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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08: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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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野圭吾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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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人鱼之家

沉睡的人鱼之家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沉睡的人鱼之家作者:东野圭吾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全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7-06-01ISBN:9787559603340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2016)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章

从来往车辆络绎不绝的大马路转入岔路,一直走到头,就可以看到那栋房子。虽然周围的房子也都很大,但那栋房子特别豪华。宗吾从小学放学回家经过这栋房子的大门时,经常觉得这就是所谓的豪宅,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栋大房子里?一定是很有钱的人。不知道庭院里有没有游泳池,不知道是否养了像牛一样大的狗。

大房子的大门镂空雕刻着漂亮的图案。宗吾每次看到大门,就很想从雕刻图案的缝隙向里面张望,但之所以忍了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这种“豪宅”一定有凶巴巴的警卫之类的人。

没想到有了绝佳的机会。

那天风很大,宗吾顶着迎面吹来的风,一如往常地走在岔路上,结果头顶上的棒球帽被风吹去了后方。当他慌忙回头时,看到帽子飞进了围墙。

正是那栋大房子的围墙。

怎么办?宗吾暗自思考着。是不是要按门铃,请大房子的人帮自己捡帽子?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了过去,发现平时紧闭的大门竟然微微敞开一条缝,好像在邀请他进去,而且也没看到凶巴巴的警卫。

宗吾战战兢兢地推开了大门。他想好了,如果被人发现,就说自己的帽子被风吹了进来。

他踏进大门,打量着偌大的房子。那是一栋好像外国电影中出现的两层楼房,虽然没有游泳池,但庭院很大。

他低头看着脚下,发现石板铺的路通往玄关。他将视线从玄关稍微移向旁边,看到了自己的帽子。帽子掉在房子的墙边,旁边刚好有一个窗户。

会不会有人在里面?他观察着窗户,悄悄走了过去,发现窗户的窗帘敞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的情况。窗边插着玫瑰,是红色的玫瑰。

他弯下腰,捡起了帽子,再度看向旁边的窗户。窗户并不高,只要踮起脚,就可以看到里面。他站在窗户下方,抓住了窗框,稍微踮起了脚尖。

他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又看到墙上的挂钟。当他伸长脖子,想要再往下看时,看到有一个人。他吓了一跳,立刻缩起了脖子。

他之所以再度探头张望,是因为他发现刚才看到的是一个女孩,而且睡着了。

他探出脖子,发现果然没错。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女孩坐在轮椅上睡着了。

小女孩的年纪和宗吾相仿,白皙的脸庞、粉红色的嘴唇和长长的睫毛,胸部微微起伏,似乎可以听到她均匀的鼻息。

他忍不住纳闷,为什么女孩坐在轮椅上?难道她的腿不方便?

宗吾离开了窗前,走向大门。回到路上后,他关上大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天之后,那个女孩的样子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会不经意地想起她白皙的肌肤,想起她像花瓣般的嘴唇,想起她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她一次——每次经过那栋大房子前,他都有这种想法。虽然上次也不算是见面,只是在窗前偷瞄到而已。

他思考着是否可以再用捡帽子的借口,但如果不是风大的日子,谎言会立刻被识破。

有一天,他想到了一个妙计。因为他发现不一定要用帽子。宗吾做了纸飞机,站在大房子前,确认四下无人后,把纸飞机丢进了围墙内。

然后,他按了门铃。只要自己说要捡纸飞机,房子的主人应该会让自己进去。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来应门。宗吾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轻推了推大门,没想到门竟然开着。

他探头向门内张望,里面似乎没有人。宗吾刚才丢的纸飞机在通往玄关的石板路中央。他捡起纸飞机后,缓缓走向房子,走向那扇窗户。今天窗户拉着窗帘,所以站在远处时,看不到窗户内的情况。

他站在窗户下方,像之前一样踮起脚,把脸贴在窗前,隔着窗帘,隐约看到了屋内的情况。

宗吾很失望,因为那个女孩似乎不在那里。

他离开了窗户,心灰意懒地准备回家。但是,当他走向大门时,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女人推着轮椅进来。女人立刻发现了宗吾,满脸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眼神中充满了责备——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宗吾跑了过去,举起了纸飞机:“我在玩这个,结果不小心飞进来了。我刚才按了门铃……”

女人原本露出狐疑的表情,但听到他的解释后,露出安心的表情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女人看起来和宗吾的母亲年纪差不多,虽然很瘦,但很漂亮,宗吾感觉她很像某个电影明星。

宗吾看着轮椅。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她今天穿着蓝色衣服,和上次看到时一样,她睡着了。“怎么了吗?”女人问他。“啊……不,没事。”宗吾这么回答,但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她睡得很熟。”

女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啊。”她拉了拉盖在女孩腿上的毛毯。“她的脚不方便吗?”

女人听了宗吾的问题,露出有点儿害怕的表情,但随即露出了笑容。“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也有的小孩虽然脚没有问题,却无法自由地散步。有一天,你也会了解这件事。”

宗吾不太了解女人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有人腿没有问题,却必须坐轮椅吗?

宗吾想着这件事,再度打量着那个女孩。“她还没有醒吗?”

看起来像是女孩母亲的女人笑着微微偏着头。“嗯……是啊,今天可能不会醒了。”“今天?”“对啊,今天。”女人说完,缓缓推动轮椅,“再见。”“再见。”宗吾也对她说。

这是宗吾最后一次走进那栋房子,但宗吾始终无法忘记那个沉睡女孩的脸。

每次经过那栋房子——不,不光是这样而已,无论他在做任何事时,女孩的身影都会不时投射在他的脑海。

那个像是女孩母亲的女人说,她的脚并没有问题,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能走路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宗吾在回想起女孩时,都会浮现出美人鱼的样子。美人鱼无法行走,所以受到了疼惜,在大房子内受到了保护。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认为那个女孩可能是人鱼——

然而,他只有那段时间有余暇想那些事。不久之后,宗吾根本无暇回想起“美人鱼”的事。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再度回想起。第一章至少希望,今晚可以遗忘1

熏子杯子里的白葡萄酒喝完时,身穿黑色衣服的侍酒师走了过来。“请问接下来要喝什么?”他轮流看着熏子和坐在她对面的榎田博贵后问道。“接下来是鲍鱼吧?”榎田问侍酒师。“是的。”“既然这样,”榎田看着熏子提议说,“那就来两杯适合鲍鱼的白葡萄酒,好吗?”“嗯,好啊。”

榎田笑着点了点头,对侍酒师说:“那就这样。”“好的,那可以挑选这几个种类的酒。”侍酒师指着酒单说道。“嗯,好啊,就这么办,麻烦你了。”

侍酒师恭敬地鞠了一躬后离去,榎田目送他离开后说:“不知道该点什么时,最好还是请专业的人来。不懂装懂地自行挑选,万一口感很差,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

熏子微微偏着头,望着对面那张白净端正的脸。“医生,你也会对别人发脾气吗?”

榎田苦笑着说:“当然会啊。”“是哦,真意外啊!”“准确地说,是想要对别人发脾气。我认为最好应该避免这种事,重要的是,因为无法对别人发脾气,所以等于一开始就丧失了这个选项,这样很不利于精神健康。任何人都需要有退路,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一样。”

榎田低沉却洪亮的声音在熏子听来觉得很舒服,内心深处也觉得很舒服。

熏子很清楚榎田想要说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就不必多说什么,只是嘴角露出适度的笑容,微微收起下巴而已。榎田也对她的反应感到心满意足。

侍酒师推荐的白葡萄酒和鲍鱼相得益彰,榎田似乎不需要发脾气。他又点了半瓶红葡萄酒搭配主菜,但这次是他亲自点的酒,因为据说刚好有他很熟的品牌。“有自信的时候就要积极主动,这是活得积极正面的重要原则。”榎田调皮地笑了笑,嘴唇的缝隙中露出的牙齿很白。

吃完主餐的肉类后,甜点送了上来。熏子一边听榎田说话,一边吃着盘子里的水果和巧克力。他谈论的有关甜点的历史让她很感兴趣,也很有趣。因为他精通说话之道。“太好吃了,我吃太多了。明天要去健身房多游几圈。”熏子隔着衣服按着胃说道。“摄取之后,充分燃烧,这很理想。你的气色也和一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榎田拿着咖啡杯说道。

榎田医生,这都是因为你。熏子想要这么说,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一旦说了,就会让愉快的谈话变得很廉价。

走出餐厅后,他们一起走进经常去的酒吧,并肩坐在吧台角落的座位上。熏子点了新加坡司令,榎田点了琴汤尼。“今天晚上,孩子在哪里?还是像之前一样,送回娘家了吗?”榎田拿起威士忌酒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他的呼吸让熏子感到耳朵发痒,轻轻点了点头:“我说今晚要和几个学生时代的朋友见面。”“是这样啊,我可以顺便请教一下,是只有女生的朋友吗?”“是啊,原本是这么打算……”熏子斜斜地瞥了他一眼说,“也可以将设定更改为有男生的朋友,因为我并没有对我妈说得很清楚。”“这样比较好,可以大大减少我内心的愧疚。当然,我并不是你学生时代的朋友,而且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其他人。”榎田喝了一大口琴汤尼,“所以,小孩子今天晚上会睡在你娘家吗?”“是啊,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榎田点头表示理解。

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对话,相反,他问这个问题有明确的意图。熏子也在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差不多该走了吧?”榎田看着手表问。

熏子也看了下时间,晚上十一点多。“好啊。”她回答。

结完账,走出酒吧,榎田再度看着手表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还想再喝几杯。”“哪里有不错的酒吧吗?还是你有私房酒?”

听到熏子这么问,榎田窘迫地抓了抓头。“很抱歉,今天晚上我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只是刚好有一瓶难得的好酒,已经冰好了,所以想邀你一起喝。”

那瓶酒应该在他家里。从今天晚上的谈话,可以感受到榎田想要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熏子还没有去过他家,也还没有和他发生过肉体关系。

熏子迟疑了一下,但立刻做了决定。“对不起。”她对榎田说,“因为明天一大早要去接孩子,只能请你独自享用那瓶美酒了。”

榎田完全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笑着轻轻摇着手说:“我不会一个人喝。既然这样,我就留到下一次机会,也会找一些搭配那瓶酒的开胃菜。”“真让人期待,我也会找一下。”

来到大马路上,榎田举起手,为熏子拦了出租车。熏子独自坐进了后车座。这是为了避免左邻右舍议论“有男人用出租车送播磨太太回家”。

晚安。熏子动了动嘴巴,无声地向车外的榎田道别。他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出租车开出去后,熏子吐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果然有点儿紧张。

不一会儿,智能手机收到了电子邮件,是榎田传来的:“难得有好酒,我会准备新的葡萄酒杯。今晚也很开心,晚安。”他应该以为熏子今天晚上会去他家,所以事先应该做了不少准备。

其实去他家也无妨——

但是,有某种因素阻止了她。只不过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因素。

她的右手摸向左手无名指。无名指上戴着婚戒。结婚之后,她在外出时从来不曾取下婚戒。她决定在正式离婚之前,暂时不拿下婚戒。2

根据数据,第七号实验对象今年三十岁。她身穿黄色洋装,裙摆下露出的脚踝很纤细,脚上却穿着和洋装很不搭配的白色球鞋,只不过那并不是她的鞋子,而是研究小组准备的鞋子。虽然她穿来这里的包鞋的后跟很低,在安全性上并没有问题,但在做实验时,规定都要换上球鞋。

七号女人在研究员的带领下,开始向起点移动。她手上并没有拿视障者平时使用的白杖,这是为了预防她在移动时了解不必要的信息。对视障者来说,白杖就像是他们的眼睛,她内心必定备感不安。

播磨和昌巡视着实验室,二十米见方的空间内堆放着纸箱和泡沫塑料做的圆柱,配置没有规则,有些地方的间隔特别狭窄。

七号女人来到起点。研究员交给她两样东西,其中一件外观很像墨镜,但功能完全不一样,镜片部分设置了小型摄影机,研究员都称之为风镜。另一件是头罩,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安全帽无异,但其实头罩内侧装了电极。女人接过那两样东西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困惑的表情。因为她已经多次参加实验,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她熟练地戴上头罩和风镜。“准备好了吗?”研究员问七号女人。“准备好了。”她小声回答。“那就开始吧。预备,开始。”研究员说完,离开了那个女人。

七号女人戴了风镜的脸左右移动,战战兢兢地迈开了步伐。

和昌打开了手上的资料。资料显示七号女人在东京都内的医疗机构工作,每天早上八点搭电车通勤。虽然她的视力几乎等于零,但应该很习惯在街上行走。

她接近了第一个难关,纸箱挡住了她的去路。女人在纸箱前面停了下来。

光是做到这一点,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她眼睛看不到,但即使没有用白杖触摸,也可以察觉到前方有障碍物。关键就在于风镜上装的摄影机和附有电极的头罩。计算机用特殊的电力信号处理摄影机捕捉到的影像,透过电极,刺激女人的大脑。虽然她无法直接看到影像,但似乎可以在一片白色雾茫茫之中,感受到出现了某些东西。对视障人士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女人再度迈开步伐。她小心谨慎地走过纸箱右侧。一名研究员做出了胜利的姿势,和昌认为高兴得太早,瞪了他一眼,但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董事长的视线。

虽然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女人接二连三地闪过纸箱和作为电线杆的筒状物,走在弯弯曲曲的通道上。然而,她在即将到达终点时停下了脚步。她的前方有三个足球斜向排列着,彼此的间隔并不狭窄。

她在那里停了片刻后,终于摇了摇头。“没办法分辨。”

有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研究员走向她,为她拿下风镜和头罩后,把白杖交给了她。“怎么样?”与和昌一起观看整个实验过程的男人回头问道,他的脸上同时带着自信和不安。他是这项研究的负责人,“虽然最后一个点无法完成,但比上一次的结果大有进步。”“还不错。她的训练时间有多长?”“每天训练一个小时,总共持续了三个月。这是她第四次进行设有障碍物的步行训练。”研究负责人竖起四根手指,言下之意是效果十分理想。“几乎全盲的女人能够不依赖白杖走那么复杂的路的确很出色,我认为她是优等生,但问题在于对那些平时不出门的视障者,到底能够发挥多少功效。”“你说得对,但这样的结果足以应付下周在厚劳省举行的公听会了。”“喂喂,我们做这个实验,只是为了让那些官员满意吗?不是吧?希望你可以把目标设定得更高,恕我直言,目前的状况离实用化还差得很远。”“是,我当然知道。”“今天的结果算是合格,但你转告组长,把目前的问题归纳总结一下,写一份报告给我。”

在研究负责人回答“知道了”之前,和昌就转身走了出去。他把手上的资料放在一旁的铁管椅上,走向出口。

走出实验大楼,他回到了董事长室所在的办公大楼。当他独自搭电梯时,一名男性员工中途走进电梯。对方看到和昌有点儿惊讶,立刻鞠了一躬。“你是星野吧?”“是。我是BMI团队第三组的星野佑也。”“我之前听了你的简报,研究项目很独特。”“谢谢董事长。”“我好奇的是你对人体的执着。脑机接口(Brain-machine Interface)通常都是借由大脑发出的信号,让因为大脑或颈椎损伤,导致身体不遂的病患能够活动机械手臂等辅助机械,但你的研究项目不一样,而是借由机械将大脑发出的信号传递到脊髓,让病患活动自己的手脚。你怎么会想到这种方式?”

星野直直地站在那里,挺起胸膛说:“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认为任何人都不想透过机器人,而是想要用自己的手吃饭,用自己的脚走路。”“是这样啊。”和昌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有什么原因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吗?”“我的祖父因为脑出血导致半身不遂,我看到他过得很辛苦。虽然祖父努力复健,但到死之前,都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由活动。”“原来是这样,你的想法很出色,但似乎没那么简单。”

年轻的研究员听了和昌的话,露出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很困难,肌肉的神经信号结构比机器人复杂数百倍。”“我想也是,但不要气馁,我很欣赏有不同想法的人。”“谢谢董事长的鼓励。”星野再度鞠了一躬。

星野先走出电梯。和昌来到顶楼。董事长室位于顶楼。

他在办公室内坐下时,手机收到了电子邮件。他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一看手机屏幕,果然是熏子传来的,主旨是“面试的事”。他的心情更忧郁了。“上次已经说了,下星期六要预先练习面试,我会请我妈照顾两个孩子。预练从下午一点开始,地点我之前已经通知你了,绝对不要迟到。”

和昌叹了一口气,把手机丢在桌上,嘴里变得苦苦的。

他转动椅子,面对窗户,前方是东京湾的一片景象,货船正缓缓行驶。

播磨科技株式会社在他祖父创立时,是一家事务机制造商,当时的公司名字叫“播磨机器”。父亲多津朗继承这家公司之后,进军了计算机界。当时正值计算机普及到家庭的时期,这个策略奏了效,让这家中坚企业在业界也成为不可忽略的存在。

但公司的经营并非一帆风顺。随着智能手机时代的来临,播磨科技也面临着经营困境。和许多日本企业一样,由于没有抢先进入市场,所以无法和外国公司抗衡。多津朗借由裁撤亏损的部门和裁员,总算让公司度过了危机。

和昌在五年前接下公司董事长一职,感受到公司正面临巨大的转换时期。他冷静地分析后认为,以目前的情况,很难在生存竞争中获胜,如果想要生存,企业就必须有自己的特色。

他对自己担任技术部长时致力研究的脑机接口技术(简称BMI)充满期待,希望能够成为公司经营的强心针。因为他深信,利用信号连接大脑和机械,大幅改善人类生活的尝试,一定会成为未来的主力商品。

虽然BMI技术可以运用在任何人身上,但支持残障者的系统能够最清楚地呈现效果。因此,公司目前特别致力于这个领域的研究,刚才进行实验的人工眼研究也是其中的项目之一。虽然有很多企业和大学都在研究相同的项目,但播磨科技的研究领先一步,也因此成功获得了厚劳省的补助金。可以说,一切都很顺利。

播磨和昌在工作上正春风得意。

然而,在家庭方面呢?

和昌拿起手机,确认了这个星期的安排。看到星期六下午一点写了“面试游戏”几个字,忍不住撇了撇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写法太幼稚。熏子一定也不想预练面试,更何况还要与和昌伪装成感情和睦的夫妻,光是想象一下,心情就会格外沉重。

和昌与熏子在八年前结婚。在结婚的两年前,因为雇用她来担任同步翻译而相识。结婚后,和昌搬离了之前居住多年的大厦公寓,在广尾建造了一栋独栋的房子。这栋模仿欧式建筑的大宅庭院内种了很多树。

结婚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们为大女儿取名为瑞穗,瑞穗健康长大,喜欢游泳、钢琴和公主。今年夏天,她应该也会经常去游泳。

第二个孩子和长女相差两岁。这次是个儿子。他们希望他以后成为具有生存能力的人,所以取名为“生人”。生人的皮肤细嫩,而且有一双大眼睛。虽然给他穿了男生的衣服,但在两岁之前,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女孩。

然而,和昌几乎不知道女儿和儿子的近况。因为他们很少见面。和昌在一年前搬离了家里,开始和儿女、妻子分居,目前独自住在青山的大厦公寓内。

分居的理由丝毫不足为奇。在熏子怀第二个孩子时,和昌在外面有了女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外遇,却是第一次被发现。他向来不会和同一个女人维持太久的关系,但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分手。并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很特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原因的话,就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分手。

虽然他一直避免和脑筋不灵光的女人交往,可惜那个女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聪明。她告诉好几个朋友,自己正在和播磨科技的董事长交往。如今已经不是说好不要传出去,就真的不会传出去的时代了。任何消息都会通过网络扩散,最后终于传入了熏子的关系网。

和昌起初当然矢口否认,但熏子得知的消息包括了很具体的内容。比方说,他和情妇一起去温泉的日期。那一天,和昌骗熏子说是去旅行打高尔夫球,熏子已经证实和昌说谎了。

和昌比任何人更清楚,妻子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使自己继续否认,熏子也不会相信。即使她表面上故作平静,但正如她所说的,她内心怀疑的火也不可能熄灭。

最重要的是,和昌缺乏耐心。他觉得为这种事浪费时间,为这种事烦心很没有意义。而且在熏子穷追猛打的逼问之下,他也的确有点儿豁出去了。

和昌承认自己的确在外面有女人。他不想说一些难堪的借口,所以并没有说是逢场作戏,或是一时鬼迷心窍这种话。

熏子并没有情绪失控,她毫无表情地沉默片刻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和昌的眼睛说:“我之前就对你很不满。最大的不满,就是你完全不帮忙照顾孩子,但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时间,也觉得让孩子看到你卖力工作的身影也不坏,但是,我无法让我的孩子对着背叛家人的父亲背影说,等你回来。”“那该怎么办?”和昌问道。她回答说:“不知道。”“我目前只是不希望小孩子发现异状。生人还小,但瑞穗慢慢开始懂事了,如果父母假装和睦,她一定会察觉。她会察觉,然后会很受伤。”

和昌点了点头。妻子的话非常有说服力。“要不要分居一段时间?”他提议道。“也许暂时先这样比较好。”熏子回答。3

熏子说的教室在目黑车站旁。和昌第一次来这里,因为在学校的官网上看过照片,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大楼。他仰头看着乳白色的大楼,连续拍了两次胸口,努力振作萎靡的心情。他大步走向电梯厅。教室在四楼。

他在电梯内确认了时间,离一点还有几分钟。他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之所以这么紧张,并不是因为等一下要预练面试,而是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久不见的妻子。

电梯在四楼停了下来。他走出电梯,旁边是一个像是休息室的房间。一位接待小姐坐在柜台内,面带笑容地说:“你好。”和昌向她微微点头,巡视着室内,发现有好几张沙发,有几个男人和女人坐在上面,熏子独自坐在那里。身穿深蓝色洋装的她已经发现和昌到了,难以解读表情的脸转向他。

和昌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小声地问:“马上就轮到我们了吗?”“好像会依次叫名字。”熏子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把手机设定成静音。”

和昌从内侧口袋拿出手机,设定完成后放回口袋。“瑞穗和生人在练马吗?”

熏子的娘家在练马。“我妈说要带他们去游泳,好像和美晴他们约好了。”

美晴是熏子的妹妹,比她小两岁,有一个和瑞穗同年的女儿。“对了,”熏子转头看向和昌,“正式面试时,记得刮胡子。”“啊,嗯。”他摸了摸下巴。他故意留了点儿胡子。“另外,你有预习了吗?”“算有吧。”

熏子事先用电子邮件传了面试可能会问到的事,像报考动机之类的。虽然他准备了答案,却没什么自信。

和昌看向墙上的告示牌,上面贴了知名私立小学的考试日程表,还有特别讲座介绍。

和昌对报考私立小学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他觉得即使进了名校,小孩子也未必能够成为优秀的人。但熏子有不同的意见,她说并不是想进名校,而是希望孩子读一所好学校。当他追问怎样的学校算是好学校,判断基准又是如何时,熏子不理会他,只说:“这种事,对没有帮忙照顾孩子的人说了也没用。”

但这是在和昌被发现外遇之前的对话,如今,他完全无意干涉熏子的教育方针。

分居半年左右,他们曾经讨论过未来的打算。和昌虽然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了,但觉得恐怕很难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因为他不认为熏子会真心原谅他,自己也没有耐心能够在未来一直带着歉意和她一起生活。

一问之下,发现熏子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我这个人很会记仇,一定会隔三岔五想到你的背叛行为。即使不至于怒形于色,内心也会有怨言。这样的生活会让我变成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

他们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只有离婚才能解决问题。

他们讨论后决定两个孩子都由熏子照顾,在赡养费和育儿费的问题上,和昌原本就打算支付足够的金额,所以也没有为这个问题争执。

只是如何处理广尾那栋房子的问题,让他们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和孩子住那里太大了,维护起来也很辛苦。”“那干脆卖了吧,我也不可能一个人住在那里。”“卖得掉吗?”“应该没问题吧,房子还不算太旧。”

那栋房子屋龄八年,和昌在那里只住了七年。

除了房子以外,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时候办理离婚手续。熏子说,因为瑞穗即将参加小学入学考试,在考试告一段落之前,她暂时不想离婚。

和昌表示同意。所以在瑞穗的小学入学考试结束之前,他们必须伪装成好夫妻、好父母。“播磨先生和太太。”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和昌回过神。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娇小女人走了过来。熏子站了起来,和昌也跟着起身。“请两位去那个房间。”女人指着楼层角落的一道门说,“敲门之后,里面会有人回答‘请进’,然后请爸爸先进去。”“知道了。”和昌回答后,整了整领带。

他走向那道门,正准备敲门时,听到有人叫他们。“播磨太太。”回头一看,柜台的接待小姐站了起来,脸色很紧张,手上拿着电话。“你娘家打来电话,说有急事。”

熏子看了和昌一眼,立刻冲向柜台,接起了电话,才说了几句话,立刻脸色大变。“在哪里?哪家医院?……你等一下。”

熏子抓起放在柜台上的一张简介,又抓起旁边的笔,在空白处写了起来。和昌在旁边探头张望,发现是医院的名字。“我知道了。我会查地址。……嗯,我会马上赶过去。”熏子把电话交还给柜台小姐后,看着和昌说,“瑞穗在游泳池溺水了。”“溺水?为什么?”“不知道。你查一下这家医院在哪里。”她把简介塞给和昌后,打开面试室的房间,走了进去。

和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拿出手机开始查地址,但还没查到,熏子就从面试室走了出来。“查到了吗?”“快查到了。”“继续查。”熏子走向电梯厅,和昌操作着手机,追了上去。

走出大楼时,终于查到了医院的地址。他们拦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目的地。“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我爸爸。”熏子冷冷地回答后,从皮包里拿出了手机。“为什么?不是你妈带他们去游泳吗?”“对啊,但是因为联络不到。”“联络?什么意思?”“等一下。”熏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手机放在耳朵旁。电话似乎很快就接通了,她对着电话说了起来。“啊,美晴,目前状况怎么样?……嗯……嗯……是。”她的脸皱成一团,“医生怎么说?……是哦……嗯,我知道了……目前正赶过去……嗯,他也在……那就等一下再聊。”挂上电话后,她满脸愁容地把手机放回皮包。“情况怎么样?”和昌问。

熏子用力叹了一口气后说:“被送进加护病房了。”“加护病房?情况这么严重吗?”“目前还不了解详细情况,但瑞穗还没有恢复意识,而且心跳一度停止。”“心跳停止?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目前还不了解详细情况!”熏子大叫之后哽咽起来,泪水从她眼中滑落。“对不起。”和昌小声道歉。他对于将不了解状况的焦虑发泄在熏子身上产生了自我厌恶,自己果然是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不合格的丈夫。

抵达医院后,他们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他们正准备跑向服务台,听到有人叫“姐姐”,停下了脚步。

红着双眼的美晴一脸悲伤地走了过来。“在哪里?”熏子问。“这里。”美晴指着后方说道。

他们搭电梯来到二楼。听美晴说,目前正在加护病房持续救治,只是医生还没有向他们说明情况。

美晴带他们来到家属休息室。休息室内有桌椅,里面还有铺着榻榻米的空间,角落放着叠好的被子。

熏子的母亲千鹤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刚满四岁的生人和瑞穗的表妹若叶坐在旁边。

千鹤子看到和昌他们立刻站了起来。她的手上紧紧握着手帕。“熏子,对不起。和昌,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在旁边,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真希望我可以代替她,死了也没关系。”千鹤子说完,皱着脸哭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熏子把手放在母亲肩上,示意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千鹤子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般摇着头。“我也搞不太清楚,只听到有一个男人突然喊着,有女孩溺水了,然后才发现瑞穗不见了……”“妈妈,不是这样。”美晴在一旁说,“是我们先发现瑞穗不见了,问了若叶,若叶说她突然不见了,然后我们慌忙开始寻找,结果有人发现了她。”“哦哦,”千鹤子在脸前合着双手,“对,是这样……完了,我脑袋一片混乱。”

她似乎因为慌乱,记忆产生了混乱。

之后,由美晴继续说明情况。根据她的解释,正确地说,瑞穗并不是沉入水中,而是手指卡进池底排水孔的网上,她自己抽不出来,无法离开游泳池的池底。最后其他人硬是把手指拔出来,才把她救起,但当时心跳已经停止。救护车立刻把她送来这家医院的加护病房,目前只知道她恢复了心跳,但医生似乎说,恢复心跳并不代表已经苏醒。

美晴在等救护车时,试图联络熏子,但熏子的电话打不通。因为当时正准备预练面试,所以把手机关机了。千鹤子知道熏子今天下午的安排,却不知道那是哪里的什么教室。于是,美晴打电话给她父亲,把情况告诉了他。父亲说他知道瑞穗读的那个教室,好像是之前聊天时听瑞穗说的。他对美晴说,他会负责联络,请她们好好照顾瑞穗。“虽然爸爸叫我好好照顾,但我们根本帮不上忙。”美晴说完,垂下了双眼。

和昌听了美晴的话,心情很复杂。通常联络不到熏子,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姐夫吗?美晴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认为他的手机也会关机,而是美晴内心认定,和昌已经不是她的姐夫了。

然而,他无法责怪美晴。熏子应该告诉了妹妹他们分居的原因,从偶尔见面时美晴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和昌就不难猜到这件事。

和昌看了眼手表,快要两点了。如果美晴所说的情况无误,意外是在熏子关机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以当时应该不到下午一点。在加护病房治疗大约一个小时,瑞穗娇小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生人不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觉得无聊,于是请千鹤子先带他回家。若叶虽然知道了表姐发生了悲剧,但熏子对美晴说,要她一起在这里等太可怜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美晴,你也先回家吧。”“但是……”美晴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眼中露出犹豫的眼神。“一旦有状况,我会通知你。”熏子说。

美晴点了点头,注视着熏子说:“我会祈祷。”“嗯。”熏子回答。

千鹤子和美晴他们离开后,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医院内虽然开了空调,但和昌觉得呼吸困难,解下了领带,而且把外衣也脱了。

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等待。在等待期间,和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工作上的电话。虽然是星期六,却不断收到电子邮件,那是从公司的电子邮件信箱转发过来的。最后,他干脆关了机,今天没时间处理工作上的事。

只要打开家属休息室的门,就可以看到旁边加护病房的入口。和昌好几次探头张望,都没有看到任何变化,也完全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他感到口渴,于是去买饮料,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宝特瓶的日本茶时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晚上了。

晚上八点多时,护理师走进来问:“是播磨妹妹的家属吗?”“是。”和昌与熏子同时站了起来。“医生要向你们说明情况,现在方便吗?”“好。”和昌回答后,看着年约三十岁的护理师的圆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凶吉,但护理师始终面无表情。

护理师带他们来到加护病房隔壁的房间,那里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电脑,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正在写资料。当和昌他们走进去时,他停了下来,请他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医生自我介绍说,他姓进藤,是脑神经外科的医生。进藤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宽阔的额头充满知性的感觉。“我打算向你们说明目前的情况。”进藤轮流看着和昌与熏子说道,“但如果你们想先看一下令千金,我可以立刻带你们去。只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认为你们预先了解一下情况,更容易接受现实,所以请你们先来这里。”

医生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但从他字斟句酌的态度,可以感受到事态并不寻常。

和昌与熏子互看了一眼后,将视线移回医师。“情况很不乐观吗?”他的声音有点儿发抖。

进藤点了点头说:“目前还没有恢复意识,也许两位已经听说了,令千金送到本院后不久,心跳就恢复了,但在心跳恢复之前,全身几乎无法供应血液,其他器官受到的损伤可能还不至于太大,大脑的情况比较特殊。更进一步的情况必须接下来慢慢了解,但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两位,令千金的大脑损伤很严重。”

和昌听了医生的话,觉得视野摇晃。他完全没有真实感,脑袋深处却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想办法。大脑损伤?那根本是小事一桩。播磨科技有BMI技术,即使留下一些后遗症,自己一定可以解决——身旁的熏子一定感到绝望,他打算等一下好好激励她一番。

然而,熏子随即哭着问:“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清醒吗?”进藤的回答彻底粉碎了和昌的信心。

进藤停顿了一下后说:“请两位最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呜呜呜——熏子哭出了声,双手捂着脸。和昌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无法进行治疗吗?已经无药可救了吗?”他勉强挤出这两句话。

戴着眼镜的进藤眨了眨眼睛。“当然,我们目前仍然在全力抢救,但目前还无法确认令千金的大脑发挥了功能,脑波也很平坦。”“脑波……是脑死的意思吗?”“按照规定,现阶段还无法使用这个字眼,而且脑波主要是显示大脑的电气活动,但可以明确地说,令千金目前的大脑无法发挥功能。”“但可能大脑以外的器官能够发挥功能?”“这种情况就是迁延性昏迷,也就是所谓的植物状态,但是——”进藤舔了舔嘴唇,“必须告诉两位,这种可能性也极低。因为植物状态的病人脑波也会呈现波形,只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核磁共振检查的结果,也很难说令千金的大脑发挥了功能。”

和昌按着胸口。他感到呼吸困难。不,他觉得胸膛深处好像被勒紧般疼痛,坐在那里也很痛苦。他觉得该发问,却想不到任何问题,大脑正拒绝思考。

身旁的熏子仍然用双手捂着脸,身体好像痉挛般抖动着。

和昌深呼吸后问:“你希望我们预先了解的就是这些情况吗?”“对。”进藤回答。

和昌把手放在熏子背上说:“我们去看她吧。”

她捂着脸的双手缝隙中发出了痛哭声。

他们在进藤的带领下走进了加护病房,两位医生面色凝重地站在病床两侧,一个看着仪器,另一个在调节什么机器。进藤和其中一位医生小声说了什么,那个医生一脸严肃地回答,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和昌与熏子一起走到床边,心情再度陷入了暗淡。

躺在病床上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白皙的皮肤、圆脸、粉红色的嘴唇——

然而,她沉睡的样子无法称为安详。因为她的身上插了各种管子,尤其是人工呼吸器的管子插进喉咙的样子让人看了于心不忍,如果可以,和昌真希望可以代替女儿受苦。

进藤走了过来,好像看穿了和昌的内心般地说:“目前令千金还无法进行自主呼吸,希望两位了解,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目前的结果仍不乐观。”

熏子走向病床,但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进藤问:“我可以摸她的脸吗?”“没问题,你可以摸。”进藤回答说。

熏子站在病床旁,战战兢兢地伸手摸向瑞穗白皙的脸颊。“好温暖,又柔软,又温暖。”

和昌也站在熏子身旁,低头看着女儿。虽然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她熟睡的脸很安详。“她长大了。”他说了这句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打量瑞穗熟睡的样子了。“对啊,”熏子说,“今年还买了新的泳衣。”

和昌咬紧牙关。此时此刻,内心才涌起激烈的情绪,但是他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哭。即使必须哭,也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他的眼角扫到什么仪器的屏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仪器,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打开电源,因为屏幕是黑的。

屏幕上出现了和昌与熏子的身影。穿着深色西装的丈夫和一身深蓝色洋装的妻子,简直就像是穿着丧服。4

进藤说有事想和他们谈,所以和昌与熏子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再度和医生面对面坐了下来。“我相信两位已经了解,目前令千金的状态很不乐观。虽然我们会继续治疗,但已经无法康复,只能采取延命措施而已。”

身旁的熏子用手捂着嘴,发出了呜咽。“所以,我女儿很快会死吗?”和昌问道。“对,”进藤点了点头,“只是目前无法回答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我也不知道。通常在那种状态下,几天之后,心跳就会停止,只是小孩子的情况不太一样,也曾经有活了好几个月的例子。但是,我可以断言,令千金并不会康复。我再说一次,目前只能采取延命措施而已。”

医生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积在胃的底部,和昌很想说:“够了,我已经知道了。”“请问两位了解了吗?”

对方仍然追问道,和昌冷冷地回答:“对。”“好。”进藤挺直了身体,重新坐好,“接下来,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而是以本院器官捐赠协调员的身份说以下这些话。”“啊?”

和昌皱起了眉头。进藤的话太出人意料,身旁的熏子也愣在那里。她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这个医生到底想说什么?“我知道两位会感到困惑,但当病人陷入像令千金目前的状态时,我就必须说以下这些话。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令千金和两位的权利。”“权利……”

这个字眼听在和昌的耳中感到极度奇妙。因为他认为这个字眼不该出现在目前的场景。“虽然我想这个问题可能多此一举,但还是要确认一下,令千金有没有器官捐赠同意卡?或是两位是否曾经和令千金聊过器官移植和器官捐赠的事?”

和昌看着用认真的语气说这番话的进藤,摇了摇头。“她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我们也没聊过这个话题,因为她才六岁啊。”“我想也是。”进藤点了点头,“那我请教两位,如果令千金确认是脑死后,你们愿意捐赠器官吗?”

和昌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他无法立刻回答医生的问题。瑞穗的器官要捐赠给别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熏子突然抬起头。“你是要求我们提供瑞穗的器官,移植给别人吗?”“不是,你误会了。”进藤慌忙摇着手,“我只是确认两位的意愿,这是怀疑病患脑死时的手续。如果两位拒绝也没问题,请两位不要误会,我只是院内的协调员,和移植手术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两位同意捐赠器官,也会由院外的协调员接手今后的事情。我的任务只是确认两位的意愿而已,绝对不是在拜托两位捐赠器官。”

熏子不知所措地看向和昌。意想不到的发展似乎也让她的思考停摆。“如果我们拒绝,会怎么样?”和昌问。“不会怎么样。”进藤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只是目前的状态会持续,因为死期迟早会出现,所以只是等待那一天。”“如果我们同意呢?”“这样的话,”进藤用力吸了一口气,“就要进行脑死判定。”“脑死……哦,原来是这样。”和昌终于了解了状况,他想起刚才进藤说“按照规定,现阶段还无法使用这个字眼”。“什么意思?”熏子问,“脑死判定是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正式判定令千金是否脑死。如果没有脑死就摘取器官,就变成杀人了。”“等一下,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是,瑞穗可能并不是脑死吗?你刚才说,她可能在目前的状态下活好几个月,就是这个意思吗?”“不是——不是这样,对不对?”和昌向进藤确认。“对,不是这样。”进藤缓缓收起下巴,转头看向熏子说,“我的意思是,即使是脑死的状态,也可能存活几个月的时间。”“啊,但是,这么一来,”熏子的眼神飘忽起来,“接下来可能活好几个月,却要杀了她,摘取她的器官吗?”“我认为这和杀人不太一样……”“但事实不就是这样吗?也许还有机会存活,却要终结她的生命,那不就是杀人吗?”

熏子的疑问很有道理。

进藤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后,再度开了口:“一旦确认脑死,就是判断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并不是杀人。即使心脏还在跳动,也被视为尸体。正式判定脑死的时间,就是死亡时间。”

熏子难以接受地偏着头:“要怎么知道有没有脑死?而且为什么现在不马上判定?”“因为啊,”和昌说,“如果不同意捐赠器官,就不会做脑死判定,这是规定。”“为什么?”“因为……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这项规定的确很令人费解,”进藤说,“在全世界,也属于很特殊的法律。在其他国家,认为脑死就是死了。因此,在确认脑死后,即使心脏还在跳动,也会停止所有的治疗。只有愿意提供器官捐赠的病患,才会采取延命措施。但是在我们国家,脑死等于死亡的说法还无法获得民众的理解,所以如果不同意捐赠器官,只有在心跳停止时,才认定为死亡。极端地说,可以选择两种死法。我刚才提到的权利,就是指两位有权利选择是心脏死还是脑死的方式送令千金离开。”

熏子听了医生的说明,似乎终于了解了状况,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肩膀垂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和昌问:“你认为呢?”“认为什么?”“就是脑死啊。脑死就代表已经死了吗?你的公司不是在研究如何把大脑和机械连接在一起吗?既然这样,应该很了解这些事,不是吗?”“我们的研究是以大脑还活着为大前提,从来没有考虑过脑死的情况。”

和昌在回答的瞬间,有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只是那个念头还没有明确成形,就已经消失了。“当家属愿意提供器官捐赠时,通常都是强烈希望病人至少一部分身体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当然也有不少人希望能够对他人有帮助。”

进藤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并不会因为家属不同意就加以指责。我再度重申,这是两位的权利,因此,不需要急着做出结论。”进藤再度看向和昌与熏子,“两位可以认真考虑,而且应该也必须和其他人讨论后才能做决定。”“我们可以考虑多久?”和昌问道。“这个嘛,”进藤偏着头,“很难说。正如我刚才所说,通常认为脑死到心跳停止只有几天的时间,一旦心跳停止,许多器官就无法再用于移植。”

也就是说,如果要选择脑死,就要尽快做出决定。

和昌看向熏子。“要不要回家之后,好好考虑一个晚上?”

熏子眨了眨眼睛:“把瑞穗留在这里吗?”“我能够理解你想要在这里陪她的心情,我也一样,但我总觉得在这里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和昌将视线移向进藤问,“我们可以明天再答复吗?”“可以,”进藤回答,“根据我的经验,至少还可以维持两天,只不过我无法保证,所以两位必须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一旦发生状况,我们会立刻通知家属,请保持电话畅通。”

和昌点了点头,然后再问熏子:“这样可以吗?”

她一脸沮丧地按着眼角,轻轻点了点头:“回家之前,我想再去看看瑞穗。”“对啊——可以去看她吧?”“当然可以。”进藤回答。

回到位于广尾的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踏进大门,走向玄关时,和昌的心情很复杂。他已经一年没有踏进这个家门,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回家。

打开玄关的门后,感应器感应到人影,门厅的灯亮了。正在脱鞋子的熏子停了下来,和昌看向她,发现她的视线看向斜下方。

那里有一双小巧的拖鞋。粉红色的拖鞋上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熏子。”和昌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脸立刻扭曲起来,甩掉脚上的鞋子,冲上旁边的楼梯。

和昌也脱了鞋子,缓缓走到楼梯上,然后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熏子哭喊的声音,几近悲鸣的呐喊仿佛是从黑暗的绝望深渊中吐出来的。面对如此压倒性的悲伤浪潮,和昌无法继续靠近。5

客厅的矮柜上有一瓶布纳哈本威士忌,那是他一年前喝剩下的。他走去厨房,拿了广口玻璃杯,从冰箱里取出几块冰块放进去。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威士忌倒进杯子时,冰块发出了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他用指尖搅动冰块后喝了一口,独特的香味从喉咙冲向鼻子。

他已经听不到熏子的哭声。熏子的悲伤不可能这么快消失,也许是她哭累了。他可以想象熏子趴在床上泪流满面的样子。

和昌把杯子放在桌上,再度打量室内。家具的位置和一年前完全一样,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原本放在矮柜上的彩绘盘收了起来,如今放了玩具电车。客厅角落的滑板车上印了知名卡通人物的脸,还有一辆幼儿可以跨坐在上面的车子。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有娃娃、积木、球——到处都是玩具,显示这个家里有活泼的六岁女孩和四岁男孩。

和昌觉得,这是熏子为两个孩子打造的房间。她每天应该有很长时间都在这个房间,她一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不让两个孩子因为父亲的离开而产生失落感。

和昌听到“咔嗒”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熏子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上了T恤和长裙,头发凌乱,哭肿的双眼让人看了有些心疼。才短短几个小时,她似乎变瘦了。“我也来喝一点儿。”熏子看着桌上的酒瓶,无力地说道。“嗯,好啊。”

熏子走进客厅。虽然听到动静,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一会儿,她端着放了细长形的杯子、装了矿泉水的宝特瓶和冰桶的托盘走回客厅。

她在与和昌隔了桌角的位置坐了下来,默默地开始调兑水酒。她的动作很生硬,因为她原本就很少喝酒。

喝了一口兑水酒后,熏子吐了一口气。“好奇怪的感觉,女儿目前是那种状态,我们夫妻竟然在这里喝酒,而且是即将离婚,正在分居的夫妻。”

这番自虐的话让和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喝着威士忌。

短暂的沉默后,熏子打破了沉默。“难以置信,”她小声嘀咕道,“难以相信瑞穗竟然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也是。和昌原本打算这么说,但把话吞了下去。回想这一年和瑞穗见面的次数,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熏子握紧酒杯,再度发出了呜咽,泪水顺着脸颊,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她拿起旁边的面纸盒,擦了擦眼泪之后,也擦干了地上的水滴。“我问你,”她说,“要怎么办?”“你是说器官捐赠吗?”“对啊,你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才回家的吗?”“是啊。”和昌注视着杯子。

熏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果把器官移植到别人的身体上,就代表瑞穗的一部分还留在这个世上吗?”“这取决于从哪个角度思考,更何况即使心脏或肾脏留下来,也无法保留她的灵魂,反而应该思考能不能认为对需要移植器官的人有帮助,让她的死更有意义。”

熏子把手放在额头上。“说实话,我觉得能不能救陌生人一命,根本无所谓。虽然这种想法可能很自私。”“我也一样,目前根本无法思考别人的事,而且听说我们也不会知道移植的对象。”“是这样吗?”熏子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我记得是这样,所以,即使我们同意器官捐赠,也不知道那些器官去了哪里,最多只会告诉我们移植手术是否成功。”“嗯。”熏子从鼻子发出这个声音后,陷入了沉思。

又是一阵沉默。

当和昌喝完第二杯威士忌时,熏子小声地开了口:“但是,至少可以认为,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意思?”“也许可以认为,移植了她的心脏的人,或是她的肾脏的人,今天也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你觉得呢?”“不知道,也许是这样吧。应该说,”和昌微微偏着头,“假设要捐赠瑞穗的器官,如果不这么想,就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吧。”“是啊。”熏子小声嘀咕后,把冰桶里的冰块加在酒杯中,摇了摇头,“我没办法,现在还无法相信瑞穗死了这件事,却要决定这件事,未免太残酷了。”

和昌也有同感,而且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为什么自己和熏子要接受这样的考验?

他突然想起进藤的话——“而且应该也必须和其他人讨论后才能做决定”。“要不要和大家讨论一下?”和昌问。“大家是?”“我们的父母,还有你妹妹。”“哦。”熏子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么晚了,无法请他们来家里讨论,要不要分别打电话,听听他们的意见?”“好啊……”熏子露出空洞的眼神看着和昌,“但要怎么开口?”“这……”和昌舔了舔嘴唇,“就只能实话实说啊,你父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先告诉他们,目前已经无法起死回生,然后再和他们讨论器官捐赠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脑死的问题。”“如果你说不清楚,可以由我来解释。”“嗯,我先试试看。你要用家里的电话吗?”“不,我用手机,你用家里的电话就好。”“嗯,”熏子回答后站了起来,“我去卧室打电话。”“好。”

熏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但在走出客厅之前,转过头问:“你会恨我妈和美晴吗?会怪罪她们没有好好照顾瑞穗吗?”

熏子在问游泳池的事。

和昌摇了摇头:“我很了解她们,她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我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老实说,我内心很想对她们发怒。”

和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表示同意,但随即再度表现出否定的态度:“即使当时是你我在场,我猜想应该也是相同的结果。”

熏子缓缓眨了眨眼睛,说了声:“谢谢。”走出了客厅。

和昌把刚才脱在一旁的上衣拿了过来,从内侧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打开电源,检查了电子邮件,发现又有几个新的邮件,但看起来都不是紧急的事。

他从通信簿中找出多津朗的号码,在拨电话之前,想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和昌的亲生父亲与熏子的父母不同,并不知道孙女发生了什么事。在医院的家属休息室时,他好几次想要打电话通知多津朗,但最后还是决定等有结果后再打,所以迟迟未通知多津朗。

和昌的母亲在十年前因为罹患食道癌离开了人世。她临死之前,都在为独生子迟迟不结婚感到遗憾,但和昌现在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因为母亲生前有点儿神经质,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无法接受溺爱的孙女突然死亡的事实,不是伤心过度,整天躺在床上,就是情绪失控地指责千鹤子和美晴。

和昌在脑海中整理了要说的话之后,拨打了电话。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七十五岁高龄的多津朗是个夜猫子,所以八成还没有上床睡觉。和昌结婚离家后不久,多津朗就卖了原本居住的透天厝,目前独自住在超高大厦公寓内。因为请了家事服务公司的人上门服务,所以生活并没有任何不自由。

铃声响了几次之后,电话接通了。“喂?”电话中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是我,和昌。现在方便吗?”“嗯,怎么了?”

和昌吞了口水之后开了口:“瑞穗今天发生了意外,她溺水,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电话中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嗯,然后呢?”声音中已经没有刚才的从容。“目前意识还没有清醒,医生认为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电话中传来“呃”的呻吟。多津朗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否在调整呼吸。“喂?”和昌叫了一声。

多津朗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之后问:“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儿尖锐。

和昌告诉他,目前正在加护病房救治,但只是采取延命措施而已,没有康复的可能,应该是脑死状态。“怎么会?!”多津朗费力地挤出声音,“瑞穗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的声音中充满悲伤和愤怒。“因为她碰到排水孔的网,手指被卡住了。至于真正原因,接下来会调查,只是目前并不是调查这些事的时候,必须先考虑下一步的事,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下一步的事?什么事?”“器官捐赠的事。”“啊?”

多津朗搞不清楚状况,和昌开始告诉他是否有意愿提供器官捐赠和脑死判定的事,说到一半时,多津朗打断了他。“你先等一下,在瑞穗的生死关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果然是这样。听到父亲的话,和昌这么想道。这才是正常人的感觉。在还无法接受心爱的人死亡的事实之际,根本不可能讨论器官捐赠的事。“不是这样,生死关头已经过了。瑞穗已经死了,所以要讨论下一步的事。”“死了……但这不是要等判定之后才知道吗?”“虽然是这样,但医生认为,瑞穗八成应该已经脑死了。”

和昌开始说明日本的法律,在说明的同时,想到熏子应该也解释得很辛苦。因为就连自认已经了解内容的和昌,也有点儿说不太清楚。

在他发挥耐心说明后,多津朗终于了解了状况。“是哦,虽然还有心跳,但瑞穗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多津朗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告诉自己。“对。”和昌回答。“唉唉唉,”多津朗发出叹息声,“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小,人生才刚开始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代替她,我可以用自己的命和她交换。”

多津朗的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从瑞穗出生后不久,多津朗把长孙女抱在怀里时,就经常说,为了这个孩子,他随时可以去死。“所以,你有什么看法?”父亲终于停下来时,和昌问道。“……你是说器官捐赠的事吗?”“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多津朗在电话的那一头发出呻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既然目前等于死了,至少让她的器官对别人有帮助,也算是对她的悼念,但同时又希望能够守护她到最后一刻。”“是啊。虽然明知道同意器官捐赠是理性的判断,但心情上还是有些难以割舍。”“如果是捐赠自己的器官,回答起来就比较简单。我会回答说,放心拿去用吧。话说回来,谁都不会想要我这种老头子的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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