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9 05:17:58

点击下载

作者:孙立 宋定国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追梦

追梦试读:

九月江南,天高气爽,阳光融融。在省城师范学院的校园内,笔直的林荫大道枝柯纵横,光影斑驳,清馨怡人的桂子花香飘逸在空间。午后时分,一阵急促的铃声骤然响起,在通往中文系大楼山坡的石阶上,一位面容清秀的男生脚步急促地拾级而上。郑云飞,七九级的新生,他身材修长,浓黑的头发,脸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细长的剑眉,紧抿的嘴唇微微上翘,幽暗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深思的神情。今天是他们这届新生召开的第一次班会,郑云飞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一位老乡,多聊了几句,他知道迟到了影响不好,心里很慌张。眼看要跨进教学大楼的门槛,突然从门旁闪出一个人影,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郑云飞身子摇晃了一下,才勉强闪了过去。那人也是嘴里“啊”的惊呼了一声,迅疾地闪躲到了一边。等郑云飞看清对方的面容,禁不住脱口而出:“是你!”

那是个女孩,她满脸通红,抿着嘴唇,细长的眼睫毛快速地扑闪了几下,只是歉意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像一只彩蝶,从郑云飞身边飞舞而去。未能与女孩交谈,郑云飞甚为遗憾,但眨眼间女孩已不见踪影,他只得又朝楼内快步走去。

说起来,他和那女孩只见过一面,可留在心底的印象竟是那么深刻。郑云飞边走边想,眼前又闪现出和女孩初次相识的场景。那天是新生报到,郑云飞背着行李,手里拎着一个装满水瓶、脸盆杂物的网兜,兴冲冲地来到入学报名处。报名处设在大草坪边缘,一长溜桌前围满了人,都是新生和陪同的家长。郑云飞在人群的身后转悠了一圈,没弄清楚自己该上哪儿去报到。正当他满头是汗,浑身发热,站在那儿一筹莫展时,一声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请问,你是七九级新生吗?”

郑云飞转过头,看到身边站立着一个女孩。女孩苗条颀长,鹅蛋形的脸庞,肤色白净泛红,黑亮有神的大眼传递出动人的神韵,修长的柳叶眉,鼻梁小巧,皓齿粉唇,几束细长的秀发挂落在脸颊两旁,随风轻柔飘动。她身着粉色衬衫,黑色长裙,身姿亭亭玉立。郑云飞惊愕得神情凝固,心里怦然狂跳不已,少顷,才仓促地答道:“是的。”“哪个系的?”“中文系的。”“哦,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报到。”女孩爽快地说道,转身朝前走去,郑云飞跟在后面。女孩一袭黑色的长发,犹如一挂瀑布直泻而下,披挂过肩。她手臂上戴了一个红袖章,有可能是学校派来的接待人员。看女孩的模样,像个学生,估计是前两届的。走出去没多远,女孩停住了脚步,手指了指说:“呶,这就是你们中文系的接待处。”“谢谢你。”郑云飞急忙说道。“不谢。”女孩微笑着说完,就迈开轻盈的步子走了。

郑云飞的目光跟随着女孩的背影停留了一会儿,心灵似乎还从未如此强烈地被触动过。这个女孩举手投足、言谈笑容

分高雅得体,宛如天仙一般。如此美丽绝世、气质不凡的姑娘,郑云飞真不敢相信会存在于现实世界,那或许应该出现在艺术家的笔下。以前在乡村或中学遇到的女孩,大都是些朴实、清纯的面容,犹如田间地头开放的野花,虽说有那么一缕清香,但远没有这个女孩身上流溢出的一股高贵、优雅之神韵。两人只对答了寥寥数语,郑云飞已经将女孩的容貌深深地刻在脑海深处,以至今天只看一眼,立刻就认出了是她。不知女孩认出了郑云飞没有,不过,她那美目流光、扬眉含笑的神态,足以让郑云飞心醉神迷了。

等他跨进教室,见里面已坐满了人,辅导员黄老师正站在讲台上点着手中的花名册。见郑云飞进来,或许是因为迟到了的缘故,黄老师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目光盯住郑云飞看了一下,但没吭声。郑云飞赶忙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边上的赵文强轻声地嘀咕道:“你怎么迟到了?你的名字刚点过。”“嗨,遇到个老乡,耽误了一点时间。”郑云飞回答。对黄老师,郑云飞并不惧怕,报到的那天,接待人就是黄老师。黄老师三十多岁,中等个,面容清瘦,戴了副白边框架眼镜。或许是过分操劳的缘故,他头发稀疏,隐约能见到光亮的头皮。听班上同学说,黄老师是工农兵大学生,现在是系里的助教。他说话轻声轻气的,看人总是一副专注的眼神,眼镜片子后面的眼珠子微微凸出。“小赵,今天开什么会?”郑云飞轻声问。“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选班委。”小赵说。小赵个头不高,身体壮实,圆鼻厚唇,一副憨厚相。

坐定下来,郑云飞开始打量周围。前几日已经认识了一些人,教室内还是有许多陌生的面孔。郑云飞发现,同学中年龄差距很大,有的人面相苍老,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而小赵刚满十五岁,他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几人之一。恢复高考已经是第三届,那些“文革”中的老三届前两年已考取了不少,怎么到了我们这届还有漏网之鱼?郑云飞还奇怪地看到,班上几乎是清一色的男生,只有寥寥几个女生坐在前排,犹如茵茵草地上几朵鲜花,是那么的醒目。

郑云飞正在费神地想着,黄老师宣布会议开始。黄老师刚说了两句,门外响起粗犷的声音:“报到。”

郑云飞一看,是同一宿舍的王强。王强跑得满头是汗,张着大嘴,不停地喘着粗气,俊俏的脸上,一双大眼傻愣愣地望着黄老师。“你怎么现在才来?”黄老师脸色一沉,不快地问。“睡过头了。”“现在都几点了,睡懒觉也不能如此睡法!”黄老师说完,不住地摇头,下面有几个学生也捂住嘴,“嗤嗤”地发出笑声。郑云飞觉得王强有点过分了,说睡觉睡过头这不是自找没趣吗?王强大概也察觉到自己迟到的理由难以自圆其说,站在那儿不住地抓挠本来就蓬乱的头发,活像一头大猩猩。如此一来,他那模样,更十分怪异,教室内笑声一片。“好啦,还站在那儿干吗,快回到座位上去!”黄老师厉声训斥。这种局面再持续下去,让黄老师很难收场。他脸色涨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是向王强示意,也是要大家平息下来。有了这一小插曲,郑云飞心里舒坦些。他想,有王强这小子挡在前头,自己迟到的事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稍稍平静些,黄老师又开始说话。他语调平缓,说话的节奏不紧不慢,虽不十分生动,但条理还算清楚。郑云飞大致都听明白了。黄老师说,你们是“文革”后第三届新生,跟前面两届相比,年龄差距相对小些,不像前面两届差不多有一半结婚生子。你们还是挺幸运的,碰上时代的变迁,恢复高考,能成为百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但进了大学,并不意味着进了保险箱,仍要珍惜宝贵的时光,抓住机会,刻苦学习,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回报父老乡亲的拳拳之心。他还提到,要遵守校纪校规,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不要闹矛盾……黄老师的话没什么新意,与中学时老师说的区别不大,婆婆妈妈的。最后,黄老师宣布班委会的组成,这才是今天会议的重点。听到这,郑云飞打起了精神,两眼关注地望着台上。从小学到中学,郑云飞一直是班干部,他自我感觉当干部当得还挺好。这次班委会,不知自己能否选上。可当黄老师报出名单后,却没有郑云飞的名字,这让他很失望。他想,事先听说要通过选举选出班干部,可实际上黄老师只是和几位同学私下通通气,就定了人员,这也太不公平了。班长老钱是班上唯一的党员,且在农村做过大队干部,其他有两个班委是五十年代出生的,看来还是年龄沾了光。可还有两个班委年龄跟自己差不多,他们都是城里人,从这个角度看,黄老师选择班干部,又不纯粹看年龄,还看身份。想到这,郑云飞心里十分不快。

散了会,郑云飞和小赵出了教室来到了大操场。操场上空空荡荡的,远处有些人正在上课练跳远。两人走到单双杠场地,小赵跳起抓住单杠,来了几个引体向上,最后还来了个翻杠动作,轻巧落地,看上去一点不吃力。郑云飞挺羡慕地望着,他自己身材单薄,双臂肌肉不发达,什么动作都做不起来,也就不值得一试身手了。“小赵,”等小赵从单杠上下来,郑云飞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对这次选班干部有什么想法?”“我,”小赵一愣,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即晃了晃脑袋,说,“我没想法,谁被选上都一样。”“我看不一定。”郑云飞不赞同地说,“好歹也得征求大家的意见,发扬一点民主,怎么好少数几个人在一起碰碰头,就把这么大的一件事定下了,这既不正常,也不公平吧!”“妈的,民主?莫非痴人说梦。”小赵不以为然地说,“中国的事不都是这样,我看当个老百姓挺好,省心,自由。”

眼看跟小赵没法深入交谈下去,郑云飞收住了话题。他知道,小赵这人质朴、爽快,直来直去,不会耍心眼,但头脑太简单,不喜欢思考问题,做什么都是听从安排,对国际、国内发生的大事也不热心。不过,班上持事不关己态度的也不为少数,既成事实,只能顺其自然。只是郑云飞稍感压抑。

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郑云飞悲喜交加。喜的是,久盼的大学之门终于为自己敞开,辛苦十多年,心血总算没有付诸东流。悲的是,录取的大学并非所望。论高考分数,他排名全县前十名,照理上所名牌大学应该不成问题,郑云飞尤其想去北京或上海的一流大学。可是,苍天无珠,自己最终被所填志愿中的第十个志愿也就是最后一个志愿录取,而且还是师范院校。郑云飞本来想都没想上师范,只是填到后来觉得没什么好填的,似乎意义也不大,就随便跟同桌的林秀山填了同一所大学。而林秀山填的是第一志愿,他少郑云飞

十多分。万万没想到,两人一齐被录取到了同一所学校。林秀山自然是喜不自禁,他郑云飞却是有苦难言。师范院校,以后毕业出来就是当老师,郑云飞却一点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他看那些中学老师,整天都是忙忙碌碌和一帮小孩打交道,经常是苦口婆心地教育学生,一看就不会有大出息。郑云飞想的是去社会上闯荡一番,他最向往的是北京,那里是全国的权力中心。他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只有在仕途上搏杀一番,才能体现出人生的价值。在这个社会,真正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还是那些当权者。世界上很多政治伟人,如拿破仑、林肯、斯大林、毛泽东都是如此,身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还名传后世。

郑云飞从学校回到家,取出录取通知书,阴沉着脸,沉默不语。父亲双手颤抖地捧着通知书,上面的字也不认识,只盯着那个红图章,连声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好什么。”郑云飞摇摇头,又说,“不就是上大学嘛。”“嗳,孩子,”父亲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语气凝重地说,“你是我们郑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啊。郑家祖祖辈辈当农民,到了你,瞎子磨刀——见亮了,总算有了盼头。”

看见父亲和家里人都是那么兴奋,郑云飞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没再做解释。他知道,说多了,他们也不会理解。考上大学,别说是自己家,就是全村、全大队都是第一个。别人看上去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然而在郑云飞心目中,仍有不小的遗憾。他最为懊恼的是不该填师范院校,后来听学校老师说,师范院校招生比较困难,一般不容易招到高分考生。因此凡是高分只要填写了师范,就会被提前调档录取,其他高校根本拿不到档案。郑云飞一听,肠子都悔青了,真是大意失荆州。学校里跟自己分数差不多的人都被一些名牌大学录取,郑云飞却像一位被掠夺了果实的农民,虽然丰收了却开心不起来。在家的那些天,上门来贺喜的人川流不息。郑云飞家里还办了一回酒,破天荒地杀了一头猪,队里男女老少来了不少,连大队书记也来了。席间,许多人上来祝酒,人们都说,老郑,你好福气,养了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在郑云飞的印象中,父亲还从来没喝醉酒,但那天倒在了桌子底下,被人搀扶着进了屋。郑云飞并不十分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面,在他看来,乡下人一喝酒,往往虚礼太多,满口粗话,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丑态百出,没有一点教养。别人都在那儿你来我往,相互敬酒,而郑云飞则端坐在位子上,几乎一动没动。别人来敬酒时,他只是抬抬手,举起大碗,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在县城中学上学的两年,郑云飞发现,城里人跟乡下人在修养方面差异很大,城里人说话要比乡下人文明得多,穿着也干净得体。时间长了,他也学会了城里人常用的“谢谢”、“您好”,经常以微笑待人。可再怎么学,他感到自己身上还是脱不尽那份乡土气,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都不是十分自然,有一点僵硬、做作。他也沮丧过,失望过,怨恨自己出身农民家庭,一生下来,就似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弥补,他很向往城市的那种环境。

唉,郑云飞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即便师范院校不是他所理想的大学,但上了大学,也就改变了身份,以后不管干什么都是国家干部,再也不可能成为农民,挥舞钉耙修一辈子地球了。想到这,郑云飞也就聊以自慰了。

临赴校报到时,起初父亲要送郑云飞到学校,郑云飞没答应,说自己一人带行李没问题。父亲看郑云飞态度坚决,也就作罢,只送到县城长途汽车站。在车站候车室,父亲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到了大学要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为郑家祖宗脸上争光。”郑云飞听了,没答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明白父亲话中有话。从小时候起,郑云飞就察觉到郑家在村里受人歧视。他们那个村,人口有几百人,但郑姓独此一家,大多数人家都是陈姓,陈姓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大族。农村的宗族观念很强,村里队长、会计等重要职务,都是陈家人担任。郑家原籍河南,抗战时,国民政府为了抗御日寇铁骑,决了黄河大堤,滔滔洪水,确实延缓了日军的行进速度,但也殃及百姓。郑家由此背井离乡,一路乞讨,流落于此。当郑云飞知道了身世后,心里产生了一种寄人篱下的压抑感。这儿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而是落难漂泊的栖身之处。此次郑云飞高考中榜,也算是郑家头一回扬眉吐气。不过,郑云飞没多想为郑家、为祖宗的事,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要出人头地,赢得别人尊重,为自己开创出一条铺满鲜花的阳光大道。

进了大学,所接触到的一切消减了郑云飞心中的失落。省城师范学院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据说以前是美国政府创办的仁慈学堂,校园的仿古建筑可谓是闻名全国。走进校园大门,一条宽敞的水泥大道在两旁高大的悬铃木的卫护下,一直通到由黄杨木围绕的大草坪。在大草坪的南北两侧,各有两座古典式大楼相对而立,遥相对称。左侧的两座楼,一座为音乐系练琴练歌楼,称作音乐楼;另一座为外语系教学大楼。右侧的两座,一座为学校的办公大楼,另一座为图书馆。沿着大草坪左侧的道路向前走百多米,前面的地势陡然增高,拾阶而上,道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大片开阔地,这里是学校的大操场。操场的北边,就是校内最高的建筑——中文系教学大楼。该楼墙身由大理石砌成,屋顶飞檐凌空,斗拱交错,屋脊上雕刻着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尤其是高翘的四角上延伸出的条条苍龙,腾空遨游,吞云吐雾,好不壮观。将中文系大楼建在最高处,最早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而如今都认为,这是因为中文系是全校的王牌系,系里的几位古诗词大家,享誉中外。如此华丽、雄伟的古典式建筑,花团锦簇的校园,明亮宽敞的教室,大学的情调远非中学所能比。在郑云飞眼中,这儿仿佛是一块圣地,是皇家宫苑,能够在这儿生活、学习四年,无疑是十分欣慰的幸事。以后,校方又规定,每位学生每个月有十四元生活补贴费,这让郑云飞高兴了一阵。十四元,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来学校前,父亲说过,要用钱尽管说。虽说家里不富裕,但哪怕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也要保证郑云飞的上学费用。他还嘱托郑云飞不要太省,不要太寒碜,让别人看不起。郑云飞在高中上学期间,父亲每个月都提供了充实的生活费,保证郑云飞能吃饱肚子,还能适时改善伙食。不像班上有的从农村来的同学,经常从家中带一罐子咸菜,一吃吃个把月。在穿着上,父亲也从不让郑云飞穿打补丁的衣服,每年总要添置几件新衣。依父亲的话说,穿着就是人的面子,再穷也要将面子撑足,否则会让人瞧不起。但话是这么说,来到省城以后,开销费用肯定比中学时多得多,什么都要花钱去买。来上大学,父亲每月给

元钱,这对家里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八元钱,吃饭还马马虎虎,但再要平时零花,可能就要捉襟见肘了。现在一下子增加了十四元,郑云飞感觉自己像个小财主了。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那么多钱供自己支配。

后来,郑云飞被任命做了小组长。全班四十名学生分成四个小组,每组十人,郑云飞他们小组有八名男生,两名女生。做上小组长,郑云飞心里没多少喜悦。在他看来,这小组长跟生产队长差不多,属于最底层的官位,也就是说没有比这更小的官了。他看重的是班干部,甚至是系学生会的干部,想当初,他在中学时,曾做过校团委副书记。但大学毕竟不像是中学,这儿党员、复员军人、干部子女等人才济济,一下子不被器重也不奇怪。郑云飞宽慰自己,只要好好干,干出点名堂,到时照样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学生活,远没有中学那么紧张。没有早自修,每天课也不多,多则四节,少则只有两节,上课一般也要到八

点钟。课余时间,郑云飞不知如何打发。刚开始,还有几个老乡上门,大家一起聊聊天,吃吃饭,但很快郑云飞就厌倦了。老乡之间聊的话题大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感受,历史系的林秀山,对汽车上长了两根辫子(那是电车)也大惊小怪。郑云飞觉得,跟这些人在一起,品位太低,就不知道谈谈人生、理想,谈谈如何跟别人一拼高下。空余时间该做些什么事呢?郑云飞心里也没数。他明白是该好好看书,学校发的那些教科书,书上的内容很好懂,看得不是很过瘾。连着十多天,郑云飞心情很焦虑,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往哪儿钻。大学到底不像中学,在中学,学校的课程安排得紧紧的,大脑思维主要跟着老师讲授的内容走,该学什么,该做什么都是听凭老师的指挥。而在大学,老师基本不闻不问,那个辅导员黄老师在开过一次班会后,就不见了踪影。学习、生活无人过问,似乎自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自由是自由多了,可这自由让人心里发虚。

一天,吃了晚饭,同宿舍的汪建宏要郑云飞一起出去。郑云飞问上哪,汪建宏说,上教室去晚自习。郑云飞心想,晚自习也好,比无聊地打发日子要强。进校以来,他已发现,到了晚上,去教室看书的人很多。于是,他背着书包跟汪建宏出了门。

校园内的小路上,有不少学生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走,看上去都是去上晚自习的。汪建宏年龄要比郑云飞大二

岁,个头不高,体形单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脸色发黄,像是营养不良,还点缀了几颗显眼的雀斑。他是从苏北县城考来的,说话声腔还夹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两人边走边说。“郑云飞,”汪建宏说,“听说你高分上了这所学校?”“咳,不提了。”提到这事,郑云飞就憋气。“你喜欢中文吗?”“我,”郑云飞稍作思考又说,“我对中文、历史、哲学好像都有兴趣,相比较而言,还是最喜欢中文。”中学时,郑云飞的文章曾在县广播站播出过,在班上引起轰动。他想炫耀一下,但怕引起汪建宏反感,就打消了念头。“嗨!”汪建宏微微叹了口气,说,“我对中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要说钟爱,我还是钟爱哲学,因为哲学是自然知识与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能开启人的心智。”“哲学?”郑云飞弄不大明白,“那你怎么不报考哲学系?”“也是阴差阳错,我报的政教系没取,却取了中文。”汪建宏有点沮丧地摇摇头说。“你能不能转到政教系去呢?”郑云飞颇为同情地问。他想,自己是学校录取的不理想,而汪建宏则是录取的专业不理想,各有苦衷,不免惺惺相惜。“我跟辅导员提起过,辅导员说,如果一个人开了头,大家都要求改,那不乱套了。再说,不同的专业录取的分数标准不一样,班级人数都排好了,不可能有变动。既然这样说,也只好算了。”“那你想放弃吗?”郑云飞问道。“不,我打算自学。”汪建宏态度坚决地说,“当然,这比专业学习要相差很多。不过,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很多做学问的大家都是靠自学成功的。”两人说着,已来到中文系教学楼。

走了几个教室,只见里面大部分的座位上都坐了人,没坐人的,也放了书包或书本。郑云飞他们从一楼一直搜寻到四楼,也没找到一个空位子。“怎么会那么多人?”郑云飞不解地问。“求学热啊,特别是七七、七八级的学兄,年纪偏大,在农村或农场吃过不少苦,颇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抱负,非常珍惜在大学的学习机会。”汪建宏又说,“平时上课都是两人一张桌子,晚自习大都是一人一张,当然位子要紧张些。”

两人走出教学楼,站在楼前的草坪上,一时举棋难定。回宿舍吧,也很无聊,宿舍里根本看不进书,那个叫王强的只要在就不得安宁,不是大声喧哗,就是摆弄他那把吉他,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感受。王强是省城人,据说他父亲是部队的高官。王强依仗着家庭背景,摆出一副放荡不羁、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郑云飞很是看不顺眼。“郑云飞,我们到其他系的教室去看看。”汪建宏提议说。“人家让进吗?”郑云飞疑惑地问。“没事,还能赶我们。”

两人说着,又朝前走去。没走多远,就是政教系的教学大楼。政教系的教室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两人从一楼搜寻到三楼,总算找到了两个空位子。郑云飞的那张桌子,两条桌腿还不稳当,稍一动,就晃荡得很厉害。坐下后,郑云飞打开书包,拿出了几本书,有《中国文学史》、《文学概论》。他不知该看哪本,想了想,便拿起《文学概论》。教室里很安静,尽管聚集了二三十人,但无一点声响。雪亮的日光灯,照耀得室内如同白昼。起初,郑云飞心里还有些忐忑,他生怕别人看出自己是外系的,被撵出门外。但坐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文学概论》是一本理论书,郑云飞看了第一章,介绍了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社会生活是文学的唯一源泉,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文学是应该表现生活,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我国的许多作品是不是做到了这一点,也难以确定。以前的“歌德”文学一味强调美化正面形象,反对丑化、批判社会现实,如此回避社会矛盾,算是真实生活的反映吗?看了一个多小时,郑云飞胸口发闷,看书看得提不起很大劲头,就扬起脑袋,朝四周望了望。这时,他听见边上有人在打招呼,就目光扫了过去。在邻桌,有个人脸上闪现出微笑,手上微微地晃动着一支钢笔,轻声地问:“你带钢笔了吗?”“嗯,带了。”郑云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给点钢笔水。”“好。”郑云飞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他知道钢笔里刚吸满了水,但给一位陌生人,心里还不是很情愿。

那人靠近了些,接过郑云飞递过去的钢笔,旋开了笔套,小心地滴了几滴。随后,他又返还了钢笔,说:“谢谢。”“没事。”郑云飞见那人年纪蛮大,估计有二十七八岁。“你是中文系的?”那人没急着离开,小声地问道。“是的。”“我也是,你是哪级的?”“我刚进校。”“哦,七九级的。我是七七级的,‘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那人热心地说。看得出,他挺健谈的。他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似有种自豪感。因为在恢复高考前,大学实行的是保送制,入学者被称为工农兵大学生。而恢复高考后,就全凭考试的分数。第一批考生即七七级,没有预先复习的时间,全靠平时的基础,故这批人被社会上视为佼佼者,今后前程不可限量。“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我叫郑云飞。”“我叫马力。”那叫马力的又将椅子朝郑云飞桌边挪了挪,看上去想进一步交谈。郑云飞看书看得乏味,有个人说说话,心里也挺乐意。对方年纪大,见多识广,或许能在思想上点拨一下,受到启发。“你对文艺理论有兴趣?”马力望着郑云飞摊放在桌面上的书问道。“嗳,随便看看。”“这本蔡仪的《文学概论》比较正统,我建议你看以群的《文学的基本原理》,水平要比这本高。”马力像是很在行地说。“《文学的基本原理》到哪儿去找?”听到马力的指点,郑云飞很高兴。“可以到图书馆去借。图书馆里书可多了,每个人可以借

本,你们发借书证了吗?”“发了。”郑云飞还未去过图书馆。“教科书太刻板,没什么好看的,平时要多看些有真知灼见和有艺术感染力的课外书。”马力又说,“你最好早点确定一个学习方向,按照这个方向完善知识结构。书看多了,就可以尝试写些文章,这样才算是学有所获。”

听马力一说,郑云飞很受启发。他发现,马力说话很有道理,到底是入学时间早,年纪又大,考虑问题比自己成熟得多,真是一语中的,茅塞顿开。他很庆幸今天的钢笔水没白给。“你是什么地方人?”马力又问。

郑云飞报了老家所在地名。马力听了很惊喜,说自己是省城人,曾经在郑云飞所属的那个地区下放过,做过八年知青,是高考将他解救了出来。他倒报了下放时所在的县、公社名,不是郑云飞所在的县。“你真不简单,荒废了那么多年,还能考上大学。”郑云飞佩服地说。“咳,也算幸运。”马力感慨地点点头,“要是再迟一两年,我或许就会找个老婆,成家算了,也不会再有参加高考的动力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铃声,晚自习时间结束了,教室内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收拾完东西往外走。汪建宏也过来招呼郑云飞。“郑云飞,以后有空我们再深谈。”马力很热情地说。“好的。”郑云飞点头应道。虽然交谈时间不长,加之怕影响他人学习,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对马力的印象很好。马力阅历丰富,思想深刻,为人也热情,很好接近。以后有机会,有必要向他请教一下学习方面的问题。

郑云飞背着书包和汪建宏往宿舍走去,一路上,行走的学生挤满了小路。汪建宏边走边说:“郑云飞,以后我们要早点去占位子,否则去迟了就没了。”“是啊,这似乎与人生机遇一样,要抢占先机。”郑云飞望着前方,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个晃动的人影犹如不停地跳动着的音符。“郑云飞,跟你谈话的是什么人?”汪建宏好奇地问。“噢,是中文系七七级的。”“那人好像挺老练的。”“是啊,他年龄比我们大得多,见多识广,跟他交谈收获不小。”郑云飞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他对学习挺在行,说得一套套的,很有道理。”“是吗?”汪建宏听了,深有体会地说,“我们刚刚从中学出来,一点也不懂学习方法。大学生全要靠自学,该看些什么书,怎么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有个人指点,蛮好。”

晚上,睡在床上,郑云飞一时没一点睡意,老是想着马力说的话。学习是不那么简单,大学到底不是中学,不能只跟着老师的指挥棒走。本来以为发下来的教科书都是最权威的,而马力却说不行,观点太正统。究竟该看哪些书,心里一点没数。跟马力相比,自己懂的太少,确实要好好找准主攻方向。想到这,郑云飞心里涌起了一股紧迫感。三

第二天上午,上了两节课,郑云飞就急匆匆地赶往图书馆。图书馆里摆放了一排排借书卡柜子,分类繁多,查找并不方便。郑云飞耐心地寻找,找到了那本《文学的基本原理》,另外又选了四本。借书处人很多,排了将近半个小时队。图书管理员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妈,她很和气地接过条子。没多久,大妈从里面拿出几本书,说:“只找到四本,还有一本没有。”

郑云飞有些遗憾。他想,来一趟不容易,排队又很耽误时间,就问:“老师,能不能另借一本?”“你想借什么书?噢,对了,这儿有一本别人刚还的,你要有兴趣,就借去好啦。”说着,管理员拿起一本书递给郑云飞。

郑云飞一看,封面是《郭沫若诗集》,心想,郭沫若是名人,就说:“可以。”

将书放进书包,郑云飞回转身,走了几步,见阅览室里有几张椅子空着,就找了个靠窗口的座位坐了下来。图书馆的桌子是大长条桌,桌子两边各排放了十多张椅子。桌面漆成暗红色,显得十分庄重。郑云飞摊开刚借来的书,他首先看的是那本《文学的基本原理》。看了一章,他觉得此书跟教科书内容差别不大,也主要是谈文学的形象反映,文学的阶级性,文学的服务方向,多是理论阐释,看久了,感觉枯燥乏味,提不起很大兴致。于是,他就放了下来,拿起了另一本。此书是《郭沫若诗集》,诗歌是按行来排列的,每行字数不多。郑云飞读到《天狗》一节,几乎是瞬间,他的心灵被打动了。那书上的文字犹如一排排浪潮,迅速地使他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啊,多么有气魄、有胆略的文字,诗中的我,拥有无穷的力量,要将宇宙间的一切摧毁,这要摧毁的是旧的世界,旧的制度。他仿佛是电气,仿佛是大海,仿佛是烈火,疯狂地飞奔、吼叫与燃烧,将自己毁灭,就像他说的:“我的我要爆了。”以前曾看过郭沫若的书《李白与杜甫》,没想到他写的诗歌人物个性会如此鲜明,诗情如此强烈地震撼人的心灵。郑云飞又看了《炉中煤》,诗中将祖国比作“年青的女郎”,诗人以燃烧自我,表达对美妙女郎的爱慕之情。郑云飞反复咀嚼诗中文字,越读越感到情感充沛,语言优美。他以前还不曾读到过如此精美的诗歌,没想到,字里行间会包含着如此丰厚而激烈的情感,这比以前见到的革命诗篇,似乎要更真切感人,心灵受到的撞击更强烈。郑云飞接连看了几首,越看越激动。此刻,他的心里也犹如燃烧着一团烈火,那一行行文字就像是一根根干柴,将心中的烈火越烧越旺。

看了许久,他终于收住了视线,抬起头。他需要稍稍休息一下,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反复品味那如陈酿一般浓烈的诗情。就在这时,他察觉有一双黑亮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便好奇地扫过去。不远处,有一女孩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那面孔似有点眼熟,郑云飞细细想了想,认出是本班同一小组的女同学,她叫周燕。咦,她怎么也在这儿看书?周燕虽说是同一小组,在一起开过一次会,但只是认识而已,男女之间交往有些隔阂,还没说过一句话。周燕是从农村考来的,穿着打扮都有些土气,脑袋后面扎着羊角辫,脸上肤色较黑,穿着一件缀满红花图案的外套。她也不是很大方,嘴一张开,话还没说出口,脸色就涨得通红。郑云飞犹豫不决,要不要招呼一下周燕。他正想着,猛然肩头被人拍打了一下,转回头,见是小赵正笑呵呵地站在身后。“你怎么也来了?”郑云飞问。“只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小赵嘴角一撇,随即说道,“走吧。”“去哪儿?”“打球去。”“这……”郑云飞知道小赵迷上了篮球,每天不打手心发痒。郑云飞打球是门外汉,再说打得出一身臭汗,洗澡很不方便。于是,他说,“我不去。”“你是不是被对面的姑娘迷住了?”小赵凑近了身边,边眨巴着眼睛边小声地说。“别瞎说。”郑云飞被说得涨红了脸,为避嫌疑,只得站起身,准备跟小赵去看看热闹,也让疲倦的双眼休息一下。

篮球场上,已是热闹非凡,每个篮球架下都有人打球。有人打得兴起,浑身冒汗,索性脱光了上衣,只穿条短裤。郑云飞和小赵找了一圈,才看见同班的王强和班上另外三人在打半场球。见郑云飞他们过来,王强高声地招呼:“嗳,郑云飞,小赵,过来玩玩。”

郑云飞犹豫要不要上,边上的小赵拉了他一把,说:“去吧,把书包放下,我们一起上。”“我不会打。”郑云飞还是不想上,在中学时,他就很少上球场,另外,看到王强在场,心里也不舒服。“哎呀,打打就会了。你不上,差一个人也打不起来。”小赵还是鼓励地说。

听小赵说得如此诚恳,郑云飞也不想扫他的兴,就搁下书包,勉强上了球场。“郑云飞,你跟我们一边,小赵在另一边。”王强拿着球吩咐道,俨然像球场上组织者。

等打起来,郑云飞发现自己还真的不适应。他不知怎样跑,怎样站位,怎样运球,怎样传球。有时拿到球,刚拍了几下,就被说成是走步或被别人断球。他感觉,自己乱蹦乱跳,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小丑。“郑云飞,快传球,快传球!”那边王强又在着急地呼喊,还张开双手,示意郑云飞把球传给他。郑云飞看着四周都是人,手上的球也不听使唤,使劲一抛,竟抛到对方手里。“妈的,真是傻逼,土得掉渣了。”王强恼火得张口就是骂人话。郑云飞被骂得一愣,他听出王强嘴里的脏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本不想理睬,但周围有几个人听了分明还发出笑声。正是这笑声,激怒了郑云飞,他觉得,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如不反击,也太掉面子了。于是,他憋足了劲骂道:“你他妈的才傻逼!”“你那球是怎么传的?”王强语气放缓,但还是怨气未消地边说边吐着唾沫。“我——我——“郑云飞涨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地一时说不出话。停了一会儿,才恼怒地说:“你凭什么骂人?”“我骂你了?”王强也不示弱,“我又没指名道姓。”“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边上的小赵看势头不对,忙打圆场。其他人也纷纷劝解道:“别多说,打球吧。”“都省省,打球要紧。”

郑云飞还是一肚子火气,一甩手,拿起搁在场边的书包,掉头就走。他原本就不想打球,有了这一闹剧式的风波,更扫了他的兴致,也正好借机离开。走出去一段路,他的头脑里还在想着王强刚才说的那句话“真是土得掉渣”。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是小地方来的,土里土气,不能跟他们大城市的人相比吗?他王强有什么了不起,出生在大城市就高人一等?不过,要说打球,王强水平是比自己高多了,可光会打球有什么用,又不是体育系的靠打球混饭吃。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骂,也够掉价的。妈的,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郑云飞越想越郁闷,他只顾埋头走路,一点也没注意到路上的情况,直到差点撞上一人,他才止住了脚步。“郑云飞。”面前的人招呼了一声。

郑云飞抬头一看,原来是汪建宏。汪建宏手上捧着几本书,满脸堆笑,目光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么,不开心了?”汪建宏问。“没什么。”郑云飞有些发窘地用手搔了几下头皮,没话找话地说,“你去借书了?”“我买的,好书。”汪建宏乐呵呵地说。“好书,是什么书?”郑云飞来了精神,睁着大眼打量着汪建宏手上的书。“是西方名著。我在市新华书店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真不容易。”汪建宏说着,抽出一本白皮封面的书递到郑云飞面前,说,“这是黑格尔的《小逻辑》,我早就想买了,但去了几回都没买到,今天总算如愿了。”“市新华书店在哪里?”听汪建宏这么一说,郑云飞也想去看看。“在大行宫,挺远的。要不是书店没开门就排队,那别想买到。”汪建宏欣慰地说。

大行宫,那是有点远,估计坐公交车要七八站路。汪建宏说的《小逻辑》,郑云飞也不熟悉,弄不清好在哪里。“不过,听说学校很快要开个书店。如果那样,买书或许会方便些。”汪建宏似乎看出了郑云飞的情绪,又补充说。

以后几天,王强那天说的话,一直在郑云飞耳边萦绕。他看到王强,连招呼也不愿打,两人就此产生了隔阂。四

周日的早晨,郑云飞还在睡意朦胧中,就被小赵拍醒了。两人昨晚有个约定,今天上午逛街。郑云飞匆忙起来刷牙、洗脸,同宿舍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平时周日,不到八九点钟没人起床吃早饭。在食堂吃饭时,郑云飞问小赵到哪里,小赵说要去就去最热闹的市中心。咱乡下人,哪里人多车多,有趣好玩,就往哪里去。进校一个多月了,郑云飞还未好好逛过街。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著名的大城市是个啥模样,对小赵的想法也没异议。坐上校门口的公交车,很快就到了市区。街道上,路旁商铺林立,五颜

色的宣传广告令人眼花缭乱。或许是出门早了些,路上行人并不多,间或有自行车驶过。“郑云飞,”下了车,小赵满脸兴奋地说,“大城市跟县城就是不一样,气派多了。”“嗯。”郑云飞点点头。小赵说得不错,省城的街道笔直宽广,马路对面的行人不容易看清面容。路两旁高大整齐的法国梧桐浓荫蔽日,不时有片片黄叶随风飘落。拖着长辫的电车,发出“轰隆”的声响疾驶而过。尤其令郑云飞瞩目的是耸立的高楼,那高楼有十来层,得朝上仰望。楼房估计有许久岁月,墙面是大块的大理石砌成,石面的色调呈暗褐色,既庄重,又有岁月沧桑的痕迹。两人边走边向四周张望,像是看不够似的,兴奋得话语不断。“郑云飞,”小赵说,“要不是考上大学,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在这条道上闲逛。”“当然。”郑云飞嘴里应道。他十分感谢大学通过考试招生,要是还像前几年推荐上大学,家里没过硬的后台,是不可能摊到名额的。能上大学,的确仰仗时代所赐。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市中心。市中心有一块面积很大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处喷水池,水池边放置了大大小小盛开着鲜艳花朵的花盆,两人在水池边的石围上坐下。“郑云飞,这广场能容纳好几千人吧?”小赵问。“差不多。”郑云飞答道。这么大的广场,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可能还是不好跟北京天安门相比。广场是水泥地面,有几个清洁工正在挥动大扫帚清扫着落叶纸屑。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太阳看上去灰蒙蒙的,不似乡村那般明亮。四周都是高低错落的房屋,汽车、自行车组成的车流环广场绕行不止。远处山峰突起,山腰茂密的树林丛中露出宝塔的尖顶,飞檐翘角的琉璃瓦屋顶,显露出悠久的历史文化气息。郑云飞看着前方的景致,心里不住地感叹:省城到底是千年古城,有着王朝的霸气。几百上千年前,有人曾经在这儿割据一方,称王道帝,光宗耀祖,潇洒人生。可惜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乱世英雄辈出的时机。靠读书能卓尔超群,不知这有几分可能。“郑云飞,你在想什么?”许是半天没说话,小赵奇怪地问。“噢,没想什么。”郑云飞搪塞道。心里想的,难以对小赵启齿,即便向他说了,他能否理解还是个问题,或许还会耻笑他郑云飞痴心妄想,幼稚可笑。“我想,我们以后能留在这个城市就好了。”小赵充满憧憬地说。

郑云飞敷衍地点点头,内心里比小赵想得更深一层。能留在城市,这是最起码的,否则读大学有何必要。但留在城市干吗,这才是最关键的。这些,跟小赵也没多说的必要。“走吧,老坐在这儿也没意思。”小赵说着,站起身来。

郑云飞跟着站了起来。两人走出广场,顺着马路朝前走。走出去没多远,前面是市区最大的百货商店。商店门口,人声杂沓,熙来攘往,扩音喇叭叫嚷着商品广告。小赵提议进去看看,郑云飞答应了。今天逛街本来就没什么目的,走到哪儿看到哪儿。逛商场,郑云飞并不是很有兴趣,他一般都是需要购买物品时,才会到商场去一次,去了以后也是直奔柜台,买了东西就走。省城的商场规模比县城的大很多,这让他多少增添了些兴趣。商场内,商品琳琅满目,许多柜台前都围满了人,人们的喧闹声吵得耳朵“嗡嗡”轰鸣。两人缓缓地迈动着碎步,走过鞋帽柜、服装柜、小五金柜,脚步一刻未停。郑云飞兜里有十来元钱,这还是学校刚发下来的助学金。本来,郑云飞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是个小财主,可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前,他顿时自我感觉像个小瘪三。“郑云飞,”边上的小赵捅了一下郑云飞的腰眼,轻声地说:“你看,前面那两个女孩好像是我们班上的。”

郑云飞朝前望去,果然在柜台前站着的两个女孩很眼熟。等他看仔细,发现是周燕与张晓娟。这两个女孩一胖一瘦。周燕身材单薄,脸廓瘦削,肤色发黄,五官虽不诱人但也不难看。张晓娟体态丰满,圆圆的脸庞,面色光润白净,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挺斯文。两人在跟营业员说话,也没注意到郑云飞他们。“嗳,你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小赵小声地说。“不,还是你去吧。”郑云飞推脱道。“我怕跟女生说话。”“你怕,我就不怕?”看着小赵畏缩不前的样子,郑云飞十分可笑。他其实并不在乎,只是有意想为难一下小赵。“我从来都不跟女生打交道。你长得讨女孩喜欢,你去肯定受欢迎。”小赵使用了激将法。“这是骗人的鬼话。”话是这么说,但对自己的长相,郑云飞还有点自信,再说,相逢不易,他心里很想跟女生说说话。于是,他走上前,招呼了一声:“两位同学,幸会。”

听到喊声,两位女生一齐回头。等看清来人,她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张晓娟率先开口说话:“哦,是郑云飞,你怎么也来了?”“我与小赵瞎转转,没什么事。”郑云飞答道。“男同学逛商场的不多啊。”张晓娟爽朗地扯着嗓门说。“咳,我们也是第一次来。”郑云飞讪讪地应道,随后他又像是掩饰窘态地问道,“你们买什么?”“我们买的都是女人的用品,难道你也有兴趣?”张晓娟揶揄地说完,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不一定。”郑云飞被说得有点难堪,赌气似的凑到跟前,悻悻地说,“我偏要看看有什么好买的。”“好啊,那你是买珍珠霜还是摩丝?”张晓娟说完,有意让出了身子。“这……”郑云飞被噎得一时无话可回。从小到大,还从未用过化妆品。他出身农村,但一直在读书,很少干农活,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烈日暴晒,皮肤白皙,也不粗糙。在中学时,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几乎没人用化妆品。再加上学习紧张,也就没在此类事上费神。“珍珠霜”,还有点了解;“摩丝”,就不知道是何物了。“郑云飞,我们走吧。”在一边没吭声的小赵,早就意兴阑珊。“你急着要走,那就走吧。”小赵的话给了郑云飞一个台阶下,如此僵持也不是个事。

离开了女同学,两人径直走出了商场。在商场内转了一圈,没转出个头绪;碰到的女同学,也是话不投机。郑云飞的情绪像是霜打的茄子,已经没有早上出来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小赵刚才没多言语,此时反倒话多了起来:“郑云飞,那个张晓娟说话挺冲,让人受不了。”“咳,没什么,女人嘛,不能一般见识。”郑云飞有意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他心里对张晓娟刚才的态度很不满意。张晓娟说话的口气,看人的眼神,盛气凌人,说到底,她不就是从城市来的嘛。妈的,我就不信混不出个人样来,到时姓张的给我端洗脚水我都不要。郑云飞边走边在心里做着阿Q式的自我安慰。

走出去一段,小赵提议找个地方吃饭,时间已经不早了。郑云飞也饿了,就点头同意。小赵说,找个小饭店随便填饱肚子算了。两人找到一家路边小店,店门对大街敞开,里面摆放了两张桌子,桌面上满是油垢,没一个客人。坐下后,三十岁左右的店老板上前,说有馄饨,面条。郑云飞问有没有炒饭,店老板说没有。郑云飞一听,很扫兴,他对面食提不起兴趣。小赵兴致很高,忙问面条多少钱一碗?老板说,青菜面一毛,肉丝面一毛五分。小赵说,那就来一碗青菜面,并问郑云飞吃什么。郑云飞遭了女同学的奚落,要挽回面子,也想拉拢小赵,便爽快地说:“来两碗肉丝面,今天我请客。”“郑云飞,这……这让你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小赵有些歉意地说。“没什么,我们同学一场,今后也应该相互帮衬。”郑云飞说得很慷慨,心里却在想,小赵这人既土又小气,以后不会再约他出来逛街了。既然上街,就得改善一下伙食,犯不着为省两个钱亏待自己。很快,两碗面条就摆上了桌面,面汤散发着腾腾热气,郑云飞边吹着气边小口地吃着。小赵吃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碗面汤就见了底。他脸色绯红,额头上冒着汗珠,唇边油光光的,兴奋地说:“这一大碗,很是过瘾。”“小赵,”郑云飞仍忘不了刚才在商场发生的那一幕,“你说,那摩丝是什么东西?”“这,我也不知道。女孩子家用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你问这干吗?”小赵有点奇怪地问。“我问问而已。”郑云飞说。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小男孩。那孩子估计也就十多岁,浑身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嘴唇上残留着鼻涕的痕迹。他伸着脏兮兮的右手,嘴里不停地念叨:“叔叔,行行好。叔叔,行行好。”

郑云飞一看,就知道是要饭的。怎么省城也有要饭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吃饭时,碰上要饭的,这让他很是倒胃口。碗里的面条吃得剩下没几根,光施舍一碗面汤,这似乎很没面子。郑云飞心中蓦然产生一种冲动,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递到了小叫花子的手上。“郑云飞,你……”小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那要饭的呆愣愣地伸着手,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稍停顿了片刻,他总算醒悟了过来,快速地收回了手,说了声:“谢谢叔叔。”掉转身跑开了。

两人出了饭店,小赵还是未回过神,边走边问:“郑云飞,你给了多少钱?”“不清楚。”郑云飞未置可否地回答。“我看最起码有两毛多,够我们吃一顿了。”小赵还兴致未减地说,“你这么大方干吗?”“这不算什么。”郑云飞有些心痛,掏钱时想都没想,此刻,那种送出去却收不回来的感觉,好像也不好受。他在心里不断地反问:干吗要送钱给人家?如此大方是否显得很有气度?自己的形象在小赵和那店老板的心目中是否高大了些?但还没容他多想,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吼叫:“让开,让开!”

郑云飞回头一看,是个骑车人。原来马路上人流拥挤,郑云飞和小赵便走在行人相对少的车道上。行人和自行车夹杂在一块儿,难免碰碰擦擦。郑云飞不知自己是否挡道,犹豫不决要不要让开身子。“滚一边,乡巴佬!”骑车人火气更大,一边使劲地揿着车铃,一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骂什么人!”郑云飞被激怒了,他扭过身,圆睁双眼,毫不示弱地嚷道。“老子就是骂你们,傻逼!”那人一脚撑住地面,一脚踩在车脚踏板上,右手指着郑云飞他们恶狠狠地骂道。

听到“傻逼”,郑云飞仿佛神经超度过敏,脸“刷”地红到耳朵根。他见那人身材高大,胸脯厚实,脸部轮廓有棱有角,体格强壮,估计打架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怯场就是孬种,于是他扯开胸前的衣襟,摆开架势,回嘴道:“你才是傻逼,没文化的东西。”“你跟老子讲文化?老子就喜欢教训你这种土头土脑的所谓的文化人。”那人一抬腿,从车上下来,挽起衣袖要过来揪打郑云飞。到这时,郑云飞心里也有些发憷。从小到大,出力气的活,郑云飞都比不过别人,更不要说打架。“好了,好了,你老大哥别跟我们一般计较。”小赵见势不妙,赶快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车道上,后面的人被堵了不少,有人大声嚷嚷:“快让开,快让开。”“又不是我惹他的,是他先张嘴骂人。”郑云飞还极力辩解。“娘的,你还嘴硬。”那人说着,又要用手揪郑云飞的衣领。小赵将郑云飞推开,嘴里说道:“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小赵抱怨道:“郑云飞,你跟那人有什么好吵的。那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流氓。”“他欺人太甚,张口骂人。”郑云飞怒气未消地说。“要是真打起来,我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郑云飞没再吭声,心情很郁闷。原先跟张晓娟的交谈已让他十分不开心,现在又碰上这么一场纠纷,幸亏小赵劝架,事态没恶化,但他总像是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乡巴佬”,这是城里人对乡下人最损的称呼,明显地带有鄙视的口吻。他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农民,脸上也没贴标签。“傻逼”,这句脏话曾在王强嘴里吐出过,这是对人格极大的侮辱。妈的,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人的社会地位就是由所处的城、乡决定的吗?

回到学校,郑云飞思绪难平。省城,确实繁华、热闹、大气,但让他难有亲切感。他就像是个外来客,滋生了很强烈的失落感。省城人看不起外乡人,尤其是乡下人,哪怕自己考上了大学,可以说已成为这一城市的一分子,可在省城人的眼里,还是没改变身份。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自己的穿着打扮太土了点?城里人的发型、服装是和乡下人不一样。城里人头发梳理整齐,大多都留着短发,乡下人则前额挂着刘海式的长发;乡下人穿着一般都是粗布衣服,而城里人不是中山装,就是夹克衫,神气精神。以前在县城感受还不是很强烈,到了省城,立刻就察觉这一差别很鲜明。班上有些同学,从外表就能看出是从城市来的,相貌、谈吐就是跟农村来的不一样。看来,自己在形象上有必要花费一番功夫。进了城,就要脱胎换骨,抛弃掉乡下人土里土气、见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习气。但怎么改变呢?连着几天,郑云飞躺在床上,都要琢磨好一会儿。这一问题只能靠自己解答,问别人不妥当。别人要么会耻笑,要么就会怀疑自己动机不纯。想来想去,郑云飞决定还是从发型上入手。他没到学校的理发店,那里设备简陋,理发师的手艺一般,态度也不好。他在闹市区找了个理发店,店面很大,里面装潢很气派。等坐下来,理发师问郑云飞选择哪种发型,郑云飞头脑有些发蒙,坐在椅子上紧张得心里“怦怦”直跳。他问现在流行什么发型?理发师说,如今有大背头,或是二八分。郑云飞弄不清这两种发型是怎么一回事,就随口回答,那就大背头吧,他觉得这名称有气派。电动推发机“嗡嗡”地发出声响,在头顶上缓缓地移动,理发师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脑袋,郑云飞舒适地闭上了眼睛。到底是大店,比学校理发店好多了。学校的那个理发师,使用的还是手推剪,手推剪比较陈旧,经常会夹住头发,疼痛难忍。头发修剪好,洗了头,理发师又操作起电吹风,灼人的热气烘烤得头皮一阵发麻。郑云飞还是第一次吹头发,他挺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别动。”理发师轻轻拍打了一下郑云飞的后背。郑云飞心里发毛,他没想到理一个发工序会如此复杂,这般理发,恐怕不会便宜吧?这个月除去在学校的伙食费,和小赵上了趟街,坐车、吃饭、施舍给那个小叫花子,已开销不少。再加上往后可能还要买些书,这钱不节省点恐怕不够用。正想着,身后的理发师开口说话了:“好了,小伙子,你看看怎样?”

郑云飞慌忙回过神来,他定睛朝前方的镜子望了望,看见镜子里面的人变了模样,头发齐刷刷地朝后梳理,纹丝不乱,油光发亮,额头袒露不少,人显得比过去精神多了。他十分满意,站起身来,问道:“多少钱?”“五角。”

那么贵,郑云飞心里一惊。学校理发店理个发只要一角,五角,贵了五倍。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慌忙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张一角钱。掏钱的手有些发颤,这毕竟是他好几天的伙食费。临走时,理发师还一再叮咛,说这种发型,平时要护理好,最好隔两三天涂抹一遍发蜡。

重返校园,郑云飞信步走在林荫道上。今天的天气真好,明媚的阳光透过枯黄的法国梧桐树叶款款地洒下,路旁的音乐楼里响起了节奏欢快的钢琴声,路面被刚刚清洗过,残留着未干的水渍。郑云飞留神地注意到过往的行人,他发现有几个女生目光里闪现出惊奇的神色。郑云飞不禁浑身舒坦,脚步格外的轻快,内心里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今天的感觉好像和平时就是不一样,周围的人显得十分平庸,尽管有不少人戴着眼镜,看上去就是个书呆子,没一点气派。此时,那花出去的五角钱在心底残存的懊恼已经荡然无存,唯一让他感到缺憾的是穿着太一般了。要是着一身华达呢的上装,那就与众不同了。他想,等以后积攒了一笔钱,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自己的形象肯定要好许多,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走进宿舍,里面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地落在郑云飞身上。王强更是张大了嘴巴,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态。“乖乖,郑云飞,你这是……鸟枪换炮,乌鸦变凤凰了。”王强咋呼呼地嚷道。“真是时髦过头了。”李毅从书上抬起头,厚厚的眼镜片子后面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咳,不就是理个时尚发型嘛。”郑云飞强作镇静地耸耸肩。“我说郑云飞,”王强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扯着嗓门说道,“你这头,怎么看都像一个板刷子。”“哈哈哈。”其他人听了,放出一阵大笑。

郑云飞心绪很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同学们的问话,他无言以答。其实,在这之前,他也料到大家会有反响,肯定会有不少人看不惯。他并不屑于跟眼前的几位对话,他们不会理解、也不会赞同自己的想法,保持沉默恐怕是最好的策略。于是,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仰身,躺了下来。他两手枕着后脑勺,小心地不弄乱油滑的头发。闭上眼睛,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有点累了。人活着,干吗要顾忌那么多?这头发长在自己头上,跟他们也没多大的关系。他们干吗要那么看不惯?是嫉妒,羡慕,还是真的不习惯?人啊人,要想获得他人的好感还真不容易,除非领袖、伟人。想当年领袖一挥手,亿万民众为之欢呼。去世时,全国人民都为之悲泣、默哀,佩戴黑纱,连文艺活动也要停止个把礼拜。咳,当个草民没啥意思,变个发型也要遭受别人的讥讽。草民,如同草木一般,任凭别人的践踏,蹂躏,活得真没劲。这辈子如果不混出个人样来,还真是枉活了一遭。看来还是要奋斗,奋斗,奋斗!想到这,郑云飞狠狠地咬紧牙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