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尔作品全二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0 14: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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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明尔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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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尔作品全二册

李明尔作品全二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李明尔作品集(全2册)

长乐未央

关于我暗恋的他

目录

CONTENTS

繁华过后成一梦

长乐未央

朝槿随雨落

扶桑

梨华

前尘今生几度情

岁月忽已晚

流光落音

嘉峪无夏

洛阳伽蓝记

棠梨叶落胭脂色

他乘仙鹤去了

醉梦仙霖

花落闲庭

返回总目录繁华过后成一梦长乐未央【壹】

长乐宫的侍女抬手斟了一壶清澈的酒,透明的液体在白瓷的酒杯里明晃晃的,而划过长空的破碎声在冬日的黄昏也格外突兀,东宫的侍女惶恐不安地通报,太子殿下薨了。

第二个走的,是我的哥哥,太子沐。

月昭国在束氏这一朝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歌舞升平,世事安好,灿烂千阳,灼灼耀眼。

我是月昭的公主束承欢,二十年前我的父王为我取了这个意为“承欢膝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叫我清宁公主,唯一唤我承欢的父王一个人在昏暗的莲云宫为死去的宸妃醉生梦死。

初春的帝京阴雨绵绵,人们似乎都对久未放晴的天空失去了信心,整座城都显得苍白无力。长乐宫里来来回回穿着素服的侍女不住地提醒着我,我的哥哥沐,他不在了。

沐的一生好像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他一直是优雅平和的王长子,饱读诗书,温柔亲民,在弱冠之年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但我总觉得沐的身上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父王闭门不出之后沐成了太子监国,而后他开始频繁地咳嗽,脸色日益苍白,我能感受到他的困倦和忧伤,但他们都说那样的苍白增添了太子庄重的气质。

我一直很想请沐休息一会。可我从来不敢,虽然沐会很宠溺地为我理顺发丝,我却总觉得他离我那么远。

此刻我看着沐的梓宫棺盖被一点一点地合上,我知道这个精致苍白的少年彻底地离我而去了。

最初离开我的是二哥哥渊。

在这个诚惶诚恐的王宫里,渊是最特别的存在。他肆无忌惮地玩闹嬉戏,同时凭着足够聪明的脑袋轻松地解答太傅的所有问题。我一直很喜欢渊,他总是想尽办法为我变出新奇的玩意,即使那会惹来父王的责备。

年长之后渊常常因为与父王政见不和被训斥,渊对这样的争斗乐此不疲,而他终因为一次一次的口不择言被父王治罪,贬为庶民。

渊走的那天我在长乐宫里哭得不可自抑,我不敢去送他,我害怕看到他带着一贯不在意且怡然自得的表情离开王宫。

我听说渊的母亲贤妃送他离开的时候很欣慰地说,你终于出去了,你一点都不适合这里。那之后我很想去王宫外面看一看,我想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都像渊这么开心。

十四岁那年我在宫宴上遇见晏远,百步穿杨拔得头筹。父王问他要什么赏赐,晏远凝着剑眉下那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道,惟愿国泰民安,一字一顿仿若月昭的国泰民安就在他的面前。

我想我是喜欢上了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于是晏远成为了清宁公主的驸马,封侯拜将,满门荣耀。而他叫我公主,比长乐宫的侍女叫得还要生硬与惶恐。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承欢这个名字了。

同时我也发现原来王宫外面的人并非都像渊那么开心,长街小巷中艰难存活的人们让我怀疑月昭的平静祥和是否只是假象。不过晏远并不希望我离开驸马府,他说我是公主,公主和平民是不一样的。我以为终于离开了王宫,却不过是换了一个陌生的牢笼。思量之下我与晏远搬回了长乐宫,那里至少还有我可爱的弟弟,泱。

偌大的帝京,或许只有泱没有把我当成帝国公主。【贰】

紫宸殿传出旨意来,召淮南王急速进京。

我的弟弟泱,他终于要回来了。

泱的母亲不过是紫宸殿的一个小宫女,偶然怀得龙胎生下龙子得封婕妤,而父王以对婕妤母子的冷漠表达他对宸妃始终如一的爱情。

泱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人情淡薄,他习惯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玩一个人看书,不挑剔吃穿用度不指使下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喜欢这个王宫里最小的孩子。

我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弟弟是在藏书阁。那日我打发了宫人想一个人看会书,却见着泱坐在地上为一个断句百思不得其解。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出现,直到我用长长的护甲为他指出那个断点,他才慌忙起身对我行礼,“清宁公主安好。”这是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感情就在我笑着回答“你应该叫我姐姐”开始如同春日里的树木一般拔节。

那之后泱便成了长乐宫的常客,而若是渊也在,泱就会悄无声息地跑掉。他不会向我索要什么,只是一起聊天便很开心,原来泱也是会依赖人的。泱安静地端详着长乐宫里那些古董字画的时候颇有王公子的沉稳感,而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去看王宫里无人发现的景致时又像极了宫外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偶尔发现泱对书房里挂着的《潇湘图》有些恋恋不舍,这一年他生辰时我把董源的这幅画送给了他。泱好像对这些贵族的玩意越来越感兴趣,不过这并不妨碍泱在我心里一贯惹人怜爱的模样。

泱十五岁那年被封为淮南王,离开了帝京。起初还能每年回京朝贺,父王深居不出之后,我便同样也没有了再见泱的机会。

如今他已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身上却有着哥哥们没有的邪魅和英飒。

泱以摄政王的身份坐上了龙椅,却全然没有欣喜的样子,他像是被春日里的慵懒气氛感染,神情倦怠地看着大殿上拱手而立的大臣,依旧是那么一副厌世的模样。

他们都说是泱和丞相崔朝合谋毒害了沐,想要谋权篡位。或许泱受够了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王爷,我却依旧无法将他和杀戮联系在一起。

我问泱,你讨厌他们吗。

泱懒懒地说,是他们看不起我。然后抬起头笑着说,只有姐姐对我好。泱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我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要让那些看轻我伤害我的人看着我成为这个帝国的君主,对我顶礼膜拜。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个世界欠他的,总是要还的。泱问我,姐姐不会怪我吧。不管我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往后的许多年我都在想,如若当时没有点头就好了。

泱说的那件事,竟是赐死晏远。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天空晴得发白,侍女们挥着团扇的动作让人昏昏欲睡,白瓷酒杯落的破碎声与沐离开的时候如出一辙。

紫宸殿的旨意道禁卫军都统晏远勾结朝臣,企图刺杀摄政王,证据确凿,下令捉拿,不再株连。当夜刑部便传来消息,说晏远畏罪自尽。

泱在长乐宫的门口对我说,姐姐,我会为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婿,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不愿见他。

而后所有人都道清宁公主和摄政王为驸马爷反目。【叁】

我和晏远在一起六年,他已能轻快熟稔地唤我清宁,在春日微凉的清晨为我画眉,在某一个惬意的黄昏低着头说爱,虽仍是生硬得很,依旧足以叫我欣喜了。而我安好适意的生活被泱的第一步棋打成一盘散沙。泱是真的开始谋划他的帝国了,我却始终不愿相信这是从牺牲我的幸福开始的。

国人都知道父王极其宠爱我,赐予我的沐浴邑超越了前朝所有的公主,长乐宫也同样是王宫仅次于紫宸殿的宫殿,比宸妃的莲云宫更甚。而后泱在城东驱逐了许多权贵,圈下了一大块地为我建了一座两倍大的宫殿。他指着那座金碧辉煌,无比奢华的宫殿问我,叫长宁宫好不好。

长宁长宁,他终究是觉得我多余了。

我的泱,他如今是摄政王而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权利的公主,我依着他的意思搬进了长宁宫,还是取下那块金漆的“长宁宫”牌匾换上了王宫里的那一块“长乐宫”。

就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长乐未央,我也要长乐未央。

离开了王宫的长乐宫很快变得车水马龙,我生平第一次挥霍一个帝国公主的权利,邀了京城最有名的十位美男子为我奏曲陪我听音,让整个长乐宫歌舞升平,乐音靡靡。

泱只要随意一查便会发现他们都曾是晏远的朋友,或者是沐的心腹。泱或许知晓,可他太过自信,仅仅把这当作我对晏远和沐无力的怀念。却不知此刻,长乐宫正发生着激烈的争论。

一个是兵部侍郎徐敏,一个是新科探花万俟璟。万俟璟是这十个人中我最欣赏的,他的才华问鼎状元并无困难,却因为出身贫寒又是夷族,生生落为探花,好在他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万俟穿着素白如雪的锦衣,衣摆绣着青竹,看起来儒雅又谦和,此刻正毫无顾忌地在长乐宫的大殿上数落着丞相崔朝扰乱朝纲,愤然却依旧风度翩翩。

徐敏说公主与小王爷自幼交好,这样煽动公主与王爷反目你想将公主置于何地。

是,从他们第一天走进长乐宫就开始密谋为沐和晏远报仇,泱如今毫不避讳展示他和崔丞相的交情,让沐的死变得更加明晰。万俟垂下他狭长明亮的双眼,对我做了一个揖,缓缓地说,小王爷听信谗言,难当重任,清宁公主才是民心所向。

大殿的音乐突然停了,所有人都跟着愣了一下,琴音重响之后众人竟都随声附和起来。他们说清宁公主深得帝君的信任,一直与众王一同参议政事。一旦帝君驾崩,小王爷必然落入崔朝的控制,月昭国怕是要改姓崔了。为国为民,公主都应该继承大统。

万俟璟说,公主召我们前来,莫不是真的要奏曲听音吧。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很聪明,可我只是想拿崔朝的人头去祭奠我的哥哥沐和我的丈夫晏远。

那一夜梦见长乐宫的桃花败了,不知为何,它们不再是娇丽的粉,而是落了满地的红,如血。我梦见自己踩着猩红的花瓣走向荷花池,背后有一双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冰凉的池水让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语,它叫万劫不复。

第二天夜里我把万俟璟召到了寝宫,宫人的窃笑让我微微有些不安,可我太害怕继续那个梦境。

我问万俟,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死吗。

他说公主您不会忍受一辈子在长宁宫中长宁一生的,更不会忍受太子和晏远大人就这样白白离去,微臣已经看到了您的焦躁。他说话的时候,神情笃定,不容反驳。

我放下紧绷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他真的很聪明。你会奏《胡笳曲》吗,我问。

可以一试,万俟说着取出七弦琴弹奏起来,“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万俟苍凉的声线仿若他真的去过大漠,真的感受过胡风浩浩,冰霜凛凛。“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我合着他的乐声唱了起来,曲声在长乐宫上空久久回旋,缠绕不绝,我想起了沐,想起了晏远,想起了泱。

一曲终了,我有些怅然,蔡文姬是为国为民,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悔’字。

公主在害怕吗。万俟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想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别人的眼睛。

你很大胆。我说。

公主不必担心,微臣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万俟笑了一下,自信地仿若天下在他的手中,与六年前的晏远一模一样。明日此时,还请公主再给微臣一个奏曲的机会。他说着抱着琴退了出去。【肆】

除去晏远之后泱将王宫的禁卫军换成了他从淮南带来的心腹将士,崔朝也同时开始肆无忌惮地为自己的人安上官职,但他们并未得到六部官员的支持,在朝堂上有些步履维艰。

朝中明显分成了两派。见风使舵之人自然迅速向泱投诚,不过忠心于沐的不在少数。泱此时虽是大权在握,可许多老臣还是觉得泱不过是个孩子,说请帝君回朝主政的有,说请二王爷回宫的也有,还有一个不怕死的大臣说,那么,请清宁公主监国吧。

泱终于意识到我依旧是一个威胁。

他来长乐宫的那天我喝得醉醺醺地躺在璟的怀里。上次之后璟每夜都来我的寝宫为我弹奏《胡笳十八拍》,长乐宫的人对我和他的关系已然见怪不怪。

泱问我为何。

我笑着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他摇摇头,表情十分痛心。他说没想到姐姐这么爱晏远,我一直以为姐姐和晏远在一起不开心。

爱?我对泱笑笑,然后环住璟的脖子,我现在爱万俟璟。

那姐姐就嫁给他。泱的脸色冷若冰霜,他终不是那个眼神纯澈的孩子了,穿着官服的摄政王眉宇间再无一丝温润。

然后你又想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我拿起酒杯暧昧地喂璟喝了一杯酒。

泱很无力地说,姐姐你不能原谅我吗,况且晏远他,他真的要我死,姐姐难道希望我死吗。

我不希望晏远死,我坐直了身子说,泱,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你,甚至只要你说你想成为帝君,我可以想办法让沐离开京城,可你不应该杀了晏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杀了晏远。

可是他已经死了。泱说完看看我充满恨意的脸离开了长乐宫。

我想泱没有听懂我的话。晏远不仅是驸马,还是广安侯府的小侯爷,而广安侯的长子是手握三十万大军镇守西北边关的龙骧将军。泱以为对晏远的反叛既往不咎,彰显出对广安侯府的宽容恩赐就能安住龙骧将军的心。

那一夜璟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公主,龙骧将军愿意与我们合作。

这件事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疑惑的是璟为何如此小心这个秘密。第二天我扫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众人一下明了,泱已经撤换了长乐宫的宫人,只留下了我从王宫带出来的几个宫女。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手紧紧地攥着丝质的裙袖,仿若下一秒就会将面前的人拖出去斩首。

璟说徐敏已然投奔崔朝,他很满意地看着我的表情,公主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以后怕是要劳烦万俟大人常来为我奏曲了。我握紧手中的白瓷酒杯,不想让它再次跌落。

徐敏说我不适合成为帝君,我对泱这般容忍说明我还是逃不开一个女子的重情,他说一个帝国不需要犹豫不决充满感情的帝王。

我被他们催得有些急躁,宫女呈上织造局新送来紫红色长裙,被我一把打翻在地。我最讨厌的颜色是红色,血的颜色,它总是能让我无端的恐惧。阖宫上下都知道要在我的面前避讳,可这些新入宫的人……

我于是问璟,西北一直不安定,将军抽身前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璟很开心的回答,快到秋日了,可不是交战的季节。近来将军是故意在边关制造纷争,让小王爷以为他无暇顾及朝政。

我问他,你对将军说,晏远是因何而死。

因为崔朝。璟回答。

好。我点点头。

璟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胡笳曲》奏得越来越快,完全不似先前的悲凉苍茫。是因为文姬要归汉了吗,我笑着问他。璟没有说话,奏完第十七拍,起了第十八拍的音,他缓缓道九月九重阳日,靖南将军会率兵进京,协助小王爷清宫,请帝君退位。

我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很快重新握住,我害怕再次听到瓷器的破裂声。我定了定心神问他从何得知。

他说高元青一直为他传递崔朝的消息,顿了顿又道,可信。

高元青,新科状元郎。我料到璟在泱的身边安排了人手,却未曾想过会是高元青。

你不讨厌他吗。我问。

我们是朋友。璟说这句话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的父亲一直站在崔朝那边,他和你交好不过是想留条后路吧。

公主很少说这样的话呢。璟笑了笑。就算是也没什么,各取所需罢了。

我让璟再奏了一曲《阳关三叠》,然后问他,八月十五中秋日,龙骧将军能回来吗。

将军说,只要公主的一道密令,二十万大军两个月之内便可出现在帝京。

盛夏的闷热并未随着夜晚的到来有丝毫的减弱,庭院里片刻不停地蝉鸣让人愈发的浮躁。两个月,时间紧密的契合不容一丝差错。泱这些年在淮南也没有放松,我问璟,泱不仅有靖南将军还有帝京禁军,龙骧将军就这么自信?

璟说南方的将士是养出来的,而西北的将士是练出来。再说了,璟将声音放轻,若有似无的声线传进我的耳朵里却一下子让我一个趔趄,他说,仇恨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个梦境的窒息感和那个叫万劫不复的词语。【伍】

帝君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时日无多了,待他日小王爷继承大统……长乐宫大殿上,几位少年欲言又止。

他们等不及了。

等帝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摄政王就会离开王宫。我说。

公主凭什么这般自信。徐敏问。

凭帝君的旨意。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莲云宫见过父王一次。出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包裹,他们都猜测那是一道圣旨,却得不到答案。

从前父王说不许人进去,沐便差了人严守着莲云宫,如今守卫换了人,连表情都不同往日了,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站在莲云宫门口有些许失落。

莲云宫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昏天黑地,满地酒瓶。书房里开着窗,阳光舒然地映射在书卷之上,可以看到微微扬起的尘埃。宁静美好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一个几年没有打开大门的宫殿,只是父王手上那卷宸妃手抄的《女戒》出卖了一切,他依然无可救药地怀念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父王穿着便服,衣冠整洁,看起来很精神,唯一的区别是一头银色的发丝。他没有抬头,却轻轻地道,承欢,你来了。

听到那两个字之后我顿时溃不成军,忘了所有准备好地说辞。

其实那个包裹里根本没有什么圣旨,是父王给我的一本《资治通鉴》。回去以后璟问我帝君说了什么。我说他只说了四个字,能者得之。然后我问璟,查到渊的所在了吗。

璟说渊已经是庶民了,不会也不能回来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帝君所谓的能者得之是说公主和小王爷。他说公主你看,连帝君也许可了您可以继位。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父王没有怪罪泱杀了沐,那么他更应该成为帝君。而我,我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陆】

八月十五这天阴沉沉的,看不清月亮,即将落雨的天色让帝京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地进入帝京,闯进丞相府砍下崔朝的人头。然后举着那卷根本不存在的圣旨让守卫打开宫门。他们将泱带到我面前,我看到他愤然的,不甘心的样子,依然是多年前那个孩子。我很想走上去摸摸他的脑袋听他叫我姐姐。可泱定定地看着我问,姐姐,为什么。

姐姐,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姐姐,你一定要我以命偿还吗。

我没有说话,接过龙骧将军呈上的假圣旨开始宣读。“予御政二十六年,性耽闲静,常图安逸,至国政于太子,今太子倏然离世,予心悲痛,思虑再三,及归政退闲……”念到这里我突然听到一声惊呼,“王爷!”我抬头看见泱惨白的脸,他挣扎想要对我说什么却终是无力。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泱死在我面前,太医说是心悸而亡。

帝京顷刻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明黄薄绢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地模糊不清——着淮南王束泱继承大统。

万俟璟缓缓跪倒在我的面前,随后是龙骧将军,是高元青,是王宫里密密麻麻的人。璟一字一顿地说,请清宁公主登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到地上,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优雅从容。

我没有回答他,我的眼里没有了帝京没有了帝国,只有泱苍白并且失去了温度的脸。

我把紫宸殿挂着的那幅《潇湘图》带回了长乐宫,重新看到它的一瞬间我明白了父王的心意,对他而言,宸妃不在了,世间的其他,在与不在都没有了区别。

万俟璟日日站在我的寝宫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主回宫监国,从薄暮微漾到黄昏溢彩。我着实佩服他的固执,却也无心无力问津。

直到璟痛心疾首地说清宁公主您想看着月昭亡国吗。我恍然想起我身上还担着一个帝国公主的名号。

我终于打开了宫室的大门,我说你不过是想取崔朝而代之,如今崔朝已死,以你的能力谁成为帝君都与你无碍,为何这般执意于我。

万俟璟说,臣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病重,臣却到了服役的年纪,最后的时光也不能留在母亲的身边。臣已收拾好行囊,却传来免京郊兵役三年的消息。公主,那是您在紫宸殿颁的旨意。臣虽从未见过公主,却已对您充满敬仰。三年前臣在长街见着您以公主之尊亲自为百姓施粥,臣想,这应是我月昭的王。臣毕生所愿,就是能辅佐公主太平治世。

治国不需要一个女子的柔情。我回答他。

月昭需要,即使月昭已经足够强大,我依然觉得它缺少一些什么,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少的就是一种动人纯真的感情。月昭的浮华之下,是冷漠。

若我执意不愿呢。

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决绝。他说,公主当真一丝一毫都不愿成为帝后?

已是孑然一身,为何还要将自己推上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

璟颔首道,那么,臣愿一生为公主抚琴。言语之间是一种繁华落尽的苍凉。

我想起了他的七弦琴,琴身素雅干净,琴音却包罗万象。面前的少年依旧眉目清朗,身姿俊雅,一如初见时的美好。我惊讶于他置身政局的漩涡之中竟还能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而我不过区区数日便已觉陷入沼泽无力抽身。璟的眼神明明清澈见底却让我觉得沉如深渊。

我能做到的,渊也能做到,我淡淡地说,带我去见他。

如今您是民心所向,又何必把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呢。璟的言语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笃定和自信,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劝我。

可我也注定了无路可退。

我在帝京的一个小巷民居找到渊,原来他一直就在帝京,和我那么近,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渊住在最普通的宅子里,院子里长着一棵参天的槐树。一个粉衣的女子正坐在屋子里绣一幅手绢,我记得她,她是渊的侍女,我惊讶于世上真有这样不计贫富的爱情。我看着渊,他穿着一袭竹青色的长衫,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无法掩饰他作为一个帝国公子的高贵与傲气。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夺目的风景,是值得世人为之倾倒的存在。

渊酌了一杯酒道,清宁,你终于来了。

原来他等这一天很久了,渊或许早就看透了我的软弱与深陷感情,我说,我来请哥哥回宫。

清宁,你的谋士没有告诉你这很危险吗。渊歪着头的样子一如当年的宠溺。

哥哥会杀我吗。我笑着问他,好似在问“哥哥你喜欢我吗”一样。

渊叹了口气,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不代表我身边的人不会,清宁,你为泱想了那么多为何依旧不知道保护你自己。

乾元二十六年,清宁公主率群臣迎王二子束渊进京即位,是为成帝,更年号为崇宁。【柒】

长乐宫里一反常态的静谧,安静得有些可怕。万俟璟站在回廊上看着我指挥宫人们收拾东西,我知道他依旧不甘心,他确实聪慧伶俐足智多谋,辛辛苦苦地谋划到头来为他们做了嫁衣。而很多事情上天早已注定,他没有办法改变,我也没有。

万俟知道我要去淮南,他问我,公主您爱的人,是泱吗。

我笑了一下,他是我最爱的弟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发誓要一辈子保护他。

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帝后,对吗。

万俟大人,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微微笑了一下,渊还没来得及整理朝纲,若是让高元青占了先机,你的丞相之位可要不保了。

臣不想成为帝后的丞相。他的面容写满了失意和苍茫,臣只愿一生为公主抚琴。

万俟大人,我缓缓地说,若是渊不回来,是不是也会死在夹竹桃的花粉之下。我看着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觉得世事真是悲凉。万俟璟不仅有高元青这个朋友,还买通了紫宸殿的宫人天德,让他八月十五这一日在紫宸殿摆上夹竹桃,下午一起风,大殿里便扬起了花粉。

他没有说话,我说,是,我召你们来只是为了控制你们不去伤害泱,而今我做这一切的所为已经不在,留在帝京也无益。

过了许久,万俟说,龙骧将军说的对,您果真想迎立小王爷为帝君。

我愕然地看着他。

是晏远。

我没有看错他,他真的有执掌乾坤的能力。晏远早就看透了我的一切然后告知他的哥哥,万俟会对泱动手都是因为我。

泱,我最爱的弟弟,我千方百计想在繁复的朝堂之上护你周全,原来每一步都是在还往日的罪。我真的如梦境里预示的一般,走入了万劫不复。

也或许在我亲手喂晏远喝下毒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在这场纷争里至死方休。朝槿随雨落【壹】

一到夏季,帝京便落下延绵不绝的雨。屋内灯火璀璨,华贵的金丝红烛摇曳出醉人的气息,丝毫不理会沉重敲打在窗棂上的雨滴。

华服锦衣的男子托起臂弯中妖娆少女的脸颊,想喂她喝下一口酒。少女的朱唇碰上杯沿,留下一抹暧昧的粉红,她用舌尖抵开酒杯,抬起头娇媚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大人想灌醉小女子吗?”玉葱般的手指随后抚上男子的手,将酒杯送回到他嘴边。“好,我陪你一起喝。”男子笑意盈盈地眯起眼睛,任由少女将溢香的佳酿送至他口中,一饮而尽。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细碎的咬噬漫过喉咙,顷刻遍及全身,在下一个瞬间攥紧了心脏,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双目瞪圆地倒在了地上。男子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双骨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依旧坐在软榻上面色妩媚的少女。

她缓缓站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舞蹈般的优雅,而过于单薄的身形,让身上开满桃花的舒袖长裙显得厚重而累赘,她却全然不介意似的,从桌上拂过那只将留有唇印的瓷杯,不经意地收入袖中。男子的眼已经开始迷离,在他步入死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少女打开檀木窗一跃而下的背影。

六合侧身躲到廊后,避开疾步行走的侍女,而后快步从长廊外穿过,来到主殿。

晏远正旁若无人地坐在侧殿的楠木椅上,把玩着一块浅蓝色的碧玺石,偶尔抬眼看看侍女们紧张又有序地为公主准备服饰与点心,似乎在等待什么。

六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层层帷幔后,低声唤了句,“将军。”

晏远的眼角划过一丝绚丽的玫红,他微微蹙了蹙眉,穿成这样来驸马府,这个丫头真是不要命了。

晏远知道是六合,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唤他将军。曾经他是晏家小侯爷,现在他是驸马爷,或许这世上也只有六合还记得他是禁军都督,有着将军的头衔,那是他最纯粹,没有依附的身份了。

晏远想着,扬起了右手,将手中的碧玺石赏给她,可六合却摇摇头。她总是这样,什么赏赐都不要,晏远也没有再说什么,手背向外挥了挥,六合低头一礼,退出了侧殿。

六合早已熟知他的每一个动作,她孤身回到别苑,写下这次任务所用的毒药,“南疆十八味秘毒,帝京无人使用,若有医师诊断,初查为醉酒过度,验尸后可见虫毒。”而后自会有人取了纸去交给晏远,而她只需要等待下一次信号,再回别苑取新的任务。

六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逶迤的桃纹长裙,她冒险穿着它进入驸马府,而晏远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旋身步入里屋换下裙子,把它挂回原来的位置。

真是好看呢。六合侧着头望了一会。

可是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那个人看到,也只会说一句,“注意你的身份”。

她的身份是杀手,不存在什么好看不好看,只有能不能杀人。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需要。

六合垂下手,火折子碰上了金丝滚边的裙摆,绚烂的桃花隐入灼灼火苗中,迅速地,化为灰烬。【贰】

六合遇上晏远的时候,他还不是月昭国尊荣无双的驸马爷,她也不是能眼也不眨就手起刀落的女子,那应是她此生最糟糕的时候。

四年前,六合逃出那座人间地狱。满身污秽,脸上爬满狰狞的伤疤,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回头,直至遇上骑在枣红骏马上月白衣袍的少年。他眯起眼睛看她,眼神深邃而迷离,而后翻身下马,姿态张扬。少年俯下身,似是有些戏谑地问她,“你想解蛊吗?”

六合睁大眼睛看着他,却看不透他的丝毫。她不知为何就相信了这个少年,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别无选择,而他恰好如救命稻草般出现,六合没有理由不抓紧他。她盯着他的眼睛说,“想。”

几个月前,流落街头的六合被走火入魔的道士抓去试毒,大难不死熬过了些许日子,那人却爱上了炼蛊。喂六合吃下蛊毒后,自己却因百蛊噬心一病不起,六合趁乱逃出了那个鬼地方,便遇上了晏远。

晏远把她交给一个白发老妇,过了些许日子,六合的脸色逐渐恢复,脸上的伤疤开始褪去,那双呆滞慌乱的眸子也变得多情婉转起来。有一天,婆婆忽然问她,“你想学蛊术吗?”

六合是极聪明的女子,学了两年便能自己配置蛊毒。出师以后,六合回到晏远身边,才知道他是公主清宁的驸马,太子的幕僚。他的手下有几个绝顶的杀手,成为了第六个的她被取名“六合”。

六合遇上晏远时,他正在找一个会使毒的女子。六合是他撒下的大网中唯一学成的一个,她曾被试毒的身体无意间养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或许是彼时的六合已坠入谷底,只要晏远轻轻借她一个力,她就会死死抓住,拼命地往上爬。

离开婆婆之后,晏远又送六合去了别的师傅那里学习各种毒药与武功,师傅总说她太拼命,可六合知道,她越努力,离她出师的日子就越来越近。因为只有尽快学成,晏远才会来接她,那是她唯一可以见到他的机会。

是的,她爱上了晏远,从他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就是。可他已经有了妻子,那是月昭最荣耀的女子,无人能及。六合嫉妒她,她已经拥有了整个月昭,为何还要抢走她的晏远,她世界里唯一的晏远。

而晏远在看出六合的这些小心思后,只是给她一句话,“注意你的身份。”

她是一个杀手,一个见不得人的杀手。【叁】“束泱回帝京了。”晏远的眼冷冷扫过六合,她未曾想到晏远居然会亲自来别苑,“为什么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你去杀徐卫的时候难道没有找到书信吗?”“是我的疏忽。”六合垂下眼,“徐府戒备森严,我不敢多做停留。”“惜命?”晏远眯起眼睛看着六合。她依旧垂着眼,却不再敢答话。

作为一个杀手,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很多事情就做不到了。可六合替晏远做事,本就不是为了成功,能替他做事、讨他欢心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缺她一个。六合只是想在每次结束以后,去府上看一眼晏远,来拯救她心底缠绕不去刻骨相思。哪怕是失败,哪怕是惹他讨厌,她也想要留下眼睛,活着回来。“你可知道,现在需要再死多少人,才能解决问题?”

晏远作为先太子的幕僚,必是淮南王束泱回帝京后首先要打压的人。他本可以先发制人,在路上动手,却因六合的失误错失了良机。晏远看着六合,等待她给出答复。“您是驸马爷,就算先前有些什么,淮南王也不会为难于您的……”六合低声道。“为难?”晏远一挑眉,“我们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不被为难、苟且偷生吗?”

六合看着晏远微微恼怒的神情,不知他的野心从何而来。晏远已然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的所求,大概只是为了成为与公主足以相配的人吧。想到这里,六合不禁冷冷一笑,她一直知晓自己是晏远的一步棋,却原来他的棋局,都是为另一个女子而设吗。“其实,若是牵扯到淮南王,您还得小心着点公主。公主与淮南王自小感情甚好,一个府里待着,公主若是察觉您想对小王爷不利……”“这不牢你费心。”晏远很快打断她,“只要你不来,我这驸马府就安生的很。”“那,我进宫吧。”六合叹了口气,道,“我去杀束泱。”

六合看着晏远的神情很快了然,从那日晏远没有令她换去那舒袖桃纹的艳丽长裙,他的心里就有了主意。六合是他最得力的棋子,他一开始培养她,就是为了今天一举铲除他最大的敌人吧。

晏远手指一转,露出那块蓝碧玺来,“喏。”他的手就摆在眼前,六合有些犹豫,晏远解释道,“有什么事拿出它来,宫里自然有人帮你。”

原来只是个信物,六合在心中自嘲一笑,不过好歹也有个念想了。

如同她每一次为他杀人一般,六合会成为一个妩媚柔情的少女,去到束泱的身边。而这一次,或许她再也回不来。六合对晏远无视她的情绪习以为常,心甘情愿为他蛊惑帝京权贵的性命,而这一次,她的心不知为何溢满惆怅。

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啊。【肆】

秋末的季节,空气里仿若有一种陈旧的气息在发酵,云雾似的弥漫在王宫的每一处亭台楼榭。六合换上洗旧的宫装,取代了竹羽宫的宫女,每日为空无一人的宫殿打扫,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束泱步入竹羽宫时,六合正用南方乡音唱着一曲情歌,“今夕何夕兮,藆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仿若沉浸其中,丝毫未注意束泱的到来,直到内侍一声咳嗽示意,六合才诚惶诚恐地跪下去行礼,将眉眼婉转至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叫什么名字?”束泱问。“奴婢叫朝槿。”“这些年你一直在竹羽宫?”“奴婢刚调过来的。”

束泱点点头,似乎对她的诚实很满意,“本王要搬进竹羽宫,你带人好好收拾一番。”

六合顺理成章地成为束泱的侍女,为他弹琴唱曲随侍左右,恩宠非常。宫里自有数不清的歌女舞姬想要攀上束泱这即将腾飞的龙子,六合绝不是其中最出众的一个,却是束泱最离不开的人。她似乎对束泱死去的母妃,也就是竹羽宫曾经的婕妤,了如指掌。在别的女子争先恐后地献上束泱所喜爱的南国菜肴时,六合手上却端着最普通的宫廷菜色。没有人记起,这些都是婕妤曾经亲手给束泱做过的。

而即便如此,六合依旧没有任何机会刺杀束泱。

他虽看起来同个小孩子般爱撒娇又爱胡闹,事实上却全然拥有着一个王者所必需的谨慎与阴狠,那日六合着了件梅红绣芍药的长裙,束泱见着她,嘴上一直勾着笑不说话,过了许久才不经意地道了句,“你连本王小时候喜欢梅红都知道啊。”“王爷也喜欢梅红吗?”六合盈盈一笑,“那可真是巧呢。”

可如若束泱说出口的是“你连我母妃喜欢梅红都知道”,她就无法再装作冷静无知了。束泱那双朦胧慵懒的眼,仿若一睁开就能看透世事真相。晏远给她的资料,不知是她的福祉,还是灾祸。

六合不敢确信自己是否得到了束泱的信任,或者说她不知束泱心里会不会有信任的人。他身边不仅有无影无踪的暗卫,还有那位消失多年的神医为他验毒。六合曾亲眼看着一个在酒里下药的女子被束泱喂下蛊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人下的南疆十八味秘毒,六合曾以为只有她一人知晓做法。

束泱对她的宠信就宛如那园子里层团锦簇的山桃,不知哪一天便谢了,落了满地的猩红。那结局,是她无力承受的。

她不能冒险,如果她败了,晏远应该也没有一颗更好的棋子了。

况且,她还想再见到他。【伍】

可晏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知道我为何选你而不选别人?”他在信里说,“你有一个女杀手应有的全部优点,即使你不能让对方对你放下戒心,他的心也会因你而乱。可如果乱的那个人是你,就另当别论了。六合,不要让我失望。”

在六合一直没有动手的情况下,束泱的日益剧增的宠爱,只能让晏远开始怀疑她的忠诚。

荣华富贵万千宠爱摆在面前,谁会相信她还愿意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杀手,为一个胜算几无的人卖命。

可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得的。晏远将她的身份掩盖的完美无瑕,但越是如此,就越叫人怀疑。“朝槿姑娘,王爷醉了,您过去看看吧。”侍女站在门口轻声通报。“知道了。”六合把信放到红烛上化了,提起裙摆回到主殿。“你去做什么了,”束泱有些不高兴地说,“原来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啊。”六合看着他蹙眉抱怨的样子,似乎依旧是多年前那个不受宠爱的小王爷。他就像个害怕被冷落又故作姿态的孩子一样,每日慵懒地靠在卧榻上俯视众生,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却见不得身边的任何人有一丝异样。“奴婢有些不舒服。”六合轻声道,想起了晏远的话她的眉角弯的更深了些,“王爷这么快就想奴婢了?”“你在讨好我。”束泱似是仍有醉意,却换上了略显冷冽的神情,“呵呵,你们都想讨好我,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还是荣华富贵?讨好我没用。”他醉醺醺地甩开了六合的手,“你们该去讨好那些个崔丞相、徐尚书,他们才有钱有权,我有什么呀,除了这破房子我什么都没有……”“王爷说什么呢。”六合妩媚地笑笑,侧身靠过他的肩,心里终于起了个主意,她缓缓道了句,“这天下还不都是王爷的。”

她不得不承认,她害怕束泱的眼神,看起来越单纯明澈就越是饱含深意。她曾经许多次被事主怀疑,每次都能游刃有余地糊弄过去。可束泱不是,他与那些贪图美色又自以为是的官员完全不一样,晏远说的对,她无法乱他的心。

倒是先乱了自己的。

园子里的山桃开得绯色欲滴,如层层妖娆的红云浮在宫墙之中,美则美矣,却透着些稍纵即逝、过眼云烟般的叹息。

春日正好的时节,束泱在竹羽宫接见了番邦来使,群臣的到场让狭小的宫殿略显拥簇,却依旧没失了帝国的威仪。在番邦女子跳了一曲备受夸赞的胡旋舞后,六合纯白的水袖拂过众人的眼,一段“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的白纻舞叫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而束泱竟在六合献酒时,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朝槿姑娘怕是要封妃了吧。”竹羽宫的侍女们见着六合都忍不住恭维几句,六合扬着笑,微微抬高下巴,准备踏进宫殿。

却忽然听见有个小姑娘在问,“昨儿朝槿姐姐跳的舞,教习都没有教过啊。”

另一个人答道,“宫里不过那几种舞,这么……”她的声音轻了轻,“宫里原是不让的。”“这白纻舞跳得最好的,是前些年教坊里当红的那位连翘姑娘。”另一个宫女接过话来,“昨儿我听位大人说,这些年来,也只有今次朝槿姐姐的白纻舞能与当年的连翘匹敌。”

六合小心地挪了挪步子,调整好表情,端着酒杯进了竹羽宫。几位大臣正禀完事,一一退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偷偷打量几眼六合。

六合也不理会,倒了酒就坐到了束泱的身侧。

束泱似是极欢喜,幸灾乐祸地道,“他们都说我来了帝京一事无成,好歹有你给我长脸,刚才崔老头问我要你,我不给,还笑话了他几句,”束泱把酒一饮而尽,“你是没见着他那表情,大概好多年没被人拒绝了吧,哈哈哈。”

六合脸上扬着毫无破绽的笑,“王爷开心就好了,他们和奴婢一样,都不过是王的玩物罢了。”

六合接过酒杯,手指紧了紧。她的指甲上淬了毒,却丝毫不敢却触碰那清澈的琼酿,束泱即使在如此开心的情况下,依旧用特制的银针试了毒。“我真是愈发的喜欢你了。”束泱拉过六合的手,“不如你做我的妃子吧。”“谢王爷厚爱。”六合站起身,依着礼数行礼。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让束泱和她走的越来越近,越来越信任她,即便她依旧没法杀了他。

六合想着,忽然摆出了一脸哀伤的神情,“其实奴婢有一件事,怕王爷怪罪,一直没有说。”“怎么着,”束泱笑笑,“你不是朝槿,是哪个人派来使美人计的吗?”“王爷瞎说什么呀,”六合佯怒,又道,“不过朝槿确实不是奴婢的名字。”

六合的手紧紧握着酒杯,生怕它落到地上。连翘,连翘,她是真的记不得这个名字了。

她对生活最初的记忆只有醉酒的父亲对她和母亲无尽的责打,直到父亲把酒壶砸向母亲的后脑,屋子里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寂静,只留下一地滚烫的鲜血。那之后没几天,父亲也一醉不醒。

接连面对死亡的她蜷着身子躲在街角,被帝京教坊的坊主看中,成为舞姬。几年之后,凭着一曲白纻舞让连翘这个名字名扬天下。可坊主却不再满足于只让她做个舞姬,想把她卖出更高的价钱。

她于是从教坊逃了出来,又遇上了疯魔的道士,世上没了连翘,她也不再有名字,等待她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毒药与蛊虫。直至她遇上晏远,成为六合。

她是六合,不会出错的六合。

六合的眼里噙着泪,“奴婢逃出教坊后,进了官宦人家做侍女,是顶替那位大人的女儿进宫为婢的。”

束泱把玩着手里的珠玉,好一会才道了句,“多大点事。”【陆】

六合不得不承认,在群臣毕至的晚宴选择白纻舞确实是一个错误。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最容易暴露自己。

见束泱的语气,想是昨夜就发现了她并非官家女子,若不是她自己坦白,怕也如那几个香消玉殒的宫女一般命丧黄泉了。

六合才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了敲门声。

原是浣衣局的宫女送洗好的宫装来,六合依旧摆出喜庆的模样,打了赏。人一走便急匆匆地抖开衣裳,寻出一封信来。“束泱可曾怀疑你?”晏远问。“没有。”“起事之事已安排妥当。”“谋反?”六合一惊,随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是。”“待帝京西南焰火升起,将军的内宫禁军会与宫外的军队里应外合。”“我会杀了束泱。”六合接着他的话说。

晏远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六合啊。”

六合漾起嘴角,一双眸子水意盎然,潋潋然望着晏远,“我知道的,将军放心。”

她这双眼迷惑过多少人,可她再是费尽心机也迷不住晏远。她知道,一个杀手不应该只想着让自己活下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就算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束泱,也总要有人为他的死付出代价。晏远不可以弑君篡位,她却可以红颜祸国。不会有谋反也不会有叛乱,月昭的史书上会记载一个名唤朝槿的妖女,她与淮南王夜夜笙歌,致使淮南王不理朝政,而后众人起事清君侧。

她以前总是问晏远很多问题,晏远对她说,你是个杀手,只要杀人就可以了,不应该问那么多。晏远以为她笨、固执、不明事理,其实她把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只是她不愿意相信,想要再问一问,而结果不过是再伤一次心罢了。

她心甘情愿为晏远付出所有,去回报他的恩情。而他却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甚至毫不犹豫地叫她拿命来还。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机械般的杀手吧,他甚至不愿施舍她一丝一毫哪怕是虚情假意的温和。

他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只有一条路,杀了束泱,然后去死。

他为她指了一条死路。“你去做什么了?”六合失魂落魄地回到竹羽宫,竟未发现束泱就站在暗处。“奴婢在公主府……”“学舞吗,”束泱笑了起来,“这世上还有连翘姑娘需要学的舞?”“奴婢对那日番邦姑娘的胡旋舞有些兴趣,只是去讨教一番。”虽仍是有理有据的回话,六合心下叹息,她忐忑的那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根本等不及她出手,束泱就会撕碎她所有的面具,让她不得所终。“讨教这封信?”束泱把晏远的书信扔到她面前。

她本该顷刻烧了它的,可她真的太久没有见到晏远的字迹了,她舍不得烧了它,不过一念之差,竟步入了死局。束泱不仅知晓了她的身份,知晓了她背后的主人,甚至,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也尽数而知了吧。“我……”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六合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做不了冷血无情、手起刀落的杀手,也成不了千娇百媚、舌灿莲花的舞姬,她在束泱面前只像是个犯了错的侍女。“你别慌。”束泱说,“有那么多人想我死,结果死的都是他们,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们做什么。不过朝槿,我那么喜欢你,实在看不下去你替晏远那样的人卖命。”

六合紧紧攥着帕子,低头站在一边不敢言语。“当年的连翘,我说的是真正的连翘。”

六合叫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托前人的福。五年前的帝京,出了个名动天下的舞姬,名唤连翘。可她却在半年之后忽然消失无踪,就在那一天,坊主对六合说,不如你就改名叫连翘吧,说不定能像她一样,红遍帝京呢。

束泱接着道,“她一心爱慕着晏远,还特意为晏远排了舞。连翘那样的美人,晏远若是收她做了妾也算是一桩美谈了。可是他没有,”束泱看着六合的眼,“不仅狠心地拒绝了她,晏远甚至亲手杀了她,亲手把她从晏府花园的镜月阁上推了下来。”“因为公主吗?”“对,晏远他只有一颗心,已经给了清宁姐姐,所以其他接近他的女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束泱顿了顿,“你也一样。”

六合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公主,又是公主,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为了向公主表示他绝无二心,谁的命都可以牺牲,那个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运气,能遇上晏远。“来,让我来想一想你的事,”束泱的嘴角蓄起一点笑意,慢慢沁进了眼底,却又是冷冰冰的,“你从教坊出来之后,就被道士抓去试毒了对吧,那你还记得当年抓你的那个道士吗,他们叫她什么?”

六合看着束泱,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你总记得教你白纻舞的教坊坊主叫什么吗?”“你知道他的杀手,是按数字排位的吧。”晏远俯下身来,压低了声线,“你以为那都是什么地方,能那么轻易就跑出来?”

他不理会六合震惊的表情,“那个炼毒的道士命不久矣,你却在帝京名声日显,一颗棋子没用了,又找不到新的代替,所以他想了一个好法子。”

六合的头垂了下来,细碎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得以沉浸在回忆往事的思绪中。当时她就想不明白,她带给教坊足够多的收入,坊主却一再逼迫,甚至不惜与她反目,原来她是在想尽法子逼她走。坊主是为了达成主人的目的,她的主人要叫这个名唤连翘的姑娘,成为一颗崭新的、更具能力的棋子。“可他没想到竟练就了你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开始害怕不能掌控你了。”

于是,他让人给她下蛊,再找机会放走她,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帮她结蛊,教她用毒,让她感恩戴德。“他根本就没有救过你。”束泱说。“他一直在利用你。”“连翘,哦不,我该叫你什么呢,你还记得你的本名吗?”“你这一辈子,从一开始就成了晏远的一颗棋。”

六合的舌尖狠狠地抵上自己的牙,用力褪去了舌上那一层毒药,尽数吞下。百毒不侵的好处,就是想反悔的时候,不用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要留着命,去问他一句话。【柒】

束泱终究是不再信任她了。

被束泱冷落后,六合开始了与所有宫女一样,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或许是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六合对这样的日子忍无可忍,她变得恼怒急躁起来。甚至不管不顾地推开了竹羽宫的侍卫,一把砸烂了台子上的几盆兰花。惊的那些小丫鬟们都捂着嘴窃窃私语,不敢路过她面前,她们说她还没飞上过枝头,就要被打回原形。

六合是不会让这些闲言碎语成真的,她可是六合呢,怎么说也是五年前帝京最有名的舞姬。

春分那天,晏远在竹羽宫设下晚宴款待群臣。六合毒晕了晚宴的领舞,蒙着面纱在灯光辉煌的大殿上跳了一出《霓裳羽衣曲》。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她对束泱说,“奴婢不会再跳白纻舞,就如忘记连翘这个名字一般。从此以后,奴婢只是朝槿。”

束泱似乎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个台阶,让他走下金座,牵起六合的手。他握着六合纤细微凉的手对她说,“待本王登上王位,即刻封你为妃。”

在束泱步入竹羽宫,听见清澈的女声唱着婉转的歌谣时,忽然就和心中的影子重合起来,那些影像重重叠叠,让一切变得恍若梦境。

她果真不是清澈单纯的女子,却偏偏效忠于另一个人,他致命的对手。

束泱不知六合打碎那些作为联络暗号的兰花,是否意味着她已背弃晏远。可就算她不是,束泱还是愿意将她留在身边,他不知何时起,已经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子了。

即使她只是一个很快会碎的梦。

六合望着束泱,她知道他在布一个很大的棋局,而这个棋局最终的模样里,有她的位置。可在她爱的那个人那里,她只是为了保帅的一只卒。

她一见倾心的、爱慕的、付出所有的人那个人,一直在利用她。她知道这个,不过当“一直”的长度扩展两倍,她不可能不难受。

她和晏远的联系方式自然不止一盆兰花,可自从那盆兰花碎了,晏远便再没有了音讯,而六合也陷入竹羽宫层层叠叠的暗卫监视,不得而出。到了既定的那一天,帝京上空并没有升起璀璨的焰火,六合看着漆黑沉寂的夜空舒了一口气。她故意砸碎花盆,演给束泱看她的真心,更是意在告诫晏远事已败露,她心里终究还是喜欢他,一点也恨不起来。晏远知晓后果然变更了计划,却再未找过六合。

或许她已经成了一枚弃卒。

明明被发现了是细作,还没有被惩处,晏远有什么理由相信她没有“弃暗投明”。

束泱从小不得宠,养成了如今冷漠谨慎、不相信任何人的性子,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母妃。六合掌握着那位婕妤所有的喜好,只要她放下晏远,稍一用力,束泱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可她偏偏放不下晏远,虽然当日无人处的一时犹豫,错失了杀掉束泱的机会。她心里一直记得她要走的路——杀了束泱,然后去死。六合自嘲地笑了一下,到头来,除了束泱那随时可能失去的宠爱,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捌】

而在某一天的夜里,束泱没有再喝六合倒的酒,不再让六合为他起一支舞。他抬起她的脸很是惆怅地对她说,“朝槿,本王多么希望你是真的爱本王。”

六合明白这是他的暗示,一切都将发生在这一晚。

晏远他明明知道束泱已知晓一切,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们来寻死,他依旧要以千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去破这个死局。他究竟为了什么。

他要用自己的命去向公主证明吗?

而束泱也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竹羽宫周围高手云集,她甚至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对手。六合看着帝京上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想象着属于晏远的军队步步逼近王宫,听到内宫传来慌乱的叫声,气氛一点一点变得紧张与急促,而她却没能杀了束泱。

晏远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那些移动的星光,最后尽数化为灰烬。

束泱没有再回竹羽宫,这座辉煌的宫殿在接下去的日子里静谧出一种阴森的意味。六合坐在卧榻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原来那绯红的山桃早已谢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紧闭数日的檀木大门忽然缓缓打开,耀眼的阳光刺得六合有些发晕,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向她通报,“晏将军畏罪自尽了。”

或许是许多天不曾走路,习武多年的她将这最基本的技能都抛却了,六合的步伐凌乱仓促,一路跌撞至地牢。

时隔数月,六合再一次见到晏远,便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他依旧是白衣胜雪,衣袂翩然的模样,不染尘埃。晏远并没有死,准确地说,是公主和他的谈判还没有结束。

六合接着便看到一袭红衣的公主清宁,风姿卓绝地站在地牢的入口,显得愈发高贵美艳与不可接近。“你不该来的。”她说,“你可知踏进了这个门,便再无法成为束泱的妃?”“我是来找你的。”六合停下了脚步。“找我做什么,我是不会救他的。”“为什么?”“他想杀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救他。”清宁冷笑了一声,“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个浣衣局的宫女给你送过一封信?”“是……”“这么重要的关头,晏远怎么会找人送信给你,让你亲自去见他?”清宁满意地看着六合骤然变化的表情,“没错,这都是我的局,我就是要让他去死。”【玖】“为什么?”六合不解。“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的那个‘为什么’,‘他为什么选你?’”清宁盯着她,脸色露出一丝冷冽的笑容,“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连翘相似的脸。晏远这么苦心孤诣地栽培你,就是因为你的这张脸,”她顿了一下,“叫他放不下,又拿不起。”“他爱的人,就是那个连翘吗?他不是亲手杀了她吗?”六合问,凭着后人的叙述,她也能拼凑出那位少女的尽态极妍、巧笑倩兮的身影,一曲白纻舞名动帝京,倾了一座城,亦倾了晏远的心。“不,”清宁说,“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他这么做只是在告诉我,他就是爱一个舞姬,也不会爱我。”清宁凄凄地笑了起来,“公主又怎么样,他这一辈子都在证明,他根本就看不上我。他的心里只有王位,因为坐上了王位,他就可以和我一刀两断,再无牵连。他甚至恨不得能一刀杀了我这个禁锢他的罪人。”“可是将军他,早就知道小王爷发现了我,那之后我已经传讯给将军了。”六合说,“也就是说,将军是明知必死的。可他也没有选择刺杀公主,而依旧起兵,难道他会傻到用自己的死去报复公主吗?”六合凝着眉,“将军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啊,为了能够有能力站在公主身边,成为能够保护你的夫君,而不是顶着一个类似恩赐的名号,公主怎么会觉得他是在推开你呢。”

清宁看着六合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知道他爱面子,可是他,他从未说过喜欢我。”

六合隐了隐嘴角的笑意,她为了晏远喜欢公主这事,伤心了好多年,却没想到这竟是能救回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晏远能活着,他心里究竟喜欢谁,又有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默站在地牢一侧的晏远,忽然开了口。

他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他顿了顿,“我就是恨你。”“你胡说什么,”六合急忙打断他,“我知道你受不了失败,可将军,现在再不告诉公主,还要等到下辈子吗?”“你懂什么!”晏远侧过身来,“你问问这个女人,还记不记得当年是怎么威胁连翘,逼她自尽。这种视人性命如草芥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公主,他们束家,合该亡了国!”“你居然真的爱上了连翘那个舞姬。”清宁细长的指甲忽然就掐上了六合的脸颊,指尖深深陷入了她的皮肉。清宁扭过她的脸转向晏远,“可连翘又怎么样,这个女人又怎么样,你再恨我,她们的命也不过是我的一句话。”“就算杀了她,你也杀不了真正的连翘呀。”晏远嘴角的嘲讽,一圈一圈漾开来,那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她在这里。”

六合不顾清宁尖利的指甲还划在脸上,蓦地抬头看向晏远,看见他提起连翘时,眼角眉梢的怜爱。她不仅是一枚棋子,还是一个替身吗。

六合呆呆地望着晏远,试图问他一句话,却因这震惊而无从开口。“那你们,就去黄泉路上做夫妻吧。”清宁的脸一侧,似乎打算结束这伤神的对话。她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惨白,她抛开了一个帝国公主所有的骄傲与自持,一把拉过六合脖子上的银链,链子上的浅蓝碧玺石在昏暗的牢房里绽放着别样的光辉。“你把这个给她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晏远,“晏家祖传的碧玺石,受过神谕驱祸避难的碧玺石,你居然给了她?”

晏远显然也愣住了。这块碧玺石的存在,一直只是家中秘传,不知清宁从何得知,但她,想必也知道了,这是晏家最重要的宝物。

现在,它在六合手上。“你骗我?”清宁的表情已经近乎绝望,“你死到临头还不忘摆我一遭?跟我说你爱的是连翘好让我对这个丫头,由着她自生自灭?我看你爱她,比爱那个连翘多得多!”“你别胡闹了,她是束泱的妃!”“束泱?你还想着束泱来救她?”清宁叹了口气,“束泱在宫变那天就被人杀了,想坐上王位的人,怎么那么多,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命有常,不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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