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康培混世界(精装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1 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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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道立

出版社:大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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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康培混世界(精装本)

跟着康培混世界(精装本)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跟着康培混世界(精装本)作者:杨道立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大连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3-01ISBN:9787550510227本书由大家出版传媒(大连)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代序怎一个“混”字了得蒋子龙

一对杰出的夫妇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天才,一个是奇迹”。

现代商品社会对天才并不陌生,出生即是神童,然后一路跳级,长大后成为“美国主流社会的成功人士”,这也是全世界都熟悉的“比尔·盖茨模式”,无须多说。我感兴趣的是第二个孩子是怎样成为“奇迹”的。其名康培,一生下来便“没有肺大动脉,没有右肺……是最严重的法洛四联症”。医生说,这种病人在医学史上最多只能活到两岁。康培随即遇到他的第一位“守护天使”,竟活到了12岁,脊椎做了一个大手术后,差不多又维持了十来年基本正常的状态。

不知是一种诅咒,还是纯属巧合,美国“9·11”事件后(他的家就在纽约世贸中心附近),康培每况愈下,“毛发一天比一天干燥,头皮形成块,一碰连着头发掉落,皮肤瘙痒,指甲发蓝,吞咽困难,四肢无力,差不多就是一具僵尸,他自己也一心想死”。其父带着他逃离纽约城住到乡村,此时又一位年轻的“护理天使”出现,“给了他第八条生命”。如今,一个在医学史上找不到治愈先例的法洛四联症患者,已经38岁,尽管“手只有十几岁少年般大小,双腿细而弯,难以支撑身体”,却已经出版了9本科幻小说。

2015年9月,康培“咳血,喉咙里还咳出块东西”,这对像他这样的病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信号,他感觉自己“生命之秋真的到了”。于是他将已经具备美国法律效力的遗嘱悬于墙上:“请不要抢救我!”甚至连自己的《奠仪纪念册》都已准备好了。他相信有来世,并跟父亲商量好,死后将骨灰埋在乡间别墅四周的森林里……

很显然,这不是个寻常意义上被死神追逐的人。

于是,他的父亲康海山想请人给儿子写本书,让他“能够看到生命最后的灿烂”。他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杨道立,理由简单而虔诚:从网上看到杨道立的照片像菩萨。康培本人就是作家,别人写出怎样的文字才能让这个奇特的生命发出“最后的灿烂”?哪位作家该有怎样的勇气才敢承担这样的任务?然而杨道立经过考虑,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挑战:“一个全新的题目,能让自己感觉脑子没有退化,精神还在生长。”这真是个聪明的理由。

不能不说,康海山选择杨道立真是找对了人。她确是那种到哪里都能“留下满屋芬芳的女人”,大连人称她是“一个美丽的传奇”。但,杨道立身姿娇巧却隐藏着巨大的能量,仪态优雅精致骨子里却极富冒险精神,几十年前中国第一张声名远播的城市名片“大连国际服装节”,便出自她的创意,并身兼总策划和总导演,连做八届,等到已轻车熟路时,不再具挑战意义,便将成熟的桃子拱手相让,逸然抽身而去。中国电影金鸡奖和百花奖,中国航海日、世界海洋日等国家级大型盛典,她也被召去担纲执委、导演或就任专家组组长。当她觉得导戏总归是一种“演出”,不如索性去导“真”的,竟去当了职业经理人,后来做到了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行政总裁。当她那满脑子精灵古怪的思想因外部环境的局限不得全部施展时,就诉诸笔墨,全身心投入写作,追求思想的自由驰骋,以广受好评的《一个节日和一座城市》一书,确立了她的文学声名……这样一个“文化多面手”,会怎样表述“康氏奇迹”呢?

我怀着先睹为快的好奇心,在2016年春节外出期间读这部书稿——《跟着康培混世界》。明明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仅对康家的生活有全景的纵深的展示,甚至真实到每个人的灵魂,严肃而诚挚,却取了这么一个嬉皮士式的书名。或许是为冲淡康培命运中沉郁的基调,其实又怎一个“混”字了得!

看似拉拉杂杂、家长里短,却时有惊人意象如珍珠般跳出来,通篇灵气漫溢、泼洒妙思隽语;一贯的女才子气十足,实则下笔如走钢丝,分寸拿捏得老到而精准。因为稍有不慎,轻则会伤害“奇迹”及呵护“奇迹”的人,重则会将一桩佳事变成错误,乃至灾难。因为主人公康培患有四种心脏病,“绝对不能激动”。不激动又如何“倾诉他澎湃的心”?人人都在故事中,已经进入自己的角色又如何能不动情?

杨道立到底是“国家一级导演”,熟练地调动一切手段,或满天撒网,广种薄收;或化整为零,层层铺垫;或旁征博引,虚实结合;或见好就收,张驰有度;或讲到紧要关头,插科打诨,转换气氛……她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以康培为中心将有关的一干人等“混”成一个“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高效率团队。每个人都被写得真实可信、气韵生动,不回避命运的成全与局限、性格中的明与暗,尽可能深刻展现他们心性的丰富。这些人都亲历“康培奇迹”形成的过程,最后像众星捧月般完成了对这一“奇迹”的见证。准确而传神地写好康家里外这个群体,是此书成功的基础,“奇迹”的产生不仅令人信服,而且是一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作者用妙笔,自始至终地牵着“奇迹”中的灵魂人物康海山。他对儿子的爱,“深沉而提着小心”,却悲欢不惊,感应日月,几十年下来身上反而有了一种无论成败都扭曲不了的单纯和厚实的亲和力,大山崩于前,也能“平静接受”。正因为有他,参与成全和维护“奇迹”的各色人等才开始有序地出现。而写好这个人最见功力,“温文尔雅,勤恳做事”容易写得枯燥沉闷,作者通过一些小的细节竟从容写出了深度和境界,智趣盎然。包括对康母邹陵的描述,笔风清丽、坦直,性格跃然而出,也是书中的成功笔墨。

写一些外姓“护命天使”,杨道立反而用辣笔。浓烈的重彩,火辣的赤诚,以突显康培生命中匪夷所思的“奇缘”。“召之即来”的沈太太,接过了在襁褓中被判“死刑”的康培,每一分钟都紧紧抱着他,不让任何一个人说出对孩子不祥的话,其口头禅是:“康培将来一定有出息!”原来是由她最先宣布了“奇迹”的诞生。她就是抱着这个信念,把能想到的天下好东西都做给康培吃,一盎司一盎司地陪着孩子长大长高,“让他领略只有母爱才能够企及的宽厚、温暖、细腻”,开悟了康培的灵性。几年后,沈太太交给康家一个差不多属于正常的孩子,突破了医学史的诅咒,“奇迹”初露端倪。

康培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列了一个名单,男人9名,女子9名,沈太太在女性名单中排在第二位。排第三位的是年轻的浙江女子张静丽,康家人都亲昵地称呼她“丽丽”。在康培第二次陷于死神之手时,她不请自到,为了答谢康海山曾经对自己的帮助。她将全身脱屑的康培整夜整夜搂在怀里,一遍遍给他讲即兴编创的中国版《一千零一夜》,用从家乡学到的厨艺,做成让“僵尸”吃不够的佳肴美味,集“看护、姐姐、母亲、厨娘、卫士、女友等多重身份于一身,又做到极致,其女性的美,由内而外,闪闪发光”。

如果说这些热辣辣滚烫的语言,表达了世间一种美好情感对灵魂的熔铸,那么作者用冷峻、客观的铁笔,通过“外婆”传导出另一类情感“怨恨”,却是对康培灵魂的淬火。外婆出身名门,民国时期曾就读于清华大学,婚姻的失败或天性抑郁,经年累月沉淀为解不开的仇恨和愤懑,其负面情绪笼罩着家里的全部空间,甚至在夜间也会发出惊人的斥骂,折磨着家人又置自己于万劫不复。“像婆婆那样”——成为康家人的一个咒语。康培却说:“感谢婆婆,是她让我坚定地采用现在的方式生活,不用自己的不快乐去伤害别人,不依赖所谓现代医疗苟延残喘。”“对生命最大的尊重,就是要开心地活,舒服地死。”

如此这般,作者决不回避生活的严酷,只有这样产生的“奇迹”才是坚实的、可信的。包括对康培本人,他曾就读过的恩典学校的校长说他“是个愤怒的孩子”。当他由“僵尸”复活后,丽丽用话激他,说他不缺胳膊不缺腿,跟正常人没有两样,就该做个真正的男人。有一次他却“像疯子一样”大骂丽丽一年才来一两次的儿子,暴露了正常男人的狭隘和妒忌,对康培来说,这却是一种健康和强大。这样一个粗砺、诚朴的灵魂,可塑性很大,也才会有后面惊人的修为。

或是天赋使然,或是缘分奇佳,康培随之结交了一些根基深厚的智者。至此,成就“康培奇迹”最重要的两大要素都具备了:身体上的保健和精神上的提升。书中犹如神来之笔写到康培的精神渐渐强大起来,有了一种特殊的“尊严与力量”,开始在意朋友,不只是接受帮助,也会不顾一切去帮助别人,甚至让人觉得很难找到如他这般忠诚的朋友。明明是丽丽帮了康家大忙,她自己却说是他们“改变了我一辈子”,康家父子是自己的“贵人”。

康培的身体尽管“时时刻刻都在疼痛之中”,整个人却变得独立、饱满,常常开怀大笑,充满想象,乐于助人,还成为一些求助者的“精神导师”,为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提供人生的建议。“他觉得重要的事情,自我标准很高,道德标准很高。他从来不需要别人见证,自己有评价,要自己对自己满意。”一位佛界中人甚至称康培“是个老灵魂”。

这是此书最精彩的地方。对“康培奇迹”的形成及剖析令人心折,没有使一个温暖而睿智的故事落入残障人励志成才的套子。读到最后,我忽然有些理解作者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书名。里里外外围绕着康培的一群人,最初是为了照看他,后来变成在精神上以他为中心,他发散着精神气质处于高端的感染力,从心里流淌出一种纯净。与他相比,其他人确是在“混世界”。

这是一本妙书,读来意趣盎然,又蕴藉无穷。遂成此文,是为序。第一天10月27日登机前的忐忑

下午两点,大连周水子国际机场。

坐在飞往韩国仁川的登机口,竟然没有即将漂洋过海的兴奋。

这不行。

多年前在电视台给主持人上课,我曾告诫某些自诩老辣的“腕”:正式出镜前,如果整个人心跳如常,每块肌肉都松弛着,未必能发挥好。“微微紧张,适当忐忑,会帮助肌肉和心理产生调动自我表现的冲动。”我当然明白,对创作保持约会恋人那样的热望,是专业化职业感的需要。于是,到咖啡吧,给自己点了杯热牛奶,让味蕾和肠道接受到的刺激传递到心、脑。

去纽约,做采访,写一部非虚构文学书。

题材虽然新鲜,时间却被限定了。出版也许没有问题,可激情终究不可预支。

很快生出两个担心:一、如果遇到“祥林嫂式”絮叨怎么办?数十年间,时刻面对罹患重病的孩子,那些胆战心惊,给做父母的积压了多少苦情!我会不会成为他们夫妇倾倒泪水的垃圾桶?二、倘若受访者很刻意地做身残志坚英雄状,我会不会后悔自己飞往美国采访康先生一家的决定?

我厌恶时下传染病般的形象做秀,更惧怕受到某种时尚概念的利用。如果要给一个有行为艺术之嫌的“感动××”写传,大可不必将苹果砸到我头上。

突然想再看一下康先生从美国写来的邮件。那些用一号大字敲成的自述和简介,真是非常好看的文章,包括披露三观的零星议论,我曾给过热烈回应。

也许,临行前的忙乱,将碎片式的交流冲散,很多精彩提示被我潜在的紧张稀释了。是自己吓唬自己吧?可这时候我发现,装着美国佬资讯的便携式电脑,被我塞进行李箱已经交付托运了。

广播通知KE870飞机客人登机。

就像在侧幕边听到开演铃的演员,没了回旋余地。于是在心里,我跟故事的主人公——康海山先生的小儿子打招呼:

嗨,康培!你在纽约还好吗?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从仁川转机,直飞纽约肯尼迪机场。

机舱里,人的装束和气质像去市郊。

脑海中漾起一支熟悉的旋律: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你不像是在我梦里

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

九年前去纽约,我与普通游客一样,在时代广场、双子座废墟、联合国大厦旗杆下拍照、浏览,然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掸去一粒尘埃。它们,还站在淘金人和恐怖分子关注的目光里,我呢,回到万里之遥的家中,继续做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从没想过,此生会和“英格力士”的纽约有什么“唯一”联系。

当张世功说,康家在华尔街有房子,“你可以住在那儿,也可以住上州的别墅”,我的感觉单纯极了:瞧,这是个圆了美国梦的人家。2006年作者在纽约华尔街。

康先生曾经告诉我,他太太邹陵早他十年从台湾去美国,而他,是在台湾交大毕业后,于1969年遵从父命到美利坚攻读硕士……好多地方,我们两家人有共同点,籍贯(我和他们夫妇都生在四川),年龄,家庭结构。所以我不用担心语言障碍、生活习惯。在“伊妹儿”里,康先生谈论最多的,是他的病儿子康培——一个在医学史上,找不到治愈先例的四种心脏病法洛四联症患者。

从“活不过两周岁”的诊断,到“逃离”纽约久居乡下写出九本科幻小说,康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死神追逐者。“能说一说38年里,他有过怎样的亲情、友情、爱情?”我向他的父亲提前索要故事线索。康先生发来一个脉络清晰的附件,五部分37章。虽是一句话目录,但已让我惊诧不已:“9·11”预言成真,遁山逃亡,回头是岸……病人康培,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演绎他的人生?作家康培,用一个什么样的大脑承载他的灵感?

我的好奇心被一封封“伊妹儿”点燃。

此刻,机舱内灯光暗淡。邻座的韩国酷哥,也许发现自己坐在有香奈尔香水味道的女士旁边,故作绅士状地强睁双目;我解开安全带,打算为他让出入睡空间。可走到后舱尽头,一对不同肤色的情侣正在那儿神冲云霄地拥吻。

嗐,地球是平的,婚床倒立体起来了!

这会儿,只有我不合时宜啊。

可越觉得自己不对越是没有睡意。

记得龙应台说过,她上幼儿园时,穿着军人的制服、带着木制步枪,口里唱着所有台湾孩子都会唱的歌,叫作《反攻大陆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陆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陆去

大陆是我们的国土

大陆是我们的疆域

同在那个年代的我,却穿着飘有两条黑缎带子的小海军服,坐在苏军叔叔怀抱里,高声唱着别人的《祖国进行曲》:

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他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人,束在黑暗的座椅上,思绪却似锋镝飞驰。

不免再次涌上忧虑。

虽然进入21世纪的两岸同胞都在重新解读历史,然而,意识形态的持久浸淫,在我这个大陆人和康培父母之间,恐怕仍有看不见的鸿沟。

突然头疼极了!

上万米的飞行高度,13个小时的长途之旅,心里不断回响刘欢那首“千万里”,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流淌着煎熬。当我整整看完小荧屏上五部只有图像没有声音的电影,人已疲乏到极点。

飞机,也终于越过地球上最大的海洋。

什么也别想了,只祈望和康海山、邹陵,和他们的儿子康培,能愉快地相处吧。开特斯拉电车的男人本书策划人康海山先生

夜深了,肯尼迪机场的出关档口只开了三个。

节奏好慢!

很担心主人接机的心情。我们的电话没连线,一旦失去联系,双方找起来会很麻烦。

可我们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许是因为我刚从中国最讲究外貌和衣着的城市来,看见康先生的第一眼,对他由内而外的朴素,印象深刻。

亲切的声音,阳光般的微微笑容,康海山像朋友似的对我问候着。

精神上松弛下来,头疼的感觉立马好了许多。

可很快又弹出个问号:这也是位喜欢时髦车的都市男?

他的轿车很漂亮:干净的鸡蛋白泛着耀眼的光,流线简约,体态轻盈,是最新款的电动轿车特斯拉。在国内,轿车的名片作用长期重于功能作用——“身份的象征”,是世俗间的共识。难道眼前这位先生,也有这种爱好?

半小时车程,谈话内容当然是“康培”。大陆人唤单字名,特别是长辈称呼孩子,爱用双音。譬如提到康培,自然会称他“培培”,康先生不。“培住在乡下,明天一早我们就过去。”

因为一会儿要见到他妻子,我抓紧问道:“我怎么称呼您的太太?”印象中,台湾影视作品多半采用某太或某太太称呼那些不年轻又需要尊重的女人。“就叫名字。”

康先生借此对可称名道姓的太太做了进一步介绍:“她是个金融家,做得很成功。在美国社会还不兴提拔女性的那会儿,就进入办公室,很快被提拔到管理层。退休前,做到了华尔街银行的高级副总裁,属于美国金融界女性50人之一。”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也许位置更靠前一些,但我说不大清楚。”

哦,一个自豪的丈夫,一个求实的先生。

正暗自想着,车在道边停下。康先生要让我看看新的世贸中心。其实我并不特别想看那个标识美利坚国家勇气和非凡力量的自由塔,但不好拂逆主人。“去掉伸上天空亮晶晶的部分,新楼的高度没有超过原先的双子大厦。”康海山告诉我,那是为了对历史保持一点儿敬畏心。

一会儿,车就绕进一个相当于北京长安街或大连人民路那样闹中取静、有相当资历的楼群之中。

他们家,果然住在纽约市中心。“陵,杨老师来了。”

带了钥匙的康海山,轻轻敲门。

我这辈子,和丈夫恋爱的时候,也没被如此甜蜜地称呼过,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但从到康家第一天起,我就听康先生这样叫着妻子,不管是写出文字还是背后提及,从无改口,好像那是一种情绪定格,不可破规。

不觉猜测:这个让张世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父亲,也是个让女同胞艳羡得垂涎欲滴的模范丈夫吧。直接受“9·11”震撼冲击的地方本书主人公康培的妈妈邹陵女士。

娇小玲珑的邹陵,更是通体透着朴素。她五官清秀,眼睛很亮,口齿比先生来得凌厉,更有让我吃惊的北京口音。她说自己离开华语环境太早,一辈子和美国人(其实是白人圈)打交道,凡涉及现代词汇,须用英语表述才行。她很坦率地告诉我,自己的中国话不灵光。“什么事情,都由康先生讲给你吧!”

是她特意邀请我头一夜住到纽约家里的。

虽然夫妻间商量好,由康先生全权协助我完成采访,而且我进家门时已近子夜,但我们还是“老乡见老乡”地说了些各自留在童年记忆中的四川话。

当然,我得介绍一下大连——拿出朋友特意为我准备的荣获城市纪念品大奖的贝雕果盘送主人。

礼物的交接让气氛出现瞬间尴尬。

原来,这个家,基本不摆装饰品。

那天晚上,我住在康培曾经的卧室,虽然已改作客房,清洁无可挑剔,但完全没有非功能性用品的房子,简约到极致,让我这个已然过上中产生活的都市女性稍感不适。我知道这里是受“9·11”震撼冲击的地方,那天,除了邹陵在上班路上,大儿子康容远在斯坦福读研,留在家里的康海山和康培父子,直接感受到炸声刺耳,楼房晃动。十多年过去,不知道是生活方式的原因,还是灾难留下了阴影,抑或是康培让这个家没法过得讲究,那种绝无半点儿享受和观赏气氛的家居铺陈,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当我从堆满宣传品的书柜上,发现一面粉红色手持方镜,竟生出了几分激动。

但,就好像走进木内正夫创意的“無印良品”,因傲然于内在品质而拒绝使用任何LOGO,这个家一点儿不现穷相。不仅仅是康海山开着耀眼的新式轿车,墙上挂着奥巴马与邹陵的合影;更不仅仅是作为共和党、民主党成员,他们随意出入华尔街,比太多美国人有钱……而是极有教养的谈吐,和随意流泻的信息,让他们的精神气质处于高端。

接过邹陵倒的一杯白开水,我说,谢谢,有杯热水喝就蛮好了。

熄灯时,仍然听到邹陵在她房间打电话、敲电脑,后来还拍击身体。我感到,从小住到大的这套公寓,已经被她强大的气场,笼罩得更像一个公益机构办事处。

即使不是为了撰写一本书,单纯从了解一个人、一个家的目标出发,我以为,最好的办法之一是进入他和他们的生活空间。这里的家私、用度,这里的态度、内容,必会沁出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本质。

马上就要在美国人(而不是台湾人)家里过第一夜了,我突然发现,怎么没人向我倾诉康培的病给生活带来的冲击?上州卡茨基尔州立公园一瞥。第二天10月28日到乡下去

八点过,跟邹陵打了招呼,康先生带我乘白色轿车出发。

从世贸中心穿过整个曼哈顿,朝纽约东北方向大约行驶200公里,就是他在“伊妹儿”里多次说过的康培和他住的“乡下”。

说真的,没出纽约市区,我一点儿也不兴奋,天阴,建筑越发灰蒙蒙,显得毫无生气。我对康先生说,没觉得你们这儿比大连好多少。他说,全世界的城市都是大同小异,乡下会好一些。穿越曼哈顿。康先生曾发给我的森林秋意。

自从年岁进入中年尾声,许是心中期冀能持久感受生命之美,我对树木书写的金秋有种莫名的依恋。当公路两侧出现绵延的大树画廊,胸口忽地胀满欢喜,我很不矜持地叫出声:“好美,好美,怎么能这么美!”

从中国出发前,因担心我看不到最美的“乡下”景致,康先生曾给我发过他拍摄的几张森林秋意。挺棒。现在看到实景,觉得不是挺棒,而是惊艳,美到恐怖。

早就听说美国有著名的红枫长廊,不晓得是不是眼前这条绵长的州立公路,细看路旁那些树木,它们不是单一的红色,而是赤橙、金黄、浅粉、深褐、朱丹,以及火烧般坦诚出烈焰光束——各种颜色各种姿势的大树,没完没了地在眼前交替出现,倏然掠过,会让人想起每年秋季大连国际服装节的名师名模走秀。可这种自然美,远比高级时装的刻意烁美动人心魄。

康先生告诉过我,他们家那儿的森林,树木有43种之多。枫叶上写满了灿烂。

真是丰盈!

秋风轻扬,细雨迷离,斑斓的树叶从空中飘下,好似画盘从天上倾倒油彩,一点点,一滴滴,几十里路不曾有一刻没有风景。“这哪是行车上路,简直就是在诗海里穿行!”

我尽量让自己收拢忘形的醉态,跟康先生聊起康培。

其实,我们已经在网上聊过很多很多,昨晚临睡前,我又复习了一遍他发给我的“康培一生”——五部分37章目录。此时,康先生在我的醉态前强调的则是,这次咳血,让康培自己感觉到:生命之秋真的到了。“我们就想给他写本书,让他能够看到生命最后的灿烂。”

9月下旬,正在加拿大追随福智机构传播环保理念的康氏夫妇接到电话,康培对父母说:“我咳血了,喉咙里咳出块东西。”“9·11”后,康培一直觉得喉咙不舒服,而这次发病,他认为就是咳出了“9·11”长在他身上的孽块。

因为我的心脏也有问题,知道像康培那样“四种心脏缺陷的法洛四联症”,最致命的,便是咳血。尽管康海山夫妇做过38年的心理准备,也无数次看见康培死而复生,但这一次,父亲康海山觉得儿子的感觉不是打诳语。开了18个小时车,夫妇俩用最快速度赶到孩子身边。“所以,9月29号,张世功出现;10月1号,您又答应来。”

……“培觉得能有名人万里迢迢来帮他写书,除了荣幸外,他认为可能是他命中注定的,要再活一阵子才走。”这不是红枫长廊,而是纽约上州乡村随处可见的林子。

康先生一边聊着他的计划,一边寻找改道后的新路,弯弯曲曲折行几次,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一口东西涌上,主人不得不停车。事后回忆,时差没倒过来是一回事,对于这次领受任务的神圣和庄严感到巨大压力,也是致我呕吐的原因。

康先生沉着地将我引到路边一个乡村小店。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端牛奶、剥香蕉(每次我的心脏不舒服,都尽量吃一根香蕉),好像职业看护一样娴熟,就想起他在小儿子康培出生后的日子,不知道蜷在医院的椅子上挨过多少个日夜。“病人都以为我是医院的护工。”

这位谦谦君子,遇到意外,怎么既不着急又不愁眉呢?

又跑了半个小时,汽车攀上一个树木繁茂的坡路,狗吠声响起,康先生家的乡村别墅出现在我的眼前。康家别墅,坐落在纽约上州卡茨基尔州立公园内一个叫熊村的地方。康培在等候

我应该属于见过点儿世面的人,但不等汽车开进车库,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是担心性格乖张的康培不接受我,还是顾忌与“主角”相逢反而丧失了想象中的神秘美?

殷勤周到的康先生,曾让我提前掌握了一个绝对棘手的故事的“梗”——儿子与母亲性情相克。刚才在路上,讨论起书的体例、笔法和诉求意义,他毫无半点儿虚伪地反复说:“我们是外行,一切听您的。”

更直言表示:可以接受“非虚构文学”在作家笔下的任何真实书写。“你认为自己听来的看到的是什么,就怎么写。”“他们母子的‘结’,也可以照实写么?”

康海山想了想,话语中有几分知识分子的天真:“说不定你的书,会让他们的关系发生好的变化呢!”

……

九年了,“逃离纽约=逃离妈妈”的结,怎么可能通过一本书轻易解开?然而,天下事,哪一件不是偶然中孕育必然,小动作推动大变化!

好吧,康培,咱们来试着做朋友。“杨阿姨好!”

康培从电脑前站起,主动伸出手。

他的手,仅是十几岁少年的大小;细而弯的双腿,支撑身体显然费劲。但他的眼睛,像妈妈一样明亮,绽开的笑容,颇有父亲那样的亲和力。不加掩饰的、小孩见贵客般的那一点点羞涩,最让我有好感。我把同情压在笑容下,给了他一个阿姨爱抚侄子的熊抱。

张世功热情洋溢地替主人操持一干待客程序,赶紧将我带到二楼,推开门,进了一间紧楼角、看风景最好的房间。“瞧见没,玻璃都是蹭了又蹭!”

我很满意这间客房,说它窗明几净、应有尽有是不够的。

目光所及,外面的,屋里的,怎一个好看了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好像有股看不见的芬芳,在空气里游荡。

女人。

这里有女人的心思,女人的机巧,女人的气息!

我在大连的公寓,哪怕是交租金的临时住房,也刷自己喜欢的色彩,间间颜色不同。书房用了养眼的浅绿色,配上音乐,工作到深夜也不觉得灯油熬尽。2015年10月28日晚,作者和康培聊天后的合影。

人嘛,将就和讲究,当是爱和被爱的能力反射在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这间赭红色的屋子,哪里会是因我而刷,一定是既定的、通盘设计的一间屋子而已。

整栋别墅,尽管我还来不及参观,但进门瞥见的装饰和铺陈,洋溢着热情的生活态度。如果说纽约的公寓充斥着冷静和刻板,那么这里,便是安放着温馨与随和。

不去多想了,歇息一下,晚饭时分就要走进康培的世界。康家别墅有30亩森林。随同季节更衣的树木,会时不时从窗外传递出时间的表情。康培说他欠一声对不起

在康海山提前对我的“辅导”里,有一点我是必须牢记的:康培不能激动。具体到同我合作——交谈,一要看他的状况,二要掌握好时间。哪怕他说到动情处,如何戛然而止,考验着我的采访功力。“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替他回答。”

康先生那份诚恳,不容一丝误解。

但,不光中医信奉一人一宇宙,作家更看重个体的唯一性。我掂量着,如何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开掘康培埋在心底里——“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如此”的特殊真实。

张世功还专门对我进行了二次辅导,他把本已经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控制住大嗓门,用气声对我说,千万别让他激动啊!

一位不久前咳过血的重度心脏病患者,如果殁于同作家的谈话,这位作家能做何自辩?

我当然不能那么功利,那么残酷。

但康培显然期待倾诉,他有一肚子喜怒哀乐要讲出来。不管我是聊天口吻,采访语气,还是就坐在那儿,像普通访客东拉西扯,他都可以把自己故事中的特别处讲得让他爸爸也感到新鲜。

第一天晚上。晚饭后,我们四个人(三位先生一位女士)很开心地坐在一起聊天。不知谁开的头,反正我直奔主题问起来:“咳血了,你害怕不?”“不怕。”这是一次早餐后的聊天,被采访的人好像比采访者更来得认真。“可是……你,倘若真的清醒自己会走掉,最遗憾的是什么?”“没有跟妈妈说声对不起。”

全场沉默。

唯我泪奔。“您知道,我们一直吵一直吵,真的互相有伤害。但是,她给了我生命,为我付出很多。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妈!”

只生有一个儿子而又爱得不得了的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将死之言,怎能不进入情境,肝胆俱颤!

我立即爱上这个讲理、重情,又能反躬自问的小伙子。

必须承认,埋在康培心底的,是很多作者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座素材富矿。但不管他谈了多么生动的情节,多么复杂的纠葛,在那句离世格言面前,都像情怀高于故事,格局骤变。

我记得自己要求康先生用一句话概括他的两个儿子,他说,“一个是天才,一个是奇迹”。天才我见过,奇迹也不觉陌生。但他们身上高贵的人性,却是很多社会宠儿难以企及的。

入睡前,时差的头疼又回来了。

吃了药,我披衣坐起。干脆,写点儿什么,舒缓一下聚在胸腔里的,不知道是能量还是情愫的东西。

致康培

……

你,拔节的清脆和稚嫩的柔软

都来得正常,却因刻板的偏见遭遇

正常的拒绝

……

你看见的世界不比任何人狭窄,你灵魂的

奔腾

远比常人恣肆凶猛

……

即使你写的书已经

积成才华之塔

走近你,人们最想阅读的,依然是

你鲜活岁月的下一章

……

哪怕你藏进枯叶、泥土,化作一缕清风。灵魂安静了

可你的血

还会久久淌出

不可复制的

一眼可以识别的康培

胎记……第三天10月29日像秋叶那样散漫

熊村的气温,比预估的“与沈阳差不多”的温度高了不少。但落叶开始多起来,路上铺得一层层的,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康培已经允许我遛狗了,这会加快我倒时差。遛狗回来,肺里灌满氧气,神清气爽。张世功走过来,再次用管家加朋友的口气提请我注意:“你看人家康先生怎么走路,人在二楼,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你呢,噔、噔、噔、噔,气壮山河。”

没办法,我没有康海山那样修炼无痕的功夫。

但这让我给自己找到悠闲的理由:

出发前,康先生主动给我写了《康培一生》五部分37章的一句话目录。作为采访和思考线索,给人很大启发。他认为那“也就是个提纲”,请我根据写作需要随时随地对他们提具体要求。我也不客气地回答,所谓“非虚构文学”,历史细节,姓氏名谁,以及各种人物关系,不可像写小说那样凭作者想象任意展开。如果不是自己拍摄,会以为这样的落叶画面是人为加工出来的。

对了,干吗不把想到的问题写出来,让康家父子一一作答?

其实,他们已经有自己的重点,也有欲罢不能的倾诉热情。

自从我们在一个锅里舀勺子,康家父子就不断在餐桌上对我提及一个人:舟山姑娘丽丽。

对这个留下满屋芬芳的女人,他们,一个怀有父爱,一个怀有夫爱(美国人康培对异性的感觉,让我把握不好该如何形容)。归结起来,那些充满感激、不舍、怀念、赞美、回味的表述,很像大陆农民怀念当年进村的老八路——细节越说越传神。

我却从中发现了故事中的故事。

康培在29岁时遇见她,之后出版了传记体科幻小说;她一砖一瓦参与建设,劝说父子俩将别墅作为永久的家;八九年间,她来了走了,爱了恨了,跌宕起伏,忽近忽远……我想,这条线索让康培的生命奇迹更有嚼头。

康培要求,一定要写丽丽,“她是天帝派来的,是我的天使”。

但一个越过童年、少年、青年,活了38年的重症心脏病病人的故事中,丽丽的出场,概括不了事实的全部。

对这个女人,我要有自己的深入了解。

于是坐下,一边让思想信马由缰,一边划拉采访要点:

判决培培不治的医院;

高屋建瓴、予康家忠告的名医;

康培给这个家带来的危机和生机;

康海山曾经的第一桶金,如今的生意、事业;

邹陵的政治抱负,公益组织,活动进展;

康家人出于什么动机参与“台湾福智”活动;

康容如何呵护生病的康培,怎样教他成为棒球达人;

两次为培培寻找看护的广告词,奶奶为什么要选男护理;

舟山美女,康培的“真爱”——丽丽的来龙去脉;

闪闪、菲菲、傻傻,三只狗相互间真的能传递救人信息?

康培读书的学校,老师、校长、同学,他所交的朋友;

居住小镇的名字、历史背景;

简·方达和这里有关系吗?

像班主任布置作业,我将这些内容写出,分派给了不同的对象。然而,这样的作业无论怎么布置,布置了多少,回答并提供更翔实情况的,永远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康先生。

在院里漫步时我想到,该给这座别墅起个名字了。

住在没有熊的熊村,至少自家独有的名字会给记忆增强烙印。哪怕,哪怕只供我眼下写作用呢!

丽丽,谐音如“骊”。

我得去问问康先生。几年前,这里真的有过熊出没。要想吃肉自己炒

村里有个叫“太阳霜”的商店,除了没有榨菜、腐乳、郫县豆瓣之类的特别中国味道,有豆腐、蔬菜、水果、粮食、饮料、乳制品,甚至劈柴。商品丰富得很。我特别留恋这个叫“太阳霜”的商店。

我主动要求和男主人一起去采购(张世功说其实主人是康培),康海山挺高兴,路上,他好似不经意地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你写的诗很好,我译给培听了;另一句是,你的到来,给我们家送了最好的礼物。

后面那句“最好的礼物”,是美国风格,但我很受用。拘束小了,我就可以像朋友、家人,做点儿“为所欲为”的事。

譬如,做好吃的。

来之前,康先生问过我有什么要求。像我们这样在部队有过锻炼,走过“五七”道路,嘴上从不服输的人,哪里会在美国鬼子面前暴露资产阶级思想。当然说入乡随俗,怎么都行。

谁承想,康家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对有机食品的尊崇到了连面条都是绝对荞麦!上帝,我是食肉动物,而且晚上看电视要吃各种零嘴:蛋糕、巧克力、牛肉脯……家人、闺蜜,都习惯我“像捍卫真理一样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

窃想,怎样才能在不破坏基本规则、不伤和气的前提下,给自己的嘴一点儿慰藉?哈哈,晚上五点半,楼下炒勺叮当响起来,我闻声而动,刚迈下一阶楼梯,就听到康培的问候:杨阿姨休息好了吗?张、康两位更像迎接解放军进城,笑嘻嘻地说,正好,葱爆肉你炒吧!

康先生曾在早饭时问过,康培说今天可以吃羊肉(他们一周吃一次肉),怎么做好?我记得冰箱里有蜡果一样漂亮的大葱,随口应道,做葱爆肉吧。显然提议被默认。张世功切的肉,厚若果冻。肚子叽里咕噜的我,很体贴地说了声,炒吧,炒熟了篦篦水。然后,操起炒勺,扔进一堆葱白葱段葱丝,三下五除二,将葱爆肉端上桌。

想不到吃得最开心的是康培。他全然不像早晨那样脸绷着,也不抬头看人,自顾自地说“我精神不好,不吃饭”,而是一边吃一边抬高声音:“杨阿姨,你写的诗我看了,谢谢你!特别是你提到我跟我妈妈,我很感动。”他还告诉我,爸爸不仅把《致康培》发给他,还发给他的妈妈。

哦,人还是得吃到一起,才格外融洽啊。

从此,已忘了厨艺的杨阿姨,时不时地要露一小手。什么一棵白菜两道菜,什么早晨如果没吃煎鸡蛋,就在晚上补个洋葱炒木樨(也是炒鸡蛋),反正要想吃饭自己做,要想解馋自己说,没人觉得你是外人。要买要煮,自力更生了,客也是主。

一星期后,我完全适应了这里用有机时蔬安排的菜肴,而且肠胃舒服;更接受了他们绝不呼唤客人吃饭的一马二虎。自己的胃感觉应该开饭了,就坐到餐桌前去。天上飞的苍鹭都知道这里有充足的食儿备着(那一口袋一口袋的瓜子啊),你的生存能力,难道连鸟儿都不如?

让我遗憾的是,如此一步到位吃素,体重却依然如故。只是精气神儿见长,身体轻盈罢了。

看来,不是人的身体需要很多营养,而是借口味蕾,自己让坏习惯撒娇。康家人不大会催促客人下楼吃饭,可从不忘记往鸟笼里添满新鲜的瓜子!第四天10月30日狗狗早该出场了

在康培的世界里,父亲,重要到可以“化有为无”。

两个人,一条命——天地可鉴,也就不必再强调什么啦!

整个十月,从张世功口中、康海山的“伊妹儿”里,从我来到纽约后的亲眼所见,父亲对儿子的爱,深沉而提着小心——不是惧怕,而是仿佛艺人行走于随时会坍塌的冰面,但技艺已经出神入化。巴金留下的“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用在康海山与康培的相处上,极为恰当。可康培呢,知道父亲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永远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把置顶亲昵,送给24小时须臾不离开自己的三条狗。

感谢康海山提前让我知道:“狗狗们是培的子女,他尊重他的狗所以不把它们当玩偶。培发病时曾想死,又担心没人能照顾好狗狗们,所以鼓励自己必须好起来。”“狗对他忠心耿耿。培生怕他死了狗狗们会不吃不饮,随他而去。”

幸亏我也是爱狗一族,否则,不会在康家别墅过得那么自在。

三条狗,分别为18岁的闪闪、13岁的菲菲和正当年的3岁金毛狗傻傻。

它们的名字都有来头。闪闪,康培用英文称呼,我们用音译中文叫它,它都回应敏捷。闪闪是有高等学历的猎犬,虽垂垂老矣,但本性桀骜,习惯于听枪声。每逢电闪雷鸣森林里充满不安,它就仰天嘶叫,冲到旷野里撒欢。

菲菲的名字是丽丽取的——知道丽丽在这个家曾经的位置了吧?她喜欢听王菲的歌,自然想到采用可爱的“菲”字。而菲菲这个德国老猴子狗,天生会取悦主人,主人家里出现某种气氛的时候,它就用难听的,但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歌声与人交流。如果不以颜值取高低,这条母狗才是康培身边麻烦最少、最长眼色的伙伴。

傻傻,康培称呼它的音调不断随情绪变换,因为外婆(他们叫婆婆)是北京人,妈妈口音里的北京腔很好听,他一定是选择性地学会了用北京普通话来阐述有限的汉语,而从不用爸爸那种“四川话+国语+普通话”的语音与大陆人对话。对这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大型狗,他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普通话“莎莎”“傻傻”交替呼唤。其实傻傻是公狗,常和长相丑陋的菲菲“女士”接吻。每当傻傻把头搁在沙发靠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忧郁,便会有人过去摸摸它,给它添点儿豪华的宠爱。这时候,“爸爸”康培,会一面接受人们的善意,一面对傻傻爱抚着:“别怕别怕,闪闪暗算你的阴谋不会得逞。”这就是被唤作傻傻的康家最年轻的“人”。在傻傻没来之前,母狗菲菲和猎犬闪闪基本上形影不离。

第一天晚上,我就为他们不喂狗粮而赐狗人食的做法惊愕了。国内这边,狗吃人饭不足为奇,有的人家就让狗来捡剩菜剩饭吃,但多半为穷人家,或因日子过得粗放任性。

可这是美国,是生活在21世纪的纽约中产家庭。

我可是听信西方人宣传,视狗粮为最符合“狗道”精神的食品的!“还有比我们人吃的东西更可靠的吗?”

康培指的是他和父亲康海山,在这个美丽村子里食用的有机食品。

许是一辈子在医学问号里思索,康培对美利坚商人因逐利而黑心的认识,深刻而坚定。从尼古丁到乙醇,从转基因到天然气,他能把每个案例讲得不可为之辩护。最初我还以为他们像某些人一样受“阴谋论”影响,后来悟出,生活在科技先锋城市,这对父子是用感同身受得出结论。“杨阿姨,不是每个医院都有问题。但我住院,亲眼看到他们将痛不欲生的癌症患者撵走,就因为那人没有保险。这不是睁着眼睛让他惨死?!”

这个时候,迈步蹒跚的康培会跑到医院走廊,朝医生咆哮:“你信不信,我会叫你们死!”

怎么死?反对战争也反对持枪合法化的作家康培,只能在作品里对邪恶做出宣判。听康培讲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总要定睛看几眼康先生。他的表情,或是附和儿子,或是担心状况。别太激动了,心脏受不了……他越是不说潜台词,我越能感觉到。每当康培超负荷地慷慨激昂,狗狗们,多半趴在那,默默倾听,但同时也时刻准备着,好随时对主人“效忠尽责”。

于是气氛祥和。

父子俩血型不同,前者O型后者A型,一个柔若静水,一个刚如飞刀。然而,对狗狗的态度,绝对和谐。究竟是康培不自觉地剥夺了老爸身上男子汉的英武,还是康海山无奈地把血性、刚烈遗落在儿子身上。医学无法解释,文学只能瞎猜。

不过,通过与三条狗近距离接触,我更加相信,爱与被爱不仅不是人类社会的专属,且凡世上生灵,离开爱与被爱,皆无活之必要。那会儿,每天早上,由闪闪和菲菲两只老狗陪同大康小康散步。我的朋友张世功

说实在的,这个人不在我的生活圈子里。

我们合作的次数非常有限。他离开中国18年了,我们之间仅有的几次聊天,比礼貌的应酬略为热络一点点。但是他的样子,始终在我脑海里。他身上,有一种无论成败都扭曲不了的单纯。

能够“配合”他,确是将他视为可以好好相处的一个人。

你是因为采访才发现的这个故事?

不,他们家在华语日报打广告,寻找一个“可以陪护体弱作家”的人。

在张世功之前,已经有一百多位应征者给康家打来电话。“可以问一下你的岁数吗?”当时康海山问。

如实回答后,张世功听到电话那边的反应:“关键是,精神面貌怎样?”

你说老康这人素质多高,他不计较岁数,在乎风貌。这是我的强项啊!

张世功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一个能透视千里马的伯乐。

免提电话将他的声音,以及语速很快的自我形容,清楚地送进康培耳鼓。

康先生和儿子对他一致的感觉是:要立马对这个人说OK。

因为他“很正面,很积极,十分爽快”。

这也是1989年我与他第一次合作留下的印象。

2015年10月28日,几年未见面的我们,在康家车库打招呼,一刹那,都觉得对方没什么变化。再过二十年,我也能认出他脸上那个能装二两酒的大酒窝。

无须隐讳,如果没有康培的存在,张世功与康海山不大可能有什么交集。作为大陆第一代星级酒店资深管理人,张世功来美国后,为生存苦斗,接家人团聚,将公民身份、儿子求学等关隘跨过,便既不装孙子又不装大爷地努力找事情做。能兼做两家报社没有稿费的记者,他已经是赴美讨生活的华人中“混”得很体面的人了。

儿子非常争气,研究生毕业,在通用公司拿着不菲的年薪。无须再拼命的他,只想做延长生命、让自己高兴的事。

看着他不等吃完饭,就一遍遍地起身为狗狗要吃的烙饼翻个儿,一把把地为狗狗煮荞麦面,那种心甘情愿,兴高采烈;而康先生举起红酒杯,笑容可掬地等着“碰一下”;康培和他商量对三条狗如何配食,他是那么顺从,那么迅捷,那么得心应手。我真觉得,康先生对年轻人一再的规劝——“不要去争取大家都在抢的工作,而要自己创造一个别人做不了的事业,非你不行”,实在也适合他这样能把白水喝出甜滋味的快活家。

张世功把邀请我来写书,当成今生大事业。有时候,我去帮厨,他会觉得受宠若惊,然而,同样在厨房,晚饭后,围坐在浅黄色灯光下,光晕散开,温馨如家,你邀请他唱歌,他那一本正经的专业“范儿”,真是可爱到可笑。“唱什么?”刚说个头,他就站起来。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口型夸张,字正腔圆,犹如CCTV歌手淘汰赛进入名次后的搏命者。不待掌声落下,他快速地又自荐了一首美声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高亢嘹亮的声音,确实漂亮。“别,别,你用气声唱。”

不是怕骚扰邻居,邻居家最近的也有百米之遥;而是觉得面对面郑重其事地唱歌,那么大声,不好玩。

好吧。他立马换成悦耳的气声,轻轻地,唱起我们共同熟悉的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卡萨布兰卡》,甚至《共产党员好比种子》……

康海山的目光里溢出羡慕。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和张世功,有共同的青春,在歌声里,有熟悉的回忆。可和您……

喂,我说,有部美国电影《猎鹿人》,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开场有个好几分钟的长镜头,整个用了一首苏联歌——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我们拍手唱着。

康先生笑得很青春,很灿烂,他说我知道这首歌,便吹起口哨应和,弄得康培也参与进来。

我发现,三位先生的乐感都比我好,尤其是康海山,音色圆润,吐词走心,听他唱歌,哪怕一两句,都会受到感动。

这会儿,我才对张世功说,谢谢你,将一个好故事让给我。他说,你知道吗,康先生他们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说你像菩萨。

姑且,将这种赞扬,理解为张世功对自己识人有道的得意吧。

我的朋友张世功,确是邀请我走进康培世界的始作俑者。谁是沈太太

还是康先生写的那个“五部分37章”。第六章,他拟题为“第一个守护天使”。

这“第一个”,从时间节点来说,应当是康培七周岁以前。

康海山和邹陵的小儿子康培,出生时不算问题孩儿,6.7磅的体重也不会让人大惊小怪。但妈妈发现他吃奶很慢,吃后大口吐奶,甚至从鼻子嘴巴一起喷出奶来,每次喂他要用一个多钟头,吃完奶过一两个小时仍会喷奶出来……妈妈告诉医生,医生才仔细听诊,发现孩子心脏有杂音,必须到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于是,婴儿康培被诊断为四级法洛四联症。

医生说,这种病人在医学史上最多只能活到两岁。

依靠医院,是人类有知识有文化的病孩父母唯一的选择。

从此,康海山夫妻俩一个带大儿子康容,一个陪小儿子康培,家庭生态步入无奈但也算明智的轨道。邹陵是朝九晚五上班族,康容的成长可以随妈妈的正常而正常;康海山乃一介电脑工程师,也许在时间和精力上更适合晚上去医院陪护。自1977年4月起,他就和让人提心吊胆的康培,结下了生死对子。

过了一年,康培一盎司一盎司地长了一磅,医生觉得也许可以给他动手术了。纽约市的心脏医疗学术水平,从五十年代至今一直居世界前沿,并且这里的心脏医疗专家肩负全世界心脏病各种指标的制定。然而,经四方打听,居然有位医生告诉孩子父母:“康培的心脏严重畸形,开刀的风险大过不开刀。”

纠结,挣扎。考量最终,康氏夫妇决定不动手术了,一切听天由命。早已作古的沈太太要是知道康培活成了今天的样子,她得有多高兴!

回家养着,白天家里总得有人啊。为康培请保姆的广告招来了一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没带过的邻居,矮矮的个子,一口上海话,但她就住在楼下,刮风下雨照旧可来。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位不起眼的沈太太,把个小猫大小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我上学了,沈太太还每天盯着看我,一直目送我进学校。”康培记的细节与他父母跟我讲的各有角度。

康先生说,付给沈太太的那一点点费用,都叫她拿去买燕窝、银耳、人参、海参喂康培了。邹陵讲得更生动:我这辈子大概只吃过一两次燕窝,可连话都说不成句的培,总是喊着要吃“义乌义乌”。原来,沈太太给予康培王宫贵族般的待遇,甚至连上厕所都抱着他,还让他学会了上海版的“燕窝燕窝”。

沈太太还在吗?

接过康先生送来的两本家庭画册,我想找到这位活菩萨的照片。

康培有句很美国的口头语——“这不公平”。假如记录康培世界的一本书,漏掉他生命中第一个守护天使,心里最过意不去的,将首先是他。

可是没有找到。

康先生怕我着急,问是不是要打电话让邹陵在纽约找一下,我没同意。“既然人已老去,照片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头我和邹陵一起从你们家的老相册里翻翻看。”

他走出我的房间,好像要去打通一切关节,满足我的需要。

这家人的感恩心很重。但我已经把康先生麻烦得太狠了,我不敢让他放下工作,把我当“高干”来“三陪”。可是,康培不同意单独和我聊天。

或许是他觉得缺了父亲这个拐棍,交流达不到理想状态。口气很爷们的他,一再对我说,杨阿姨,希望你这次来,不仅仅是为我,也不仅仅是写一本书,最好你能把了解美国、旅游观光、会友散心几件事放到一起做,这样我会很开心。

说得真好!

其实,事情是可以兼而顾之的。

但我语言有障碍,你的拐棍也是我的拐棍啊!

康先生又轻轻敲门,问道:“我明天要去京斯敦做点小事情,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远吗?”“不太远。”第五天10月31日易园,在京斯敦的中区

自1987年自己参与创业的公司上市并售出,康海山就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成为一个非等闲之闲人”。说起投资,他的语气既谦恭又清醒:“拉拉杂杂的事情做了一大堆,回过头,总的来看,数量上失败多,经济上赚了钱。”

他成为百万富翁的第一桶金,来自房地产。经过几十年起伏跌宕,最终,熟悉的、稳定的生意,依然是房地产。

说着话,康先生要做点“小事情”的公寓就到了。

位于纽约州北部的京斯敦市,人口大约五六万,历史上,这里曾因是青石集散地而繁华;但目前口岸经济衰退,市区建设也处在萌动的前期。既然在京斯敦12英里外买了别墅,而且要长期陪儿子,康海山就在这个市内既非富人区又非穷人区的城市“中区”,一次性投资买了套价值160万的中档公寓。

他看好这里的前景,将公寓起名“易园”。京斯敦的中区,缺少绿植的柔软和温情。“你干吗要改造停车场?”

隔着铁栅栏往里看,工地上干活的人不多,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

这让我想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蒂姆·罗宾斯和摩根·弗里曼主演的银行家和老黑人,利用放风,一次次把越狱梦想变成实施计划。导演总是将镜头对准铁栅栏,透过空隙让观众看清角色面孔。那些富有真实感的场景,给人监禁与自由强烈冲突的暗示。

康海山放缓语速:“这么大一个地方,利用好了,可以兼顾功能性和观赏性。还留有空间让房客做花园,种点东西……“住户的素质参差不齐,有的人位于社会中下层,还有从监狱出来的……“越是文明程度差,越要用环境来影响他们。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应当可以互为作用。你说是不是?”

见我一直盯着高高的铁栅栏看,他又说,做完停车场透水铺装,就把它们拆掉:“铁栅栏关谁?又关得住谁?还是对住户不信任、不尊重嘛!”

我又一次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那个给人希望的电影主题,被演绎得撼人心魄。

从没见过一个房地产商在无须炒作的地方,持有这样温文尔雅的态度。但我不能轻易下结论。商人,理想和营利间的平衡,让我钦佩的不多。

康先生的办公室极简,一张黑皮沙发,一张半旧写字台,加上些办公和施工需要的零碎,超过五个人进来就会挤满。趁他对白人工头做事务交代,我打开便携式电脑——来美国五天了,好多线头需要捋一捋。完全不做录音,也没做现场采访记录,因为与康家人的关系,自己已经不好再煞有介事地当面写写画画。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冒险。

杨老师,你给这个瞎画的东西提点儿意见。

康海山把“易”字伸展变形,形成一个类似LOGO的图案,挺中国风的。易,上日下月,是在做改变吗?易园藏着你的野心啊!他浅浅地笑,不置可否。看来,这个人喜欢亲自动手,还有几分享受做事的超然。

是故意排遣沉重?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怡然自得?

游离于康培故事之外,我和康海山就环保、地产、电影、文化,随意聊。每当我扯远了,他都会将我引到人文与文明建设这个主题,语气有点儿执着,神情有点儿书呆子气,但显然并没过脑子施什么诡计;在让人接受理念的同时,跟着他的思路,会生出成其同盟军的热情。

是个事业鼓动者嘛!

我的电脑上,正好记着一些平日随想,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一个人做事,他了解在做什么,并且自觉地在做,而且做事的过程中,赋予了积极的意义。人生的各种意义合成一个整体,就构成他的人生境界。”

这好像就是针对眼前这位康老板而言。康海山和大儿子康容的孩子。这种逻辑自洽,我接受不了

事情忙完了,康先生带我逛京斯敦。

今天他开了辆底盘很高的日本车,我坐在副驾驶位,视野开阔,很舒服。深秋中的小城,建筑和人,都悠悠然。浏览中我发现,有种树形像苹果叶子也像苹果的大树,满树的叶子闪着苹果皮那样的红绿色,非常抢眼。我一边拍照,一边轻松地加塞“采访”。我问,从小学五年级起,你就把康培的学习完全接过来,天天陪他做功课,累不累?

不累,反正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能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一直陪他读完高中?

是的。

康培自己说过,他的顽劣,非同一般。曾经就读的恩典学校校长告诉家长:“康培是个愤怒的孩子。”

那么,十几年几千天,怎么挨过来的?

我觉得挺好。若不是陪他每天复习,我的英语不能达到大学程度——虽然来美国后读硕读博,但我是电脑工程师,就是后来搞了管理,又哪会主动阅读海明威,背诵莎士比亚?

因祸得福啊!

我用了大陆人归纳先进事迹的口气。康海山没察觉我这里边含有几分揶揄,继续沉浸于他的感受:康培从没让我觉得付出牺牲。相反,他给我的生命做了乘法,让我活得很丰盛。

不敢造次了。

丰盛,乘法,是幸福的结晶。

在一个坐满白人的咖啡馆,康先生答应回答我几个不好在康培那里深抠的“梗”(这是我自己使用的词,台湾人不懂什么是“梗”)。以小城书店和星巴克咖啡为背景,什么样的交流都可以做到既随性又深入。

为什么一提到丽丽,他就对妈妈充满怨恨?

为什么你们一再说是逃离纽约,而且曾经打算去几千里外的圣地亚哥,在丽丽的主张下才定居此地?

为什么你们那么喜欢丽丽,却将她放走?

为什么……

10月28日晚,康培一句“没有对妈妈说声对不起”,让我看到他心灵的高贵。然而,之后的聊天,他却重复渗透很强很强的抱怨,责备,痛恨,不原谅。有时候,还把对妈妈性格的描写,落实到爸爸身上:“她每天夜里都跟爸爸吵,每天每天,说个没完,钱,钱,钱,那个烦啊……”看我露出不解,他“拽过爸爸的视线”继续说:“直到老爸忍无可忍,发火。”

康先生将目光转向我,不解释也不制止。

显然,母子恩怨,并没因康培这次咳血,抑或对我剖白出悔意,而真正化解。

我甚至感觉得到,如果康培生机盎然,那么,他和妈妈的梁子,会继续结下去并随时涨开痂,流出血。

可我又不觉得这里有什么虚伪、谎言,有什么外力在施诡谲魔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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