幢大楼前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警戒更加森严,庄严肃穆中透露出一股股杀气。这里便是令人闻名丧胆的特务处复兴社总部。雪佛兰轿车的前门被打开,一名侍卫官走下车来,迅速打开后座车门并伸手挡住车门顶部。随即车内走出一名三十多岁的高级军官,这位军官就是民国时期最神秘的人物、时任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老军统)第二处的处长戴笠。戴笠下车后,侍卫官贾金南顺手关上车门,司机将车开走。

戴笠在贾金南的陪同下快步进入军统局内,他每经过一处,所有的内勤特工都立正军姿,以表示对他的尊敬,待他走后才继续工作。他因身为黄埔军校学生兼校长蒋介石浙江同乡的双重身份而倍受重用,在国民党军政界享有极高的声望。

戴笠刚进入甲室(他的办公室),情报科科长杨继荣便匆匆赶来,立正道:“报告处座,有紧急来电。”“念。”戴笠坐到了办公桌前。

杨继荣从写有“报丙”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电报,读道:“处座钧鉴:据查日本特高课间谍将在上海实施代号为‘飞雪’的阴谋计划,具体内容有待详查。根据本站全体同志分析,日特近日会将内容电告上海日特。东北站KH6号敬叩。”戴笠长叹一声,皱起眉头,将头靠在沙发上。杨继荣小心地问道:“处座,我们该怎么办?”戴笠反问道:“你有何高见?” “这……”杨继荣露出一副毫无高见的神情。

这时又有一人匆忙跑了进来,这人一张国字脸,油光满面,是戴笠的私人秘书毛人凤。毛人凤上前递上一张文件,并报告道:“处座,这是我们侦抄到日特电台从东北发往上海的一封电报。”

戴笠仔细看着电文,电文除了开头是已经翻译出的中文外,其余的全是阿拉伯数字:

密字第16008号

发:关东军情报部

收:上海206情报室

一九三七、七、一

1532 5115 4214 3162 5451 9931 4221 1126

1202 7115 1711 1208 2738 2821 4204 4161

4151 6711 1951 4142 0711 4212 1211 7134

1671 1316 1254 5111 2222 1462 7415 1714

2212 86252111 2821 71192115 2162 1201

5320 2034 1632 0214 1202 0320 2131 6211

1274 1517 1422 1341 64920164 2371 15116814 9116 1026 3171 4116 4917 2134

16316419 8219 2142 0172 2851 7211 1217

19472202 0492 3119 2111 2153 1432 1119

25171411 6204 9211 1220 1727 3114 4172

19121341 6201 0194 5173 2021 1122 0271

92211102 1621 8320 1712 1711 2821 4161 16123161 0214 1202 0120 2031 6121 2711 31161013 1320 1121 3161 1612 3161 0119 2719 2121 2831 6203 8221 1122 0452 11120567 14458233 1414 1121 4172 5452 01111610 11133201 4471 2128 3162 1112 8217 1192 1152 1621 2031 6722 5451 1681 64168319 2721 1425 5168 2192 1112 1531 4321 1192 5316 2121 4143 1021 6721 1021 7322 0233 1414 1642 1103 2221 9320 2214 8456 2120 1645 2171 1316 1203 1621 2141 4310 2167 2202 1922 3722 0116 8204 2327 1162 0212 1751 7742 2219 2117 2134 1620“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译电员呢?怎么把一封还没译出的电码组送了过来!”见到下属犯下如此巨大的失误,戴笠不由得勃然大怒。“处座息怒,这不是什么电码组,而是已经译出的内容,这是一份密电。”毛人凤小心地解释着。

这些阿拉伯数字的确不是什么电码,如果按照通用电码译出来就成了:1532(嵯)

5115(聪) 4214(瞀) 3162 (汧) 5451(莞) 9931(知结果) 4221(瞒)

1126 (夤) 1202(姚) 7115(陈) 1711(瀔) 1208(未知结果) 2738(栀)

2821(未知结果) 4204(睡)4161(相),后面的数字所对应的汉字也同样是此类文字,根本不能够组成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显然不是电报所要传达的真实内容。电报分明码和密码两种。民用电报,虽然都是明码,但也要经过“译电”人员把“电码”译成文字。多年从事电报工作的业务人员,确实有人能看到电码就读出文字来,但第一那是极少数,第二只适用于明码。军用电报,无一例外都用密码。密码必须经过译电人员翻译。一般说来,收发电报的人,只看见数字,不知道内容,需要对照密码本翻译,但只限于自己人员间的密码通讯。而对于截获的敌方电台密码电报,就需要密码专家来破译了,但也完全可能破译不出来,仅凭一份电报就想破译更是微乎其微。破译密电码是“案头工作”。破译密电码的流程,首先是抄报,即从收报机上把敌方的电报抄下来,一般要抄许多份(数量愈多,找到的雷同点愈多,破译愈容易)。然后坐下来反复比较、分析、琢磨,必要时通过计算,方能够有破译成功的可能。

戴笠思索片刻,不由得摇了摇头,“是数字密码。”毛人凤道:“目前,只能译成这样了。”戴笠命令道:“速传行动科科长陈世贤、无线电总台台长杨震裔、电讯科科长魏大铭、密码股股长刘杰、密码专员骆君敏、刘剑如到室开会,你们二位也一起来。”二人齐道:“是。”

在会议室的正中,悬挂着孙中山和蒋介石的画像。长条会议桌的两边各站着四名军官:左边四人依次是主任秘书毛人凤、行动科科长陈世贤、情报科科长杨继荣、无线电总台台长杨震裔;右边四人依次是电讯科科长魏大铭、密码股股长刘杰、密码专员骆君敏、刘剑如。“诸位请坐。”戴笠走到上首坐下后,众人才一起坐下,“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一件紧急要事。毛秘书,你先将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

毛人凤站起来道:“根据前不久北平站站长发回的情报显示,日本间谍将要在上海实施一项代号为‘飞雪’的阴谋计划,行动内容却不详。另外,我们刚刚侦抄到他们一封密码电报,诸位请过目。”说着从文件夹中取出电文,递众人传阅。

毛人凤就坐后,戴笠又问道:“诸位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杨继荣道:“这封密码电报,很可能就是日本间谍将要实施的‘飞雪行动’的内容。”杨继荣抢着说:“从刚刚发生的‘卢沟桥事变’来看,日军大规模的入侵已成必然,而上海地处海陆相交的东方要塞,无论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来说,都有着特别重要的位置。日本早在五年前就发动过入侵上海的‘一•二八事变’,虽然因为诸多原因而未能完全占领上海,但是自从《凇沪停战协定》签订后,他们在上海外围的驻军每年都在增加,在虹口他们驻有强大的海军陆战队,随时都有可能对上海发动进攻。我认为‘飞雪行动’一定与日军入侵上海有关。”

杨震裔附和道:“是的,早在多年前,日本谍报机关就派有大批间谍,以各种身份潜伏到我国各地。到目前为止,已在中国形成了无数张庞大的谍报网。这些年来,他们窃取了大量的情报,还进行收买、离间、刺杀等破坏活动。这一切都有力地配合了日军的入侵。可以说,他们所组建的这支‘第五纵队’对我们的危害,甚至比前线强大的日军还可怕。而据估计,仅在上海日特的数量,几乎是除东北外全国其他地区日特数量的总和。因此,属下推想,日本情报部将要实施的‘飞雪行动’很可能是想利用这些特工在上海市内进行全方面的破坏,以配合日军入侵上海。”

他二人的分析表面上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却都是用官场上惯用的回避复杂问题的方式,说了等于没说。

毛人凤侧眼见到戴笠已听得很不耐烦,便迎合着他的心意淡淡地道:“二位的高论的确很精彩,可我们这是内部人员开会,又不是给委员长做报告,就不必再提那些众所周知的表面问题了吧?”

杨继荣和杨震裔顿时脸色尴尬,默不作声。

戴笠点头道:“请诸位具体谈谈应该如何应对‘飞雪行动’。”魏大铭从自己专业方面谈道:“属下认为,我们应当马上由密码解译室组织专家组,争取尽快破译出这份密码,以便能有针对性地实施反‘飞雪行动’。”刘剑如以密码专家专业的思维分析道:“不错,这份数字密码当中有几处相同的,从此处下手,应该不难。”

杨继荣却不以为然地说:“从技术上讲,虽说再复杂的密码也有被破译的可能,可是要是万一破译不出呢?或者在破译出密码之前,日特的‘飞雪行动’已经完成,那就为时已晚。”骆君敏接过话说:“那我们能不能通过上海的内线,想办法偷到日特的密码本?或者逮捕一些已经掌握的日特,从他们口中逼问出‘飞雪行动’的内容?”

毛人凤心中对他的意见很是不屑,但他老于官场,城府甚深,脸上丝毫不露声色,反而诚恳地分析道:“密码本属机密文件,只有负责译电的特工和大特务才有,要想偷到并非易事。而且我们所掌握的日特都是些外围的单线间谍,对他们下手,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只宜长期监控。”

戴笠最后发话道:“诸位所言都非常有道理,综合诸位之见,我们就从多方面同时入手如何?” “还是处座高见。”毛人凤巧妙地奉承一句,其余几人也都点头称是。

戴笠站起来,道:“好,现在我命令……”众人同时起身立正,戴笠继续道:“立刻成立反‘飞雪行动’小组。由电讯科魏大铭科长和密码股刘剑如、骆君敏、刘杰几位密码专家组成专家组,负责破译这封密电!”四人领命道:“是!”

戴笠继续道:“为了保密,此事不必电告上海区区长余乐醒,直接让他下属的一个小组担此重任……就让上海区反间组直接负责。给上海区反间组发电,让他们暂时放松现在的所有工作,全力投入到局本部直接领导的反‘飞雪行动’中。”毛人凤已经在文件夹中记下了这些内容。戴笠又道:“此次反‘飞雪行动’属绝密行动,在内部也要控制在一定的保密范围之内,尤其不能让中统的陈立夫、陈果夫、徐恩曾他们知道。委员长那里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上报。此次行动的成败关系到我们全处的荣辱和党国的利益,希望诸位明白。”众人齐声回答道:“明白。”(作者按:1938年,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武昌珞珈山举行。会议决定对特务组织进行改组后,才有大家所熟知的中统、军统之称。在此之前,中统前身是CC系头目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所掌管的特工总部,军统的前身是戴笠所掌管的复新社特务处。抗日战争胜利后,中统改成中央党员通讯局,军统改成国防部保密局。小说前半部分写的故事则是发生在特工总部与特务处合并时的军统,即老军统时,为了便于读者阅读,书中对两个特务组织的名称用的是大家所熟知的“中统” “军统”之称。)

上海,这座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成为东方国际大都市的城市里,密布着各国大使馆、银行、各级办事处的大楼,各国货船、客轮、军舰在黄浦江上游弋,各种车辆在街道上来回穿行。这里各国租界政府司法独立,帮派林立,龙蛇混杂,热闹繁华的街市上混杂着形形色色的外国人,显得既危险又安全。由于环境的复杂,这里成了各国各派间谍云集斗争的战场。国民党的军统、中统、宪兵、警察,日本陆军部队、民间间谍网,中共特科,朝鲜国民党、朝鲜革命党,苏联契卡,英国MI-6,以及美国、法国、德国等各情报部门或公开或秘密的在这里从事各种情报工作。当时的上海简直就是冒险家的乐园、间谍的天堂。

1937年七月初,旭日从东海海面冉冉升起,黎明的上海格外明朗,法租界里寂静异常。在克尔西路19号的一间灰暗的房间里,有四名神秘人物正在举行秘密聚会。这四人分别是:军统上海区反间组组长赵理彪、副组长王克金、谍报通讯员沈学华,以及号称军统“十朵金花”之一的“梅花”苏惠娟。

这时,其中一人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是有一件非常紧急的要事。戴老板发来急电,日本间谍将在上海实施‘飞雪行动’,行动的内容局里正在破译当中。戴老板已指示,让我们全组内外特工先暂时放下其他工作,集中全力进行反‘飞雪行动’。我想请诸位先谈谈你们的高见。”说话的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线,长着长长的鹰钩鼻,说话声音沙哑,正是组长赵理彪。

站在后面的一名高挑时髦的年轻女性就是苏惠娟,是中统秘密派遣到军统内部的双重间谍,她说道:“属下认为,我们应该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对所掌握的日特进行监视或逮捕,另一方面想办法偷到敌人的密码本。”其余几个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点头认同。

赵理彪最后抽了口烟,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道:“好,从现在起加大对日特的侦察力度。除已经怀疑和确认的外,只要是日本人,或和日本人有接触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放过。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以其他理由让警察局派人协助调查。若有重要情况,要立即上报总部,或者果断地采取相应措施。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有过分行动,以免打草惊蛇。”三人齐道:“是。”

赵理彪又问苏惠娟道:“‘梅花’小姐,宫本太郎最近可有什么举动没有?”苏惠娟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侦察到什么,他确实像是个本分的商人,何况他还没住在日本人的地盘,而是住在英租界里。”停了一下,继续道,“嗯,当然,越是厉害的特工越是将自己置于明处,也越善于掩饰自己。如果我们对他的怀疑正确,那他必定是谍报网中的一个大人物,也该是‘飞雪行动’中的重要成员。我在他的公司上班,当然查不到什么,而他的私人住宅虽在英租界,可保镖众多,守卫森严。不过,最近我表哥张啸林和他交往甚密,我看能不能通过我的表哥进入宫本府中。”苏惠娟急切地向他请示,在军统里的女间谍当中,像她这样热情爱国的可是不多见的。

赵理彪喜怒不形于色,话也不多,“若能进去查看一下当然更好,但是一定要小心。” 苏惠娟道:“谢谢组长关心,我会的。”

赵理彪慢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转过话题问沈学华:“沐正英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沈学华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清目秀,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回答道:“沐正英死后,青帮头目张啸林一心想要吞下沐氏集团,但青帮另外两大头目黄金荣和杜月笙怕他因此扩大势力,都用了一些手段牵制他;另一方面,沐正英的女儿沐涧颖将沐氏集团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想要下手也难。”

苏惠娟接过话不解地问道:“这沐家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赵理彪解释道:“沐氏集团公司的沐正英在生时与共党私交甚密,与日本商人宫本太郎也有生意上的来往,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被宫本派去东北采购货物这段时间,我们对沐正英进行了调查,发现前不久他帮共党运送过一批进口的西药,但由于我们追得紧,没能运出上海。可恶的是中统的特工为了抢功,竟故意向他们泄露了我们的行动,使得他们把药品及时藏了起来。结果中统的人也没找到,反而引起了日本特工的注意。”“那有没有向上面弹劾中统的这种行为?”苏惠娟小心翼翼地问。赵理彪心中虽然知道苏惠娟其实就是中统派到自己身边的,但却一直装着不知,有心要和中统把游戏玩下去。他把玩着茶杯,叹了口气,说:“苏小姐又不是不知,多年来,我们军统和中统一直存在矛盾,老头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也只有装着不知道了。”“‘飞雪行动’会不会与那批药有关?”留着一撮小胡子的副组长王克金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才不失时机地用并案的想法把话题又引了回去。赵理彪摇头道:“应该没有,这药品的事在上海谍报界早已不是秘密,而‘飞雪行动’是日本人刚刚制订的,还是从东北传来的。不过,那批药品是从我们眼皮底下没的,如果不找出来,我们可抬不起头来,一定得追查下去。”

苏惠娟却有些担心地道:“沐正英死前一定将药品的藏地告诉了女儿沐涧颖,要想从沐涧颖身上下手可不容易。”沈学华叹道:“是啊,将门虎女的威名可不是虚传的,沐正英的养女沐涧颖可以说是个奇女子,不但姿色倾城倾国,而且才智、气魄都不亚于其父。沐氏集团在她的管理下,无人不服,黑白两道都不敢对她怎样。按理说家产传子不传女,就算他偏爱女儿,分她一部分就是。可是沐正英居然把所有的产业都传给了这个养女,而一分都不留给那个多情的亲生儿子沐涧泉,这实在是高明。沐正英死后,宫本太郎和中共地下党以及中统的人都接近过沐涧颖,想要查出那批药的下落。可能是沐正英死前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儿如何与共党接头,或者是他不希望女儿再介入到政治斗争中,根本没打算告诉她此事。”

赵理彪谨慎地说:“沐正英的儿子沐涧泉明天就要从北平回上海了,根据可靠情报,有人会对他下手。学华,你带几个人到火车站暗中保护他。” “我们为什么要救他?”沈学华显得有些不解。赵理彪道:“沐涧颖为人处世都有其父风范,有亲共思想,要想通过她寻找药品,不大可能。沐涧泉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情痴,从他身上入手就容易多了。另外,我想日本人也会打他的主意,我们也好通过他来对付日本人。”沈学华道:“属下明白了,我一定保护好他。”“组长,我们电讯侦察台多次捕捉到一些信号,在南京路一带电波出现频繁,很可能有中共地下党的秘密电台。我们是不是该对南京路进行搜查?”言语不多的王克金见此事已谈出了结果,于是又抛出了自己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赵理彪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戴老板的指示吗?暂时放松对共党的活动,集中精力对付日本人。何况,自从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以来,国共两党高层已进行了多次会谈,商讨第二次合作以及共同抗日的事。我们若在此期间采取大的行动,会给上面造成很多麻烦。所以,现在对共产党的方针应以监视为主,行动方面自己看着办就是,只要能做得干净,上面还是会夸奖的。”王克金会意地点头道:“是,我明白了。”其余几人也都狡猾地笑了笑。

灿烂的阳光普照着上海这座美丽的东方大都市。在南京路上,精美的建筑错落有致,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战事的硝烟还没弥漫到这里,紧张的局势也影响不到这座繁华的都市。

一辆奔行的黄包车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这人身穿白色西装,头戴白色礼帽,正在看当天的《申报》。这辆黄包车在一家书店门前停下。中年男子下车后付钱打发走车夫,抬头看着门顶上写着“万卷书店”的匾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温情,激动万分。他看了看周围的情景,摘下礼帽,步入书店。

这家书店并不大,几个书架上堆满了书。有几个客人在其间翻阅,其中还有一名英俊的外国青年正拿着一支笔在一本书上认真地勾画,看来已经决定要买下手中的书了。

柜台里的老板是个穿长衫的老年人,还戴着一副老花镜。这老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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