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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21:4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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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薇珈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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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日告白

第十七日告白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第十七日告白作者:钱薇珈排版:昷一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7-01ISBN:9787559422897本书由北京记忆坊文化信息咨询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天……The First Day

伸手不见五指,视野所到,耳力所及,全是黑暗一片。

我这是怎么了?她惊惶地想。

慢慢地,前方出现轮廓,模模糊糊,像个人,又像是融化到一半的蜡像。

她看清了,是半跪在地上的人,一个男人。

他向她伸出手,颤抖的不知道是他的手臂还是自己的眼。团团黑暗中,她看得分明,在他掌心的,是一部手机。

机身冰凉、轻薄,男人的声音像风一样,拂进耳朵里。“生日……0329……”“快跑……”

跑,跑,快跑。

她仓皇回顾,身后的喘息声、心跳声、脚步声、回声交织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包裹住她。她脚下一滑,天旋地转,身体从冰凉的楼梯上滚落。脸、头、手、膝盖上的疼痛突然间冒出来,遍布每一寸皮肤。

疼,还是得跑。突然,一只手从后边伸过来,“咔嚓”一声,手腕缠上一道冰凉的触感。“抓到了,抓到嫌疑人了。”“我不是……不是……”她拼命挣扎。黑暗化作一群巨大的怪兽,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了她。

一束强光打在她的脸上,逼得她挪开眼。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箍住她,强迫她直视灯光。没办法,她只有半低下头,稍微避开刺痛眼睛的灯光。“姓名?”“赵,赵濛晴。”“年龄?”“20。”“什么职业?”“学生,呃,无业。”“2017年3月17日中午,你去了什么地方?”“我,我不记得了。”“好好想想!”签字笔在木桌上恶狠狠地撞了四下。“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要杀了死者?”“我没有。”“还抵赖!”“我,我真的不记得,我没有……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突然之间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

赵濛晴猛地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强烈的失重感把她高高抛起,又扔到地上。明亮刺眼的阳光逼迫她闭上眼,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阵,才又缓缓睁开。她慢慢地扭动脖子,像是年久失修的摄像机,一一拍摄着周围的景色。绿的树,红的地砖,蓝的路灯柱,画面从模糊一团到渐渐清晰。汽车鸣笛声,匆忙的脚步声,依次在耳边响起。

原来,这是一个梦啊,她还坐在街边的小花园里,呼吸着含着少量PM2.5的空气,晒着暖暖的阳光。融融春意里,一丝丝寒风划过脸庞,比针尖还锐利。

赵濛晴的呼吸终于平稳了,手心依旧冰凉。她从手袋里摸出纸巾,擦去满额的汗。宋医生说,她如果觉得累,一定要坐下来休息,否则会使身体更加不适。她很听话地照做,没想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也能睡着,还做了可怕的噩梦。

赵濛晴咬了咬下唇,从双肩布包的内袋里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机,握在手中反复地看。触感光滑而精致,黑色的屏幕反射着阳光,也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迟疑地按下手机下方中央的按键。屏幕上轻快地跳出一行字:请再试一次。

已经试过无数次,她总觉得下一次就会出现奇迹。手机解锁,跳出主页界面,向她敞开胸怀。可是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臆想、妄想。

这部最新款最时尚的手机,本来也不是她的。

一张男人的脸又出现在眼前。深蓝色长袖T恤,时尚的款式,可惜满脸鲜红的血,遮住了他还算好看的五官,比德州电锯杀人狂的受害者还恐怖。他费力地抬手,手掌中有一部手机,喃喃地动唇,向赵濛晴说了几个字:“生日……0329。”

记忆就此掐断,前后没有衔接,像一截残破不全的胶片。

现在,她唯一能想得起的是,手机是一位濒死的男人递给自己的。拿到手机前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大脑里寻觅不到半点痕迹。

除了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部手机。

虽然打不开这部手机,不过这时,赵濛晴自用的手机很贴心地振动起来。“亲爱的,我们约好了3点10分见面,别迟到啊。”

微信里传来温和低沉的女声,比今天的阳光还要暖。她的心理治疗医生给赵濛晴联系了一份工作,地点就在这附近的开发园区,一家时尚甜品屋招聘甜点师,工作不难,很适合她。再不出去找个工作,她真的会死在房子里。

赵濛晴扶着扶手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腿上的酸麻感很快就消失了。她低着头,还没走多远,一个巴掌就重重地拍在她肩上。“谁!”

赵濛晴吓得捂住胸口,仿佛这个动作能阻止心脏乱跳。回头一看,突然间忘了该说什么话。“嘿,赵小仙女,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的笑容仿佛是用阳光捏成的,在三九寒冬也有股子夏阳的灼热。明朗而立体的五官,琥珀色的眼眸,随意的发型,漂亮得可以参加选秀的年轻脸庞,赵濛晴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和自己这个废人一样。被他的目光笼罩着,心头有些莫名的虚,她别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想要走开。“哎哎,你怎么不理我?”

不想,不敢,仅此而已。

赵濛晴想甩掉他,但是她腿没力气,又没人家腿长。男人嬉皮笑脸地跟上来:“你别生气嘛。是不是昨天小玉姐跟你吵架,你迁怒我?”“范安戈,你能安静点吗?”赵濛晴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从包里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这人一定是苍蝇投胎,有事没事就发出噪音,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范安戈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不能。”理直气壮得仿佛是真理代言人。

赵濛晴租住的套房两个月前新搬进来一个美女,人很漂亮,名字也挺有意境,叫田人玉。没几天,范安戈也搬了进来。现在是三人合租。赵濛晴一向不与人交流,只知道范安戈是在某个公司上班,田人玉整天打扮得美美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

她看了看时间,低头走路,不想理他。地上的方砖一块连一块,红的绿的连成片。乍看很漂亮,看久了,那阵晕眩感便又爬上脑门。脚下没留神,踉跄了一下。“小心。”范安戈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

借着他的力气,赵濛晴勉强稳住了脚。还没道谢,范安戈已经开口了:“小仙女你中午吃饭了吗?要不我请你?”

赵濛晴摇头,不自然地挣脱他的手,像一抹游魂,目不转睛地往前走。

范安戈仿佛没察觉到赵濛晴的拒绝,从包里摸出一支烟含在嘴里,一边跟上一边自顾自地问:“你不是要去我们公司附近面试吗?要不要我陪你去?”“不了。”“不用担心,部门经理今天不在。我正好溜出来跑业务,趁机偷懒。”范安戈一脸得意,仿佛挖了一块巨大的社会主义金砖。

赵濛晴没理他。她想不明白,一个看着帅气精明的大小伙子,怎么老围着自己这个废人转。“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去过开发园?”范安戈问,“我前几天好像看见你了,就在我们公司对面的马路上。”

赵濛晴终于停下了步子。“你看见我了?什么时候?”赵濛晴第一次正眼看范安戈,“你确定看到的是我?”

范安戈看着赵濛晴,一脸的奇怪:“赵小仙女你可别怀疑我啊。我告诉你,我这双眼睛,当狙击手都来得。你不知道我玩CS靠的就是……”

资深宅男玩家又来炫耀了。赵濛晴叹了一口气:“好,我信你,你看到我了。我,我就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上周五,你路过我们公司啊。”范安戈笑道,“我正好去茶水间泡咖啡,从窗户看见你了。”

赵濛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有些恍惚地说:“可是,我这几天就在家里没出去啊。”

这下轮到范安戈惊讶了:“不是吗?难道我眼花了。”“你经常在茶水间看美女?”男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奇怪又猥琐。

范安戈笑了:“哪有,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好的机会偷懒。要不是那天天热,我才多喝了两杯水。”

下午,天气很热……原来是这样。赵濛晴偏头看他,勉强笑了一下:“哦,我知道了,谢谢。”

范安戈也在笑,眼睛里仿佛跳着星星:“赵小仙女,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平时就该多笑笑。科学家曾经研究出一个结论,经常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差。”

这位科学家,大概姓古名龙。

赵濛晴没有接话,低头看表,叹了一口气:“我面试要迟到了。”“面试?恭喜。哎,你要去哪家公司?这一片我都熟得很,我带你去。”“星座物语。”“那家甜品店哪,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那儿上班?哎呀,你不知道我多羡慕那家老板,天天看看书、做做甜品,日子过了,钱也赚了。这才是人生……”

范安戈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赵濛晴的思绪已经飞上了蓝天,和白云混在一起。上周五,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手里会多出一部手机?为什么会做噩梦?那个男人是谁?满脸的血是怎么回事?他把手机递给自己,为什么?

想了一路,赵濛晴的头有些发晕,一直到了甜品屋,坐了很久,还是没恢复正常状态。老板,也就是给她发微信的女子,端来一杯柠檬水,微微一笑。

据范安戈说,星座物语是这一带很有名的甜品屋,虽然位置偏了点,但在开发园上班的人没有找不到的。要不是范安戈指引,赵濛晴还真想不到,在一片树荫背后,藏着这么一个优雅的小店。

白底蓝字的招牌,弥漫着小清新风情。橱窗里随意摆放着一些甜点成品,布朗尼、提拉米苏、黑森林、红丝绒蛋糕等,在干净透明的玻璃后,勾引着路人的味蕾和视线。“你是来应聘的吗?”从店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和蔼地问。

赵濛晴连忙笑着点头:“是的,我是赵濛晴。”“赵小姐,你好。我是本店的老板娘,我叫郑樱,你可以叫我郑姐。你是来应聘我们的甜品师,对吧?”郑樱气色极好,头发盘成髻,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干净清爽。店里摆放着各种书籍,淡淡的甜香味在空气中飘来飘去。赵濛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她很喜欢。

赵濛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是的。”“你学过做西点吗?”“我学过两年,这是我的毕业证明。”赵濛晴递上烹饪学校开的证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很喜欢做甜点,也很希望能应聘到星座物语。”“你会做哪些甜点?”“一般的西式点心都会做一些,我还选修过日式点心。我……”赵濛晴一紧张,差点忘记怎么说话,手指不由自主地揉搓着外套,“我可以试一下。”

郑樱温柔地笑笑,轻声说:“深呼吸,放松。”

她的声音有一股魔力,赵濛晴随着她的节奏呼出、吸气。跳得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脏渐渐慢了下来,她感激地对郑樱笑笑。郑樱说:“以后你觉着不舒服的时候就这样做,感觉会好一点。”

她又问赵濛晴:“现在你能做点什么?”“我不知道。”赵濛晴丝毫不知道隐藏,只说,“我可以试一下。”“你先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甜点。时间很多,慢慢来。”

赵濛晴很想挤出一个感谢的笑,但嘴唇有些发抖,控制不住。她只好低头,遮掩住脸部的不自然,低声说:“谢谢,我先试试。”

出乎她的意料,别看店面小,后厨的空间却很大,工具、材料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个小型的五星级饼房。赵濛晴不想随便应付,一番思考后,她决定做蜂蜜香草贝壳蛋糕和咖啡巧克力贝壳蛋糕。工序不复杂,但是东西越简单,越考验手艺。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赵濛晴小心翼翼地端出两盘甜香四溢的饼干,放在郑姐面前。香草味与巧克力味弥散在空气里,发生奇妙的混合,她的心情仿佛也甜了不少。

郑姐什么也没说,只冲她微微一笑,十二星座在郑姐身后的墙上闪闪发亮,像极了深邃神秘的夜空。“如果你对工资待遇没意见的话,明天上午10点来上班吧。”

这么简单?赵濛晴的心情飞扬上了天,连脸上的肌肉都没那么难控制了。闲聊了几句,赵濛晴提出早点回去,准备一下。郑樱问要不要等送她来的那个小伙子一起回去,她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挂在半空的太阳明亮耀眼。如往常一样,赵濛晴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在一栋大楼的阴影下,她停住了步子,抬头看着这栋七层办公大厦。

欧新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范安戈上班的地方。

他说,上周五,从茶水间看见自己经过。茶水间在办公楼的北边,如果她那天下午真的经过了这个地方,应该是取道大厦北边。她住的小区在开发园的西边,那么,她昨天行走的方向应该是——从大厦的东边到西边。

赵濛晴再次摸了摸那个手机。轻薄的机身,冰凉光滑的触感,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去,还是不去?

赵濛晴缓缓转身,看向前方的路,无论是静默的树还是匆匆行走的人,影子都长长地拖在地上。她想了很久,迟疑地迈出第一步。东西向的道路上,自行车的叮当声、人的脚步声,高高低低地交织在一起。她又习惯性地低下头,仿佛是用步伐丈量眼前的路。

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记得范安戈说过,这片园区很大,租金物管都很便宜,最早这里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和综合性私立医院,现在越来越繁华,有很多公司都选择落户在这里,人气也越来越旺。

上周五,她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赵濛晴漫无目的地走着,四顾茫然。开发园的绿化做得很精心,绿树成荫,甚至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两岸垂柳轻拂。水很干净,清澈见底。赵濛晴站在一座水泥砌成的小桥上,伸头往河里瞧。

河水中映出年轻女子的脸,脸色苍白得像鬼,神色委顿,双眸迷茫。长长的头发与小河边柳树的枝条一般随风乱舞。河底乱七八糟地堆着几块圆石,水草缠绕其上,说不出什么美与不美。

如果,就这么跳下去……赵濛晴皱眉,这水太浅,怕是只能没过胸口。一身湿漉漉地爬上岸,太难看。

她正要离开,又折返回来。河底躺着一个长条状、黑乎乎的东西,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一动不动。

赵濛晴犹豫了一阵,慢慢走到河边,那个长条状的东西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底。靠近些,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不是石头,是一个大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好奇害死猫,那么,也能害死自己,赵濛晴不知道该怎么办。装在口袋里,又被扔到了河底,总不会是垃圾废物吧?

在岸边徘徊了一阵,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捞那袋东西,万一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呢?想了很久,久到有人从桥上关注地看着她,她才惊觉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像是要自寻短见。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亲自打捞的想法。拦下路过的保安,赵濛晴指着桥下:“那里面扔的是垃圾吗?”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总是期盼好运降临,嫌弃霉运到来。但是越盼着什么,到来的往往是最憎恶的东西。或者说,越不想要什么,来的偏偏就是它。

真是惊吓的人生。

大口袋的轮廓明明像个人,散发着怪异的臭味,赵濛晴不明白保安为什么非要揭开束口的绳子看个究竟。青黑浮肿的手连同深蓝色的衣袖落出来时,在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吓声中,赵濛晴清晰地听到,“轰”的一声,自己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人群叫嚷着散开。赵濛晴没有动,在人潮汹涌中像是亘古不变的礁石。只是突然小腿一软,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她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躺倒在松软的床上。

睁着眼,眼前总是晃动着一片深蓝色。是他,给她手机的那个人,他死了,真的死了。

赵濛晴的头又开始痛。想不起她是怎么回来的,走路,还是叫了车?窗外的天空已然一片黑茫茫,对面楼里家家灯火通明,越发显得她缩在这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手机,在她手里,发出幽幽的冷光。虽然没有指纹,不能打开它,但是至少能保证它不会因为缺电而陷入一片黑暗。

房门被敲响,被木门过滤了大部分的范安戈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飘进耳里:“赵小仙女,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门开了,赵濛晴脸色煞白。看着范安戈关切的眼神,她紧紧抱着惯用的杯子,低声说:“我喝杯水。”“这个月的水费该交了啊。”尖刻的女声在饭厅里响起,和节能灯刺目的光一样,刺向耳膜。赵濛晴没有理她,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又回房间去了。

田人玉靠在沙发上,正瞪着赵濛晴。她的五官组合得恰到好处,就是不知道是父母给的,还是后天精雕细琢过的。大波浪卷的头发染成发亮的棕色,眼耳鼻唇搭配得极好,一丝不乱。唯一的瑕疵是她的眼珠有些外凸,像金鱼的眼睛,大概与她经常瞪人有关。标志性动作是叉腰,范安戈曾说,田人玉要去卖豆腐,西施都抢不过她的生意。

这种笑话,赵濛晴一点都笑不出来。前一天,她还跟田人玉吵了一架。田人玉说她整天在房子里待着,要介绍一个好工作给她。赵濛晴没什么兴趣,田人玉就像受了侮辱一般,吵闹起来。虽然只是田人玉单方面地叽里呱啦,但在范安戈眼里,她们两个就是吵架了。“喂,你看看她,理都不理,一点礼貌都没有。”田人玉怒气冲冲地对范安戈嚷道,快到四月,赵濛晴还披着厚厚的棉睡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合租不就是大家平摊费用吗?她倒好,房租不交,水电费不给。我一定要跟房东说,把她赶出去。”

范安戈也惹不起田人玉,嘿嘿笑了两声,又一头扎进最新最火爆的游戏里。

田人玉不满,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哎,跟你说话呢。”“开黑。”

田人玉讨了个没趣,无聊地抄起遥控板调换频道,嘴里也没闲着:“我说,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说这话时,她正好捂着肚子,紧皱了眉,很是痛苦的模样。范安戈瞄了她一眼,关切地问:“小玉姐,你没事吧?”“没事,老毛病了。”田人玉含糊其辞地说,又往赵濛晴的房间递了个眼色,神秘兮兮地说,“我上周看见她了,穿得像个白领,还戴墨镜。见了我理都不理。我看,她说什么生病,都是借口。枉我还替她着想,想帮她找个好工作。”

范安戈笑:“好工作介绍给我啊小玉姐,钱多事少的工作,我最在行。”“你,你干不了。”田人玉干笑两声,又开始摆弄遥控板。范安戈从笔记本屏幕后露出两只眼,问:“你刚说,上周看到了小晴晴。是在哪里看到的?”“医院,我去拿我的体检报告,碰见的。”田人玉鄙夷地向赵濛晴的房间看去,“她身边还跟着个男的,两个人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做什么勾当。”“什么模样的男的?”范安戈很感兴趣地追问。

田人玉皱眉:“个子有点高,短头发。”“废话,现在有几个男人是长头发。我问的是那男人长什么样?”

田人玉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尖刻:“怎么,想追赵濛晴?”“八卦一下,不说算了。”范安戈又埋下头,电脑里传出游戏激昂的音乐和刀剑的砍杀声。

听众不配合,田人玉不但没有满足自己的倾诉欲望,反倒被噎了一下。“好啦,我说就是。长得挺斯文的,个子挺高,戴着眼镜。我没细看。”

范安戈的声音夹杂在游戏音乐里飘来,带着点漫不经心:“你在哪个医院看见她的?”“福田。”

显示器后面,露出范安戈惊讶的脸:“你去福田检查身体?那医院都死人了,你还敢去?”“又不是……生孩子,我就拿体检报告,我怕什么。”不知什么原因,田人玉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不再主动继续这个话题,安安静静地看起了电视。

在卧室里,赵濛晴把所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上周,我真的去了医院吗?

福田医院,好像在哪里听过。赵濛晴摸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医院的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福田医院圆你的生子梦”。

这是本市一家很有名的妇产科儿科医院,虽然是私立的,但是医生技术好态度好,收费不贵,很多人喜欢到这家医院来生孩子,孩子有个头疼发烧、日常检查,也会有人选择这家。赵濛晴继续往下翻网页,终于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女大学生医院产子,母子双亡,不知其父是谁。”

这是过年前曝出的一条新闻,当时还引发了各个网络平台的热议。去年11月的时候,这家医院收治了一名快要临产的孕妇。在生孩子的过程中,出现了极其危险的难产,胎儿也有缺氧的情况,必须紧急做手术。更危险的是,孕妇出现了羊水栓塞的症状。这时医院发现,送孕妇来的人已经离开了,孕妇也没有家人陪伴。处于昏迷状态的孕妇说不出可靠的联系人和联系电话,医院负责人在外地出差,没有人签字,医院不敢贸然做手术,最终造成了一尸两命的后果。

记者调查发现,孕妇是一名办理了休学的大学生,家在外地,家庭条件一般,就读于市内某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她的父母坚决否认女儿有男朋友,并且指责医院草菅人命。各个媒体平台也借此炒作一番,从医患关系问题,到手术签字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再到女大学生的生活作风,全部讨论了个遍。

赵濛晴关掉网页,抱着手机,又缩进黑暗里。田人玉说得对,我又不去生孩子,去那家医院做什么?第二天……The Next Day

睁开眼,赵濛晴的记忆总算没有衰退得太彻底,还记得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当她迎着小雨,匆匆忙忙赶到星座物语时,郑樱正在擦玻璃。“以后,你多睡会儿,10点钟到店里就行。”郑樱笑着说。“我想多做点事,免得无聊。”赵濛晴低声说。

郑樱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布:“来,我给你讲讲店里的规矩。”

星座物语在这个地方开了两年多的时间,主营下午茶、甜点。店面不大,一个老板一个员工就足够了。赵濛晴除了做甜点,还要负责点餐收银。不过郑姐说,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打包带走,堂食很少,大堂服务不用太费心。客人大多是下午或者晚上前来,所以赵濛晴的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到晚上9点,两餐自己解决。“每天中午12点半到下午2点,我都要出去办点事,这个时候你必须在店里。其他时间要是有事,可以请假。”

赵濛晴眼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好奇,只是郑樱显然没有要告诉她的打算,直接站在收银台前,向她演示如何操作,再给她看了店里的主控电脑:“我们店小,两个摄像头就够。客人多的时候,盯一下电脑就行。”

赵濛晴试着操作了一下,意外地发现很简单:“我以为这会很难。”“这款软件操作很简单,能储存十五天的录像,图像也很清晰。当时我买软件的时候,销售说本市很多公司都安装的是他们的软件。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可以自己选。”郑樱点开音乐播放软件,笑道,“不过这个监控软件有个缺点,不能自动保存,必须手工点击。”

赵濛晴抬头看了看店里的小清新布置,十二星座在墙上点点发亮,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曾经疯狂迷恋重金属摇滚。她说:“巴洛克的交响乐吧,都行。”

郑樱从收银机里数了几张百元大钞,递给赵濛晴:“这是预支给你的工资。”

赵濛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接过还是拒绝。郑樱说:“我听师弟说了你的情况。没关系,我相信你。”“谢……谢谢……”快到交房租的时间了,要不是她没钱交房租,昨天也不会忍受田人玉的冷嘲热讽。“好。你先去厨房做点甜品,昨天你做的饼干就不错,小面包或者蛋糕也可以做点。我今天多做了一份简餐,我们一起吃吧。”

赵濛晴受宠若惊:“谢……谢谢郑姐。”“在我这里,放松就好。”郑姐拍拍她的手臂,赵濛晴微微往后偏了偏身子,像是回避什么。郑姐假装没有留意,说:“你先去厨房吧,缺什么材料告诉我,我叫人送货。”

赵濛晴感激地点点头,把双肩布包放在前台下面,进厨房去了。郑姐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慢慢走回柜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本子,快速地写了几句。

今天赵濛晴做的是提拉米苏和苹果派,虽然郑姐没多说表扬的话,但从她的微笑中,赵濛晴知道她很满意。

午餐是和郑姐在店里吃的。郑姐的手艺很好,盒饭做得相当漂亮,赵濛晴忍不住赞叹:“简直可以上杂志封面。”“平时没事瞎琢磨的。”郑姐笑说,“对了,今天怎么没见那个小伙子?”

赵濛晴知道她说的是范安戈,说:“他9点上班,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你们住一起?”“他租……他和我同租一套房子,还有另外一个女孩,我们三个人合租。”“挺好的。”郑姐低头看着饭盒,“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他们多聊聊。”

宋医生也说过同样的话。赵濛晴脸上的笑淡了些:“我努力。”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赵濛晴抬头,望向店外的路,犹豫了好久,她才开口:“郑姐,听说,昨天这附近发现了尸体?”“是啊,挺震惊的。”郑姐说,“我没去看,今天早上听几个保安说的。说是有人发现河里有奇怪的东西,保安队长就去捞。那么沉的东西,他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往水里扔东西,没想到是尸体。”“警察来了吗?”“当然来了。保安队长也是个能人,怕成那样还去看了几眼。”郑姐笑说,“听他说,装尸体的口袋里还有其他东西,零零碎碎的。”

赵濛晴偏头看她:“郑姐,你好像不太怕。”“不怕什么?”“尸体啊。你说尸体的时候,很平静的样子。”

郑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尸体,没什么好怕的。人心,才最可怕。”

这话,听着总有些不明的意味。两个年纪相近的女子边聊边说,没过一会儿,店里便来了客人,郑姐忙放下饭盒招呼:“请随意看。甜点都是今天刚做的。”

赵濛晴背对着门,没有在意,突然听见年轻男子轻快的说话声。“这个是什么甜品?多少钱?”

赵濛晴手里的筷子骤然掉落。“于清音我这是为你好!”暴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说这话的人,与此时此刻在她身后的柜台前买甜品的男人,是同一个。

于清音是赵濛晴最恐惧的人。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很多片段开始闪现,一帧,一道白光,又一帧,又是一道白光。她缩在小树丛里,双臂紧抱身体,瑟瑟发抖,依稀听见扑通的水声。隔着一排女贞树,男人的声音突然劈头盖脸地砸来,像夏日雷声轰鸣,伴随着狂风骤雨。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她一定会把于清音的头死死地按在水池里,十分钟,甚至更久。

那男人还在柜台前,慢慢地挑选蛋糕,郑姐在给他介绍。“这是什么?苹果做的?”“苹果派,我们的西点师刚做的,出炉不到半个小时,很新鲜。”“这个是不是提拉米苏?”“对。我们店里的甜品都是当天的,先生是买给女朋友的?”“不是。她,她很喜欢吃。”不经意地泄露了一丝温柔的颤抖。

赵濛晴低着头,忍受血液的沸腾。她听男人挑好了提拉米苏,付款后脚步声渐远。郑姐走过来拍她的肩膀,赵濛晴惊得差点掀翻了桌子。

郑姐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我,我有点不舒服。”

郑姐仔细地看她的脸:“心跳很快?你的药带了没有?”“有,有的。”赵濛晴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应该是买了一块提拉米苏。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走到收银台旁,从柜台下拿出双肩布包,摸出药盒。犹豫了下,回头看了一眼,郑姐正在收拾饭盒,根本没有留意这边。赵濛晴忙喝水吃药,擦去水,收拾好了才去帮忙。“郑姐,刚才那人,是熟客啊?”赵濛晴假装随意地问。

郑姐说:“有些眼熟,算不上熟客。你认识他?”“不,不认识。”赵濛晴又低头,“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大概就是这附近的吧。”郑姐看了看墙上的十二星座挂钟,说,“我出去一趟,3点之前回来。你招呼客人就行,别太累。”

赵濛晴点头:“嗯。”“记得把橱窗里的甜品样品擦一下,有些灰尘。”“好,我记住了。”

一个人在店里,赵濛晴其实有些害怕。郑姐告诉她,开发园很安全,还留了物管电话,有什么问题打电话找保安。

万一,那个男人又回来怎么办?赵濛晴摸了摸背包,包里有两个手机,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那个人的。迟疑很久,她还是小心地收起包,走进了厨房。

赵濛晴把奶油和黄油融化,混合了白巧克力,做成巧克力酱,再冷藏起来。她想做点白巧克力杏仁松露,甜而不腻,是不错的下午茶。冷藏原料的时候,赵濛晴点开电脑,想换一个背景音乐。电脑操作不太熟悉,不小心调出了店里的监控。

监控其实挺没意思的。赵濛晴发现,星座物语的生意算是不错的,一般中午就有客人来买甜点,但大约是到下午两三点,才会有客人坐进店里吃甜品。下午3点到晚上7点,是店里最忙的时候。晚饭时间来买糕点的大多是女生。赵濛晴想,要不要跟郑姐说说,做一些低卡路里的甜品,女生吃了不发胖,口感不错,这样的甜点销路可能会更好。

她忽地心念一动,将时间轴拉到了半个小时之前。12点半左右,来买提拉米苏的男人走进店里,郑樱迎了上去。很遗憾,她只看见男人个子很高,穿着宽大的连帽衫。他的帽子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再加上他一直低头看展示柜,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赵濛晴叹了口气,还以为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正要关上监控软件,鼠标不小心扯了一下进度条,拉到几天前。赵濛晴清楚地看见,对准收银台的摄像机画面里,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虽然画面只是一晃而过,虽然戴着棒球帽,还压低了帽檐,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跟在男人身后的女子就是自己。

摄像头给了那男人一个正面。蓝色的长袖T恤,年轻帅气的脸。他选了两款蛋糕,没有给现金,刷手机付款。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与赵濛晴包里的那款一模一样。

赵濛晴的身体开始发抖,双手死死地撑在柜台上,双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来过这里,她见过那个男人……她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人格分裂?天花板、柜台、收银机在赵濛晴眼前默契地转起了圈,汗水慢慢地透出皮肤,黏住头发,黏住衬衫。她闭上眼,任凭黑暗包裹住全身。

赵濛晴是被人晃醒的。“醒醒,赵濛晴!”

她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的溺水者,突然有一只手伸进水里,抓住了她的手。她一睁开眼,肺里陡然充满了新鲜干净的空气,呛得她一阵阵地咳嗽。

范安戈的脸几乎要挨上她的脸了,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忧:“你没事吧?怎么睡着了,还是昏倒了?”“你,扶我一下。”赵濛晴的声音很微弱。想起来了,她的身体顺着柜台滑到地板上,还好,没受伤。

范安戈小心地伸手,扶起赵濛晴。赵濛晴心里装了一团火,灼得五脏六腑的水分都变成了汗珠。她靠在范安戈的肩上,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卡座挪去。每走一步,喘息几下,短短两米的距离,走了一分多钟。“你真的没事?”见赵濛晴缩在沙发一角,神色疲惫而憔悴,范安戈问,担忧就像溢出的水,怎么都掩饰不住。

赵濛晴连说话的力气都拿不出,只是轻轻摇了摇脖子。

范安戈跑到前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赵濛晴手边的小桌上。赵濛晴看见杯子里还插了一根塑料吸管,怪怪的,莫名有些想笑。

看不出这人还挺细心。只是,这种被照料的感觉,让自己像个病人。

赵濛晴偏过脸,她本来就是病人。“喝点水,多喝水。”

赵濛晴心头一暖,手上的力气回来了少许。水温正好,入口不凉不烫。一抬头,对上范安戈的眼睛。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这个人,眼睛漆黑深邃,有细碎的水钻在跳。

偏开头,赵濛晴低声说:“你怎么会在店里?”“来看你工作得怎么样,结果没发现人。我以为你在厨房,结果一转过来就发现你倒在地上,吓尿。”说着,他又摸出一支烟,不点燃,只斜叼在嘴里,痞气十足,“你说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赵濛晴扯了扯嘴角。多奇怪的人,细心和粗俗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她放下杯子,坐直身体,范安戈连忙阻拦:“你要不要请个假回去休息会儿?幸好是我来了,要是来个坏人怎么办?”“不是说这里的物业保安很负责吗?没事的。”“话不能这么说。保安负责不等于没坏人。昨天还在河里发现了尸体,你不知道?”范安戈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还去看了的。”

赵濛晴定定地看着他:“你看到了什么呀?”“早被隔离起来了,什么都看不到。”范安戈说,“不过我听到法医对警察说,死亡时间是上周五。要是知道尸体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那些保洁阿姨肯定不敢在河里洗拖布了。”“河里洗拖布?”胃里一阵阵地翻涌,真有那么荒诞的事?

范安戈说:“你不知道,这条小河是活水,从东边引过来的。不知道当初怎么设计的,沿着那家医院墙根,再绕着流出来。平时还挺干净的,有几个保洁阿姨最喜欢在河里洗拖布。这下发现了尸体,她们怕是连河都不敢接近了。”“医院?什么医院?”赵濛晴心里一动。

范安戈往她身后指了指。赵濛晴转头,看见大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栋七层楼高的白色方形建筑。“那是医院?”赵濛晴问,“怎么没看见大门?”不知不觉间,身体的不适感少了很多。

范安戈说:“这家医院怪得很,开了四个小门,在四角。不过……”他压低了嗓门,“这家医院最近死了人,听说开始闹鬼了。”

赵濛晴目光一闪:“福田医院?”“对啊,你也知道这事啊。听说那个女大学生死了以后,晚上经常有人看见有个长头发的女人抱着孩子在医院走廊里走来走去。”范安戈一本正经地提醒,“所以,晚上你千万别去那医院。”

明明是很恐怖的话题,赵濛晴并不害怕,倒是感觉好了不少,她看了看时钟,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说:“谢谢,我该去做甜点了。”“确定没事吗?”范安戈见赵濛晴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这才放下心,说,“那好,我不打扰你了。下了班一起回家?”“我晚上9点才下班,你不用等我。”

范安戈本来已经走出了店门,突然冲回来,在赵濛晴头上摸了摸。“乖,早点回家。”

赵濛晴还在愣神,他已经闪到了门外,大笑着走了。赵濛晴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感激。不知缘由地,她的脸突然红了。

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睁眼,天花板的星座灯密密麻麻,每个小亮点与其他亮点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从恰当的角度看去,偏就组成了两条鱼,或者举着大螯的天蝎,甚至是半人半马的怪物。

赵濛晴再一次摸出不属于自己的手机,低头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叹气,进厨房做糕点去了。

朗姆酒布朗尼烤好时,郑姐正好回到店里。她深吸一口气,捕捉到空气中飘动的甜香,笑着说:“辛苦了。”

郑姐的笑感染了赵濛晴。她也笑:“没事。下午来了几个客人,提拉米苏卖完了,我就又做了点布朗尼。”“做得很好。”

被夸奖的感觉真美妙。见郑樱正在埋头整理东西,赵濛晴迟疑了一下,说:“郑姐,今天下午有两个客人是扫二维码支付的,你收到没有?”

郑姐没有在意:“柜台最下面那个抽屉,我的手机放在里面。你打开看看。”“这样啊。”赵濛晴又看了郑姐一眼,慢慢拿出一部通体粉色的手机,“你的支付宝有指纹密码锁吗?”“没有,你直接点开看就行。”

赵濛晴低头,快速点开最熟悉的那个手机支付图标。界面有些卡,在登录界面停留,赵濛晴手心沁出了汗。终于等到了收款界面,她第一下就点到了收款。手机上,清晰地显示出转账记录:某某某给你转账12元,某某给你转账18元……页面往下,往下,翻到了上个星期五3月17日13点03分的记录。“壮志凌云”向你转账38元。

监控上,那个男人扫描二维码支付的时间,就是13点03分。

壮志凌云,显然不是真实的名字,最多是个网络常用ID。

咔嚓,像是蛋壳裂了一条缝。赵濛晴发现,记忆里那个男人模糊的脸,稍微清晰了一点,组成脸庞的大方格变成了小方格。“赵小姐,你真的考虑好了?”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春风一样。笑容亲切,仿佛是熟识多年的朋友。就像他推来的蛋糕,香甜而美味。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赵濛晴在心中默默地说。

以后的时间里,赵濛晴很认真,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不适感。买提拉米苏的男人没再出现。他可能是于清音的同事、助手或者合作伙伴,他不认识自己,自己也没做坏事,怕什么?

忙碌到8点多,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起来。赵濛晴本来还想做点蛋糕,郑姐却说,明天做也来得及,晚上做太多反而浪费,催赵濛晴赶紧回家休息。

赵濛晴感激地笑笑:“谢谢郑姐。”“回去早点睡。”温黄的灯光下,郑樱的脸柔和而亲切。赵濛晴背着包,踏着点点路灯,往回家的路走去。

第一天上班,除了晕倒一次,没发生什么事。赵濛晴摸出手机,找到了心理医生的电话,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觉得还好。谢谢。”

收好手机,赵濛晴抬头,发现正好走到仿古水泥桥上面。朦胧中,水泥桥像弓着背的怪兽,正垂涎看着她。赵濛晴退了一步,忍不住看了一眼桥下潺潺的流水,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水里有人。

哗啦,哗啦,水声清晰入耳,仿佛有人正在踩水。

赵濛晴的背上泛起一阵凉意,望着近在咫尺的桥,又四下看了看。开发园区的路都是横平竖直的,不过这个桥,走下一个路口也是一样的。

她闷头匆匆往南走去。好在,道路两边的大楼还有人在加班,临街的窗户露出明亮的灯光,越往前灯火越明。无谓的紧张慢慢被夜风带走,赵濛晴转过街角,从一座公司大楼前慢慢走过。

这座公司的装潢大气豪华,门口停满了各种豪车。赵濛晴头也没抬,在树影下找寻自己的影子,黑色的人影从身前到身后,再从身后到身前。这时,身后的商厦,大门前响起了一阵男人爽朗的笑声,她突然抬起了头。

眼前,是都市常见的夜景。她在夜晚的阴影里,听着身后的热闹。

男人的声音响亮,仿佛在最遥远的南极洲也能接收到他愉悦的心情:“我这个外甥女,从小就能干。我从来都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栽培。”

赵濛晴一动不动,低头找自己的影子。“那是董事长看得起我,我肯定要全力报答。”

影子又淡又长,是一个奇怪的长条。那是自己吗?

有人插嘴:“董事长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怎么……”话没说完,像是被谁打断了。

董事长顿了顿,说:“今天是我们欧新研制的新药正式上市的日子,就不要说那些败兴的话了。”又是一阵笑,“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清音你也是,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你们年轻人做事业的本钱。”

赵濛晴抬头,找天上的星星。睁大了眼,也穿不透雾霾,怎么会看到星星?“谢谢董事长。”男男女女的笑声奉承声此起彼伏,欢喜的浪潮一阵一阵,赵濛晴心口抽着痛。“我先回去了。家里孩子还小,得回去陪陪。你们年轻人,好好玩好好吃。还是那句话,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人。”

赵濛晴慢慢地,慢慢地,往道路内侧挪去。一阵轰鸣,豪车喷了她满身的灰烟。尾灯红得刺眼,鲜艳欲滴。赵濛晴想起手腕上的血痕,和车灯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阵热闹的笑声慢慢散进了大楼。赵濛晴一点点转身,抬头看夜空,欧新两个大字,红黄蓝绿白,各种色彩混合在一起,虽然丑出了新高度,但在黑暗天空的衬托下,它比彩虹还要夺目。

赵濛晴抬手擦去眼泪爬过的痕迹,低头转身,快步往前冲去。没留神,差点撞到前面正走来的一个行人身上。“对不起。”赵濛晴不敢抬头,低声道歉,急匆匆往前走。那个人突然叫了一声。“这位女士,请留步。”

赵濛晴有些疑惑地顿住脚步,转过身。路灯下,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正看着她,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被三个人这么盯着,不知为什么,赵濛晴全身开始发冷。“女士,你好。”向她问话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赵濛晴这才发现,她穿着警服,漂亮又干练。“请问上周五,你有没有见过……”她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赵濛晴眼前。

普通的询问,普通的音调,一切都显得平常。赵濛晴愣愣地,看着照片上男人的微笑。“我……”“小姐,你见过他吗?”

赵濛晴突然转身,迈开步子,沿着林荫路大步奔跑,像要逃离一只怪兽,又像是在奔向不知名的黑暗。她的腿机械似的转动,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在耳边回荡。没有光亮,没有出路,甚至,没有希望。

体力对赵濛晴而言是最奢侈的。跑到街灯通明的大马路时,她已经坚持不住,扶着路灯大口地喘气。警察来了,警察来查线索了,怎么办?怎么办?恐惧像一张大网,束缚着她无处可逃。

行人三三两两经过,对她视而不见。城市森林里,她这样的陌生人太多太渺小,谁会关心她?连最需要的人,也在重要关头抛弃了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回到住处,室友们都不在。赵濛晴连澡也没洗,径直躺到了床上。关掉手机,闭上眼,不看不听不闻不动。

如果,灵魂就此消失,那些人一定会弹冠相庆。毕竟,自己的存在,就是他们的障碍。

赵濛晴呆呆地睁着眼,黑暗中,漆黑一片,听觉还灵敏了不少。她听见田人玉开门的声音,哼着歌打开电视,调频换台。她听见,范安戈回来的声音,钥匙随意丢在鞋柜上,金属和木头碰撞的叮当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耳朵里。

范安戈:“赵小仙女呢?”

田人玉:“哟,带了好东西回来就不问问我?”

范安戈:“不是请你们一起吃吗?”

田人玉:“蛋糕?你买的?”

范安戈:“公司的新药上市,开会庆祝。赵小仙女没回来?”

田人玉:“在的吧,你敲敲门?”

赵濛晴听见他走到卧室前,听见他抬手敲门,听见他喊自己出去吃蛋糕。所有的声音她都能听见,只是,不想动。

就这么躺着吧,躺着吧,直到宇宙的尽头。

范安戈最终放弃了,和田人玉说了两句,回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个多小时,田人玉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声音轻快高扬:“……是吗?好啊,有空……好,半个小时后你在楼下接我……”立刻关上电视,一番梳洗打扮后,关门走了。小小的三居室,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赵濛晴缓缓地拿起了手机,找到想要联系的那个人。莹白的光照着她的脸,憔悴,泪痕纷乱。手指在屏幕上触点,随着光标的闪动,六个字出现在对话框内。“宋医生,谢谢你。”

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更多的话表达自己的心情。起床,开灯,穿好衣裳,翻出许久没用的化妆品,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化了一个淡妆。

摸开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拨弄,在“妈妈”两个字上轻抚一阵,终究按了下去。

电话通了,很久才被接起。“小晴,这么晚了,有事啊?”“妈,我……”“是钱不够?你爸就是说说而已,要是没钱了给妈说。但是你怎么什么事都瞒着家里?你爸爸生气也是应该的……”“不是的,妈……”“你等等啊。”电话放了一阵,又拿起来,“没什么事,就是你弟弟晚上总要闹一会儿,真是……不过小晴啊你那么大个人了,还真得学学你弟弟,活泼一点外向一点,你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就默不作声的,别人都说你这孩子是个哑巴,可把我担心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母亲说话的间隙,赵濛晴终于说出口:“妈,你身体还好吗?”

在生赵濛晴的时候,赵母遇到了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了赵濛晴,又出现宫内感染。多年来,赵母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也是赵濛晴最关心的事。

赵母说:“我没事,倒是你,跟你爸爸认个错。学学你姐姐,她多好,整天劝你爸……”

赵濛晴已经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听筒里传出叽里呱啦的埋怨、抱怨,赵濛晴已经听了无数次。她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听这种话上,于是干脆地关了机。

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唠叨,再也不会因不知名男人的手机而恐惧,赵濛晴微微一笑,竟有一种淡淡的兴奋。

打开门,虽然客厅漆黑一片,赵濛晴还是轻车熟路地飘到厨房,摸到水果刀,原路飘回。

割腕自杀的人都要吃安眠药,据说是怕疼。可是赵濛晴数了数宋医生开的药,剂量并不够。没办法,她只好吞完手头仅有的十来颗。刀在手腕上轻轻比画,试探性地割了两下。她皱眉,刀刃和皮肤亲密接触的感觉,还是挺疼的。可是没办法,也许明天、后天,会有更疼更难过的事在等着自己。早了早断,早死早超生。

头开始发晕,眼皮渐渐沉重。赵濛晴一狠心,往下狠狠一划,水果刀割了一个空。她再费力地睁眼,对着手腕最细的地方划下去。殷红的血,一颗、一线、一片,从皮肤深处沁出。她浅浅一笑,缓缓往床上倒去。

真好,快要解脱了。

卧室门没有锁,明天一大早,范安戈或者田人玉就会发现自己。总归是同住屋檐下,闻到臭味也不太好,赵濛晴想。意识开始模糊,身子开始飘忽,快了,快要进入永恒的沉睡了。“哐当!”

遥远而沉闷的撞击声将沉睡吵醒。赵濛晴闭着眼,头偏到一边。“赵濛晴!”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嘶力竭,像要穿破厚重的云层。“赵濛晴你醒醒!”

可是我只想睡觉。“赵濛晴!你睁开眼看我!”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我看。

天旋地转,嘈杂喧闹,时而明亮如闪电,时而沉暗如黑夜。那个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吵得像苍蝇。痛感就像一棵大树,密集的根须缠住身体和灵魂,抽走所有的力量和勇气。恍惚中,似曾相识的脸飞快地晃过,比流星还快。

睡吧,睡一会儿,再睡久一点,睡到宇宙的尽头。星星在全身打转,十二个星座闪着刺眼的光,逼近,再逼近,相隔几万光年的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融成一片茫茫白光。

眼皮慢慢地动了动,更多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挤进眼眶。赵濛晴偏了偏头,头发与枕头摩擦发出沙沙声。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身侧。第三天……The Third Day“她现在没事了,多休息。”“好,谢谢你。”“其余的就交给你了。”

声音很熟悉,仿佛是宋医生?他,他怎么来了?

赵濛晴费力地偏转脖子,骨节连接处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眼皮的沉重感慢慢消失,模糊失焦的人形渐渐清晰起来,五官明朗,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头发打理得黑亮整齐,是时下精英白领的标配。“宋医生,嗨。”赵濛晴嗓子干得冒烟,勉强动了动唇。

宋言拉来椅子,坐在床边:“怎么回事?”“没什么。没有下次了。”赵濛晴知道他要说什么,费力地许诺。

宋言笑了一声:“下次?这次是你运气好。”

赵濛晴不解地看他。“你那个室友,见你房间门没锁,帮你关门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昏迷。我正好看到短信赶到你那儿,碰到他抱着你跑下来。赶紧送医院,再晚几个小时,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你。”

赵濛晴低低叹了口气,别开脸。雪白的墙,半开的窗,床头挂着她的包,想必是范安戈一并带到医院来的。“你说我多出了三个月的工资请我师姐的员工走人,就为了安排你去她店里打工,你就这么回报我?”宋言感叹一声,“心理医生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赵濛晴说:“我还你。”

宋言没接话,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上上周你说,考虑做件赚钱的事。能不能告诉我,是个什么事?”“我……”赵濛晴动了动唇,“不想做了。”

其实,她完全记不清是什么事。

病房门响了,宋言走去拉门:“你那个室友守了你一夜,中午来看你。你要觉得没问题,可以办手续回家休养。”

赵濛晴微微一笑,正想说几句感激的话,门打开了,走进病房的是一个女人,面容与赵濛晴有些相似。一见着她,赵濛晴心一紧,仿佛有个巨大的旋涡逼近。“你又在玩什么花招?”咄咄逼人的质问,旋涡挟卷着暴雨,扑面而来。

宋言还没反应过来:“请问你是……”

女人没理睬他,厌烦地看了赵濛晴一眼:“别以为你这点花招能引起谁的同情。”蹬着高跟鞋的女人从手包里摸出一沓钱,扔到床边柜上,“这是小姨给你的生活费。”

宋言看了看女人精致的妆容,再看了看赵濛晴苍白的脸,想说些什么,却皱着眉不好开口。女人看赵濛晴的眼神,居高临下,像是看蠹虫:“公司事情多,我以后没时间来看你。姨父说,你要跳楼要自杀随便……”

赵濛晴嘴唇颤抖着:“你……”

宋言拦下女人:“这位小姐,我是她的心理医生。赵小姐正在休息,麻烦你出去好吗?”“你是她医生?”女人高傲地打量他,“什么心理医生,都是骗钱的,也只有她乖乖地让你骗。心理有病,说得好听,不就是……”

病房门突然猛地一响,制止了女人的滔滔不绝。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门口。

范安戈站在门边,单手撑着门,手里还提着盒饭,笑得随意:“于经理,麻烦你积点口德。”“范安戈?你来做什么?”“我来给我朋友送温暖,顺便送瘟神。”范安戈反手打开门,“于经理,这里不欢迎你。”

女人的嗓音提高了十八度:“你凭什么让我走?”

赵濛晴的目光在女人身上转了又转。她太熟悉于清音了,无论她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一贯是这般气势迫人。但今天,她的状态很奇怪,有种焦灼的亢奋。

范安戈顺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内线电话:“值班室,309有人在吵架,影响病人休息,麻烦请两个保安来。”

女人恶狠狠地盯了范安戈一眼:“你下午不用来上班了。”“行,我等人事部的通知,双倍工资麻烦也给我准备好。”范安戈无所谓地笑笑,径直走到赵濛晴床边,“现在感觉怎么样?”

赵濛晴没有看他,只盯着女人的眼,许久说道:“于清音,你过来。”“我凭什么听你的?”于清音的气势消减了不少,话虽这么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床边,摆出鄙夷的神色。

赵濛晴转头,拿过柜子上放着的钱,摩挲了几下,轻声说:“你知道我一直想对你做什么事吗?”

于清音没说话,满脸狐疑。

赵濛晴狠狠一扔,于清音没留神,被钞票砸了个正着。满天飘飞的红钞票中,赵濛晴的声音淡淡地:“用钱砸你。”

于清音气得脸都扭曲了:“你……我告诉姨父去!”“去呀,反正你最擅长的就是告状。不过我是精神病人,杀死你都不用偿命。”赵濛晴说,抬头看宋言,露出明亮的笑,“是吧,宋医生?”

范安戈靠着墙,很配合地“哈”了一声。

于清音怒视他:“你……”

范安戈耸肩:“就听个笑话,于经理你不会当真了吧?”

于清音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瞪了赵濛晴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走出了病房。看着满地的红钞票,范安戈啧啧两声:“看不出啊赵小仙女,这么多钱,你说扔就扔。赶明儿扔我脸上,放心我绝对不躲。”他一边调侃一边忙着捡钱,宋言不好干站着,也一同加入捡钱的队伍。“小晴,这样不好。”宋言劝她。

赵濛晴微微摇头,不作声,眼瞳的光似乎比方才明亮了一些。

两沓红钞票混成一沓,放到床头小柜子上,边缘没有对齐。范安戈随意地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放下饭盒:“这是你老板专门给你做的。她说让你多休息几天再去上班。这么好的老板我怎么遇不上,于清音恨不得我二十四个小时都奉献给公司。”

赵濛晴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她先抬头看宋言:“宋医生,郑姐是你的师姐?她也是心理医生吗?”“是,她有心理医生执照,只是现在不当医生了。”宋言看了范安戈一眼,见他摸出烟,便提醒道,“病房不能抽烟。”

范安戈冲他露出一口白牙,咬着烟不说话。赵濛晴说:“他不抽的,你放心。”

宋言略带不满地盯了范安戈一眼,低头看腕表:“我去趟诊所。你有什么事,问师姐也是可以的。记住,不准再干这种事。”

赵濛晴乖巧地点头,目送宋言离开病房。房门刚关上,范安戈就跳了起来:“赵小仙女,你跟于清音是什么关系?你们两个好像有仇?”

赵濛晴盯着他手里的饭盒,很久才开口:“我饿了。”

饭盒里还是简单的饭菜,太阳蛋咖喱饭,色泽鲜亮,香气四溢,范安戈惊叹一声:“我的妈!这真是你老板做的?你们还要不要员工?我也去。”

赵濛晴说:“你怕于清音开除你所以先找好下家?”“怕什么怕?我是销售部业绩最高的医药代表,她不想要业绩了才会开了我。”范安戈催促,“你快吃。不不,你先说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算了你是病人,还是先吃吧。”

赵濛晴慢慢地吃了几口,放下勺子,看着范安戈的眼睛,郑重地说:“谢谢你。”

范安戈一愣,哈哈笑道:“这算什么?顺手帮忙带个盒饭,有什么好谢的。我一向是助人为乐的活雷锋。”

赵濛晴只是淡淡地朝他微笑,不说话。如果不是他开口呛于清音,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向于清音脸上扔钱。她想做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了,细数下来,有8年3个月又24天。

她的眼里带着人世间所没有的纯净,连同范安戈自己的脸仿佛也清晰了不少。范安戈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别开脸:“那个,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想回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办手续。”说完匆匆出门去了,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赵濛晴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看着关闭的门,她埋头继续吃饭,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是宋言发来的消息。“那个合租的男人,你要当心。”

像在阳光里的灰尘一般轻快舞蹈的心情戛然而止,宋言为什么突然发这样一条消息?“为什么?”她回复。“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短短一句话,很符合宋言的风格。就像他给自己开药,只说:“按时吃,对你有好处。”从不多说一个字。

赵濛晴握紧了手机,不说一句。他能有什么目的?

昨天,在人群里问出“董事长不是还有个女儿”的人,不正是他吗?

欧新集团董事长的确有个女儿,没出息、没本事、一无所长、无所事事。她的名字,叫赵濛晴。

没想到自己这种废柴,也有被人看中的一天,真不知道该惊喜还是惊吓。

赵濛晴顿时没了胃口,饭盒放到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范安戈是在两个月前搬进来的,她一直觉得这人就是普通的白领,白天跑业务,晚上打游戏。偶尔带点好吃的给自己和田人玉,田人玉挑刺闹事,他出面哄两句。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但是他是哪里人,年龄几何,有什么亲人朋友,在哪里读书,所有的所有,都不知道。

而今,宋言说,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偏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双肩背包,赵濛晴想了很久,伸手取出藏在隔包里的另一个手机。打开后,电量只剩百分之四十,依旧是普普通通的开机界面,10个数字整齐排列,提示她输入密码。“你到底是谁?”赵濛晴看着黑屏的手机,轻声问。

脑海中,男人漂亮的脸再次浮现——“赵小姐,你,考虑好了?”

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浮现。昏迷时,她仿佛看见十二星座围绕自己快速转动,最明亮最清晰的是天蝎座。而在天蝎座的心脏位置,最亮的那颗阿尔法星熊熊欲燃,仿佛要烧起一阵大火,焚尽一切。“天蝎座和巨蟹座,是最配的星座哦。”男人笑着说。

他是天蝎座!

赵濛晴把全身藏在被子里,不言不语。死去的男人到底是谁,他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想起来,这两天她精神太恍惚,竟然忘了最好的帮手。

打开网页,进入搜索网站,她输入“开发园”“尸体”等字。果然,跳出了许多网页,都是关于前天在本市开发园发现尸体的报道。新闻内容大同小异,一看就是警方发的通稿,但是,赵濛晴只需要一点信息就够了。“死者谢某……无业……1990年11月出生……”

他姓谢。

11月出生的天蝎座。

他对自己说的什么?生日,对,是生日,还说了四个数字,0329。赵濛晴莫名有些激动,连忙按开了手机。开机界面上显示“请输入密码”,她想了想,输入了“199011010329”

密码错误。

换日期,继续!

因为输入错误,每四次尝试就要休息60秒。遗憾的是,从1101到1122,没有一个是正确的密码。

赵濛晴不死心,一直输到了1130,手指渐生酸痛。手机上依旧是活泼可爱的提示:密码输入错误。

错误,错误,错误。密码找不到,难道要去公安的停尸房,偷出姓谢的那个男人的指纹?想想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0329是什么意思?日期吗?也不对。按照习惯排列,0329是3月29日的话,那就是白羊座,离天蝎座有大半年。

真是迷局重重。赵濛晴叹了口气,正要把手机放回包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差点扔飞手机。手机在她掌心里又唱又跳,空气中回荡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女声低沉而忧伤。来电并不是已存入手机的号码,只是一串数字。

接还是不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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