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探案集25:医院坡血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8 15: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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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横沟正史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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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探案集25:医院坡血案

金田一探案集25:医院坡血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金田一探案集25:医院坡血案作者:[日]横沟正史排版:情缘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4-07-01ISBN:9787544274128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言港区之大变貌砧之隐士独白

此刻,我的桌上并排放着东京都分区详图和全二十三分区中的港区地图。这两份地图都由地图出版社发行,旧版发行于昭和二十八年,新版的发行年度是昭和四十八年。

只要稍加对比,就能一眼看出东京都由战前到战后再到现在的急剧变化。首先,战前似乎没有港区。虽然我的记忆不大可靠,但在战前,后来被编入港区的赤坂 ×× 町、麻布 ×× 町和芝 ×× 町等地都各自独立,分别被称为赤坂区、麻布区和芝区。

大正十五年,即昭和元年,我来到了东京。其后,除去昭和九年到十四年去信州上诹访养病,还有昭和二十年到二十三年被疏散到冈山县,我一直都住在东京。尽管如此,我对先前的赤坂、麻布和芝等地的了解也不多。因为来到东京之后,我任职的出版社位于小石川附近,而离开小石川去养病之前,我一直住在吉祥寺。因此,如今的港区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片陌生之地。对生在神户长在神户的我而言,东京这座都市实在太大了。

所以,我了解的这片地区战前的情况,就仅限于赤坂是为军人服务的花街柳巷,麻布是练兵场,芝则有高轮的泉岳寺。我今年就年满七十三岁了,但是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泉岳寺的存在。虽然东京面积宽广,但像泉岳寺这样在此之前我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也不多。

若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啰啰唆唆地写上一大堆,其原因就在于接下来我讲述的这个骇人听闻的案件的舞台,就是所谓的“缢首之家”所在的医院坡,就位于麻布与芝的交界处。该地区坡道较多,单从此刻我眼前的两份地图上看,就能看到鱼篮坡、伊皿子坡、名光坡、三光坡和蜀江坡等坡道。而《义士外传》中闻名于世的“南部坡雪别”一幕中的南部坡,据说也在这一带。除此之外,还有仙台坡、明治坡、新坡、奴坡、狸坡等,不胜枚举,甚至还有“黑暗坡”这类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坡名。

我将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距离鱼篮坡不远的一处坡道上。虽然那条坡道也有一个自江户时代沿袭下来的正式名称,但因为该坡道上有一家大型医院,不知何时,人们就把这条坡改称作“医院坡”。所以,在这个不祥而可怕的故事里,我也就沿用了医院坡这个名称,而那家医院也在这个故事里占据了很大的分量。

医院坡是一个很普遍的地名,甚至我现在居住的成城町也有一处同名的坡道。不同的是,在成城町,成为坡名来源的那家医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之后要讲述的那条医院坡却正相反,成为坡名来源的那家大型综合医院—法眼医院如今依旧兴隆,甚至还被标注到了昭和四十八年版的地图上。

言归正传。只需对比一下眼前的这两份地图,就能看出东京都其余二十二区都发生了多大的改变,即便单看各町的名称也出现了不少变化。

的确,如此调整一番町名和区划,确实有利于邮政信件的寄送,但对于我这种总喜欢怀旧的人来说,看到这些古老而正规的地名不断消失,心中总会感到惋惜不已。

另外,拓宽道路这类的事我也难以苟同。昭和二十八年版的地图上,到处都有被称为“复兴计划线路”,标注出准备将道路拓宽到三五十米宽度的预定路线。不论是町镇、墓地,还是公园,凡所通过的地方都被彻底分割开来。诚然,这样的区划确实更为合理,一旦出现了紧急事态,也能成为一种避难手段,但町之所以会存在,必定有其存在的道理。如今,人们却毫不留情,彻底将它们拆分开来,这样的行为实在令人心寒。而从昭和四十八年版的地图上看,这些预定路线大半似乎都已经实现。从这一点确实能够看出日本人身体中蕴藏的旺盛能量,但当时那些被强制拆迁的人之后又去何处了呢?而如今住在这些宽阔道路沿线的人们,生活得是否愉快舒适呢?

如果再拿昭和二十八年版的地图和现在的地图相互对比,还能发现路面电车已经彻底消失,地铁线路纵横交错,新干线、东京塔和单轨列车出现在了地图上。如今,新干线已经成为了日本的荣耀,东京塔也成了东京的一处名胜。我的孙子到东京来时,甚至还特意跑去坐了一回单轨列车。虽说这些都象征着战后三十年中日本令人惊异的发展,但对于年事已高、凡事都趋于保守、自称“砧之隐士”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迅速成长的私生子罢了。

若要说起我为何会想起拿昭和二十八年版的地图和现在的地图做对比,原因就在于接下来我要讲述的这个恐怖的故事发生于昭和二十八年八月,而直到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三十日,这起案件才最终得以告破。在金田一耕助参与的所有案件中,这起案件花费了其他案件无以比拟的长达十九年零八个月的漫长岁月。即便凭借金田一耕助的能力和手腕,也依然耗费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尽管这其中另有原因,但毫无疑问,这起案件完全称得上震惊世人。

如果让金田一耕助看到我这样写,或许他又会叱责我一顿。之前,他也曾经提醒过我。顺带一提,如今我居住的这片名为成城的町以前叫作砧村。因此,我这个喜欢怀旧的人,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砧之隐士”的名号。而他每次遇到我的时候,都会称我为“成城的老师”。“在撰写我的功绩时,老师您总喜欢使用‘开端’、‘大团圆’之类的字眼。‘开端’也还罢了,‘大团圆’这词却让我难以认同。每次看您写的文章,我心里都会有种抵触情绪。所谓的‘大团圆’,指的是‘最终结局’。但凡我参与的案件,就没有哪次的判决是错误的。但是,即便如此,整件事却未必就彻底结束了。人常说,凡事都是‘有始有终’的。对于这句话,我总是抱有不同的意见。即便案件本身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但自那一瞬间起,另一部新的剧目也就此开始了。为此,我时常会感到不安和害怕。”金田一耕助曾经神情黯然地对我说过。

而站在我的角度上,在记录他立下的功绩时,我常常会用到这样一句话:“案件接近解决之时,金田一耕助的身上就会笼罩上一层无法驱散的孤独阴影。”

其实他很明白,即便案件本身得到了解决,一切也并非就此结束。可能他是在担心新开始的剧情里,或许还会蕴藏着一起比他刚解决的案件还要恐怖的案子。

我将要讲述的这起名为“医院坡血案”的案件,正是验证了他这种想法的绝好例子。这起发生于昭和二十八年夏天的案件,经过长达十九年零八个月的漫长岁月之后,在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三十日得到了解决。但一切是否就此结束了呢?常言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想到这起恐怖血腥的案件不知是否还会继续下去,手握笔杆的我就不禁感觉到一种脊背发寒的战栗。

闲话休提。接下来,我将开始动笔写下这起可怕案件的始末。而在此之前,我还必须花费一些笔墨,来介绍一下处在这起案件中心的法眼医院的创始者法眼铁马和他的一家。

这一切都是基于昭和二十八年着手调查这起离奇案件时金田一耕助留下的调查资料写成的。但他的资料太过庞大,所以我适当地进行了一些压缩,精选出了讲述这个故事时必需的一些事实。轮回之章  第一篇 法眼铁马及其一家  法眼与五十岚三重缘一

法眼铁马,幼名银之助,生于文久二年,是东北某大藩的典医法眼琢磨的长子。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千鹤,也是他唯一的妹妹,生于明治三年。从年龄上来推算,千鹤应该比他小八岁。

明治五年,银之助随其父琢磨来到东京,在本乡的进文学舍学习德语。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正是文明开化呼声高涨的时代。或许琢磨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但他知道,光凭自己接受过的教育,是无法在当时和新时代中通用的。在这一点上,银之助一生都对父亲感恩戴德。同时,他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明治十年,十六岁的银之助成为了东京大学医学部的本科生。尽管当时是个凡事都讲求速度的时代,但从银之助的经历来看,也不得不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二八之年,在古代来说,已经是元服的年纪了。成为医学部的本科生之后,银之助向其父请愿,获允改名为铁马。其后,法眼铁马脚踏实地地学习,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明治十四年,二十岁的铁马顺利毕业,做了陆军军医。明治十七年,二十三岁的铁马依照既定方针赴德留学,游学于莱比锡、德累斯顿、慕尼黑等地,并于明治二十年考入柏林大学。翌年归国后,铁马被任命为军医学校的教官,同时兼任陆军大学的教官。明治二十四年,三十岁的铁马获得了医学博士的称号,同时,他也在这一年失去了父亲琢磨。或许是看到儿子有出息了,所以琢磨才得以安心地瞑目吧。琢磨生前曾在九段开了家医馆,是一名远近闻名的医师。与儿子铁马谨慎直率的性格相反,琢磨性格豪爽磊落、奔放洒脱,因此,与琢磨来往的人中也有不少声名不佳之人。铁马历来对父亲敬重有加,但父亲的这一点却在铁马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其后,铁马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顺利前进着。说起来,他既是明治医学界的启蒙者,也称得上是先驱者。当时,街头巷尾甚至还传说,他即便坐上军医总监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但不知何故,到了明治四十年时,铁马突然辞职。明治四十二年,四十八岁的他在现今的医院坡开设了法眼医院。

当时铁马距军医总监的位置只剩下一步之遥,却离开了陆军,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虽然没人明白其中的详细缘由,但据坊间的传闻,似乎是因为有人发现他在日俄战争时期贪污了供给陆军的医疗物资。换言之,即众人怀疑他是贪污事件的中心人物,被逼主动离职。但是,因为此事关系到军队的威信,所以案件的经过一直未曾公开,也无人成为司法刑事的牺牲者。法眼铁马抽中了下下签,这起疑案才最终得以落幕。

其实在这起案件中,法眼铁马未必就完全没有责任。

在明治二十一年回国后不久,法眼铁马就结婚成家了,妻子朝子是铁马之父琢磨的朋友五十岚刚藏的女儿,琢磨当时想必也一定很期待这门亲事能够成功。

铁马的岳丈五十岚刚藏与琢磨是老乡,年龄也和琢磨差不多。明治初年,刚藏和琢磨一前一后来到东京,也不知靠的什么门路,取悦了当时的政要,成为一名实力出众的政商。因此,世间对刚藏的评价并不太好,而铁马也不大愿意做刚藏这种人的女婿,但他无法违抗父亲的意志。站在琢磨的角度上说,他其实也知道儿子是个学究式的人物,所以才会想要给儿子找这样一个生命力旺盛的霸道之人做靠山。琢磨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好,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这件事却在法眼一家人心中留下了黑暗的影子。

之后,朝子便嫁给了铁马。此人是个无毒亦无害的人,铁马对此也感到轻松。只不过两人的婚姻生活中存在着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两人膝下无子。明治三十六年,即铁马四十二岁那年,有人向铁马提议,希望他们夫妇能够收养一个孩子。铁马夫妇看中的人名叫宫坂琢也,当时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可谓青年才俊。但是从琢也这名字上也不难看出,此人其实就是铁马的私生子。

明治十四年,二十岁的法眼铁马毕业,后于明治十七年赴德国留学。在这期间,铁马一直在陆军里担任军医,同时和一个名叫宫坂寿美的女子结下了很深的关系。明治十五年,寿美生下了一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宫坂琢也。

但是,琢磨并没有准许儿子和寿美的婚事。琢磨把儿子的未来全都押在了儿子的婚事上,铁马太过年轻,而寿美的出身又太过贫寒,所以琢磨是绝对不可能点头答应的。据说,寿美是幕府时代身份低微的御家人的女儿,家境贫寒。尽管琢磨棒打鸳鸯,硬生生地拆散了铁马和寿美,但铁马不光承认琢也是自己的孩子,似乎还给在德国留学的琢也送去了抚养费。

不仅如此,回国和朝子结婚后,铁马对寿美依旧未彻底放手,不时还会跑去找寿美,而寿美也把琢也的将来彻底托付给了铁马。对此,正妻朝子并未明确地表露过任何感情,而寿美似乎也是一个标准的明治时期的女子,把一切都寄托在对男子的情爱上,心甘情愿地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明治三十六年,因为岳父五十岚刚藏于前一年亡故,所以铁马便趁机提出了要把琢也收作养子的计划。铁马本以为眼下啰唆麻烦的岳父已经过世,应该不会有人出面阻挠自己收养琢也,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遭到了刚藏之子猛藏的严正抗议。

猛藏是刚藏的长子,朝子的弟弟,生于明治元年,比铁马小六岁。而说到为何猛藏会对法眼家的家事持有如此强有力的发言权,那是因为此人不只是朝子的弟弟,还和铁马有着极深的渊源。

之前也曾提到过,铁马有个名叫千鹤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千鹤生于明治三年,与铁马相差八岁,和猛藏相差两岁。明治二十年,十八岁的千鹤与一个名叫樱井健一的人结了婚,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弥生。据说樱井健一是个陆军少尉,但在明治二十八年的甲午战争中于澎湖岛战死。当时,夫妇俩的独生女弥生仅有七岁。 出于当时日本女性的传统想法,千鹤准备守着女儿弥生长大成人,做一辈子的寡妇。但另一方面,当时也是一个封建色彩较为浓厚的时代,女子必须服从家中长辈的决定。

听人说,千鹤是个出众的美女,五十岚猛藏一直对她有意。猛藏没有什么像样的学历。自小他就被交给了父亲的同行,跟着穿梭于生意场间,学会了奸诈油滑,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手段和狠毒远超其父刚藏,完全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也是个花花公子。他十五六岁就尝到女人的滋味,其后一直过着浪荡不羁、淫靡成性的生活。二十出头时,他娶了妻。三年后又以无子为由,把妻子赶出了家门。此后,他就再没有结婚,整日为所欲为,行迹浪荡。一次机缘巧合下,他看中了千鹤。

猛藏对千鹤的爱可谓异常而执拗。他不但跑去游说姐姐朝子,恳求姐夫铁马,甚至还让当时尚在世的父亲刚藏出面。明治三十二年,三十二岁的猛藏终于夙愿得偿,把比他小两岁、时年三十岁的千鹤娶到了手。而千鹤带过门去的弥生,当时也已经十一岁。

丈夫的妹妹和妻子的弟弟结婚,这样的事并不罕见,但千鹤对这场婚姻并不满意。不过正如先前所说,在当时,长辈的命令是绝对不可违逆的。更何况先前千鹤一直就靠兄长铁马的接济生活,欠下了铁马很大的人情,所以她即便心中不愿,也难以拒绝兄长铁马的要求。

那么,铁马本人又是如何看待妻弟猛藏的呢?作为学者,铁马在学界可说得上蛮横霸道,但他毕竟也是个曾经接受过新时代高等教育的人,跟猛藏这样俗不可耐的人很难有任何共同语言。尽管如此,他还是强逼着妹妹千鹤答应这门亲事,也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其一就是妻子朝子和岳父刚藏的压力,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寿美和琢也这个把柄被猛藏捏在手里。就这样,法眼家和五十岚家结下了双重的缘分,而铁马本身也渐渐被埋没在五十岚家吐出的黑雾之中。

尽管如此,千鹤依旧表现出了坚强的一面。她彻头彻尾地贯彻了“忍从”二字,从未在人前吐露过内心的不平和不满,默默服侍着任性庸俗的丈夫,并生下了一个名叫泰藏的孩子。面对一直劣性不改的丈夫,她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二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千鹤带过门去的弥生的态度又如何呢?连同母亲一道,被人硬带到猛藏那里去的时候,弥生还只有十一岁。换作这年纪的寻常孩子,听说母亲要再婚,自然会闹闹性子赌赌气,表达一下反对意见。但弥生当时非但没有半点这种意思,反而还努力劝说母亲和猛藏再婚。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虽然有些难听的话说,猛藏结婚前便时常到千鹤那里去,他给弥生带去的那些贵重礼物或许发挥了效用。但仔细想想,弥生和亲生父亲樱井健一共同度过的日子其实并不太久。

弥生六岁那年,甲午战争爆发。当时,弥生的父亲早已参军离开。在那之前,千鹤估计也时常和弥生两人共同守着家宅。翌年,樱井健一便在异乡战死,所以弥生对父亲的回忆必定也不太多。在她朦胧模糊的记忆中,父亲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从未把她抱到膝盖上。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父女之间缺少亲密接触。

与此相对,对年幼的弥生来说,本乡的伯父—弥生就是这么叫法眼铁马的,似乎就是一个伟大的、神圣不可冒犯的偶像……和铁马相比,虽然猛藏容貌可憎、态度和口吻下流不堪,但换个角度来看,却也可说猛藏性格开朗,精打细算,并且对于在这种年纪、身处如此境遇的少女的内心了如指掌。

某天,弥生突然被猛藏抱到了膝盖上。当时母亲并不在场。刚开始弥生心中有些害怕,身体僵硬。但听到猛藏在耳边说出的甜言蜜语,和用那些粗鄙的言辞表达出的内心对母亲的思慕之后,弥生心中那块顽固的冰也渐渐融化,顺口问了一句:“叔叔你会好好疼爱我妈妈吗?” “那当然。说实话,你妈妈也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其实也很喜欢叔叔我,对叔叔心怀爱恋,只不过不愿直接开口跟你说而已。只要弥生你点头答应……”“嗯,我考虑一下。”

弥生挣脱了猛藏的怀抱,一路呵呵直笑,跑到了拉门外。或许,这也是弥生从这位叔叔身上第一次体会到父亲般的亲密接触。

打那以后,猛藏便常常把弥生抱到膝头。有时弥生也会主动撒娇,自己坐到盘腿而坐的猛藏膝盖上,玩弄猛藏胸口浓密的胸毛。不可思议的是,每一次弥生的母亲千鹤都不在场。自不必说,这事发生之后,猛藏再来找千鹤的时候,也会给弥生带一件价格不菲的礼物。

眼见自己的追求者和女儿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千鹤有时会为此皱眉,但另一方面,她也不禁感到放心。

千鹤似乎早已死心,知道自己不可避免得和猛藏结婚。没人知道千鹤内心对猛藏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但是,猛藏那种异于常人的爱情像粘鸟胶一样,给千鹤施下了定身法。不光如此,甚至就连对千鹤具有绝对影响力的兄长铁马,也被猛藏的粘鸟胶弄得动弹不得。千鹤眼见如此,也不得不放弃抵抗。

只不过在这种时候,千鹤唯一担心的就是弥生的想法。弥生生性敏感聪慧。自打猛藏开始往自家跑,千鹤就一直担心女儿的目光。眼见女儿也在猛藏的怀柔政策下屈服,千鹤不得不为这个男人的精明感到佩服。就这样,明治三十二年的秋天,千鹤下定决心,决定带着弥生嫁给猛藏。正如先前所说的那样,当时弥生十一岁。

到了五十岚家之后,弥生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眼见如此,千鹤也不由得惊奇不已。以前的弥生生性恬静,常常为他人着想,而被收养到茅场町之后,弥生彻底变成了疯丫头。千鹤也不由得暗自叹气,把一切的根源都归结到弥生所处的环境上。

与先前母女两人在小石川的小巷中静静的生活不同,茅场町的家不但宽敞,而且宾客众多,大部分都是生意场上的客人,而生意谈妥之后,也时常会请些艺人艺伎来助兴。千鹤不大喜欢这类场合,弥生却每次都会出席,还会盛装打扮一番。

弥生继承了其母千鹤的美貌,天生丽质,就算把全东京以美貌著称的艺伎和雏妓召集到一起,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在美貌上超过弥生。猛藏生性庸俗,如此美貌的继女把他当成父亲敬仰,猛藏自然也得意不已。

站在弥生的角度来说,她似乎也很清楚自己该扮演的角色,面对继父,时而撒娇,时而闹些小性子,表现得既高贵又娇媚。

此时,对猛藏而言,弥生已然成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掌上明珠。翌年,即明治三十三年冬,尽管猛藏和千鹤生下了独生子泰藏,但比起泰藏这个亲生儿子来,弥生反而更惹猛藏疼爱。弥生似乎也很敬仰她的这位继父。

明治三十五年春,在伯父法眼铁马的安排下,弥生进入了华族女校。在学校里,弥生成绩出众,是一名才貌兼备的学生。

法眼铁马提出要收养庶子琢也为养子时,弥生十五岁,在华族女校念二年级。当时猛藏曾对铁马收养琢也的事提出过强烈的抗议,但得知铁马心意已决,他又提出一个颇为奇怪的妥协方案。如果铁马能让琢也娶弥生为妻,同时将琢也夫妻都收作养子,他就同意铁马收养琢也的事。

这一妥协方案着实令人奇怪。如果弥生是猛藏的亲生女儿,那倒也罢,可弥生是樱井健一的女儿,即便在学校里,弥生也是称自己姓“樱井”。同时,弥生还是法眼铁马的侄女,户籍上的情况姑且不论,从血缘上来说,琢也和弥生其实是表兄妹。如此一来,法眼家的后继者就被铁马一脉彻底垄断了。

听说了猛藏的这一妥协方案,姐姐朝子并未表现出半点为难,反而感到有些惊异。如此看来,猛藏必定是对他和弥生之间的父女情谊,或者说是弥生对他的敬仰之情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

当然,也存在一些能够验证他这份自信的事实。弥生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女,所以泰藏出生时,弥生简直欣喜无比。弥生和泰藏相差十一岁,早熟的她彻底把泰藏的乳母和家里的女佣推到一旁,主动照看泰藏,时不时一脸欣喜地抱着泰藏。每次泰藏闹性子,她还会抱着泰藏在家里到处走,哄泰藏开心。

如此一来,泰藏自然就和弥生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更为亲近。 自记事时起,一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者是闹别扭的时候,弥 生就会出现在泰藏面前,这时泰藏就会开心起来,满脸笑容。

那么,千鹤对泰藏又抱有怎样的感情呢?千鹤完全把养育泰藏 的事托付给了乳母和女佣……但其实真正担负起这个责任的人是弥 生。每次看到弥生熟练地哄逗泰藏,千鹤只能一脸苦笑地说上一句:“这孩子还真是……”

千鹤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或许她一直在为自己给猛藏生了孩 子的事感到后悔。

猛藏本人又是怎样看待这个亲生儿子的呢?对于这个问题,熟 知情况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猛藏对泰藏很冷淡。

对于这一点,金田一耕助曾经追加过一些注释,认为猛藏此人 或许是个相当极端的女权主义者。猛藏其实就像个耍赖的孩子,刚 刚把心仪已久的玩具弄到手时,确实会欣喜一阵子,但时间一久, 他就会把那玩具彻底丢到一边,不再理会。在对待千鹤的感情上, 猛藏也是如此。千鹤生下泰藏之后,之前他对千鹤那种异常热烈的 情爱也彻底冷却,开始花心。

之前曾提到过,千鹤对此从未有过半句抱怨和忌妒之辞。那么, 弥生又如何呢?生性敏感的弥生不可能没有觉察到养父的这等行径, 但没有任何记录表明弥生曾对猛藏提出过抗议。反而是看到养父对 自己疼爱有加,而对同母异父的弟弟泰藏无比冷淡,弥生曾多次向 猛藏提过意见。

在法眼铁马提出要收养琢也的时候,猛藏说作为交换条件,要 琢也娶弥生为妻。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其实铁马未必就不能把儿 子的未来交托给弥生这个活泼聪明的少女。

猛藏做事历来滴水不漏,他自然不会忘记,在妥协方案达成前, 得把弥生的户籍转到自己名下。幸好,樱井健一还有个弟弟,所以 樱井家就由樱井的弟弟来继承,而弥生则由樱井弥生改名为五十岚弥生,户籍上也变更成了猛藏的女儿。

在此,需要重申的是:猛藏之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想方设法要让弥生进入法眼家,或许是因为他希望自己今后能在法眼家保留一定的发言权,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认定自己和弥生之间已经结下了难以割舍的父女之情。

如此情况下,铁马又是怎样看待这个妥协方案的呢?作为当时先进的医生家庭,从优生学来讲,铁马自然不愿意让这对表兄妹结婚。但是,弥生的母亲千鹤和铁马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如此一来,弥生与琢也的血缘关系也就淡了一层。出于这个原因,他也同意了猛藏的条件。但是那些深谙内情的人却推测:从刚藏到猛藏,经过这父子两代,五十岚家的黑色魔爪这时或许已彻底笼罩了铁马。三

但是,如果光从这种政治策略角度忖度铁马的决断,似乎有些过于残酷。自弥生幼年时起,铁马就把这个无比美丽又聪明的侄女当作掌上明珠来疼爱,而弥生也全心全意地敬爱着她这位伟大的伯父。然而,在面对伯父和养父猛藏时,弥生的表现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面对前者时,弥生表现得高贵不凡,举止优雅如淑女;而面对后者时,弥生会表现得活跃泼辣,有时甚至还会展现出娼妇般的一面。

那么,琢也当时又是怎样的态度呢?当时,琢也正在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念书,希望以后成为一名医生。他也很清楚,从优生学上讲,表兄妹结婚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想必是因为在面对伟大的父亲的命令时,他也只能唯命是从。这位表妹虽然比自己小七岁,但众人都说今后弥生一定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女。琢也之所以会答应,或许也是被弥生的美貌和才气吸引,想借此走出阴影。

此刻,我的书桌上就放着一张法眼琢也的照片。拍摄的时间是昭和六年,由此推算,照片里的琢也大概已经五十岁,而其身份也已经是法眼医院的院长了。

从照片上来看,琢也天庭饱满,目光有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聪颖睿智、彬彬有礼的气息。但他的下巴消瘦修长,而唇边的胡须也给人一种较为拘谨的感觉。虽说帅气,但如果拿他和父亲铁马相比,总会让人觉得他的体格和气度都要比其父小一圈。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父亲铁马的那种傲岸和倔强,感觉似乎有些懦弱,与其说他是个医生,反倒更像是个艺术家。

其实自上学时起,琢也就非常喜欢短歌。大正到昭和时期,他还曾是文坛中的一方豪雄,出过不少优秀的歌集和随笔集。其中有一本叫《风铃集》,琢也在其中毫不隐瞒地讲出了自己身为法眼铁马私生子的事。他和身为情妇的母亲居住在一起,等待着父亲三天一次的到来,心中充满憧憬和敬畏之心。这些短歌高调地渲染着琢也当时的这①种心绪。一次,父亲买来了一只南部的风铃,挂在屋檐下。风铃随风而动,发出阵阵清响,而少年则把自己对父亲的思恋寄托到风铃的清响中。歌集里收录了多首这类表达少年纯情的短歌。

这些题外话暂且不表。猛藏提出的让琢也和弥生结为夫妻的方案,也得到了家中众人的认可。但当时琢也已经二十二岁了,而弥生只有十五岁。一家人就此商定,于明治三十六年的秋天为两人举办一场临时性的仪式,至于正式的婚礼,就暂时先缓一缓,等到弥生毕业后再办。如此一来,法眼和五十岚两家就结下了多重姻缘,而铁马也在猛藏邪恶的魔爪中越陷越深。

当时猛藏曾在多方面尝试拓展自己的生意范围,但其中最主要的业务似乎还是与陆军之间的商务往来。这一点直接引发了明治四十年铁马在陆军中的失足落马事件,导致他在明治四十二年开设了法眼医院。医院的出资者自然就是猛藏。

铁马失足落马的那年秋天,弥生改口称呼伯父铁马为“爸爸”。翌年,弥生失去了母亲千鹤,又过一年,即法眼医院创立的明治四十二年春天,弥生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万里子。

万里子这孩子长得和父母完全不同,两腮宽大,下巴秃平,作为女孩,与其说她长得高,倒不如说她身材魁梧,人们都说这孩子大概继承了祖父铁马的血缘。常言道,一白遮百丑。万里子皮肤雪白,不算丑女,却也很难说是个美女。作为法眼家的独生女,万里子自小娇生惯养,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性格傲慢。

昭和五年,万里子迎来了上门夫婿。她的夫婿三郎旧姓古泽,是在法眼医院内科任职的医生,同时也是琢也的得意门生。此人性格温厚,在家里基本都是被万里子牵着鼻子走。

世人都说,也亏得法眼家一连三代都迎来了上门女婿。三郎和万里子夫妻俩膝下就只有一个名叫由香利的女儿。由香利生于昭和七年,在那起可怕案件发生的昭和二十八年时,由香利虚岁二十二岁。

那么,五十岚家那边的情况又怎样呢?失去妻子千鹤时,猛藏四十一岁,但之后他再未续弦,而是跑到外头和女人姘居。因此五十岚家变得冷冷清清,往日人丁兴旺的境况一去不返。

失去母亲时,泰藏年仅八岁。这个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的少年心中虽然一直仰慕着同母异父的姐姐弥生,但如今弥生也已经成为人妻,不久又做了母亲。如此一来,泰藏心中自然会感到孤寂。

大正五年,泰藏十七岁,在私立中学念四年级。这一年,泰藏和一个比他大两岁、名叫田边光枝的女佣私奔了。盛怒之下,猛藏本打算废掉泰藏的嫡子身份,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但弥生介入了此事,不断地劝说,平息了猛藏的怒气。

光枝其实并不是个满腹坏水的女人,她和泰藏私奔,也并非为了钱财,只是眼见少爷孤独寂寞,希望能服侍好少爷,结果日久生情,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其实是个令人愉快的乐天派。“唉,阿泰啊,你看你这搞的都叫什么事嘛。”

把躲到光枝静冈老家的泰藏和光枝叫回家里的时候,弥生苦笑着点头承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让他们结了婚。虽然泰藏继承了母亲千鹤的血缘,不像父亲猛藏那样丑陋,却长了一张大嘴,总是难以闭严,一副嘴角垂涎的模样。

闯下如此大祸,学校自然也不会再容泰藏就读,弥生便在法眼医院里为他安排了个事务员的工作。从这时起,泰藏就成为了生活无能者,支撑着整个家庭的人是光枝。每次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个赶到法眼家的必定是不遗余力、做事勤恳的光枝。

大正六年,泰藏和光枝生下了一个儿子透。或许是历史的重演,也或许是这早熟的一家的孽缘,昭和八年,在私立中学念四年级的时候,十七岁的透也和女人搅到了一起。第二年,透和那女人生下了一个名叫滋的孩子。

刚到虚岁三十五岁,泰藏便做了祖父。他惊慌失措,这比自己当年的那些劣迹更甚,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儿子闯下的祸。而那时的猛藏也早已不再理会泰藏一家的事了。

无奈之下,光枝只好跑去向弥生哭诉。“哎呀,怎么连阿透也……”

弥生惊异不已,但最终她还是出面干预,让透和那女人分了手。那女人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钱,所以当时只是拿出了一笔高额的分手费,事情便轻易地解决了,但令人困扰的是滋今后何去何从。后来家里对外宣称滋是泰藏和光枝的孩子,让滋进了五十岚家的家门,这事也就蒙混过关了。当时泰藏三十五岁,妻子光枝三十七岁,即便两人又有了一个孩子,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翌年,猛藏过世。猛藏生于明治元年,死时六十八岁,而五十岚家在他死时已经成为了一大财阀,旗下拥有涉及多个行业、生意兴隆的多家子公司。弥生则是五十岚产业的副社长。临死之前,猛藏曾经留下遗书,说要把五十岚产业的所有业务和五十岚家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养女弥生,而泰藏连一分一文都没有分到。但不管妻子光枝如何感到不满,泰藏依旧平静如常。“没事没事,交给姐姐去管也罢。姐姐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事实上,弥生把茅场町的房产分给了泰藏。自从和光枝在一起后,泰藏甚至从来未被允许跨进五十岚家的门槛。而先前曾作为女佣在五十岚家做事的光枝,此时也成为了茅场町家里的女主人。不仅如此,弥生每月还会分给泰藏一家不少补贴。泰藏立刻便开始包养情妇,一年的大半日子都在情妇那里度过。

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大空袭发生时,泰藏在赤坂的情妇家里。当时他喝得烂醉如泥,几乎是全身赤裸地跑到了外面。“扔啊,再扔啊。有多少炸弹,你们就全都扔下来吧。”就在泰藏冲着天空大声叫嚷的时候,一枚炸弹直接击中了他。这样的结局倒也挺适合他的一生。在那场夜间空袭中,茅场町的家宅被彻底烧毁,光枝和名为儿子实为孙子的滋一起逃到了弥生那里。后来,太平洋战争一爆发便应征入伍的透战死于瓜达尔卡纳尔的消息也传回国内。至此,五十岚家中真正继承了猛藏血脉的就只剩下滋一人。

另一方面,法眼医院的创始人法眼铁马也于大正十一年死去,享年六十一岁。虽然将当时那家中型医院发展扩大为后来的大型医院的其实是第二代院长琢也,但街头巷尾风传琢也只是个单纯的学究,真正把法眼医院打造成为全东京数一数二的大型医院,主要依靠的还是弥生的手腕。战争结束时,弥生同时兼任了五十岚产业的会长和财团法人法眼医院的理事长。

尽管先前叙述了很长一段,但我在此还是要画一幅法眼和五十岚两家的系谱。这样的话,想必众位读者稍稍有些混乱的头脑就会变得思路清晰一些。接下来,我将开始动笔写下这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的经过,但在此之前,我还必须先向众位读者说明一下昭和二十八年时法眼和五十岚两家依旧在世的人的年龄。请注意,此处列举出来的都是虚岁。

法眼弥生 六十五岁

由香利 二十二岁

五十岚滋 二十岁

光枝 五十六岁

至于法眼琢也和由香利的父母,即三郎和万里子后来的情况,就留到故事中再具体说明好了。  第二篇 芝高轮本条照相馆 带风铃的结婚风景一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五点,金田一耕助不断地抽烟。他面前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头,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虽然刚刚才对着镜子梳过,但他的头发依旧乱得如鸟窝一般,身上那脏兮兮的白底黑花棉上衣和皱巴巴的裙裤也依旧和以前一样。

当时,金田一耕助还在位于大森山麓的日式料理旅馆松月的厢房做食客。用金田一耕助的话来说,这旅馆的老板娘就是他中学时代的好友风间俊六的二老婆或者三老婆。

金田一耕助的房间,是与四叠半房间相邻的一间六叠间,风格精致,格调高雅,本应和耕助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之人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何,两者之间丝毫没有半点不协调。仔细想想,这或许是因为金田一耕助个子矮小、其貌不扬,不论走到何处,感觉都像空气一样,不会给人半点不协调感。

这是一个罕见的年头,台风很少。八月里,虽然台风曾两度来访,但两次都偏移到了日本西部,东京地区只下了些小雨。因此,夏日的余威在东京肆虐蔓延,即便到了九月,也一连几天气温都超过了三十度。

金田一耕助在烟灰缸里摁熄手中的香烟,准备再点一支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声音由主屋方向传来,越走越近,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

可算来了。金田一耕助刚刚起身整理了下衣装,就听到拉门外传来了女佣的声音:“金田一先生,有客人求见……”“哦,是吗?”金田一耕助站起身,走向四叠半房间。他拉开拉门,瞥了一眼站在跪坐在地上的女佣身后的男子。“是本条直吉先生吧?”

男子年纪三十左右,面色白皙,身材略显肥胖,头发整齐地梳成偏分,蓄着一撮小胡子,雪白的衬衫领口上扎着黑色的蝴蝶结,却没有穿外套。男子不但衣着让人感觉有些装模作样,甚至就连长相也是一副奸猾模样。他充满好奇的目光落在了金田一耕助那鸟窝一样的乱发上。“警视厅的等等力警部说……”

男子刚一开口,就听金田一耕助急忙说道:“啊,刚才我已经接到警部的电话了。好了,快请坐吧。我听说您已经在高轮警局和警部见过面了,警部打电话来告知了我这事,所以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等您过来了。啊,阿清小姐,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叫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女佣。“能麻烦你帮忙换一下烟灰缸吗?”“哎呀,先生,您抽这么多烟,可是会伤到身体的啊。”“别担心,我刚才是在想事呢。”

看到女佣拿起装满烟头的烟灰缸离开,并膝坐在矮脚桌对面的男子探出身来。“您就是金田一先生……金田一耕助先生吗?就是等等力警部说的那位……”“正是鄙人。哈哈,大概您是觉得既然是警部介绍的人,应该是个比较正经的人吧?我就是金田一耕助,请多关照。”金田一耕助冲对方低了低头。恰在这时,阿清端着茶水、湿巾和干净的烟灰缸走了进来。“阿清小姐,我就是金田一耕助,对吧?这位客人似乎有些怀疑,你来给他说一下吧……”“对,您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呵呵,刚见您的时候,大家心里都会有些怀疑呢。您还是稍微留意一下自己的着装打扮吧。”“说什么呢,你这女人!”

听到金田一耕助厉声呵斥,阿清赶忙缩了缩脖子。“哎呀,真是抱歉。”之后,她把茶托分别放到两人面前。“两位请慢用。”

阿清正色站起身,但刚一走出房间,就听拉门外传来了她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声。如此一来,金田一耕助就更没有威严感可言了。“嗯哼。”金田一耕助仿佛想要挽回刚才损失的威严一般,故意干咳了一声,“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呃,失礼了,您放松一些就好,我也不准备这么跪坐了。”“嗯,那么……”本条直吉盘腿而坐,从鼓鼓囊囊的衬衫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点火一边说道,“对了,金田一先生,警部是如何向您介绍我的呢?”“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说有个名叫本条直吉的人要来找我,让我听您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我听说,您似乎向高轮警局报了案?”“是的。”“当时等等力警部也恰巧到了那里?”“是的。当时,警视厅的等等力警部也和其他警员一起聆听了我的讲述。”“可是警部认为,就您讲述的情况来看,警方暂时还不便出头干预,所以他就让您来找我,叫我听您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他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既然如此,那他是否已将我的职业之类的情况告知您了呢?”“没有,这事他倒没跟我提起过。他只说您随后就会到这里来,让我自己向您打听。”

本条直吉有些为难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那么,您的酬劳该怎么算呢?”“这个嘛,还得看案件的具体情况。不过我现在可还没答应您,说我就一定会接手这起案件啊。”“我说,先生。”本条直吉露出了狡猾的微笑,“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我遇到了一起奇怪的案子。而这起案件是否会和警方扯上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就是说,您也无法判断这件事是否会成为刑事案件,是吧?”“对对。搞不好只是一场单纯的恶作剧……也或许是一场性质恶劣的闹剧。但是,如果这件事最终发展成刑事案件……”“您怀疑在这件事中暗藏着一些犯罪行为,是吧?”“嗯,是这么回事。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我既不想受到无端的牵连,也不愿有人冲我吹胡子瞪眼,质问我为何不早点报告警方。”“原来是这样。”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然后,您今天就去高轮警局报了警,而警方无法处理此事,就让您来找我。您找到我之后,又觉得如果我在报酬方面狮子大开口,那您自己就不大划算了。是这意思吧?”“嗯,就是这么回事。”

从一开始,金田一耕助就在暗自推测眼前这名男子的职业。男子头上抹着发油,梳着整齐的偏分发型,脖颈上系着蝴蝶领结,还留着一撮小胡子,感觉似乎并非普通的工薪族。从模样上看,此人似乎是酒吧或者夜总会的酒保。

其实金田一耕助也很忙,今天晚上六点,他还约了人见面。但另一方面,他也很在意刚才等等力警部打来的那通电话。“总而言之,我会听您讲述一下事情经过。酬劳的事您就尽管放心好了。如果事情确实比较棘手,您也可以向警部提出申请。哈哈。”“对了,警部和先生您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嗯,这个嘛,可就说来话长了。干我们这行的,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提出的各种各样的调查委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委托人都掌握着一些秘密,而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就只有我一个。有时候,这些事也会发展成犯罪案件。在这种时候,如果我能提供一些我知道的数据或者情报,那么在搜查时,警部就会处在较为有利的立场上了。当然了,这种时候,我也会取得委托人的谅解,在不和委托人的秘密、利益相抵触的范围内展开行动。另一方面,因为我向警部提供了不少情报,所以我也能够利用警视厅强大的搜查网来满足委托人的愿望。当然了,这其中也不免有一些虚虚实实的往来交易,毕竟对方也是个有名的老狐狸啊。”“可是我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只是担心如果这事最终发展成为案件……刑事案件,众人会不会怪我,质问我为什么不早些报警而已。”“我明白了。您其实只是想履行一下身为市民的义务,是吧?”“嗯,就是这么回事。”

即便如此,本条直吉依旧用怀疑的目光观察着金田一耕助。他内心或许还有些抵触,不知道眼前这个鸟窝头是不是真的能帮上忙。过了一阵,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其实我是干这一行的……”他从裤兜里拿出名片夹,从里面抽出一张,隔着桌子递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拿起来一看,只见上边写着“本条照相馆本条直吉”几个字和高轮的一处地址。耕助不由得微微一笑。“啊,这样啊,刚才我还在猜您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那么,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嗯,其实,我想请您看一看这东西……”说着,本条直吉拿起一个当时尚属实用品的包袱打开,把它推到金田一耕助面前。包袱里似乎是一本结婚典礼的纪念相册。相册上系着红白绳,用金字刻印着“本条照相馆”几个字。

金田一耕助翻开一看,果然是一张结婚纪念照片。照片大约为一寸,背景是一块巨大的双折金屏风,新郎新娘在屏风前。新娘坐在椅子上,穿着传统日式婚礼服装。

当时彩色照片还没有普及,这张照片是黑白照。虽然看不出真实的颜色,但感觉新娘身上穿着的似乎是用金银线绣着牡丹和唐狮子花纹的深蓝色豪华衣装。看到这身衣服,金田一耕助心中不禁萌生了一种失礼的想法,觉得这衣服大概是租借来的。

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新娘的容貌气质了。虽然头上的高岛田发髻是假发,但新娘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几乎看不出究竟是怎样的表情。然而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却是新娘的目光。或许是摄影师的指令,新娘的目光也投向了镜头,但感觉她并非在看镜头。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恍惚,又似乎是在做梦。她仿佛已经穿透镜头,凝视着遥远的彼方。从年纪上来看,新娘有二十一二岁,双手齐齐地放在膝头。除了那梦幻般的目光,她的身上再无其他特别之处,完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新娘。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并非订婚戒指,而是一枚钻戒,上面镶嵌着一些碎钻,围成一个心形,中央则是一颗较大的钻石。

相形之下,新郎的模样却让人感觉有些怪异。

照片上,新郎站在新娘左侧,看不出年纪。他身高约莫五尺八寸,身板厚实,穿着看似也是租借来的黑纹短褂和裙裤,右手执扇。他的肩头较宽,而且还高高隆起,或许是衣服肩部宽度不够的缘故。两条粗壮的手臂露在袖口外,感觉颇为难堪。他的身躯也很粗壮,衣服有些瘦小,胸口的纽扣微微崩开,露出了几根胸毛,而露在袖口外的粗壮双臂上也同样长满了毛。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男子的长相。男子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之所以看起来像是个怪异的恶棍,大概是因为他留着长长的卷发,而那头卷发又像神武天皇一样被梳到脑后,鬓角上的头发也留得很长,前端和络腮胡相连,而唇须也和络腮胡长到了一起,仿佛整个脸上都长满了胡须。昭和五十年的今天,这样满脸胡须的男子已经不再少见,但在当时即昭和二十八年,这样一副尊容算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异类,看起来就像狼人或熊人。而且男子的这副模样并非因为疏懒所致,反而感觉是他追求的一种时髦。但这样一副模样实在难以和他身上的黑纹短褂和裙裤相配。虽然满脸的胡子让他显得年纪已老,但他的实际年龄感觉也只有二十六七。

金田一耕助又看了看新娘的模样。他似乎很在意照片上新娘那种茫然冷漠的目光。而同样让人感觉纳闷的,就是吊挂在新郎新娘之间那奇怪的东西了。那东西直径约有一尺。耕助绞尽脑汁,也没能猜出那到底是什么。“这吊挂着的东西是什么?”“是个风铃。就是盛夏时节人们悬挂在屋檐下的南部风铃……”

这么说来,感觉倒确实像只风铃,钟形的铸件下边吊挂着一个剖开的松塔一样的东西。若换作一般风铃,下边本应还挂着一个细长物体,每次被风吹动时风铃才会响,但照片上的风铃下边却没有那条细长之物。“在拍结婚纪念照时悬挂风铃?”“对,据说这是新郎家的习俗。”“这照片是在您的摄影棚里拍摄的吗?还是上门拍摄的……”“金田一先生,我想跟您讲述的就是这件事……”二

近年来,人们已经迈进了摄影时代,不管是谁都带着相机。就算自己没有,也会借用朋友的相机拍照,虽然大多数照片也就是业余水平。除了以相亲照片闻名的照相馆和各大百货商店的摄影部之外,相较于以往,整个东京的照相馆已减少了许多。

而坐落于芝高轮泉岳寺旁的本条照相馆,正是这为数不多的照相馆之一。这里所说的“为数不多”,是指就整个东京而言。而高轮附近的泉岳寺或许是因为地处繁华地段,除了本条照相馆,还有另外两家照相馆。

但这些照相馆中,历史最为悠久的还是本条照相馆。本条照相馆创立于明治二十五年,从历史上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到昭和二十八年,这家照相馆已经经营了六十余年之久,而当时的老板德兵卫已经是照相馆的第三代主人。如果顺利,直吉今后应该也会继承照相馆,成为第四代主人。

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的大空袭中,这一带化为一片废墟,本条照相馆也从地图上消失不见了。但照相馆的主人德兵卫却颇有远见,早在空袭爆发之前便把重要器材和化学药品全都转移走了,因此空袭过后,照相馆很快便复兴了。

尽管许多地方仍是一片废墟,但当时本条照相馆附近大致都已清理干净,再次变得店铺林立,照相馆的发展前景也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然而,德兵卫这种吃苦耐劳的性情却未能遗传给独子直吉。昭和二十四年春,二十六岁的直吉从西伯利亚复员归来,今年他刚好三十岁,却依旧不打算娶妻,虽然有着一身摄影技巧,但他对家业完全没兴趣,总爱和那些一道复员归来的狐朋狗友在外边鬼混,似乎随时都会闯祸。德兵卫在战争中失去了妻子,虽然凭借一己之力重建起照相馆,但已经难以独自担负起如此繁重的工作了。

德兵卫也曾收过一名徒弟,但那徒弟太过年轻,难堪重任。徒弟名叫兵头房太郎,是个战争孤儿。他本是芝浦一家渔民的儿子,在芝浦一带遭到战火波及时,他痛失双亲,成了孤儿。

昭和二十一年冬,在防空洞里度日时,兵头房太郎为了寻找食物而四处偷窃,最终被德兵卫抓住。之后德兵卫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刚开始的时候,房太郎还有些死性不改,动不动就逃离本条家。但半年之后,房太郎改邪归正,开始协助德兵卫复兴照相馆。房太郎这孩子天资聪颖,没多久就对摄影技术产生了兴趣。在直吉消息不通、生死不明的时候,德兵卫甚至有过把房太郎收为养子的念头。直吉前去拜会金田一耕助时,房太郎二十三岁。

好了,接下来,话题转到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一位年轻女子推开印有“本条照相馆”几个金字的毛玻璃门,走进了照相馆。

以前,本条照相馆的店铺横宽十米,拥有豪华的摄影棚,但如今的横宽只剩下先前的一半,摄影棚的规模也缩小了不少。即便如此,人们仍觉得如果要照相亲照,最好还是选择本条照相馆,而为将业务拓展到婚庆典礼方面,店铺的周围也准备了面积不小的建筑用地。直吉平日里游手好闲,而照相馆之所以能有今天,其实全都拜德兵卫的辛勤劳动所赐。

也难怪德兵卫会怀有这样的野心。提起本条照相馆,那可是东京有名的老牌照相馆,而那些值得夸耀的照相馆历史和德兵卫引以为豪的东西,也全都被放到了临街的玻璃橱窗里。与店铺的横宽相较,橱窗显得极大,占据了三米多的宽度。但毕竟橱窗里边展示着横跨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风俗史料,所以德兵卫也一直把它当作镇店之宝看待。

橱窗中既有梳着用假发搭配结成的高发髻、身穿箭翎图案的平纹粗绸和腰与紫色裙裤、意气风发的明治女书生,也有于大正末期拍下的留着当时流行的盖耳发型的小姐。既有端坐在椅子上手握军刀、留着八字须的军人,也有梳着晚会盘发的明治贵妇。更为宝贵的还是那些历史照片。其中既有庆祝日俄战争获胜的灯笼游行照片,也有关东大地震的损失尚历历在目时的现场报告。这一切全都是德兵卫祖孙三代留下的业绩。

德兵卫生来有种整理癖。他不光把这些照片按照年代顺序整理成册,甚至还把感光板也按照年代顺序整理好,保存了下来。配合时节,在橱窗里挂上这些当年的老照片,是德兵卫引以为豪的一件事。而这一点也是另外两家照相馆的老板难以望其项背的。

年轻女子推门进店时,德兵卫正在柜台后边的桌旁整理那些数量庞大的老相册,桌子上亮着一盏发散着强烈光线的台灯。“欢迎光临。请问您是要拍照吗?”

德兵卫摘下眼镜,关掉台灯,随后打开天花板上的电灯开关,顺手让电扇开始摆动送风。

店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电风扇的风突然吹到身上,女子有些措手不及,罩在头上的纱巾险些被风吹跑。“哎呀!”她赶忙捂住头,摁住飘动的纱巾。她年纪有二十一二岁,戴着一双白色蕾丝的夏日手套,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得甚至有些滑稽的淡茶色太阳镜。尽管天气十分炎热,她依旧穿着一件奶油色的大衣,衣领高高竖起。“啊,抱歉,我还是把电风扇关掉吧?”“不必了,就这样吧。”“好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呃,那个,我想请你们帮忙拍些照片……”“好的。请问您是准备在我们照相馆里拍,还是想让我们派人到指定地点去拍呢?”“嗯,我想请你们派人到指定地点去拍。”“是吗?那,您打算让我们到哪里去拍呢?”“呃,这个嘛,现在我还不能告诉您在哪儿。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要指定的地点离这里并不太远……”“不能告诉我?”

德兵卫一脸惊愕地看了看对方。他离开桌旁,走向柜台。长年做生意,德兵卫练就了瞬间就能看穿他人的火眼金睛。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德兵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女子看样子应该不是个战后派②,说话彬彬有礼,态度也端庄沉静。但是从她身上那件稍稍有些脏的外套来看,应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而且她为何要遮住自己的脸,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但这样的话,我们也会感到为难。如果连摄影的指定地点都不知道……”“嗯,别担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你们过去。只不过,来接你们的人未必是我……”“刚才您说过,指定地点离这里并不太远?”“嗯,也就是步行十五二十分钟的距离而已……”

这时候,兵头房太郎恰巧从里屋出来,走到德兵卫身旁。看到这个有些奇怪的女子,房太郎不禁盯着她看了起来。想必刚才两人的那番对话也已经被他听到了。“那么,您准备何时拍摄呢?”“今晚九点……事情有点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你们不方便,我就另外再找一家好了……”

做生意的人最怕听到的就是顾客的这句话。“那么,您要拍怎样的场景呢?这一点我们必须问一下,毕竟前往指定地点之前,我们也需要做些准备。”“嗯,是婚礼的纪念照……”

德兵卫和房太郎对望了一眼。“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是您结婚吗?”“怎么可能……如果结婚的人是我,我就不会厚着脸皮跑来找你们提这样的要求了。是我姐姐,对,要结婚的人是我的姐姐。我姐姐挺害羞的,所以就让我来拜托你们。虽然这场婚礼只是邀请了一些家里人参加,但这毕竟是一辈子的纪念,所以还是拍张照片比较好……”“您这话说得没错……”“老爷,要不就让我去吧。”“这个嘛……要是换作其他照片,那倒也罢了,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结婚照……”

德兵卫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恰在这时,直吉穿着一身夏威夷装走进店里。“哦,直吉,你回来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儿子,技术没得可挑。直吉,你听我说,是这么回事……”

直吉一边听德兵卫讲述事情的经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女子。“行啊,那就我去吧。”他立刻便答应了,随即推开柜台的弹簧门走到后边,拿出各种样本放到柜台上。“那么,您准备拍多大的呢?既然是结婚纪念照,我觉得还是四开的比较好吧。如果是四开的照片,那么不光新郎新娘,还能把亲朋好友都拍下来……”“不,其实这婚礼也就只叫了些家里人来而已……外加前来拜贺的五六位好友。不过我姐姐说,她想等到大家都离开之后再拍照……姐姐也实在是太害羞了……”“嗯,她这么说也没错。”直吉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和对方商定了照片的尺寸、冲洗的张数和服装等细节,之后又拨着算盘计算了一番费用。“哦,是吗?那就这样好了……”“呃,您能先付一下预付金吗?”“嗯,毕竟也向你们提了不少无理要求。”“等照片冲洗好之后,我们该送到哪儿去呢?”“这个嘛……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弄好呢?”“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日,这样算来,九月三日之前应该能弄好。”“九月三日是吧?那么,就在那一天的傍晚……四点左右,我会派人过来取的,请千万别弄错了。”“好的。那,您就把这东西收下吧。”直吉丝毫不顾身边担心不已的德兵卫,开好收据递给女子,“请您拿好。拍摄的时间是今晚九点,对吧?我们会等您派来的人。”

等到女子离开之后,德兵卫皱着眉头喃喃说道:“到头来,她也没提过任何人的名字啊。”

而直吉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一脸从容的模样。三“那么当天晚上,去接你们的人确实来了,是吧?”看到对方突然沉默下来,金田一耕助催促着问道。“嗯,是的。九点整,那人就到了。而且,那人就是这新郎……哈哈。”直吉的说话声中带着一丝愤恨不平的感觉。“新郎亲自去的?”“刚看到那人时,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新郎。不过我也猜到了他大概是新郎新娘的家里人。那天夜里,屋外的天就像洒了墨一样,一片漆黑,那人打着手电筒来到了店里。”

金田一耕助默不作声,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讲述。“那人当时帮我提着包,走在前头,嘴里不住地嘀咕着什么,还不时高声大笑。虽然感觉他似乎有些醉意,但看样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所以我就放心地跟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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