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获奖小说(名家导读本):如诗如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6 10: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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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涛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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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获奖小说(名家导读本):如诗如歌

薛涛获奖小说(名家导读本):如诗如歌试读:

月光下的狍子

第一章 狍子来了1

一场雪过后,狍子来了。

一列银白色的火车沿着地平线静静驶过。它们蹦跳着,跟远处的火车赛跑。

傍晚时分,小镇寂静无声。黄草垛、红瓦顶、车辙、蹄印和脚印、黑喜鹊的报喜、淘小孩的哭和笑,都在雪下面埋藏。露在外面的,只有那些高高举到天空的树梢儿。小凸在写寒假作业,电视机都被小凸妈设成静音,赵本山和范伟不出声,在屏幕上走来走去,表情丰富。

它们跟火车赛跑,发出一阵潮水般的响声,在寂静的傍晚特别清晰。

小凸耳朵灵,听见了。

小凸放下笔对小凸爸说:“爸,好像是马群……”

小凸爸也听见了,指指小凸的作业本,示意他继续写。小凸爸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查找声音的来源。响声在西边。

它们在旷野跑,蹚起一团雪雾,把平坦无痕的雪原搅乱。

小凸爸看不清楚雪雾中的它们究竟是谁。马?牛?都不像。还能是谁呢?

火车最终扎进一片紫红的霞光,把银白色的车厢镀成不均匀的红色。这场景太奇异,它们猛地停住脚步。它们一致头朝西,望着紫红的夕阳。雪雾纷纷落下,露出它们的真面目。让它们奔跑的是火车,让它们停住脚步的是这个星球。它的美丽惊心动魄,能吞没整列的火车。其实还不能判断这个紫球没有威胁,停下来观赏也是一种冒险。它们胆战心惊地望着紫球。紫球外围的天空涂了鲜艳的颜料,边缘紫红,越向外围颜色越浅淡,渐渐过渡为橘红、橘黄,再远些是淡黄……

小凸爸蒙了,心里说:“我的老天爷!狍子来了!”

小凸爸没敢轻举妄动,怕惊动那群敏感怕事的生灵。小凸爸的大脑在飞速旋转。他必须干点什么。入冬以来,他一直无所事事,恨不能把小凸的寒假作业拿来写一遍。现在,狍子来了,大有可为了。

对夕阳的好奇心满足之后,狍子才发现雪原中的镇子。除了那只小狍子,其他成员都把头转向镇子,冷静地观察这座低矮的城池。大雪把很多东西藏起来,镇子却藏不住,露出很多破绽,草垛就是一个破绽。镇子边的草垛,戴上白帽子也能认出那是一个草垛。草垛,是人的柴火。狍子看见了,那就是狍子的蛋糕,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奶油。

它们慢慢朝草垛走过来,谨慎靠近,更谨慎地靠近。

小凸爸蹲下来,蹲在摩托车后面。小凸爸紧紧按住胸口,厚厚的棉衣捂不住咚咚心跳。小凸爸认为,心跳太猛的话也会吓跑这群敏感的生灵。

小凸爸疯狂地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这是入冬以来砸在小凸爸头顶的第一个幸运球。

草垛是小凸爸的草垛。它就堆在院子旁边。

小凸爸庆幸去年秋天的决定,把草垛放在院门外面。小凸妈本来打算把草垛放在院子里面的,小凸爸却莫名其妙非要放在院门外。小凸妈让小凸爸说出理由,不要太多,一个就行。小凸爸说放院子里憋屈,放外面心里敞亮。小凸妈并没有明白小凸爸的意思:究竟是他憋屈,还是草垛憋屈。关于草垛,小凸妈破例听从了小凸爸的意见。

小凸爸心想,老婆,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放外面能招来狍子!

它们悄悄来到“奶油蛋糕”旁边,又观察片刻,放心大胆地吃起来。

小凸爸还是没敢动。最初兴奋,现在绝望。他还是没想出能有什么大的作为。狍子来了,只是一次短暂的访问,留不住它们。它们是一群过客,很快就走了。假如小凸爸现在站起来,它们马上就像风一样消失。假如邻居的二叔现在出来溜达,咳嗽一声,或者看见它们大叫一声,它们马上就像风一样消失。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这群客人送走。它们不是雪,落不下来。它们就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狍子来到小凸家的草垛,小凸爸照样无所事事。

小凸爸蹲在摩托车后面,痛苦不堪。

多年不来,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让人措手不及。这情况总是让小凸爸措手不及。去年一个深山的亲戚来了,论起来他叫二姑,小凸叫二姑奶。老太太多年不见突然进了家门,小凸爸也是大脑一片空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凸还不如爸爸淡定,抓耳挠腮像只猴子,还不小心打碎了二姑奶喝茶的瓷杯。小凸爸的眼睛斜了斜,小声说:“写作业去,快点写作业去。”

完了,今年又遇见这样的事了。小凸爸想。

它们还在吃草,就像一个乖小孩在吃蛋糕,吃得很细致,很文雅。

小凸爸战战兢兢,透过车座和扶手之间的缝隙,看着它们的腿。那十几条腿一动不动,可见他的草垛蛋糕让它们很倾心。小凸爸想,现在谁来惊动它们,就把他踢到门口的大杨树上,冻成冰溜子,开春才允许下来。

小凸爸宣布完这个决定,倒霉的是他的亲儿子小凸。

写作业不是读《野外生存手册》,是让人烦的,爱因斯坦也不例外。

小凸扔了笔,说:“妈,我去院子堆个雪人!”说完推门出来。

小凸的出现马上引起狍子的警觉。它们陆续停止咀嚼,靠近门口的两只扭头望着小凸,嘴里还噙着草梗。小凸爸还不能马上把小凸踢到杨树上去,那样会惊动狍子。这个账,可以慢慢算。

小凸爸急得要骂娘,眼睛斜了斜,小声说:“写作业去,快点写作业去。”

小凸爸的举动和说话让小凸想起去年二姑奶来的情形。小凸问:“爸,山里的二姑奶又来了吗?她在哪啊?”

小凸爸忍住怒火,指着草垛。小凸看见的不是二姑奶,是一群目光湿润的野兽。小凸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阵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很快汇成一阵整齐的轰鸣。墙外扬起一团雪雾。雪雾落下,野兽无影无踪。

小凸爸从摩托车后面站起来,指着小凸骂道:“我一脚把你踢树上去!”

小凸还傻坐在地上,“爸,它们从哪儿来?也是二姑奶的深山吗?”

小凸爸绝望地蹲在地上。2

狍子没走,它们也许藏在河边的白桦林。

假如不带回一个确切的好消息,小凸爸声称了,一定要把小凸踢到树上冻僵。

小凸穿戴整齐,在雪原里漫无边际地寻找。旷野一片雪白,东边那条冰河被雪漫住,绕过白桦林之后,越远越不明晰,直至虚幻,最终化成一道模糊的痕迹朝地平线“流淌”而去。一群黑喜鹊落进白桦林,白桦林静止不动,可见林子里面其实空洞无物。

小凸还是过了冰河,朝那片林子走去。小凸想去那里碰运气,顺便剥几块桦树皮回来。

它们默不作声,卧在林子深处一起取暖。

一共七只。

那只小狍子在啃食一张崩开的桦树皮。啃着啃着,发现树干上一只眼睛盯着它。它猛地扬起头,向后退几步,惊奇地跟那只眼睛对视。看了一会儿,它放弃了,啃食另一棵树。不料,这棵树上也有一只眼睛盯着它。这只眼睛比刚才那只苍老一些。它后退几步,愣愣地对视。它索性挪到另一棵树下,居然是三只眼睛盯着它。它不干了,回到两只大狍子中间寻求安全保护。情况却恶化了,突然冒出无数只眼睛盯着它呢。它不敢再乱动,乖乖卧在地上,反复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六只老于世故的成年狍子才不思考这个问题,它们在考虑未来的去向。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它们没有马上离开林子的迹象。

小凸跑回镇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

小凸爸问:“真的假的?撒谎的话也要被踢到树上去。”

小凸说:“真的,一共七只,我数了三遍。我知道撒谎的下场是一样的。”

小凸爸问:“就你一个人看到吗?别人看到没有?”

小凸想了想,“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看到了。我数了三遍,六只大的,一只小的。”

小凸爸拽过大衣,扣上帽子,从门口操起一根棒子,“快点走!去晚就落在别人手里了。咱们这个镇子小,没有秘密。”

小凸预感到要出事。想到那只小狍子,小凸心里七上八下。小凸跟在爸爸身后,朝东边急走。小凸爸很快就把儿子甩在后面。小凸爸都过冰河了,小凸还在冰河这岸跌跌撞撞。小凸已经摔三个大跟头了。

过冰河就是桦树林。小凸爸蹲下身子,朝林子里观看一下。小凸爸果然有意外收获,麻利地卧在雪地上,还朝身后的小凸做了卧倒的手势。小凸爸曾经是一个通信兵,在黑龙江的中俄边境服役。他和战友在老林子里执行任务时经常使用这个姿势和手势。后来,他把这些军事动作教给了儿子小凸。

小凸乖乖卧在冰河上面。

这时,屯子里突然冲出一群人,手里挥舞着铁锹、木棒等武器,眨眼间就冲到冰河岸边了。

小凸爸进退两难,假如他现在冲进林子肯定一无所获,乖乖退回去更糟糕,一旦拦不住人群,三叔二大爷们马上会包围林子,狍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小凸爸这时想起连长当年经常说的一句话:遇见困难要迎上去。小凸爸朝后面翻滚几下,悄悄站起来,迎着三叔二大爷们跑过去。“嘘!别出声,把狍子吓跑了,都白忙活。”小凸爸张开双臂,拦住激动的人群。

人群安静下来,等着看小凸爸还要玩什么鬼把戏。这个家伙多年前退伍回家,整个人变得不淳朴了,时常生出些古怪的点子。“先说说你们抓到狍子做什么用?小声回答我。”小凸爸强作冷静。“炖肉。”“烤肉。”“做皮帽子。”

小凸爸摇摇头,“不行,都不行。你们不知道吧?狍子是受国家保护的,打死了犯法。”

人群唏嘘。有人信,有人怀疑。“犯多大的法?”二叔问。“蹲监狱。为了吃肉,蹲监狱,谁去?谁想去,我不拦着。”小凸爸让开道路。这个动作是有风险的。所幸,没有人妄动。

小凸爸继续他的说辞,“再说了,我问你们,肉和钱,你们要哪个?”“肉。”“没出息的玩意,就知道吃,要钱。”“钱。有钱,就全有了。”

小凸爸说:“好。都要钱,不要肉,对不?”

人群一致点头。“你还想咋的?一会儿狍子可跑没影了。”“钱的影儿在哪?”

小凸爸继续疏导民意,冷静地说:“好,你们提出两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你们。第一,狍子还没跑,小凸最先看见的,刚才我也看见了,它们还在林子里。方圆几里就这么一片大林子,林子旁边还有河,有草垛。狍子就喜欢这样的地方。要是不惊动它们,它们暂时不会走。第二,我回答钱在哪里。咱们合伙活捉那些狍子,我掏钱买下来。钱在我兜里。你们给我狍子,我给你们钱。”“好事。你出多少钱?”“一共七只狍子。一只八百元,一共五千六百。我给六千,你们均分。小凸,快数数一共多少人?”“一只八百太少,你出一千吧。一共七千。”站在后面的一个人说。

小凸爸狠狠心,同意了。大家商量一下,同意均分这笔收入。小凸数了三遍,一次是十五人,两次是十七人。大家赶紧又数一遍,是十五人。分钱的人数不能把小凸爷俩算进去。3

小凸爸成功把人群带回草垛旁边,商议能把七只狍子连窝端的绝妙办法。最后,还是采纳小凸爸的好办法——防护绳,外加下套子。

具体做法是这样:

准备足够长的绳子,把林子外围的桦树连接在一起,阻拦狍子外逃。留下的活口,下套子。狍子遇见绳子,肯定退回去找活口。从活口一出来,就钻套子,束手就擒。“还是当兵的有妙计。”三爷当众表扬小凸爸。

三爷表扬,小凸爸觉得很自豪,小凸心里也美滋滋。

三爷当过村支书,三爷表扬就是代表官方的态度。小凸妈也觉得脸上有光。问题是小凸妈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花钱买狍子。不理解,嘴巴就噘起来,不停拽小凸,阻止小凸掺和这种疯狂的事情。小凸甩掉妈的手,又一头挤进去。

按照小凸爸的妙计,十五个人悄悄在林子外围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各自献出家里的绳子,再把所有的绳子连接在一起,这根绳子能把整个镇子围起来了。他们用这根很长的绳子,把林子外面的桦树圈在一起,修了一个狍子圈。留下的几个活口,也布下套子。

设完圈套,人们纷纷撤到冰河对岸,等着活捉狍子。

当天,三只最倒霉的狍子落网。人们连抱带扛,把狍子关进小凸家的仓房。小凸妈仍旧没从这个事情里看到商机。她的老公经常做些无关金钱的事情,这一次是最疯狂的。

第二天出了点意外。小狍子个头矮小,从阻拦的绳子下面钻出来,在林子外面散步。这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小东西,当小东西发现自己脱离了队伍,打算走回林子。想回去可不行,绳子拦住了它。小狍子糊涂了,盯着绳子思考怎么办。它的生存经验太少,苦思不得其解。

几个人争论起来。二叔主张立刻围堵小狍子,不然它就跑掉了,它跑掉就等于驮走一千元钱呢。小凸爸主张观望一会儿再说。小凸爸的威信刚刚达到史上最高值,大家信了小凸爸。

这次,小凸爸失算了。

小狍子在林子外面徘徊,不断发现陌生的事物。一只蹚雪的野鼠,艰难地在深雪中跋涉;一只锡嘴雀,如一片枯叶随风飘舞;一群寒鸦声势浩大落在树梢,整个林子都在晃动……小东西全身抖动一下,抬头看看寒鸦,转身跳到河面上顺着冰河的痕迹,跑了。

小东西脱离队伍,自己逃。

小凸爸低估了这个小东西的胆量。大家都埋怨小凸爸出了一个坏主意。小凸没说话,其实心里也怪爸爸。爸爸很自负,做过几个正确的事情,犯的错误也不少,常常想当然地做出决定,结果很惨。这个,小凸妈清楚得很。

三爷急了,“行了行了,你们能保证啥事都对啊!吵吵啥?”

三爷又维护了小凸爸的声誉。大家不吱声了。

二叔嘟囔了一句:“不是争对错。这不是损失钱嘛。”

小凸爸说:“我还按七只给钱。不差钱。”

大家都夸小凸爸仗义。小凸一声不吭,他可没有原谅爸爸,他喜欢的是那只小狍子,钱跟他没关系。

第二天太阳落下地平线之前,另外三只狍子陆续试探到设计好的出口,成为套子里的猎物。小凸爸笑得合不拢嘴,在林子和院子之间穿梭,深深的雪地中间早已经踩出一条硬邦邦的小道。

当天晚上,大家嚷嚷着要小凸爸付钱。小凸爸指灯发誓他现在没有钱,明天早上他去银行取钱,取回来就兑现。人群不散。小凸妈怨怒地看着小凸爸,叹口气。最后还是三爷说:“大伙别逼他,逼他也没钱,先写个欠条。我担保,他还能跑啊。明天中午分钱!”

小凸爸写了欠条,注明分钱时间,大家这才纷纷散去。小凸妈接连叹气,说小凸爸又干了一件败家的事,这已经是第21件,但第21件败家到了极点。小凸妈看着小凸,希望得到小凸的赞同。

小凸没有站到妈妈这边,还说道:“妈,狍子多可爱。比养猪好多了。你为什么只知道养猪呢?”

小凸妈没有马上发火,给小凸慢慢分析,“你爸说过,狍子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杀不能吃,不就是白搭钱吗?哪点能跟猪比?猪,就是咱家的财神爷。你买书买本,你爱吃的锅包肉,都是猪给的。你可别忘了猪的恩情,猪是舍出老命对咱家好。”

小凸说:“我爸没说不养猪啊。”

小凸妈说:“他要用买猪饲料的钱买狍子。这不是要猪的命吗?”

小凸爸没心思讨论猪和狍子哪个更可爱,他去仓房外面看他的宝贝们去了。小凸要跟爸爸去看狍子,可是妈妈用严厉加祈求的目光盯着他,让他迈不动步子。过一会儿,小凸妈忙着准备晚饭,小凸说要上厕所,嗖地穿出屋子。

小凸爸给狍子准备晚饭,是一捆草。

小凸问:“狍子跑得真快。小狍子跑得也快吗?”

小凸爸说:“一样飞快。”

小凸说:“你犯了一个错误,让小狍子跑了。它太小了,活不了。”

小凸爸说:“它跑不远,晚上能回林子。过几天还能来咱家院子。”

小凸说:“我再信你一回吧。假如小狍子真来,归我。行不?”

小凸爸大方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小凸说:“它跑得飞快,叫‘雪上飞’。行不?”

小凸爸说:“它没意见就行。它归你,你说了算。”

小狍子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便有了名字:雪上飞。

月光照耀雪原,给夜行的人照亮道路。睡觉前,小凸悄悄过了冰河,在林子外面观看很久,却难以知道里面的情况。小凸相信爸爸的话,现在雪上飞就在林子里面。小凸犹豫不决,不敢走进林子。这片林子有过一个传说,说里面有个火狐狸精跳舞,如一团红色火焰在林间忽闪。小凸怕被火狐狸精抓去。小凸也知道,传说跟谣言一样,都是假的,但都很可怕。林子寂静无声,月光被树枝拨弄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就碎了。如果传说是真的,火狐狸精这时候跳舞是最美的。小凸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过了冰河,返回家去。

小凸默默祈求:假如真遇见火狐狸精,雪上飞要跟它做朋友。谁都别吃掉对方,要一起跳舞。第二章 狍子逃了1

小凸早早起床,验证爸爸的判断。

草垛旁没有狍子,附近也没有。小凸家坐落在镇子的边上。整个镇子都寂静地卧在雪原上,小凸家的位置,更是安宁无比。小凸相信雪上飞会再次选择他家的草垛。

小凸不怀疑爸爸的判断。

小凸冻得脸蛋发紫,逃回院子。小凸爸在院子里挥舞钢锯,截木头呢。小凸爸又有新想法了。他要在院子一角单独给狍子修建宿舍。小凸妈一脸窘态,瞪小凸爸一眼,说小凸爸这是自作自受。原来,昨天夜里狍子惹事了,把仓房里的粮食祸害得够呛。“儿子,过来!帮我按住这根木头。”小凸爸满头大汗。在小凸妈看来,他现在满头大汗也是自作自受。

小凸怕得罪妈妈,没立刻就去帮爸爸的忙。早饭后,小凸妈去镇子里逛街,小凸才来帮忙。爷俩正在院子里奋斗,这两天一起捉狍子的“战友”陆续都来了。三爷也来了,手里攥着小凸爸打的欠条。

小凸爸说:“家里领导去镇上取钱,中午回来。你们别走,帮我干活。”

大家便乖乖帮小凸爸干活。钱在小凸爸手里,他们任劳任怨。

还不到中午,小凸妈就回来了。小凸妈也没踏踏实实逛街,从镇子里的银行取回现金。她不愿意看到老公被人整。见到现钱,所有人都乐坏了,小凸妈除外。大家早就等着发钱了。小凸爸更是盼着发钱,发完钱,他就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业了。小凸帮爸爸数钱、喊名字、记账……

钱发下去,大家还赖着不走,趴在仓房窗口看狍子。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直接问小凸爸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发横财。

小凸爸一声不吭,自顾挥舞钢锯和斧头。傍晚,狍子的宿舍有了雏形。这个宿舍借助两面院墙,两排栅栏则是最新修建。靠墙的两面架了棚子,棚子里摆上木头食槽。狍舍的规模和层次都明显好于旁边的猪舍。猪们不在意,早上吃了睡,中午睡了吃,晚上吃了再睡。猪的代言人小凸妈不高兴。

小凸妈站在狍舍旁边看了几眼,说:“白瞎手艺了,把咱家猪舍好好修修,猪感谢你。这群狍子,你交不下。”

小凸爸哼了一声,“不知道就别瞎说。你知道狍子咋回事吗?我在黑龙江当兵那时候……”

小凸妈马上接过来,“你在黑龙江当兵的时候,我读高中,根本不知道啥叫冰天雪地。”

小凸爸说:“答案错误!我在黑龙江当兵,有一回连长去山下查哨,不小心滚下山崖,是一只狍子救的他。没有狍子,连长早就冻成英雄塑像了。”

小凸妈不接茬了。这个故事第一次听小凸爸讲。

小凸妈说:“编。你就编。”

小凸说:“妈,你别打岔。爸,你接着讲狍子是怎么救的连长?”

小凸爸继续完善手里的工程,“你妈能爱听吗?你妈就爱听猪的故事。我还是讲讲猪八戒娶媳妇的故事吧。”

小凸妈说:“行啦,别装了。我不爱听小凸爱听。你不讲拉倒。”“你要这么说,我必须得讲。连长摔晕,夜里醒了,感觉身旁有一个热乎乎的火炉。那个火炉不是火炉,是一只狍子。狍子趴在连长身边给他挡风取暖呢。”

小凸妈说了一句:“真玄乎。你信吗小凸?”

小凸说:“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

小凸爸说:“连长回来就宣布,咱们连队,谁要是跟狍子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打那以后,我们连队再馋肉,也没吃过狍子肉。有一年,团里要搞会餐,买来一只圈养狍子做肉馅。连长当场摔了酒杯。团长居然没发火,还给连长赔不是。”

小凸相信爸爸讲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小凸更惦记雪上飞了。

当天晚上,六只狍子搬进新家。小凸妈还没想通,噘着嘴巴给狍子准备晚饭:玉米面和麦麸子。小凸从草垛里抽出一把青绿的草梗放进食槽。狍子吃了一会儿面食,张开嘴巴把草梗噙在嘴里,香香地咀嚼。

它们把草梗当做餐后甜点。2

小凸的寒假作业只写完五页。小凸打电话打听几个班级干部的完成情况,结果喜忧参半。学习委员写了十五页,让小凸想撞墙;劳动委员写了五页,他最让小凸心里踏实;班长,十三页,还要去县城的美术班画素描……

小凸不想再问,拿起铅笔在本子上龙飞凤舞。“小凸,你看,它好像来了。”小凸妈在外屋说。“谁?找我玩,不去。写作业呢。”小凸没抬头。“不是同学,狍子。”小凸妈小声说,表情喜悦。

雪上飞站在草垛旁嚼草呢。这垛草是它遇见的味道最好的草。

昨天它顺着冰河跑进雪原。它先跟一列灰白色的高速列车比赛,结果输了。它输得心悦诚服,目送那列火车消失在地平线。它在高架桥下面站了很久,开始梦想火车的速度。夜里,它果真是卧在冰河对面的桦树林避寒。东边的红色星球惊醒了它的好梦。它本打算还去高架桥下面等火车,思来想去,还是忘不了那个草垛。

它过了冰河,直奔那个戴着白帽子的“蛋糕”。

不能再放走它。外面到处都是它的天敌:野狗、闲逛的男孩、喜欢吃肉的酒鬼、小商贩……都不会放过它。

小凸要喊爸爸帮忙,四处看都不见爸爸的身影。最后发现爸爸已经在草垛另一端蹲着,还朝他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小凸心领神会,雪上飞正在被一个通信兵伏击。

通信兵也是兵,他们的武器不是枪,可是螺丝刀钳子也是枪。这是小凸爸常说的话。

小凸爸采用的方法是伏击加突袭。雪上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草垛后面横飞而来的影子抱住。伏击结束,雪上飞加入狍舍,回归集体。

其实,雪上飞还没有玩够呢。雪原里有好几片林子,那座铁桥还在。冰河在铁桥下面拐了弯,再往前是蓝幽幽的山峦。它们就是从那山峦下来,顺着冰河走了很多天。一过铁桥,这个镇子就浮出雪原。雪上飞好像找到了回家的方向。“雪上飞,你是我的。”小凸说。

雪上飞钻进两只狍子中间,躲起来。它不想跟这个男孩有任何交往,哪怕是打个招呼。它的目光清澈如水,望着空洞的天空,没跟小凸对视过。小凸明白,这是拒绝。

来日方长呢。小凸想。

每天,小凸要去栅栏旁边无数次,作业写得断断续续,仔细一看实际乱七八糟。

晚上,小凸壮着胆子跟爸妈提出一个设想。“把雪上飞抱进屋,跟我一起住。它在外面,我写不好作业。”

小凸妈瞧瞧小凸爸,摸了摸小凸的脑门,没说话,继续她的十字绣。她答应一个高中同学,绣一个“财源广进”给她开的饭店。

小凸爸说:“也行。我们连长还跟狍子一起睡过觉呢。问题是它跑了怎么办。”

小凸妈瞧瞧小凸,摸摸小凸爸的脑门,说:“我没记错吧,你们连长不是抱着狍子睡觉,是冻昏头了。我看你也昏头了。”

小凸妈这样说就算表态了。小凸郁闷极了,在作业本上乱涂乱画。3

狍子来了,杨站长随后也来了。

杨站长到来之前,圈里的狍子们一阵躁动。紧接着,两条威风凛凛的狗拉着爬犁停在小凸家院外。杨站长从爬犁上下来,把赛豹和赛虎拴在院外一棵大杨树上。杨站长吆喝道:“消停消停,别嘚瑟!”

杨站长今天驾着爬犁巡查他的几片林子,迎着风走了很远的路,红光满面。

杨站长站在栅栏外面,看着圈中的狍子。小凸爸迎过来,递给杨站长一支烟。“不抽烟。抽烟有害健康,戒了。”杨站长打量狍子。“我也不抽,给客人预备的。”小凸爸收起香烟。“昨天就听说你们弄到七只狍子,都被你一个人买了。”“杨站长你咋知道的?”小凸爸问。“开始是六只,后来又抓来一只。”杨站长很专业地打量着狍子的个头、眼睛、皮色。

小凸跟在爸爸身后。爸爸说的真对,这个镇子没有秘密。“我是林业站长,这样的事瞒不住我。狍子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知道吗?”“我知道。当年我在黑龙江当兵,狍子在我们连队是一级保护动物,连长定的。跟东北虎一个级别。”小凸爸一边说,一边操起铲子搅拌食料。“既然你知道,就应该遵守野生动物保护法。你实话实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狍子?”杨站长像法官一样看着小凸爸。“我保护它们,替连长报答狍子的救命之恩。狍子救过连长的命。”小凸爸回答。“你如果真能做到,林业站准许你饲养这些狍子。但是要给这些狍子进行登记、编号。要是出问题,你要及时向林业站汇报情况。既然养了,就有责任。你懂不?”杨站长变得语重心长。

小凸插话道:“我妈不愿意养,说搭钱太多。咋办?”

杨站长这才注意到小凸的存在,“意见不一致也正常,以后林业站给你家申请些补贴。”

小凸爸说:“她那是妇人之见。杨站长你不知道,我在家是一把手,这么重要的大事能轮到她决定吗?”

杨站长说:“你别跟我装了,你俩平级。”

杨站长打电话喊来林业站的小李干事,给狍子拍照、登记、编号。小凸告诉小李,最小的狍子有名字了,登记时写“雪上飞”。小李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一阵,完成登记造册工作。杨站长解开绳套,狗拉爬犁嗖地蹿出去,却把主人丢下了。赛豹和赛虎早上吃了肉,现在浑身使不完的劲,恨不能马上在雪原上狂奔。杨站长紧跑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扶手,一条腿踏上爬犁,另一条腿在雪地上拖出几米才收上去。这时,爬犁已经在冰河上疾驰了。

小凸爸对小凸妈说:“你知道吗?现在我不光是为连长养狍子,还为林业站养狍子。这是公事,你养猪没法跟我比。”

小凸妈给狍子切萝卜,没工夫搭理小凸爸。

小凸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爸爸和妈妈的矛盾来时猛烈,去时无声,很像冬月里的大雪。4

小镇无秘密,多大的雪都遮盖不住。

县里电视台也知道小凸爸义务养狍子的事情了,杨站长陪同记者来采访。小凸一看就知道是谁泄密了。记者把摄像机对准雪上飞录影,雪上飞心惊胆战,想蹦出栅栏。秋天,有一支猎枪朝它瞄准。打那以后,雪上飞最怕谁举着东西对着它。

小凸爸把记者拉开,“就别为难狍子了。它们也谈不出什么感想,我跟你们说说吧。”

第一次在镜头面前说话,小凸爸结结巴巴的,满头大汗。小凸从爸爸身后露出脑袋,做了一个鬼脸。小凸妈急了,“别丢人了!”要把小凸拽走,记者却把小凸拽回来,让小凸说几句。

小凸说:“雪上飞是我的,谁都不许害它。”

记者说小凸讲的比小凸爸讲的好。

小凸爸说:“老子英雄儿子好汉,我儿子嘛。”

小凸爸养狍子的事上了电视节目,秘密彻底公开。陆续有人参观小凸家的狍子养殖基地。

第一个来参观的人自称县移动公司的赵总。小凸爸看着眼熟,问人家贵姓。

赵总打了小凸爸一拳,“还不给老连长敬个军礼!不穿军装就不认老连长咋的?”

小凸爸仔细端详一下赵总,赶紧敬一个军礼。

老连长来了!

小凸爸给老连长敬军礼,老连长给狍子敬军礼。这是他走到狍舍做的第一个动作。

那天小凸爸和赵总都喝醉了,讲着当年一起戍边的激情岁月,狍子救命的故事足足讲了三遍。小凸看着小凸妈,意思是说,这回你还怀疑爸爸讲的故事吗?那可是老连长啊,老连长怎么会瞎编故事呢?小凸妈拍小凸一下,“听一遍就得了。写作业去!”“不去。我要听。”小凸换到饭桌另一边。

老连长把小凸拽到自己一边,要他仔细听。

临走,老连长掏出厚厚一叠钱,要小凸爸无论如何要收下。小凸爸推辞。“钱要收下,这是命令。老连长的命令不好使吗?替我好好养着它们,这也是命令。”

小凸爸只好遵命收下。老连长又给狍子敬了一个军礼,走了,表情很庄重。事后小凸妈居然讽刺小凸爸是财迷,老连长的钱都要。

小凸爸说:“你没当过兵,你不知道,那是上级的命令。我当兵的时候,你还在高中读书……”

这次,小凸支持爸爸。

小凸觉得,他们的日子越来越甜蜜。雪上飞却不如前几天开心。这几天频繁来人,雪上飞显得心神不宁。小凸给它麦草,它低头闻闻,没有食欲,伸长脖子望着小凸身后的冰河,冰河对岸的白桦林。更多时候,雪上飞是望着南部隐隐约约的山峦。

第二个来的是风车夫人。风车夫人的老公在县里投资风力发电,她说旷野里那些大风车都是她家的。

小凸对风车夫人说:“你老公小时候一定特别喜欢玩风车。”

风车夫人眨眨眼,大声问:“这个小孩谁家的?把我老公小时候的爱好说对了!”

小凸很自豪。

小凸爸说:“老子英雄,儿子好汉。我儿子……”

风车夫人是来找小凸爸谈判的。她要买下一只狍子带回家做宠物养起来。她来了之后一眼就相中雪上飞了。她说最喜欢雪上飞的眼睛,比人的眼睛动人,不浑浊,没有虚假的东西。

小凸爸把脑袋摇得像机器人,“我的狍子都在林业部门登记编号了,不能随便买卖。”

小凸朝爸爸竖起大拇指。

风车夫人把钱出到一万元时,小凸爸还是不同意。风车夫人很失望,心疼地望着雪上飞。雪上飞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无奈地低下头,从狍子2号胯下钻到角落里,狍子4号和5号正好挡住它。

第三个来的是摄影师。其实,风车夫人和摄影师一先一后来到小凸家,前后没差半小时。

摄影师来的时候扛着一个很夸张的大镜头。摄影师出现,惊动了所有的狍子。反应最强烈的是雪上飞,它跳起来,一头撞在栅栏上。小凸伸出手要摸摸它的头,它一甩头,闪开了。它对人的戒备一直没有解除,包括对它最细心的小凸。这让小凸很伤心。

小凸爸把摄影师拦在院子外面,朝摄影师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让他等狍子平静下来再说。摄影师很理解小凸爸的举动,他说他了解狍子,这次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给狍子拍照片。

摄影师跑遍东北、华北,要拍一组狍子的照片,参加IPA国际摄影大奖的评选。

小凸爸上下端详那个巨大的镜头,说:“怎么看都像一个大炮啊。我当过兵,炮兵的营地摆满这种大炮。”

摄影师说:“你说对了!我们业内就管这个镜头叫大炮。”

小凸学着爸爸的口气说:“儿子好汉,老子英雄。他是我爸……”

摄影师来了,风车夫人要离开了。她有点恋恋不舍,提出跟雪上飞拍个合影留念,还要把合影发到自己的微博上去。

小凸妈笑了,“大姐你这人还是离谱。把照片弄到围脖上去干啥?你这条红围脖本来好看,把照片弄上去就不好看了。”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小凸妈,看得小凸妈心里发毛。摄影师和风车夫人大笑起来。小凸爸恨不能钻到草垛里面躲起来,老婆给自己丢脸了。

小凸给妈妈解围,说:“我妈很幽默。”

风车夫人说:“东北人就是幽默,我领教多少回了。”

风车夫人要买雪上飞做宠物,小凸爸拒绝。风车夫人要跟雪上飞合影,小凸爸不好再拒绝。风车夫人站在栅栏前面,身后是胆战心惊的雪上飞。摄影师收起大炮,用普通镜头拍下风车夫人和狍子的合影。风车夫人凑过去看看,不满意刚才的照片。照片里,雪上飞只露出一个屁股。原来,摄影师按快门时,雪上飞闪了一下。雪上飞不愿意配合这个造作的女人。

风车夫人央求小凸爸打开栅栏,她要进到圈里跟雪上飞拍一个亲密照。小凸爸只想尽快把这个夫人打发走,同意了这个非分的要求。事后,小凸认为爸爸错就错在一味迁就风车夫人,不然就不会出事。

这次,摄影师为了保证拍摄效果,换上巨大的镜头,并退到院子外面远远瞄着栅栏。风车夫人进了圈里,小凸爸把雪上飞赶到她身边,自己蹲在栅栏后面,随时等候风车夫人。风车夫人突发奇想,从脖子上摘下项圈,戴在雪上飞脖子上。雪上飞已经忍无可忍了。风车夫人准备就绪,朝摄影师摆了一个造型。

摄影师举起大炮,咔嚓!雪上飞猛地跃起来,前蹄子在小凸爸的肩膀上踏一下,意外地完成了平生最高的一次飞跃。雪上飞跳出栅栏,从摄影师身边擦过,瞬间便冲上冰河,闪进白桦林。“我的项圈!”风车夫人指着远去的雪上飞,脸色惨白。

小凸爸跳出栅栏,追了出去。小凸也跟在后面。

半小时后,爷俩垂头丧气回来了。雪上飞穿越林子,消失在茫茫旷野。有一个瞬间,它随着铁桥上的动车飞奔,比动车还快。

小凸有个预感,雪上飞不会再回来了。“它走了,爸。不会回来了。”小凸说出这句最让人沮丧的话。

小凸爸叹口气,望着铁桥那边的山峦。

那道绵长雪白的山峦由粗面岩构成。夏季白岩裸露,冬季白雪皑皑,终年长白,故名长白山。那里是紫貂、马鹿、野猪、狍子的乐园。第三章 追1

雪上飞“抢”走的项圈是白金的,花掉风车夫人一万元钱。“你得赔。”风车夫人对小凸爸说。“那个小狍子还能回来,回来就把项圈还给你。”小凸妈替小凸爸遮挡麻烦。她经常充当这个角色,已经习惯了。小凸妈偷偷怒视小凸爸。“你先赔钱给我。小狍子回来,你给我项圈,我给你钱。”风车夫人的脸色恢复红晕。

小凸爸说:“一万块,我拿……”

小凸爸说完就病倒了,发高烧,浑身无力。小凸妈从柜子里边翻出一张存折,领着风车夫人去银行取钱。

风车夫人说:“这钱我先拿着,项圈一回来我就还给你们……”

小凸的好日子刚到来,又结束了。为什么好日子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两天后,小凸爸躺在床上咳嗽着,杨站长驾着狗爬犁来了。

杨站长来之前先在管辖的几片林子转圈,情况一切正常。在那片楸树林,遇见周家兄弟在林子里解手。他俩身上确实没带刀和锯,料他们也不敢再偷树。周家兄弟告诉杨站长,“别在老林子里瞎转,现在谁还敢偷树,快点去看看你的狍子吧,小凸爸摊上事了。”杨站长的爬犁沿着冰河一路狂奔,到小凸家来了。

小凸家的糗事在镇上不胫而走,这让小凸抬不起头。

杨站长跟小凸爸商量对策,小凸坐在一边琢磨自己的事儿。小凸想了又想,从衣兜里掏出信封悄悄塞在爸爸枕头下面。这封信小凸昨天就写完了,小凸给自己一天时间做决定。现在该做决定了,不能再犹豫不决。信很短,只有两行字。小凸足足写了一个晚上。

小凸穿戴整齐,从仓房里取出背包。背包里面物品俱全,足够他在野外活上七天。走到院外,赛豹和赛虎摇着尾巴向小凸示好,期望得到这个男孩的解放。它俩不愿意被主人拴在树上,它俩需要奔跑,不停地奔跑。

小凸从背包里掏出两块肉干扔给两条威风的狗,“赛豹,赛虎,带我一起飞!”

赛虎和赛豹答应了这个男孩的请求。爬犁上了冰河,一路向南飞驰而去。院子外面的动静很大,屋里听见了。

杨站长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告诉小凸爸,“你儿子干的。跑没影了。我等一会儿,他们跑不了多远。”

小凸爸无奈地把那封信拿给杨站长,“别等了……”

爸爸,妈妈:

我去把雪上飞找回来。它不能在外面乱跑,会送命的。

雪上飞回来,项圈也就回来了。咱家的好日子就能回来。

我也知道,那张存折是我将来读中学的学费。妈妈攒了三年。不孝儿子小凸

杨站长骂了一句:“这熊孩子!真要命!”

高烧让小凸爸浑身无力,他虚弱地笑笑,“老子英雄,儿子好汉……”

小凸爸说完,又咳嗽起来。

小凸妈叹口气,“这爷俩一个英雄,一个好汉。操心啊。”2

狗爬犁在冰河上走走停停,赛豹和赛虎感觉不爽。不过,小凸很快就找到雪上飞的蹄印,蹄印跟一行爬犁的辙印混杂在一起,断断续续。

雪上飞的蹄印断断续续,顺冰河上溯。雪上飞逃走的路线就是冰河的走向,它是朝着远处的山峦去了。小凸坚信,顺着冰河追踪,迟早能找到雪上飞的踪影。

铁桥渐行渐近,一列银白色的动车正飞越铁桥。赛豹和赛虎异常兴奋,加快速度。爬犁冲上一个缓坡,小凸和爬犁整个飞起来。紧接着是沉重的下坠感,爬犁又降落到雪地上。长长的桥梁从头顶一闪而过,爬犁已经通过高高隆起的桥洞。回头再看,银白的车厢正扎向雪原深处。

爬犁的痕迹在铁桥另一侧终结,这一侧的冰河舒缓平坦。杨站长的辖区以铁路为限,他的爬犁从来不践踏铁路南侧的雪地。

小凸收紧缰绳,示意停车,赛虎和赛豹冲出一百多米才收住脚步。小凸把皮帽子往额头下面压压,下爬犁勘察雪地上的痕迹。一行蹄印清晰地印在冰河上,雪上飞果真继续南行。这个固执的小家伙认准了,只要顺着冰河走,就能回到远处的群山。看样子,雪上飞是决定回家了。它还是喜欢远离人烟的山林。

爬犁尾随雪上飞的蹄印继续沿冰河南行……

一个镇子从林子后面闪出来,雪上飞的蹄印在这里偏离冰河。蹄印从这里上了河岸,进入林子,之后雪地上出现各种印迹,人的脚印、猪狗的蹄印、野鸡的爪印,雪上飞的脚印混杂在里面,终于不见了。

小凸驾着爬犁从北面的街口进入镇子。

爬犁在街道上慢慢滑行,小凸观察着街道两边的情况。东北的小镇,除了集市,一年四季清静无人,寒冬腊月就更显得冷清。这个镇子规模不大,只有一条街,街上没有几个人影,沿街间隔着几家饭店,烟囱冒着黑烟,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玻璃中间往往有几个透明的孔儿,里面人影晃动,在吃饭饮酒。一股肉菜的香味从小凸身边飘过,小凸的味觉突然敏感起来,觉得肚子空空。

小凸选中一家炖肉馆,把爬犁拴在这家饭店前边的木栅栏上。小凸先从背包里掏出两块干面包犒劳赛虎和赛豹。它俩跳起来,在半空接住面包,几口就吞了。小凸知道,这点食物无法补充它俩的体力。它们需要肉食,至少要有骨头嚼嚼。以肉食为主的动物,在东北的寒冬,没有一顿像样的肉食就等于没有能量。没有能量,爬犁跑不动。

炖肉馆的门上挂着厚厚的棉门帘,让人联想里面可能隔着一个非同小可的世界。小凸推开炖肉馆的门,一股肉香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凸很想吃肉。老板是个大妈,靠在吧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盹儿。里面有几桌人在吃饭饮酒,吵吵嚷嚷的。其中一桌最火爆,在猜拳。恶狠狠瞪着对方,嗓子都沙哑了。

小凸很矛盾,不吭声,站在吧台前面看着大妈打盹儿。小凸不愿意吵醒大妈的好梦。

大妈闭着眼睛问:“吃点啥?”

小凸吓一跳,小声问:“有骨头吗?”

大妈没有抬头,继续打盹儿,继续跟小凸交流,“你先坐,小孩儿。”

小凸只好乖乖挑火炉旁边的位置坐下,摘下皮帽和手套,把双手放在火炉上烤。邻桌坐着四个客人,在喝酒,不时地说笑。里面的座位上只有一个人,旁边放着大大的背包,小凸仔细一看,居然是那个摄影师。雪上飞逃走他也有责任,小凸爸很大度,放过了他。小凸也不怪他,只怪风车夫人。

遇见摄影师是一个意外,小凸心中不免惊喜。在这个陌生的镇子里,他也算熟人。

小凸转回头跟大妈说:“我的狗能吃到骨头吗?不带肉的也行……”

大妈醒了,伸长脖子看着刚来的客人。客人居然是一个小孩,大妈哈哈大笑,显得热情过度。大妈去了一趟后厨,再出来时用铁钩子串来几根骨头,骨头个个被敲过,裂了缝儿。

赛虎和赛豹得到了善解人意的骨头,欢喜地朝小凸摇着尾巴。小凸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冻硬的馒头,架在火炉上烤,这两个馒头也是给赛虎和赛豹预备的点心。过一会儿,大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炖肉。邻座的大叔端着酒杯,要小凸喝一口,小凸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摇摇头。“你爹妈啥时候到?你就顾着自个吃饱啊?”大妈问。“我一个人。”小凸说。“小伙子,你去哪?”大妈立刻对小凸刮目相看。“不知道。我驾爬犁顺河往南走……”小凸很乖地说。“看不出来啊。瞅着挺老实,其实一点不省心。你爹妈敢放你出来?长没长心啊?”“我没告诉他们,给他们留纸条了。”小凸啃着骨头。“人啊,小时候都想离开家,整天想着往外跑。等老了就想叶落归根。”大妈数落着小凸。

邻座的几个人也消停下来,大叔上下打量小凸,“呵呵,跟老子小时候一样,还是个小爷们!我是个收皮货的,交个朋友咋样?”

小凸赶紧转过头,给皮货商一个后脑勺。他初涉社会,还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

摄影师过来了,跟小凸打招呼,“你的雪上飞找到没有?”

小凸说:“正在找……”

摄影师凑近小凸的耳朵,小声问小凸:“我有一个线索。你要不?”

小凸说:“要。雪上飞的蹄印不见了。我想知道它去哪了。”

摄影师小声告诉他:“镇上的护林员抓住一只狍子。你应该去跟他聊聊。”

小凸一听,几口就喝干酸菜汤。摄影师悄悄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吃饭。那只小狍子逃跑,他有责任。现在他主动提供一条有用的线索,减轻了负罪感。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庆祝自己的解脱。

小凸掏钱跟大妈结账。大妈说:“有人给你结账了。”大妈朝邻座的皮货商大叔努努嘴。

小凸朝那个大叔咧嘴笑笑,很不好意思。这个社会不像传说的那么险恶,很友善嘛。“走吧!旅途愉快!”皮货商朝小凸挥挥手。

小凸推开门出去,饭店的门砰地关上。门随即又开了,小凸的脑袋挤进来,“大妈,护林员家在哪?”

大妈说:“顺着街往前走,邮电所东边的院子。”3

在冰天雪地里,绿色是一种鲜艳。小凸把赛虎和赛豹拴在邮筒上,敲开东边那家院子。开门的是一个女孩。“我叫梅冬。你找谁?”“我找雪上飞。”小凸说明来意。“你是不是找我舅舅?我舅舅叫徐尚飞。他家不在太平川住。”梅冬有一个特点,喜欢主动提到自己的名字和别人的名字。“我找的是一只狍子,不是你舅舅。”小凸差点笑起来,这个巧合太不真实。“找狍子找对地方了。我爸昨天抓到一只狍子,它很可爱。我爸叫梅似海,名字比本人文雅。”梅冬说。“它脖子上戴着项圈吗?”小凸问。“在我这儿。梅似海说这个铁圈儿归我了,他说这是个铁圈。我看不是铁的,它好像是铝的。你说说,它戴着好看,还是我戴着好看?”梅冬解下围巾,脖子上果然戴着那个银白色的项圈。

小凸心里狂跳一下,心里说:“爸,妈,你儿子把好日子找回来了。”

小凸恨不能把项圈抢过来,可是这个女孩没那么简单。现在还有很多棘手的问题等着小凸解决,他还不知从哪里入手。比如,项圈找到了,可是雪上飞究竟在哪里。“项圈不是你的。”小凸没有评价这个女孩子好看不好看。这样臭美的女孩子太多了,很肤浅。“它原来是狍子的,现在归我。”梅冬被这个男孩打击了。她以为会被发自内心地赞美几句。谁料她对面的男孩是个傲慢的家伙。现在学校里到处是这种男孩,谁能来救救这些不懂事的男孩。“狍子在哪?它是不是死了……”“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不能跟来历不明的人讲太多。”梅冬说。“我跟你家长谈。”小凸傲慢到底了。“他喝醉了。你要是能把他喊醒就跟他谈。我写寒假作业去了。”梅冬的心情犹如掉进冰窖。

炕头躺着一个大个子,打着呼噜。大个子的手机响了,小凸推推大个子让他接电话。大个子翻个身,继续睡。小凸没办法,尴尬地站在屋子里。

梅冬打开作业本,问小凸:“你算术学得咋样?帮我看看这个题。”

小凸一见算术题,赶紧凑过去,几下就帮梅冬算出答案。梅冬很感激小凸,初识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梅冬还允许小凸求她一件事情。小凸说让我想想……

第一次单独自己处理大事,小凸想起爸爸经常讲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是他当通信兵时连长的座右铭,每次执行任务前连长都要不厌其烦说上一遍——

冷静,像草丛里的豹子。

周密,像蜘蛛拉网。

小凸说:“我再帮你做一道题,能再求你一件事吗?一共求你两件事。”

梅冬讨价还价,“你再做两道题,我再答应你一件。”

为了达到长远的目标,小凸任其宰割了。

梅冬指着两道难题给小凸做。小凸操起铅笔,集中精力演算,比期末考试还用劲。

专注,像老牛啃草。

小凸把自己想象成一头牛,专注地啃着青草。半小时后,小凸交上最满意的答卷。

梅冬接过作业本,有点崇拜地看着小凸:“你的姓名?小名、网名都行。”“小凸。网名诸葛神算,不常用。”“你是一个算术高手!快说快说,两件事情我都答应你!”梅冬对这个男孩的傲慢有了另外的看法。傲慢如果有理由,并不讨厌。“告诉我狍子是不是还活着?”“现在还活着。到了下午,我爸梅似海打算把它给交出去。交到别人手里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你还能求我一次。说吧。”“把项圈还给狍子。它就是一个铁圈子,狍子戴着好看。”小凸说。

梅冬摩挲着项圈,摘下来,“我答应你。我看见了,它戴着项圈在林子里一站,像一头神鹿。跟我走,现在就还给它。”

梅冬推开后门,风卷着屋顶的雪花吹进屋里。后院被一圈白栅栏包围。包围圈外,一片林子远远地静立。梅冬领着小凸拐到一间低矮的仓房外面,踮起脚能看见窗子里的情景。雪上飞正卧在一堆草里啃食墙根的土。雪上飞目光炯炯地望着小凸,嘴巴停了一下,继续咀嚼。这个男孩它熟悉,但是没有跟他建立信任感。梅冬进了仓房,雪上飞站起来刚要闪开,项圈已经麻利地套在雪上飞的脖子上了。“放它走。它不能死。”小凸央求梅冬。“一共两个请求,你用光了。我不能再答应你的请求。”梅冬说。“狍子到了大人手里,就变成皮货和肉。它是神鹿,活着才好看。”小凸试图说服这个女孩。

梅冬不答应。小凸无奈,又帮梅冬写了三道顶级的算术难题。小凸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梅冬答应放走狍子。但梅冬不同意把狍子交给小凸,她还不能断定小凸是不是一个好人。

两个孩子在外面交易的时候,护林员梅似海的手机又响了,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白山镇林业站的杨站长打来的电话,请他关照一只狍子。杨站长说他估计那只狍子已经进入太平川镇的辖区。“狍子有一只,我把它请到我家了。项圈……有一个,戴着还挺好看……放心吧。你是我大哥,必须办好。”护林员梅似海的酒醒一半。

梅似海赶紧爬起来去后院的仓房。很快就传来啪的一声响,那是手掌与脸蛋撞击发出的动静,接着是梅冬的哭声。这是亲爹梅似海赏给她的第一个巴掌。脸不疼,心疼,她宣布再不为他写寒假作业。她要坐狗爬犁去探索雪原林海。

梅冬哭着追到前院。

狗爬犁正飞快穿过镇子,爬犁的司机小凸正回头跟她挥手告别。她赶不上这趟车了。

梅似海拿起电话,“杨站长,狍子跑了,项圈也跟着狍子跑了。我闺女和一个愣小子合伙干的。我饶不了他们!”

杨站长无语,回头望着窗外的茫茫雪原。第四章 密林笔记1

雪上飞坚定地沿着冰河奔跑。冰河曲曲弯弯,平静舒缓,大体上朝着东南方向的山峦蜿蜒而去。冰河来自那里的一道山谷,那一带的山峦是它的老家。

雪上飞的记忆很简单。第一场雪,它跟着另外六只狍子下山。下山时它们还犹豫,究竟要去哪里。大家的意见不一致,争论着走了一段路。那条冰河摆在面前时,争论结束了:它们就沿着这条河走走停停,不觉间进入辽阔的大平原。其实,用脚步测量冰河,雪上飞保留了意见。它更愿意沿着山脊走下去,量量脚下的山有多远。它不想再挑起争端,因为其他狍子很看重它的意见。而一个集体,在抉择的时候需要个人做出让步。就这样,它随着集体沿着冰河北行。北行,林子越走越稀,人烟渐行渐密。

狍子并不把人类视为洪水猛兽,相反基因密码时时在暗示它们:人类有可能做朋友。雪上飞对山野的眷恋甚于对人类的好感。林稀人密,内心的不安与日俱增,回山的意识也与日俱增。

现在,男孩的相助又让它踏上归途。

小凸的爬犁时紧时慢,与它保持适当的距离,他能看见雪上飞,又让雪上飞感到安全。小凸渐渐掌握了雪上飞能够接受的距离,不远不近,从镇子这头到那头的距离。雪上飞也渐渐明白,身后的两条狗和男孩对它没有致命的威胁,只是它还不明白他们步步紧随的目的是什么。追杀?却始终保持距离;护送?又不甘心它离得太远。

有时候,它会停下来,扭头看看爬犁,好像在询问小凸:你为什么放了我又跟着我?我想回山里,难道你要跟到山里吗?

雪上飞和爬犁亦步亦趋,走走停停。小凸不断要赛虎和赛豹加快,又多次要它俩停下。加快,停下。停下,加快。多次重复之后,赛虎和赛豹敏锐地发现,主人的命令跟前面的小狍子有关系。离它近了就停下,远了就加快。到下午,两只聪明的狗已经能自动掌握距离了。

雪上飞穿过一片杂木林,爬犁还在冰河的一段弯道上滑行。密密实实的林木把雪上飞和爬犁隔开了。雪上飞身后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这是一个新情况。雪上飞很想看看它是不是把爬犁甩掉了。甩掉,也不是好事,它需要他们的跟随。雪上飞一回头,惊呆了。一轮红日正慢慢浸入雪原,它最终是要融化于白色的旷野。爬犁转过冰河的弯道闪出来。雪上飞不顾迎面追来的爬犁,专注地望着西天的景象。

雪上飞的专注神态让小凸措手不及,赶紧拉住赛虎和赛豹,停车。

这只小狍子对这个雪原太好奇。原野里的一棵孤树也能留住它的脚步,细细打量几分钟。这次又能是什么奇观呢?爬犁停在冰河上面,小凸顺着雪上飞的视线回头看去,也惊呆了。

小凸和雪上飞一起目送落日,直到它完全化掉。雪上飞或许受到落日的启发,不再前行。它回头盯了小凸一眼,慢慢走进身后的林子。窝风,杂生着几丛味道清香的灌木,树下甚至埋着干蘑菇,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宿营地。

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不走了,你们看着办。2

狍子栖息林中,小凸也倦怠了。

爬犁进入林子下面的一块洼地,洼地窝风,又不会惊扰到雪上飞。洼地中间有两棵椴树,小凸把赛虎和赛豹拴在树上,开始为宿营做准备。小凸悄悄靠近林子,砍下一些枯枝。再从雪下面采些干草,点起一堆篝火。小凸把馒头穿在一根细细的树棍上。烤了一会儿,馒头的香味散发出来。赛虎和赛豹也得到了食物:中午剩下的骨头,还有一块烤馒头。吃饱肚子,小凸的身子暖和多了,然后带上长刀砍来一些更粗的树,以备寒夜取暖。没有帐篷,小凸裸露在冰天雪地里,全靠胸前这堆篝火了。小凸看好的帐篷还在县城的“驴友用品店”摆着呢。

雪上飞注意到洼地的火光。起初,它有些不安,避在林中偷看。小凸回头,与雪上飞远远对视。项圈一闪,雪上飞挪到另一棵树后去了。雪上飞对小凸仍然抱有戒心,目前还不能接近它,无法把它带回去。小凸想,现在只能妥帖地跟着它,等待接近它的机会。

赛虎和赛豹卧在树下,睡了。小凸突然很寂寞。“如果夜里起风,篝火就保不住。没有帐篷,你没法过夜。”一个声音从洼地外面传过来。

赛虎醒了,猛地站起来,朝洼地外面警戒。赛豹抬起头看一下,继续睡觉。小凸下意识握紧长刀。

来人是摄影师。

在这个寒夜,小凸守着一堆火和两条狗,开始欣喜,可是严寒和寂寞很快就从背后包抄过来,转眼只剩下胸口那么大小的温暖。摄影师的出现,让小凸的心里热了一下。雪上飞的逃走不该由他负责,但他毕竟在场,他的大镜头惊吓了雪上飞。小凸心里的疙瘩隐约还在呢。“我没有帐篷。”小凸说。“我有帐篷和睡袋,帐篷是三人的,宽敞。”“我也有帐篷了!”小凸心里的疙瘩一下子消除了。在这雪原的寒夜,萍水相逢,深仇大恨也能消解。

摄影师说着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帐篷,“快来帮忙,想用人家的东西,就得做贡献。”

小凸先往火堆里扔进几段木头,再过来帮摄影师搭帐篷,“我用烤馒头报答你的帐篷。”“我用压缩饼干跟你换烤馒头。你不用报答我,我的打火机丢了,需要你的篝火。你有篝火,我有帐篷,我俩谁都不欠谁。”

摄影师这样一说,小凸宽慰多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小凸问。“你们离开太平川时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我四处乱跑,下午才找到你们留在河道上的印儿,原来你们一直沿着河道走。天要黑时我看到了你们的影子。刚才火光把我领到这儿来了。”“你也打算进山?”“狍子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俩去的地方一样。”“估计我俩要同行了。你需要我的帐篷,我需要你的火和爬犁。”“你得答应我,你给狍子拍照片,离狍子远点,别再吓着它。”

摄影师指着迷彩包里的摄影设备,“用那个镜头,我能在500米之外拍摄到它。对了,它在林子里,是吗?”

小凸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它现在一定在林子里啃树皮呢,它也喜欢吃雪下面的蘑菇。它们还吃土呢。你拍过它们吃土的样子吗?像吃糖,特别香。”

摄影师说:“拍到过。它们喜欢吃盐碱地里的土。据说那种土里面含有沸石,能帮它们排出体内的毒。”

小凸说:“它们一点都不傻,很聪明。”

摄影师说:“从眼睛就能看出它们很聪明,也很敏感。你不知道吧?动物的眼睛最美。狍子和鹿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羊的眼睛里有天真和哀愁,狐狸的眼睛里有怀疑,牛被杀时眼睛里有绝望和悲伤……它们不伤害我们,还为我们劳作,最后被我们吃掉。人类对不起动物。”“你把它们都拍下来了吗?”“都拍下来了,一会儿到帐篷里我打开相机给你看。今年,我专门拍狍子,狍子的眼睛里有好奇和善意。”“拍下来有什么用?它们还是要死的。”“留下一个影像总是好的,不然会一片空白……”

小凸说:“最好帮我抓到它,我把它和项圈一起带回家。在外面乱跑,早晚得出事。人和野兽都想吃它的肉。”

摄影师说:“我没当过猎人,抓狍子没经验。我们得找一个护林员,他们有经验。”

小凸说:“我爸爸在这就好了。把电话借给我,我问问他。”

摄影师说:“电话没电了。我们先跟着它,找机会。”

入睡前,摄影师又备了一捆树枝放在火堆旁边。小凸和摄影师在帐篷里睡下,篝火噼噼啪啪燃烧。前半夜小凸醒一次,出帐篷给篝火填木头。

月亮出来了,是一轮未满的月亮,像一块冰,清冷地照耀大地。一颗流星滑落,触动了狼的寂寞。几声狼嚎,让雪原的半夜更加彻骨寒冷。不知是赛虎还是赛豹,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叫声,算是对深山远亲的回应了。

小凸梦见雪上飞跑过来,四周站满秋天的树。小凸又醒了,月亮已经西斜,清寒的月光几乎浇灭了篝火。摄影师示意小凸别动,别出声。小凸朝镜头的方向看去。雪上飞就在帐篷后面,脖子上的项圈在月光下闪着神异的银光。又一颗流星朝大地扑来,流动的星光一定是洒进了它的眼睛里,它的目光顿时清澈如水。它仰望仁爱的星空,眼神中充满感激。

它像一头在月光下面沐浴的神鹿。

摄影师轻轻按下快门。神鹿似乎听见异样的响声,眼睛眨了眨。这时赛虎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吼。神鹿全身抖一下,回身跑上洼地,闪进林子。

第二天,雪上飞失踪。月夜的一瞥,即是告别。3

接近山峦,冰河两岸的人烟渐行渐稀,林木渐行渐密。前一天,半天的路程总能看见几处村镇卧在雪原上。后来,走上一个小时也不见一簇村舍。说来就来的老北风把河面扫平,冰河在密林的拥挤下,细了,弯曲了。问题是,迟迟不见雪上飞的踪影。摄影师时不时支起巨大的镜头搜索雪上飞的踪影,这个镜头还是一个高倍望远镜呢。追踪一段距离之后,小凸和摄影师同时意识到,也许它的脚印根本就没走出昨晚的宿营地。

爬犁掉头回去。

小凸用力抖动缰绳,赛虎和赛豹憋足劲地跑。杂木林里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早晨的一阵老北风就是同谋,把林子外面的雪地扫平,弥合了一切印迹。小凸驾着爬犁绕林子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出去的脚印通向何方。小凸绝望地望着苍茫的大地。

摄影师说:“回太平川镇……狍子在太平川镇出现过,那里的人知道它的行踪。惦记它的不只是你和我。”

小凸恍然大悟,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上了爬犁赶紧往回走。往回走,赛虎和赛宝轻车熟路,炖肉馆里骨头的香味牵着它俩狂奔。他们一刻没停,到了中午,太平川镇隐隐约约出现在雪原上。沿着弯曲的河道靠近镇子,镇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这样左右摇摆着,它的面目渐渐清晰。

赛虎和赛豹直接把爬犁拉到炖肉馆,呼哧呼哧停在门口不走了。赛虎甚至用爪子挠门,被赛豹推开。赛虎的举动太直接,着实有些过分。

炖肉馆门一开,走出两个大汉,议论着。“这肉头一回吃,味道比鹿还好。大哥你说咋样?”“没的说!春天播种机用你家的,别人家的哥不用。”“小弟谢了!改天还请你吃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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