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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20: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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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曼殊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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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禅阅世

读禅阅世试读:

代序一:苏玄瑛新传

柳亚子

余曩草苏玄瑛传,荒略过甚,意不自慊,屡思改撰,卒卒未果。偶检故箧,得日本僧飞锡所为潮音跋,叙述玄瑛家世,乃与平昔所闻大异。跋为玄瑛手书见畀者,宜无刺谬。又有说部《断鸿零雁记》,世称玄瑛自传,虽寓言十九,亦颇资节取。因穿穴之为新传,而余杭章氏所撰《曼殊遣画弁言》,亦间及焉。不足,则取资于玄瑛书札之属,暨余所亲知灼见者。庶无俗语不实,流为丹青之憾已。传曰:苏玄瑛,字子谷,小字三郎,始名宗之助,其先日本人也。王父史郎,父宗郎,不详其姓。母河合氏,以中华民国纪元前

八年甲申,生玄瑛于江户。玄瑛生数月而父殁,母子焭焭靡所依。会粤人香山苏某商于日本,因归焉。苏固香山钜族,在国内已娶妻生子矣。至是得玄瑛母子,并挈之归国。时玄瑛方五岁也。居

年,河合氏不见容于苏妇,走归日本。玄瑛依假父独留。顾苏妇惎玄瑛甚,族人亦以玄瑛异类,群摈斥之。卒分赀遣就外传于香港,从西班牙罗弼氏荘湘处士治欧洲词学,荘湘颇善视之。学二载而假父亦殁,复返于家。则苏妇遇玄瑛益虐,虽河合氏自日本邮致金币,亦为所没乾,且扬言河合氏已葬鱼腹。由是玄瑛转辗贫困中。年十二,遂为沙门。始从慧龙寺主持赞初大师披鬀于广州长寿寺,法名博经,号曰曼殊。旋入博罗,坐关三月。诣雷峰海云寺,具足三壇大戒。嗣受曹洞衣钵,任知藏于南楼古刹。亡何,以师命归广州,值长寿寺已被毁,乃东渡日本,依河合氏居神奈川。学泰西美术于上野二年,学政治于早稻田三年,一无所成。清使汪大爕以使馆公费助之学陆军八阅月,卒不屑竟学。则思为远游,发摅其意志。得故师荘湘资助,整装之泰国,随乔悉磨长老究心梵章二年。归入杭州西湖灵隐寺,著梵文典八卷,自为序。旋至沪上,从陈独秀、章十钊游,为《国民日日报》翻译,译法人嚣俄书,名曰《惨社会》,刊诸报端。后赴苏州,任吴中公学教授。继渡湘水,登衡岳,以吊三闾大夫。主讲实业崇正明德经正诸校。寻重游泰国之盘谷。时民国纪元前

年癸卯,玄瑛年二十矣。明年甲辰,主讲盘谷青年学会。旋赴斯里兰卡,驻锡菩提寺。泰国古称扶南,斯里兰卡则法显佛国记所谓师子国也。乙巳,之秣陵,会池州杨仁山居士方创彽垣精舍,招玄瑛及李晓暾为讲师。玄瑛尽瘁三月,得唾血疾。东归,随河合氏居逗子樱山,循陔之余,唯好啸傲山林。一时夜月照积雪,泛舟中禅寺湖,歌拜伦哀希腊之篇,歌已哭,哭复歌,抗音与湖水相应。舟子惶然,疑其为精神病作也。丙午,辑《文学因缘》二卷成,自为序。之芜湖,主讲皖江中学,识怀宁邓绳侯。巳复之秣陵,主讲陆军小学,识丹徒赵伯先。旋以病起陶鬲,遄归将母,译拜伦诗选成,自为之序,则在太平洋舟中也。丁未,为梵学会译师,交游婆罗门忧国之士,捐其所有旧藏梵本,与桂伯华、陈独秀、章炳麟议建梵文书藏,人无应者,卒未成。刘师培为《天义报》,倡无政府主义,邀玄瑛同居,刊其画于报端。师培妇何震则玄瑛习缋事,号称女弟子。震为玄瑛辑画谱,玄瑛自有序,河合氏暨炳麟为序。震为题偈。顾咸未集事,仅于《天义报》刊其序跋诸作而已。别取《文学因缘》刊布之,亦仅成其半。戊申,刊《拜伦诗选》成。复广为《潮音》一书,既遥录《拜伦诗选》序弁其首,未付梓。已酉,南巡新加坡,值荘湘处士及其妇雪鸿于舟次。初,荘湘欲以雪鸿妻玄瑛,玄瑛及垂泪曰:“吾证法身久,辱命奈何?”遂已。顾犹以为文字通情款。时玄瑛方译《燕子笺传奇》为英吉利文,甫脱稿,荘湘为题词,雪鸿携之马德里,谋刊行于欧土。马德里者,西班牙都城也。玄瑛旋之爪哇,主讲■班中华会馆。庚戍,始游梵土,居中印度芒碣山寺。辛亥夏,归日本,诣王父墓所。会其远亲金阁寺僧飞锡为删定潮音集,与莲华寺主刊印流通,嘱玄瑛重证数言。玄瑛曰:“余离绝语言文字久矣:当入邓尉,力行正照,吾子其毋饶舌。”时玄瑛年二十有八也。寻复渡爪哇,闻汉土光复,致书友人,有云:“迩者振大汉之天声,想两公都在剑景光中,抵掌而谈。不慧远适异国,唯有神驰左右耳。”又云:“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请题诗。遥知公等此时乐也。”其兴会飚举如此。元年壬子春,遂归沪上,入太平洋报社,取旧著《断鸿零雁记》刊布之。由是往来中日二国间,无复万里投荒之感矣。自言有无题诗三百首,索阅乃弗肯出。又言将重译《茶花女遗事》,亦未见其属稿也。是年冬,之安庆,主讲高等学校。欲重赴香港、新加坡,未果。唯岁晚由槜李入吴江之舜湖,一探胜迹而已。二年癸丑夏,重游舜湖,爱其风景秀逸,居久之。旋过苏州,主滚绣坊郑氏。恒至玄妙观前紫芝斋购棕子糖食之,盖其所酷嗜之物也。欲东游泰山,及赴迎江寺应拂尘法师之招,均不果行。玄瑛体弱善病,而食欲亢进。尝在日本,一日饮冰五

斤。比晚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明日复饮冰如故。以是恒得洞泄疾,旋愈旋作。自癸丑以还,辄东居养疴。亦间为说部,刊诸报章杂志。

年戊午,至沪上,卧疾金神父路广慈医院数月,竟不起。时太阳历五月二日也。年三十有五,番禺汪兆铭为经理其身后事,葬杭州西湖孤山。玄瑛殁时,河合氏犹健在。姊榎本荣子,日本商人妇。初,玄瑛在粤,假父为聘女,名曰雪梅。假父殁,女家绝玄瑛婚,雪梅侘傺死,既东渡,河合氏有姊,欲以女静子嫔玄瑛,亦未果。玄瑛独行之士,不从流俗,奢豪爱客,肝胆照人。而遭逢身世,有难言之恫。缋事精妙奇特,自创新宗,不依傍他人门户,零缣断楮,非食烟火人所能及。小诗悽艳绝伦。说部及寻常笔札,都无世俗尘土气。殆所谓‘却扇一顾,倾城无色’者欤。遗著之可考见其篇目者:有梵文典

卷,初步梵文典

卷,《梵书摩多体文》、《沙昆多罗》、《法显佛国记惠生使西域记地名今释及旅程图》、《泰西群芳名义集》、《泰西群芳谱》、《埃及古教考》、《粤英辞典》、《汉英辞典》、《英译燕子笺》、《无题诗三百首》、《人鬼记》、《曼殊画谱》、《女子发髻百图》,均不甚流传;传者《文学因缘》、《拜伦诗选》、《潮音集》、《汉英三味集》、《惨社会》、《娑罗海滨遯跡记》、《断鸿零雁记》、《天涯红泪记》、《降纱记》、《焚剑记》、《碎簪记》、《岭海幽光录》、《燕子龛随笔》十余种而已。其他人所掇拾者,有蔡哲夫辑《曼殊遗书》一卷,王德钟辑《燕子龛遗诗》一卷,沈尹默辑《曼殊上人诗稿》一卷,冯秋雪辑《燕子龛诗》一卷,柳无忌辑《苏曼殊诗集》一卷,曼殊逸著两种,周瘦鹃辑《燕子龛残稿》

卷,段菴旋辑《燕子山僧集》七卷,盧冀野辑《曼殊说集》一卷,今并行于世。

柳弃疾曰:“世以玄瑛震旦而母嵎夷,方诸郑延平,谓文事与武功足以相埒也。余详考其身世,则有相刺谬者。或谓玄瑛生前所掩覆之跡,而暴露之于身后,虞有唐突之嫌,非所以忠死友。余日:不然!史史以昭实,不实奚史?传犹史体也,何讳之有?且考诸史籍,金日磾以胡人归化,不失为汉名臣。范希文随母改适张氏,不失为宋大儒。此在曩昔,犹视为故常;况居今日瀛海棣通,文明渐进之世耶?于玄瑛诚奚病焉!于玄瑛诚奚病焉!”

代序二:杂评曼殊的作品

郁达夫

因为胡适之氏的最近五十年的中国文学里,没有苏曼殊的名氏,一般年青气盛的文学家,都起了反感,竭力的在为曼殊出气。所以这几年来,关系曼殊的论文纪载,散见于各种杂志上的很多。曼殊的遗文胜墨,尤其为书贾居奇,这几年来,他的作品,竟改换头面的出了几种。他生前的朋友,也在各处记述他的轶事奇行,想加重他的没世声名于万一。其实苏曼殊的名氏,在中国的文学史上,早已是不朽的了,那些推重过当的称颂,实在不能在他的名氏上更加上些什么。

苏曼殊是一位才子,是一个奇人,然而决不是大才。天才是有的,灵性是有的,浪漫的气质是很丰富的,可是缺少独创性,缺少雄伟气,一位英国的批评家对十九世纪的鬼才淮儿特所说的话,也可以用在苏曼殊身上。

所以曼殊的才气,在他的译诗里、诗里、小说里、画里,以及一切杂文散记里,都在流露闪耀,可是你要求一篇浑然大成的东西,却在他集子里寻找不出。

我所说的他在文学史上可以不朽的成绩,是指他的浪漫气质,继承拜伦那一个时代的浪漫气质而言,并非是指他哪一首诗,或哪一篇小说。

笼统讲起来,他的译诗,比他自作的诗好,他的诗比他的画好,他的画比他的小说好,而他的浪漫气质,由这一种浪漫气质而来的行动风度,比他的一切都要好。因为近来有一般殉情的青年,读了他的哀艳的诗句,看了他的奇特的行为,就起了狂妄的热诚,盲目地崇拜他,以为他做的东西,什么都是好的,他的地位比屈原李白还要高,所以我想来做一点批评,指点指点他的坏处,倒反可以把他的真价阐发出来。

他的诗是出于定庵的《已亥杂诗》,而又加上一胍清新的近代味的。所以用词很纤巧,择韵很清谐,使人读下去就能感到一种快味,举几个例出来,就可以明白: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孤灯引梦记朦胧,风雨邻庵夜半钟,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谁为采芙蓉。

软红帘动月轮西,冰作栏杆玉作梯,

寄语麻姑要珍重,凤楼迢递燕应迷。

罗幙春残欲暮天,四山风雨总缠绵,

分明化石心难定,多谢云娘十幅笺。

江南花草尽愁根,惹得吴娃笑语频,

独有伤心驴背客,暮烟疏雨过阊门。

平原落日马萧萧,胜有山僧赋大招,

最是令人凄绝处,垂虹亭畔柳波桥。

白水青山未尽思,人间天上两霏微,

轻风细雨红泥寺,不见僧归见燕归。

碧栏干外夜沉沉,斜倚云屏烛影深,

看取红酥浑欲滴,凤文双结是同心。

折得黄花赠阿娇,暗抬星眼谢王乔,

轻车肥犊金铃乡,深院何人弄碧箫。

镫飘珠箔玉筝秋,几曲回阑水上楼,

猛忆定庵哀怨句,三生花草梦苏州。

蝉翼轻纱束细腰,远山眉黛不能描,

谁知词客蓬山里,烟两楼台梦六朝。

像这些,都是定庵的得意之作,而曼殊去偷了过来,重加点染,就觉得清新顺口,读之有味了。所以我说他的诗比他的散文小说好,因为他的诗里有清新味,有近代性,这大约是他译外国诗后所得的好处。可惜我读他的诗不多,所以不能再仔细的分析评断他的诗。最后他的诗的清淡味,似乎是得力于放翁、后山的地方也很多。他的小说里,也曾这样的说过,他的杂记里,也把放翁的“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绝,称道得十分起劲。

曼殊有这样的诗才,有这样的浪漫气质,而他的小说实在做得不好。我所读过的,只有一篇《碎簮记》,一篇《断鸿零雁记》,读了这两篇东西之后,我再也不想看他的小说了。《碎簮记》系记一个多情多病的少年,屈伏在专制婚姻之下,和一位他所爱的女子,不能结婚,就鬰鬰以卒。同时他叔父婶母为他定下的一位女士,也为了这少年而死。三人结成三角恋爱,都是好人,都可以博得人爱,而都在前后差不多时候死了。《碎簮记》的骨子是这样,他的文章也做得很Sentimental。照理是可以做得很动人,很Tragic的,然而他的技术的不高明,描写的不彻底,真使我出乎意料之外。他的记述方法,用半写实的体裁,然而使读了,处处觉得他在做小说。尤其是作中主人公的性格,和事件的进展,联络很薄弱,看不出前后的因果系统来。他有时也用Suspence的手法,来挑动读者的好奇期待之心,然而这手法的用出,决不像曾经读过西洋近代小说的才人之所用,仍旧是一个某生体的中国滥小说匠的用法。譬如姓庄的那位少年,在病院里,与那位他还不会见过面,然而心里已经决定生死不渝地爱她的杜灵芳小姐——这事情已经是不可通了——诀别的时候,曼殊竟用了“嗟乎,此吾友庄湜与灵芳会晤之始,亦即会晤之终也”两句滥腐的文章。

还有杜小姐将簮一枝,赠与庄湜,庄的叔父于庄和燕小姐及婶母等出去的中间,去请了杜小姐来,要杜小姐将庄枕下的簮儿折断,逼与庄绝一段,抄袭《茶花女》抄得太不高明,我真不解绝世聪明的曼殊大师何以会做出这样的文章来。《断鸿零雁记》,是举世所尊敬的作品,系带有一点自叙传色彩的小说,然而它的缺点和《碎簮记》一样,有许多地方,太不自然,太不写实,做作得太过。

这一篇是用第一人称的自传小说,记述他自小孤苦,离了亲身日本产的母怀,远适异国(就是中国),寄养在一家他父亲(日人)的朋友粤人的家里。这养父虽好,然而养父的后娶母却坏得很,养父死后,逼得他不得不去削发为僧。一天晚上,那受戒的和尚,于无意中遇见了他幼时的乳媪及她的儿子——这一段不自然得很——又于无意中遇见了狠坚贞的当他养父在日为他定下了的未婚妻,就还了俗。这未婚妻在后花园赠银给他,要他东渡去寻亲生之母。他到了老母的怀里——他的生父早已死了,因此所以出养的——又和他的一位姨母的女儿(就是他的表姊),有了婚约,这是他老母所主张,他心里也十分愿意,可是终觉得对不起那后花园赠银的粤女,所以他就生了许多苦闷。苦闷之余,他就决计出家,又逃回中国,暂在杭州灵隐寺寄迹。这中间又于无意中遇见了他幼时的乡亲广东麦某,得知那赠银的粤女,已因忠于他的原因而去世了。他悲愤之余,就沿门托钵,回到粤南去吊这少女之坟,在路上遇见了他那乳母的儿子,也为追荐他自己的母亲,已削发为僧了。主人公好容易到了他那未婚妻的家里,去访问她的婢女,倒反受了一顿抢白,他终于寻不着她的坟墓。最后的一段结语为:“呜呼,‘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处葬卿卿!’读者思之,余此时愁苦,人间宁复吾匹者,余此时泪尽矣,自觉此心竟如木石,决计归省吾师静室,复与法忍——这是他同行的一位和尚的名字——束装就道。而不知弥天幽恨,正未有艾,吾搁笔不忍再言矣。”

实在做得太不高明,几乎把全篇的效力,完全打消了。《断鸿零雁记》,因为带有自叙色彩的原因,内容稍为复杂一点,文章也似乎费了许多苦心,前后共二十七章,有三万多字,然而我觉得可取的,只有第一章的六七百字,其余的文章里,破绽很多,随便举几个例,就譬如第四章中,乳母对主人公说:“今吾为尔计,尔须静听吾言,吾家花圃,在三春佳日,群芳甚盛,今已冬深,明岁春归时,尔朝携花出售,日中即为我稍理亭苑可耳,花资虽薄,然吾能为尔积聚,迄二三年后,定敷尔东归之费,舍此计无所出,三郎 ,尔意云何?”余曰,“善,均如媪言。”媪续曰,“三郎!尔先在江户,固为公子,出必肥马轻裘,今兹暂作花佣,亦殊异事,……”

你瞧,一个乡下的无知的乳母,何以知道三郎先在东京是一个贵公子,更何以知道他出则肥马轻裘。

又如第七章中,主人公得了未婚妻所赠之银,在东渡的舟中,拿出拜伦的诗来读后,又翻译了一大篇汉文等处,实在是画蛇添足,使读者的自幻观念,完全破灭,不得不自觉到“在这里读虚构的小说”上去。

还有第九章中,主人公到了日本,跟他母亲妹妹到小田原龙山寺去上先祖代代的坟的时候,他的感情,应该是如何的急迫,而他在寺的山门口,竟有看取册寺门联,悠悠批评这“蒲团坐耐江头冷,香火重生劫后灰”的联句的余裕,实在要使读者感到无限的滑稽。

诸如此类,还指不胜指,我恐怕一般崇拜曼殊的青年,要出来骂我吹毛求疵,不再做下去了。

这一回因为养病山中,偶尔读到了曼殊大师的遗著,所以拉杂写了这一篇感想,请读者勿要误会,说我在攻击这薄命的诗人,而藉以自豪。老老实实,凭我良心说起来,我对于曼殊的漂泊的一生,是很表同情,很表敬意的,不过他的小说,尤其是《断鸿零雁记》,我觉得不敢赞成而已。

一九二七年五卅的午前作于逃难养病的山中。

第一章 文选

儆告十方佛弟子启

自迦叶腾东流象法,迄今千八百年。由汉至唐,风流向盛;两宋以降,转益衰微。今日乃有毁坏招提改建学堂之事。窃闻海内白衣长者,提倡僧学,略有数人。以此抵制宰官,宁非利器!然犹有未慊者,法门败坏,不在外缘而在内因。今兹戒律清严、禅观坚定者,诚有其人。而皆僻处茅庵,不遑僧次。自余兰若,惟有金山、高旻、宝华、归元,人无异议。其他刹土,率与城市相连,一近俗居,染污便起。或有裸居茶肆,拈赌骨牌,聚观优戏,钩牵母邑。碎杂小寺,时闻其风。丛林轨范虽存,已多弛缓。不事奢摩静虑,而惟终日安居;不闻说法讲经,而务为人礼忏。嘱累正法,则专计资财(此弊广东最甚。其余虽少,亦不求行证,惟取长于世法而已)。争取缕衣,则横生矛戟。驰情于供养,役形于利衰。为人轻贱,亦已宜矣。复有趋逐炎凉,情钟势耀。诡云护法,须赖人王。相彼染心,实为利己。既无益于正教,而适为人鄙夷。此之殃咎,实由自取。详夫礼忏之法,虽起佛门。要为广说四谛八正道等,令自开悟。岂须广建坛场,聚徒讽诵?

昔迦王虐杀安息国人,自知灭后当堕地狱。马鸣菩萨,以八地圣僧为之礼忏;但得罪障微薄,尚堕龙身,岂况六通未具,四禅犹缺;唐持梵呗,何补秋毫?此方志公智者,虽作忏仪,本是菩萨化身,能以圆音利物。若在凡僧,何益之有?云栖广作忏法,蔓延至今。徒误正修,以资利养。流毒沙门,其祸至烈。至于禅宗,本无忏法。而今亦相率崇效,非宜深戒者乎!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死入地狱。至梁武帝时,致梦于帝,乞所以救拔之方。帝觉,求诸志公。公曰:“闻《大藏》中有《水陆仪文》一卷,若得之,如法行持,可以济拔。”于是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凡一切善法所应行者悉行之。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自此始。昔佛在世时,为法施生,以法教化众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一方,恢弘其道。追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人震旦。唐宋以后,渐人浇离。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从井救人,二俱陷溺。

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不坐铁床、饮洋铜者,无有是处。付法藏者,本以僧众宏多,须入纲纪。在昔双林示灭,迦叶犹在叶波过七日已,乃闻音耗,自念如来曾以袈裟衲衣施我,圣利满足,与佛无异,当护正法(《善见律毗婆沙》第一)。此岂明有付法之文?正以耆年有德,众望所归故也。此土天台一宗,自谓直接龙树,而授受相隔,事异亲依。禅宗虽有传灯,然自六祖灭后,已无转付衣钵之事。若计内证,则得法者或如竹林竿蔗,岂必局在一人?若计俗情,则衣钵所留,争端即起,悬丝示戒,著在禅书。然则法藏所归,宜令学徒公选。必若闻修有缺,未妨兼请他僧(惟不可令宰官居士与闻选事,以所选必深于世法者故)。何取密示传承,致生诤讼,营求嗣法,不护讥嫌?若尔者,与俗士应举求官何异?而得称为上人哉!王者护法之事,虽起古初,印度四姓有分,婆罗门夙为贵种,主持宗教,尊为王家。刹利种人,宜多愤嫉。佛以净饭王子,为天人师。帝王归命,本以同气相求,自然翕合。即实而寻,为仁由己;出其言善,则千里应之。岂待王者归依,方能弘法?此土传法之初,诚资世主;终由士民崇信,方得流行。唐时虽重羽流,而瞿昙之尊,卒逾老子。三武虽尝灭法,而奕世之后,事得再兴。吾宗苟有龙象,彼帝王焉能为损益哉?顷者,日本僧徒,咸指板桓退助旧本勋臣,创议废佛法也者),以为佛敌,其实百万哑羊,娶妻食肉,深著世法,堕废律仪。纵无板垣,彼僧自当为人轻蔑。不自克责,于人何尤!吾士诸德,犹有戒香。不务勇猛精进,以弘正法,而欲攀援显贵,藉为屏墙,何其左矣?

夫世尊制法,“王”、“贼”并称。周武帝初年信佛,道安说法,令帝席地听之,与设食会餐,帝自辞曰:“法师不宜与贼臣同席。”即敕将去(见宣律师《续高僧传》)。此则“王”、“贼”同言,末世犹知其义。至于法门拜俗,礼所宜绝。远公已来,持之久矣。宋世始有称臣之法,清代遂隆拜帝之仪。斯皆僧众自污,非他能强。及至今日,宰官当前,跪拜惟谨,檀施在目,归命为依。乃至刊《同戒录》者,有戒元、戒魁等名。依附俗科,尤可鄙笑。夫儒俗逸民,尚有不臣天子;白莲邪教,且能脾睨贵游。何意圣教衰微,反出二流之下!近世基督教救世军有布斯者,自称法将,随俗利人,虽小善未圆,而众望斯集。一谒英皇,遂招物议。以彼人天小教,犹当清净自持。岂有无上正觉之宗,而可枉自卑屈?且法之兴废,视乎人材。枉法求存,虽存犹灭。仁者弘教,当视势利如火坑矣。然则佛门戒范,虽有多途,今者对治之方,宜断三事:一者礼忏,二者付法,三者趋炎。第一断者,无贩法名;第二断者,无诤讼名;第三断者,无猥鄙名。能行斯义,庶我薄伽梵教,无泯将来。若欲绍隆佛法,则有自利、利他二门要之悉以义解为本。欲得义解,必持经论。今者缩版《藏经》,现在日本(全藏只须一百七十余元)。寺置一函,其费无几(今人多喜往柏林寺奏请《龙藏》,较其所费三十倍于缩板《藏经》。王家赐藏,无过尘世虚荣,何益佛事?若欲籍为护符,求免封闭,亦不可得。日本缩板印行已二十年,而购求者殊少,固知其意在彼不在此也。思之真堪堕泪)。金陵扬州亦有流通印本,取携既易,为益弘多。念诸大德,固应计度及此。然以近世度僧,既太率易,有未知文字而具授菩萨戒者(此不得以六祖藉口)。是故建立僧学,事为至急。详邬波柁耶之名(译义为亲教师),亦以泛唤“博士”,西方或云“乌社”,此土遂有“和上”之名(见《南海寄归传》三)。是和上者,本以教授经论为事。《慈恩传》述那烂陀寺诸僧,以通经多寡为高下。此则建置精舍,本为学人讲诵之区,若专求止观者,冢间林下,亦得自如,即不烦设寺矣。乃若保持琳宫,坐资寺产,逸居无教,等于惰民。如成都昭觉寺僧,资财百万,厚自营生,卒为宰官掊收。此之执吝,欲何为耶?

尔来东南各寺宇,间设学堂,是宜遍及神州以合立寺之义,然助成其事者,多在士人。或乃随逐时趋,不求实用。向闻杭州僧学,乃教英文。夫沙门人校,趣于解经。欲解经者,即须先习汉文为本。晋、唐翻经诸师,多通字学,至今《一切经音义》、《止观辅行传》诸书,尚为儒人所宝,经文典则(远过欧、曾、王、苏之文),非先审儒书文义,未易深通。唐以前书,是宜观览,宋以后书,除理学外,无庸涉猎。亦如印度诸僧,必晓吠陀之学。俗人干禄,可以不识汉文。沙门解经,岂得昧于句义?如欲兼明异语,正可讲及梵书,何须遽习英文,虚捐岁月?往者悉昙章义,略记音声。非独“八转”(八转声即八格)、“十罗”(十伽罗声即十时),绝无解说。名词物号,亦不一存。此但持咒之资,无以了知文义。然则名身句身,必应穷了。念昔奘公未出以前,罗什诸师,译语或多影略。是须明习梵文,校其元本。又大、小乘经论,此方所未译者,其籍犹多(据费长房、宣律师所述:菩提留支持来梵经凡万余卷,真谛三藏所携,若尽译出,可得二万余卷。今计全藏所有,并省复重,视梵土才五分之一耳)。今印度佛学虽微,犹有中土所未译者。如能翻录,顾不快耶?又况六师外道此方所译,惟胜论有《十句义》,数论有《金七十论》,自余诸哲,竟无完书。六师义谤闳深,远在老、庄之上。一遭佛日,爝火失明。不读六师之书,宁知佛教所以高远!且波尔尼仙所陈,乃为字学。尼夜耶宗所说,即是因明。佛家既录其长,岂容芒昧?前者《优波尼沙陀书》,罗甸已尝译录。顾于中土,反缺斯篇,是亦宜为甄述者矣。日本学梵文者,多就英都,直由心失均平,重欧洲而轻印度。若求谛实,何如高蹈五天?径从受学,纵其未暇,亦可礼致明师,来相讲授(印度佛法虽微,而吠檀多教尚盛,其师皆明习梵文。今官立学校,岁费三、四千金,以求欧洲教授,尚不能得其佳者。若印度梵师,专授声明、因明之术,求则得之。集合数寺,不忧无资延请也)。此与学习英文,孰缓孰急,断可识矣。欧洲哲学,习内典者,亦所应知。然比于梵书,犹为当后。然诠慧学,又在德国诸师,无取英人肤浅语也。综此数事,令所急者,惟在汉文;次所急者,斯为梵语;后非急者,乃是欧书。愿诸大德,以大雄无畏之心,倡坚实不浮之学。解经以后,以此自利,则止观易以修持;以此利他,则说法不遭堕负。佛日再晖,庶几可望。又今南土沙门,多游日本,日本诸师亦欲于支那传教。俗士无知,谓宜取则,详东僧分明经教,实视汉土为优。至于修习禅那,远有不逮。置短取长,未妨互助。若其恣啖有情,喜触不净;家有难陀之天女,人尝帝释之鸽羹,既犯僧残,即难共处。而说者以为时代不同,戒律即难遵守。大乘佛教,事在恢弘。不应牵制律文,介然独善。去岁有月霞禅师自金陵来,即遇多人劝其蓄内,禅师笑而置之。夫毗尼细节,岂特今古有殊,亦乃东西互异。四分十诵,科条繁密,非专习戒律者,容有周疏。若彼大端,无容出入。佛制小乘食三净肉,大乘则一切禁断。至夫室家亲昵,大小俱遮。若犯此者,即与俗人不异。出家菩萨,临机权化,他戒许开。独于色欲有禁,当为声闻示仪范故。而云大乘恢弘,何其谬妄!且蔬笋常餐,非难人咽,兼饮乳酪,何损卫生。阴阳交会,复非存生所急。稍习骨观,其欲自净。岂为居必桧巢,食非火化,而云古今有异哉?必也情念炽然,亦可自署居士,何乃妄号比丘,破坏佛法?日餐血肉而说慈悲,不断淫根而言清净。螺音狗行,无过此矣。况其诳语利人,终无实用。徒有附会豪家,佞谀权势。外取兼济之名,内怀贪忍之实;纵有小善,非市估所能为。何待缁流,曲为挹注?以此显扬佛法,只令门风堕地,此迹倡优而已。然情欲奔驰,易如流瀑,波旬既现,易引垢心。年少学人,血气未定,摩登诱惑,谁能坚往?窃谓自今以后,宜定年过三十者,方许受具足戒,则魔说或当少止乎?某等闻熏未周,方便尚缺;悲正法之将灭,惧邪见之堕人;陈此区区,无补毫末。亦谓应时便用,切要在兹,若十方大德,恕其狂愚,加以采录,挽回末法,或在斯言。若其不尔,便恐智日永沉,佛光乍灭。虽有千百法琳,恒沙智实,亦无能为役矣。

佛灭度后二千三百八十四年

广州比丘曼殊、杭州部波索迦末底同白

阿输迦王表彰佛诞生处碑译文

天爱善见王陛下践位二址一年,巡礼斯地,以其为世尊释迦佛所降生,陛下既造石马,复建石柱;因是大圣诞生之地蓝毗尼村,既免户税,王与有慈惠焉。震旦慧龙寺沙门曼殊译。

燕子龛随笔(六十二则)

英人诗句,以雪莱最奇诡而兼流丽。尝译其《含羞草》一篇,峻洁无伦,其诗格盖合中土义山、长吉而熔冶之者。曩者英吉利莲华女士以《雪莱诗选》媵英领事佛莱蔗于海上,佛子持贶蔡八,蔡八移赠于余。太炎居士书其端曰:“雪莱所作诗,于西方最为妍丽,犹此土有义山也。其赠者亦女子,辗转移被,为曼殊阇黎所得。或因是悬想提维,与佛弟难陀同辙,于曼殊为祸为福,未可知也。”

作《寒山图》,录寒山诗曰:“闲步访高僧,烟山万万层。师亲指归路,月挂一轮灯。”

废寺无僧,时听堕叶,参以寒虫断续之声。乃忆十四岁时,奉母村居。隔邻女郎手书丹霞诗笺,以红线系蜻蜓背上,使徐徐飞入余窗,意似怜余蹭蹬也者。诗曰:“青阳启佳时,白日丽旸谷。新碧映郊坰,芳蕤缀林木。轻露养篁荣,和风送芬馥。密叶结重阴,繁华绕四屋。万汇皆专与,嗟我守茕独。故居久不归,庭草为谁绿?览物叹离群,何以慰心曲!”斯人和婉有仪,余曾于月下一握其手。

四《世说》:“南阳宗世林与曹操同时,而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操作司空,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香山句云:“乃知择交难,须有知人明。莫将山上松,结托水上萍。”

谭嗣同《寥天一阁文》,奇峭幽洁。《古意》两章,有弦外音,曰:“鳞鳞日照鸳鸯瓦,姑射仙人住其下。素手闲调雁柱筝,花雨空向湘弦洒!”“六幅秋江曳画缯,珠帘垂地暗香凝,春风不动秋千索,独上红楼第一层。”

尝闻仁山老居士言:嗣同顶甚热,严冬亦不冠云。

寄刘三白门二绝句:“玉砌孤行夜有声,美人泪眼尚分明。莫愁此夕情何限,指点荒烟锁石城。”“生天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

七“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此境不足为外人道矣。

余年十七,住虎山法云寺。小楼三楹,朝云推窗,暮雨卷帘,有泉,有茶,有笋,有芋。师傅居羊城,频遣师见馈余糖果、糕饼甚丰。嘱余端居静摄,毋事参方。后辞师东行,五载,师傅圆寂,师兄不审行脚何方,剩余东飘西荡,匆匆八年矣。偶与燕君言之,不觉泪下。

九“艳女皆妒色,静女独检踪。任礼耻任妆,嫁德不嫁容。君子易求聘,小人难自从。此志谁与谅?琴弦幽韵重。”此孟郊《静女吟》也。今也吾国长妇姹女,皆竞侈邪,又奚望其有反朴还淳之日哉!

昔人卖子句云:“生汝如雏凤,年荒值几钱?此行须珍重,不比阿娘边。”又女致母诗云:“挑灯含泪叠云笺,万里缄封寄可怜。为问生身亲阿母,卖儿还剩几多钱?”二诗音节哀亮,不忍卒读。昔陶渊明遣一仆与其子,兼作书诫其子曰:“此亦人子,须善遇之。”所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也。记朱九江先生绝句云:“新茶煮就手亲擎,小婢酣眠未忍惊。记否去年扶病夜,泪痕和药可怜生?”风致洒然。

十一

明末有《童谣》曰:“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不图今日沪上所见,亦复如是。

十二

兵所以卫民,于此土反为民害,真不详之物也。力田《今乐府》有《梳蓖谣》曰:“东家抱儿窜,西家挈妇奔。贼来犹可活,兵来愁杀人!况闻府帖下,大调土司兵。此物贪且残,千里无居民。掠人持作羹,析屋持作薪。莫言少为贵,国威尝见轻,无功害尚小,有功忧更深。问谁作俑者?必有林中丞。萧条夔子国,城郭为荆榛。贼如梳,兵如篦。猡■(左“犭”右“回”)来,更如剃。保宁贼未除,霸州贼又炽。买马须快剑须利,从今作贼无反计。”读之令人扼腕抚膺。

十三

十二月望日行抵摩梨山,古寺黄梅,岁云暮矣。翌晨遇智周禅师于灶下,相对无言,但笑耳。师与余同受海云大戒,工近体,俱幽忆怨断之音。寺壁有迦留陀夷尊者画相。是章侯真迹。

十四

张娟娟偶于席上书绝句云:“维摩居士太昌狂,天女何来散妙香!自笑神心如枯木,花枝相伴也无妨。”娟娟语余:“是敬安和尚作。”余曰:“和尚一时兴致之语,非学吞针罗什。”敬安和尚即寄禅,有《八指头陀集》。

十五

黄仲则“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是想少情多人语。泰西学子言:“西人以智性识物,东人以感情悟物。”

十六

山寺中北风甚烈,读《放翁集》,泪痕满纸,令人心恻。最爱其“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绝。尝作《剑门图》悬壁间,翌日被香客窃去。

十七

十一月十七日病卧■(左“禾”右“氐”)垣精舍,仁山老檀越为余言秦淮马湘兰证果事甚详。近人但优作裙带中语,而不知彼姝生天成佛也。

十八

南雷有言:“人而不甘寂寞,何事不可为”、“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二语,特为今之名士痛下针砭耳。

十九

苏格兰雪特君为余言:“欧人有礼仪之接吻(Conventional Kiss),有情爱之接吻(Emotionsal Kiss)。”

二十《旧约全书》,在纪元前四百五十八年及四百五十年间伊萨罗氏所辑,千四百八十八年意大利始刊行《希布罗经典全集》。

二十一

穆罕默德本麦加产,少时家贫,佣于嫠妇赫蒂彻家。开氏敬其为人正直无私,遂嫁之,因而得广交游。至埃及、叙利亚等地,受犹太、基督两教感化。归而隐退山中,住心观净,至四十岁始下山,自立一教曰伊斯兰。伊斯兰者,此云‘随顺’。倡宇宙一神论,著《可兰经典》。

二十二

春序将谢,细雨帘纤,展诵《拜伦集》:“What is wealth to me?—it may pass in anhour”,即少陵“富贵于我如浮云”句也。“Comprehened,for Without transformation,Men become wolves on any slight occason”,即靖节“多谢诸少年,相知不忠厚,意气倾人命,离隔复何有”句也。“As those who dote on odours pluck the flowers,and place them on their breast,but place to die”,即李嘉佑“花间昔日黄鹂啭,妾向青楼已生怨,花落黄鹏不复来,妾老君心亦应变”句也。末二截词直怨深,十方同感。

二十三

金堡祝发后,住吾粤丹霞寺,著有《偏行堂集》、《临清诗》等。昔余行脚至红梅驿破寺龛傍,见手抄《澹归和尚诗词》三卷,心窃爱之,想是行客暂为寄存,余不敢携去。犹记其《贻吴梅村》一律,大义凛然,想见其为人矣。诗曰:“十郡名贤请自思,座中若个是男儿?鼎湖难挽龙髯日,鸳水争持牛耳时,哭尽冬青徒有泪,歌残凝碧竟无诗。故陵麦饭谁浇取?赢得空堂酒满卮。”读此,当日名贤,可知也已。

二十四

朱舜水墓,在日本茨城县久慈郡瑞龙山上。舜水没数年,有张斐者,慕舜水高义,追踪而至,为文以祭之。斐字非文,著有《莽苍园文稿》,水藩梓以行世。后太炎重为排比。始得流转中土。今日人已将《舜水全集》刊行,所谓饮水思源者也。忆舜水五古一首云:“九州如瓦解,忠信苟偷生。受诏蒙尘际,晦迹到东瀛。回天谋未就,长星夜夜明。单身寄孤岛,抱节比田横。已闻鼎命革,西望独吞声。”其当日眷怀君国之志,郁而不申,可哀也已。

二十五

日人称人曰“某样”,犹“某君”也。此音本西藏语,日人不知也。

二十六

相传达摩至震旦,初入南海,有士人捧《四书》进。达磨不识华文,但以鼻嗅之,旋曰:“亦诚善哉,直是非而已。”

二十七

余尝托晦闻倩如如居士刊石印一方,文曰:“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燕君谓我结习未忘。燕君者,通州沈一梅,方正之士也,肄业美国惠斯康新大学。

二十八

海园,湘南曹氏子,天赋诗才,不幸短命。十四岁工艳体,有仙气,非寿征。十九岁牧牛村外,失足溺死。余仅忆其“滴翠满身弹竹露,落红双屐印苔泥”及“乐谱暗翻《金缕曲》,食单亲检水晶糖”数句而已。

二十九

日本“尺八”,状类中土洞箫,闻传自金人。其曲有名《春雨》,阴深凄惘。余《春雨》绝句云:“春雨楼头尺八萧,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三十

赵百先少有澄清天下之志,余教习江南陆军小学堂时,百先为新军第三标标统,始与相识,余叹为将才也。每次过从,必命兵士携壶购板鸭黄酒。百先豪于饮,余亦雄于食。既醉,则按剑高歌于风吹细柳之下,或相与驰骋于龙蟠虎踞之间,至乐也。别后作画,请刘三为题定庵绝句赠之曰:“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三十一

梵语“比多”云“父”,“莽多”云“母”,“婆罗多”云“兄弟”,“先谛罗”云“石女”,“末陀”云“蒲桃酒”,“摩利迦”云“次第花”,以及东印度人呼“水”曰“郁特”,与英吉利音义并同之语甚多。拉丁出自希腊,希腊导源于“散斯克烈多”(San-skrit),非虚语也。

三十二

刘三工诗善饮,余东居,画《文姬图》寄之。病禅为余题飞卿句云:“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刘三以六言三章见答,其一云:“白头天山苏武,红泪洛水文姬,喜汝玉关深入,将安阗此胡儿?”其二云:“东瀛吹箫乞者,笠子压到眉梢。记得临觞呜咽,匆匆三日魂销。”其三云:“‘支那’音非‘秦’转,先见《婆罗多诗》。和尚而定国号,国无人焉可知!”又贻余绝句云:“早岁耽禅见性真,江山故宅独怆神。担经忽作图南计,白马投荒第二人。”时余有印度之行也。

三十三

英吉利语与华言音义并同者甚众,康奈尔大学教授某君欲汇而成书,余亦记得数言以献,如“费”曰“Fee”,“诉”曰“Sue”,“拖”曰“Tow”,“理性”曰“Reason”,“路”曰“Road”,“时辰”曰“Season”,“丝”曰“Silk”,“爸爸”曰“Papa”,“爹爹”曰“Daddy”,“妈妈”曰“Mamma”,“簿”曰“Book",“香”曰“Scent”,“圣”曰“Saint”,“君”曰“King”,“蜜”曰“Mead”,“麦”曰“Malt”,“芒果”曰“Mango”,“祸”曰“Woe”,“先时”曰“Since”,“皮”曰“Peel”,“鹿”曰“Roe”,“夸”曰“Quack”,“诺”曰“Nod”,“礼”曰“Rite”,“赔”曰“Pay”而外,鸡鸣犬吠,均属谐声,无论矣。

三十四

张宪《崖山行》云:“三宫衔璧国步绝,烛天炎火随风灭,间关海道续萤光,力战崖山犹一决。”余恒诵之。曩作《崖山奇石壁图》,太炎为录陈元孝诗曰:“山木萧萧风更吹,两崖云雨至今悲。一声杜宇啼荒殿,十载愁人拜古祠。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地限华夷。停舟我亦艰难日,愧向苍苔读旧碑。”风人之旨,令人黯然。

三十五

崇祯末年,流寇信急,上日夜忧勤。一夕,遣内臣易服出禁,探听民间消息。遇一测字者,因举一“友”字询之。测字者问:“何事?”曰:“国事。”测字者曰:“不佳,反贼早出头矣。”急改口曰:“非此‘友’字,乃‘有’字。”曰:“更不佳,大明已去其半矣。”又改口曰:“非也,申酉之‘酉’耳。”曰:“愈不佳,天子为至尊,至尊已斩头截脚矣。”内臣咋舌而还。

三十六

曩羁秣陵,李道人为余书泥金扇面曰:“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何故名“般若波罗蜜”?’佛言:‘般若波罗蜜’”二十四字,并引齐经生及唐人书经事。余许道人一画,于今十载,尚未报命,以余画本无成法故耳。

三十七

草堂寺维那一日叩余曰:“披剃以来,奚为多忧生之叹耶?”曰:“虽今出家,以情求道,是以忧耳。”

三十八

Spenserian Verse,译云:“冒头短章。”古代希腊、拉丁诗家优为之,亦犹梵籍发凡之颂也。

三十九“偈”即梵音“伽陀”,又云“偈陀”,唐言“颂”,译云“孤起”。《妙玄》云:“不重颂名‘孤起’,亦曰“讽颂’。”姚秦鸠摩罗什有《赠沙门法和十偈》,唐人多效之。

四十

阿耨窣睹婆,或输卢迦波,天竺但数字满三十二即为一偈。号阿耨窣睹婆偈。“蕴驮南”者,此云“集施颂”,谓以少言摄集多义,施他诵持。

四十一

楼子师不知何许人,亦不知其名氏,一日偶经游街市,于酒楼下整袜带次,闻楼上某校书唱曲云:“汝既无情我便休。”忽然大悟。因号“楼子”焉。

四十二

余至中印度时,偕二三法侣居芒碣山寺。山中多果树,余每日摘鲜果五六十枚啖之。将及一月,私心窃喜,谓今后吾可不食人间烟火矣。惟是六日一方便,便时极苦,后得痢疾。乃知去道尚远,机缘未至耳。

四十三

缅人恶俗极多,有种族号曰“浸”,居于僻野之山社。凡遇其父母年岁老者,筑台一座甚高,恭请老人登其上,而社中幼壮男女相率而歌舞于台下,老人从台上和之,至老人乐极生狂,忘其在台上歌舞,跌下身死,则以火焚葬之,谓老人得天神之召,为莫大之荣幸云。

四十四

桐城方氏维仪,年十七,寡居,教其侄以智,俨如人师,君子尚其志焉。其五律一章云:“孤幼归宁养,双亲丧老年。衰容如断柳,薄命似浮烟。诗调凄霜鬓,琴心咽冻天。萧萧居旧馆,错记是从前。”想见其遭时多难也。

四十五《佛国记》:耶婆堤,即今爪哇。万历时华人至爪哇通商者已众,出入俱用元通钱,利息甚厚。而今日华侨人口已达八十余万,自生自灭,竟不识祖国在何方向。

四十六

末里洞有人造石山高数十丈,千余年物耳。其中千龛万洞,洞有石佛,迂回曲折,层出无穷。细瞻所刻石象较灵隐寺飞来峰犹为精美。询之土人,云此石山系华人所造。日█(左“口”右“惹”)水城为南洲奇迹,亦中土人所建。黄子肃芳约余往游,以病未果也。

四十七

土人称荷兰人曰“敦”,犹言“主”也。华人亦妄效呼之,且习土人劣俗。华人土生者曰“哗哗”,来自中土者曰“新客”。

四十八

梭罗为首都,其酋居焉,酋出必以夜,喜以生花缀其身,画眉傅粉,侍从甚盛,复有弓箭手。酋子性挥霍,嗜博饮,妻妾以数十,喜策肥马出行,傅粉涂脂,峨峨云髻,状若好女焉。酋之殡妾,皆席地卧起,得幸而有孕者,始得赐以床缛。宫人每日给俸若干,使自操井臼。宫中见酋,无论男女,皆裸上体,匍匐而前,酋每一语毕,受命者必合掌礼拜,退时亦蛇行也。

四十九

余巡游南洲诸岛,匆匆二岁,所闻皆非所愿闻之事,所见皆非所愿见之人。茫茫天海,渺渺余怀。太炎以素书兼其新作《秋夜》一章见寄,谓居士深于忧患;及余归至海上,居士方持节临边,意殊自得矣。

五十

塞典堡植物园,其宏富为环球第一。有书藏,藏书二十余万,均是西籍。余以《大乘起信论》寄之。

五十一

自巴厘巴板出石叻,途次多悲感。晦闻见寄七律,温柔敦厚,可与山谷诗并读。诗云:“四载离悰感索居,似君南渡又年余。未遗踪迹人间世,稍慰平安海外书。向晚梅花才数点,当头明月满前除。绝胜风景怀人地,回首江楼却不如。”后一年,余经广州,留广雅书院,一醉而去。抵日本,居士复追赠一律云:“五年别去惊初见,一醉殊辜万里来。春事阴晴到寒食,故人风雨满离杯。拈花众里吾多负,取钵人间子未回。自有深深无量意,岂堪清浅说蓬莱!”居士有蒹葭楼,余作《风絮美人图》寄之。

五十二

印度气候本分三季:热季,雨季,凉季。昔者文人好事,更分二阅月为一季,岁共六季:曰“伐散多”为春季,曰“佉离斯磨”为夏季,曰“缚舍”为雨季,曰“萨罗陀”为秋季,曰“诃伊漫多”为冬季,曰“嘶嘶逻”为露季。

五十三

印度“Mahabrata”、“Ramayana”两篇,闳丽渊雅,为长篇叙事诗,欧洲治文学者视为鸿宝,犹“Iliad”、“Odyssey”二篇之于希腊也。此上向无译述,唯《华严疏钞》中有云:《婆罗多书》、《罗摩延书》,是其名称。二诗于欧土早有译本,《婆罗多书》以梵土哆君所译最当,英儒马格斯牟勒(Max Müller)序而行之,有见虎一文之咏。

五十四

迦梨陀娑(Kalidasa),梵土诗圣也,英吉利骚坛推之为“莎士比亚”。读其剧曲《沙恭达罗》(“Sakoontala”),可以觇其流露矣。

五十五《沙恭达罗》英文译本有二:一、William Jones译;一、Monier Monier-Williams译。犹《起信论》有梁、唐二译也。

五十六《摩诃婆罗多》、《罗摩延》二篇,成于吾国商时。篇中已有“支那”国号,近人妄谓“支那”为“秦”字转音,岂其然乎!

五十七

印度古代诗人好以莲花喻所欢,犹苏格兰诗人之“Red Red Rose”,余译为《颎颎赤蔷薇》五古一首,载《潮音集》。

波斯昔时才子盛以蔷薇代意中人云。

五十八“涉江采芙蓉”,“芙蓉”当译Lotus,或曰Water lily,非也。英人每译作Hibiscus,成木芙蓉矣!木芙蓉梵音“钵磨波帝”,日中王夫人取此花为小名。

五十九

中土莲花仅红、白二色,产印度者,金、黄、蓝、紫诸色俱备,唯粉白者昼开夜合,花瓣可餐。诸花较中土产大数倍,有异香,《经》云“芬陀利花”是已。

梵语,人间红莲花之上者曰“波昙”。

六十

梵土古代诗人恒言:“手热证痴情中沸。”莎士比亚亦有句云:“Give me your hand:this hand is moist,my lady.”(见“Othello,ActIII.Scene4”)

六十一

伽摩(Kama)者,印度情爱尊天,貌极端美,额上有金书,字迹不可辨。手持弓,以蔗干为之,蜜蜂联比而成弦。又持五矢,矢尖饰以同心花,谓得从五觉贯入心坎。腰间系囊二,用麻布制之,实以凌零香屑。其旗画海妖状,相传尊天曾镇海妖云。余随婆罗门大德行次摩俱罗山,于散陀那古庙得瞻礼一通。散陀那者,译言“流花”。

六十二

秦淮青溪上有张丽华小祠,不知何代初建,至今圯迹犹存。新城王士祯有诗云:“璧月依然琼树枯,玉容犹似忆黄奴。过江青盖无消息,寂寞青溪伴小姑。”二十八字,可称吊古杰作。《后庭花》唱乐,天下事已非,当年风景,亦祸苍生之尤者耳。

岭海幽光录

自序

吾粤滨海之南,亡国之际,人心尚已!苦节艰贞,发扬馨烈,雄才瑰意,智勇过人。余每于残籍见之,随即抄录。古德幽光,宁容沉晦?奈何今也有志之士,门户齮齮,狺狺嗷嗷;长妇姹女,皆竞侈邪。思之能勿涔涔堕泪哉?船山有言:“末俗相率而为伪者,盖有习气而无性气也!”吾亦欲与古人可诵之诗,可读之书,相为浃洽而潜移其气,自有见其本心之日昧者。是亦可以悔矣。

僧祖心,博罗人,礼部尚书韩文恪公长子。少为名诸生,才高气盛,有康济天下之志。年二十六,忽弃家为僧,禅寂于罗浮匡庐者久之。乙酉,至南京,会国再变,亲见诸士大夫死事状,纪为私史。城逻发焉,被拷治,惨甚。所与游者忍死不一言。法当诛死,会得減,充戍沈阳。痛家而哦,或歌或哭,为诗数十百篇,命曰《剩诗》。其痛伤人伦之变,感慨家国之亡,至性绝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读其诗而种族之爱,油然以生焉。盖其人虽居世外,而自丧乱以来,每以淟涊苟全,不得死于家国,以见诸公于地下为憾。而其弟騄,驎,骊以抗节,叔父日钦,从兄如琰,从子子见、子亢以战败,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騄妇以不食,骊妇以饮刃,皆死。即仆从婢滕,亦多有视死如归者。一家忠义,皆有以慰夫师之心。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僭;《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诗》有曰:

人鬼不容发,安能复迟迟。

努力事前路,勿为儿女悲。

又曰:

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气。

呜呼!亦可以见其志矣!二

零丁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及于难,山人乃髡首自名今日僧,遁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声曼歌,歌文文山《正气》之篇,歌已而哭,哭复歌。四顾无人,辄欲投身大洋以死,与崖门诸忠烈魂同游。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与其死于父,何如生于君?死无父则无子,斯死父矣。生于君则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志也乎?于是弃僧服而返。性好独坐,然亦非习为禅观者。一室深闭,人莫知其所为。窃窥之,每一劗发,即以纸钱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呜咽。试问之。则曰:“吾发欲还之父母也;全归之未能,故伤之耳。”酒酣慷慨为诗,有曰:

身当病后哀歌短,家自亡来骨肉轻。

又曰:

多病一身堪久客,故园诸弟尚重围。

又曰:

夜夜哀魂同梦父,年年孤影愧称兄。

又曰:

当天落日愁无影,到地悲风壮有声。

皆悲酸惨绝,如猿吟鹤唳,不堪入耳。久之,郁郁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无可奋其才,死而患孝之心又不白,后之人其终以正甫为何如人耶?其为桑门也,臣之终;其弃桑门也,子之始。终始之间,呜呼,难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数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亦幸矣哉!三

女以烈见,不幸也;而烈以魂见,使人得传其名氏,则犹为大幸。初广州有周生者,于市买得一衣,丹■鲜好,置之于床。夜将寝,褰帏忽见少女,惊而问之。女曰:“毋近,我非人也。”生惧趋出。比晓,闾里争来观之,闻其声,若近若远,久之而形渐见,姿容绰约,有阴气笼之,若在轻尘。谓观者曰:“妾博罗韩氏处女也,城破,被清兵所执,见犯不从,触刃而死。衣平日所著,故附而来耳。”屈翁山哀之以辞曰:

彼绡者衣兮,水之不能濡,

美人之血红如荼兮。

彼衣者绡兮,火之不能■,

美人之心皎如雪兮。

毋留我绡兮,吾魄与之而东飘兮。

毋留我衣兮,吾魄与之而西飞兮。

噫嘻烈兮,不自言之而谁之知兮。四

增城湛翼啣之女,及笄,受聘吴氏子。丙戌,广州不守,女投井而死。吴生欲迎丧以归,其亲串止之。有李生曰:“凡女子许嫁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礼之;况死于节者乎?”于是吴生迎丧以归。一夕月明,李见一好女子,身被湿衣,前拜曰:“妾湛氏女也,非君执议,游魂无依矣。请赋诗志妾之死。”言毕而灭。屈翁山抚琴为之操曰:

  

呜呼嘻,井之阴阴兮,

美人以其魂嫁犹不沉兮。

匪一日之沉兮,

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

谢君之友兮,

以礼而合幽冥之瑟琴兮。五

甲寅春,广州有请觇仙者,忽有自署苏氏者来。问其谁。曰:“妾广州绣花街人,年十七,嫁汪叔孟季子。庚寅冬,城破,吾父被杀。吾以几击清兵破头额,因磔我而死。”屈翁山为之歌曰:

击奴击奴,

奴虽不死已碎颅,脑血可以溅吾夫。

纤纤女手有霹雳,泰山难与秋毫敌。

丈夫何必是荆轲,死为鬼雄随所击。六

林氏者,广州之河南乡人。丙戌城破,投珠江而死。番禺罗宾王吊之,有曰:

黄泉随母逝,白璧为夫全。

抱玉云飘海,沉珠月在渊。七

李氏者,番禺三元市人。庚寅,广州被围,胡骑抄掠得之,不辱,赋诗十章而缢,有曰:

恨绝当时步不前,追随夫婿越江边。

双双共入桃花水,化作鸳鸯亦是仙。

味其辞,其夫必先自沈者。八

丁亥某月,益阳王遇害广州,妃某氏,色美,清兵欲妻之。妃曰:“王,故夫也,亟具棺衾,得尽一哀,以事新者,当无复恨。”兵出市棺衾,妃阴置小刀数十衵衣中,整刃外向,丧服哭泣视含殓,与兵出葬北山。既毕,兵遽前犯妃,妃大骂。兵怒,抱持益急,身数十处触刃,血漉漉仆地。妃乃反刃自杀。屈翁山.为歌云:

为我殓王,送之北邙。

逝将从汝,不惜新丧。

王魄已归土,同穴终何补。

利刃怀满身,欲切奴为脯。

奴血何淋漓,痛楚莫予侮。

自刭以报王,黄泉相鼓舞。九

王桂卿,广州人,为张参将之妾。丙戌,年始二十。清兵至,拜辞其夫,弹琵琶一曲,自经死。邝湛若吊之,有曰:

堕楼未散香烟梦,披发犹存石鼓歌。

雁柱只今余玳甲,为怜落木晚风多。十

张家玉,号芷园,东莞人。中崇祯癸未科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甲申,闯贼破京师,家玉抵书骂贼。贼缚之,使两武士夹之,问以故。家玉年少貌秀拔,声巨词辩。贼叹曰:“吾杀此曹多矣,临死嘶战,不能作一语;未有若此人者。”竟释不杀。家玉虑不得脱,乃伪为文誉贼,乘间南走金陵。会柄国者方借周钟等案,以倾东林诸君子;而家玉与周钟同馆,又出周文忠公凤翔之门,益恶之,竟罗织削籍。居钱塘,与总兵郑鸿逵,副使苏观生等,同护唐王至闽;闽人立之,遂相苏观生,以家玉为侍讲,寻兼兵科,参永胜伯郑彩军驻邵武。家玉先驱抵广信,战许湾,颇捷,遂解福州之围。丙戍正月,被围于新城,力战得出,加金都御史,开府广信。与郑彩议不合,自请回粤招募。八月,至镇平,谕山贼黄海如等,降其众数万。简精锐万人,为武兴营,余散遣之。会清军至赤山坂;闻上杭败信,兵心已解,兼饷尽,溃归东莞,居大父丧。苏观生立唐王弟聿(钅粤)于广州,以兵部侍郎召,家玉辞不拜。十二月,广州破,巡抚佟养甲素闻家玉名,遣副使张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见,责张元琳以大义。张元琳亦癸未榜,与家玉同为庶吉士者也,归报佟养甲,复飞出谕之。家玉答书有曰:“孔门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生杀荣辱,惟公命。”家玉既义不肯屈,其师林洊复赞其起兵。会旧蕉到(氵窖)二乡以被掠与官兵相攻击,杀数百人。家玉与何不凡,莫壬元等约,以大舟来迎。家玉出旧赐幢盖麾葆,鼓吹登舟,袭东莞城;人之,执其新令,籍降绅李觉斯等家以犒士。腾檄远近,所在啸聚以应,时丁亥三月十四日也。十七日,清军至,大战于万家租,遂陷东莞,家玉走到(氵窖)。清总兵李成栋攻到(氵窖)三日,破而屠之,家玉祖母陈氏,母黎氏,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断股而死。家玉走西乡,大豪陈文豹聚兵二千人保境,奉家玉进克新安县,杀千余人。四月十日,清军攻西乡,不克。家玉遣兵袭东莞,战于赤冈。五月,复自率兵攻东莞,不克,郤归西乡。李成栋大军至,攻围数日,互有杀伤。已而舟师败,家玉走,夜经万家租,视其家庙已毁,祖墓发掘,张氏族屠戮殆尽,拜哭而去。张氏为唐殿中监张九皋之后,宋末迁居东莞,地倚大江面四百三十二峰;先辈谓必生大忠孝人,主持名教者,十七传而生家玉。同邑李觉斯以家玉籍其家,恨之刺骨,倡为厌胜之说,毁庙发家,且踪迹张氏族属,辄指而戮之,几无噍类焉。西乡亦随破,陈文豹等俱见杀。家玉至铁冈,得姚金之,陈■子等众各千人,遂走十五岭,复得罗同天,刘龙,李启新等众三千人。先是家玉遣兵攻龙门县,克之。至是人龙门,进攻博罗,亦克之,并克连平长宁两城,复振。攻惠州,三日不克,克归善县,还屯博罗。官军攻之,家玉走归龙门,募兵,旬日间得万余人。家玉幼好击剑任侠,多结山泽之豪,故所至翕然,蹶而复起。至是分其众,列龙虎犀象四营,进攻增城,入之。十月,李成栋至增城,马步万余。家玉分兵为三,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尽而败。李成栋围之数重,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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