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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2 13: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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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亮程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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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歌忘记我们

当诗歌忘记我们试读:

第一辑

童年之岸

我脱去短裤和童衫

游向岸

小河对岸 大莽原

神秘的引诱使我

跑了很远

回来的时候

小河早已被冲宽

沙丘般的浪逐远了

童年之岸

我呼喊着 那边

再没有我的伙伴

小村庄静静地

像摆得整整齐齐的玩具

没有人声 炊烟

天不早了 妈妈也不呼唤

那是我的短裤和童衫吗

仍堆放在那边的沙滩上

像一座

永远无法长大的小山

而我却长大了

长得高大而丰满

岁月的波涛 一次次

从我身边卷走

许多往事之船

都在远航中沉没

唯有你 童年之岸

在翻滚的浊浪那边

在叠乱的彩帆那边

美丽而清晰

星星是找回来的零钱

星星是找回来的零钱

大人们在远远的田野里干活

累了就用明晃晃的太阳金币从山那边

买回一个睡大觉的夜晚

找回多少也没人管了

他们都做梦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清点

数呀数呀 谁也不知道

我用那些数不清的星星凑成了

一颗金灿灿的太阳

我们走吧

把捧了很久的故事放下

在熟悉的草地上摘一朵野花

每一扇门敞开着

再喊一千遍仍旧没人回答

我们走吧

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

风真大 要耐心听完重复的嘱托

再给村头的老爷爷讲一个新编的童话

河边的树叶已经落光了

我们走吧

不会飞的梦全栖在老榆树下

隔着山和水喊一声妈妈

欢乐和痛哭叠涌成海了

鹅卵石会不会在明天发芽

我们走吧

给阳阳二十岁生日

每年这个时候

我会停下来等你

在日子渐冷时

回想你温暖的名字

每年这一天

都有和你一样漂亮的

一个女孩子出世

她们都叫阳阳

都穿和你一样颜色的短裙

站在每个路口

让我一辈子 遇见她们

车来之前

不要考虑一辈子的

事情 这点时间很短

说几句没用的话

车来之前面对面站站

我只是来送送你

车没来之前 好几年

一块儿工作 所以就认识了

现在车快来了

得有一个人帮你

把皮箱和行李 搬到车上

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光景

你走后

背椅自己慢摇了一阵

老猫的眼睛里

浸满往日鼠影

吊钟苍老消瘦

仍不停地往外流时间

四条脚的桌子

朝某个方向又走了一年

小镇

小镇离太阳很远

小镇的夜是长方形的

有书桌那么宽

比床还稍长些

所以小镇人睡不到天亮就醒来了

只有一条街

两盏路灯照着 干干净净

一个女孩早早便在镇东边的树林里

练她本来就好听的声音

一个男孩子要远行了

轻轻地 脚步仍踩响

那么多叮咛

只有离开小镇

只有远离小镇 才知道

太阳离小镇很近

太阳就落在小镇里

每个黄昏 每个黄昏

停电

电在很远处断路了

一匹马驮人去修

我们黑坐着等 不知多久

你说划根火柴看看时间

我记不清火柴放在什么地方

大概是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

伸手去摸 感觉时间

也在摸那盒火柴 且已很久

我的手恍然收回时

触到你的五根柔指

灯突然亮了

一个人骑马回来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正呼啸着穿过村子

我们的牛

最后我们的牛

被草吃掉

剩光光的几堆白骨

河湾草浩渺之季

我们都以为没有牛了

风吹草低 我们的牛

又露出剽悍的身架

一头、两头、三头……

我们的牛

涉河之后不抬头

一直把河湾青青的草吃远

远到地边 回过头

身后又茂密地长满新草

我们的牛

朝回来的方向哞哞几声

再叫几声

我们在河湾以外的牛棚

隐约听见牛喊我们的声音

远在不可能

河湾草深过牛的一生

我们的牛

一直踩着过去的脚印

不停地走近我们

吃回头草时

我们的牛已经一把子年龄

父亲 我们过河去找回它们

赠蒂

许多年过去后 我又回到

我们短暂相处的往日

回到山脚下

那个低矮小村庄里

点燃炉火

仿佛开始一种生活

我又回想起那条

满是卵石的乡间小路

想起那条河

那个冬日早晨的匆忙别离

从那时起

匆忙开始又结束的一切

至今我仍不知道

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多少年后的今夜

当我独自在远处 想起你

那一切 仿佛都还没有过去

我会常常写信给你

我会常常写信给你

常常向你问好 问你那里大食堂的伙食

冬天单身宿舍的门能否关紧

是不是还看书到很晚

是不是也安着一个老冒黑烟的炉子

只是问问 虽然我不能帮助

你会知道一个好朋友在远方跟你一样

他很冷的时候便想到你

是否也走在一片深雪地 是否

也顶着北风回一间没有生火的屋子

这样写信给你时 你会写信给我吗

问我三年前那次感冒是否痊愈

是否还在写诗

为当大诗人熬成瘦骨伶仃的样子

问我还喝酒吗 醉躺在路上一遍遍喊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在离开我很远的地方说她真的爱我

真的无法忘记 很多很多年她孤守着

我留给她的一首小诗

在她终于下决心赶来的前三天

我有了妻了

相遇一生

不要敲 我的门一直

为你虚掩着

进来悄悄坐一会儿

我的钟表停在某一刻

你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我们失去一次机会了

再离开我的时候

原把门轻轻掩住

若你不再来

我就用等你的方式

等待另一个人

要走的路很长呢

要说的话已经不多

我相信沉默是一种贞洁

相爱的人 在寸土上

默默相遇一生

各自守一个美好的梦 互不惊醒

自己度自己的一生

那件事发生那天

你们都不在身旁

我在街上找一个熟悉的人

走了很久 后来遇见你们

已时过境迁

另外一天

我同样一个人

面对一两件突然的事情

想到你们

一样孤身在外 势单力薄

很难腾出只手来

帮一把别人

在这个小镇上我们一度好好相处

原想有个照应

谁知那么多朋友 每一个都

孤孤伶伶

自己度过自己的一生

情人节

我穿好衣服 看她照镜子化妆

一张小镜子里小小的脸 看了三十年

等她穿上大衣 一个一个系扣子

她说不带钥匙了

她说把门锁好

我说一会儿就上来 不用了

她站着不走 看我把钥匙插进去 转动

电梯里就我们俩 并排站着

我仰头看壁上的广告 她侧脸看我

每次这样 她看我的时间 远远超过我看她

我跟着她到邮局取稿费

路过干洗店 拿上几天前送洗的衬衣

又绕到小区东面的小商店 拿昨天邮到的包裹

她指给我看新开的小菜铺

说她经常在这里买菜 不贵

又说菜铺边的商店 啥东西都比别处贵

地上全是冰和融雪 我走几步 回头看她

过一个路口 我先过去了 在对面等她

一辆辆的车 过了好久

我看着她走在光滑的冰雪上

看她小心地看着路面 又抬头看我

我一直看着她走过来 走到我身边

你的脚扭伤了

在我身边 你说起

那段很疼痛的经历

这让我想起

一条远路上的石头

那些石头 永远地躺在路上

等我的脚走过去

踩翻其中几块

使它们有机会翻过身来

消磨另一半生命

脚扭伤的日子

你可以安安静静躺下来

养伤也养一种心境

回想以往没时间细想的事情

在我们沙湾

也有许多这样的石头

它使我们活得很不平静

却又漫不经心

有一天 我的脚

被外省的某一块石头扭伤

你和熟悉我的女孩子

远在家乡 我只好一个人

一瘸一拐往回走

这种事情迟早都会发生

我是一个爱出远门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 这个春天

当我看到你的脚扭伤了

竟放弃一次远行的打算

十几年前走十几里路看一场电影

我们沿窄窄的田埂往回走

四周庄稼很低 没有一棵树

月光远照过来

一片一片虫声连成曲子

我们高大的身影投在田野上

我们不高大的身体 走在田间

影响大片作物的长势

就像映在墙上的黑白电影

感动我们 比生活本身还要真实

此刻没去看电影的人 正在梦中放映过去

睡眼中映满自己和别人的影子

忙忙碌碌 虚虚实实

夜色中漆黑一片的村子

恍若道具 家这个太简单的布景

几十年一个样子

还有我们苦苦经营的庄稼

一茬接一茬 它们纯粹没有故事

所有经历只是

默默生长或无声死去

在季节牢牢的景框里

打满纵纵横横的土埂子

田野是个巨大的影幕

那上面的故事

直到我走远了离开久了

才一点一点看清楚

我们不去走那条路就荒掉了

那条路很久没人走了

那条路穿过荒滩时

一些乱石被碾平

一些草被踩死

我们走熟的一条路正慢慢

从大地上消失

更多的路远远绕过我们

像绕过贫穷和瘟疫

一个地方热闹起来

一个地方冷寂

我们住旧的村庄

种荒的土地上头

守老的天空像一张干牛皮

有些事情迟早也会发生在我们这里

而有很多去处 并不遥远

很暖的阳光照着

那些土房子 那些人面容亲切熟悉

只是我们忘记了去那里的路

那条路越来越看不清时

它通向的地方在我们心里

越来越清楚

最后的夜晚

奶奶扶墙缓行

她的脚已经踩不出声响了

不能惊动我们

院子深处的地上亮着

一盏油灯 那是爷爷临走时

忘在那儿的

奶奶想把它端回来

放在窗口

这是最后的夜晚

奶奶听见有一个人

在村外的荒野里不停地走动

奶奶知道他是谁

奶奶的脚踩不出响声时

她听到了很远很远的声音

我们睡在自己的鼾声里

不知道有人走近又离开我们

不知道夜晚的风已吹灭油灯

院子里一片漆黑了

奶奶摸索着打开院门

送最后一缕呼吸远去

接济艰难的路人

奶奶知道那人已经走迷了

不能在天亮前进村

最后的夜晚

奶奶的嘴大张了几下

多年之后我们终于听见

她的喊声哀悼日——给死者

我不能替你去死,我的死亡不是你的

就像我不能为你而生

你被埋没的呼吸谁也无法延续

你被埋没的生命谁也不能拾起

你腐烂的手心中那截紧握的铅笔仿佛还在写字

你永远闭住的眼睛里那个曾经的世界已成废墟

死者,你遭遇地动山摇的死亡,你无能为力

你有房子,房子塌了;你有路,路陷了

你有亲人,亲人不见

人间的楼房塌了,人间的人埋在瓦砾中

再远的灾难都离我们很近

再近的死亡我们都无法追上

那些奔赴灾区的人

还在废墟中苦苦找寻的人

挪开水泥块和沉重的死者

营救出又一个顽强生命的人

死亡本身已无需救助

我住在另一座城市的楼房里

和你曾经的居所一样

人间的楼有许多没塌

人间的路还有许多人在走

这样的死亡原本为全人类而准备,你遭遇上了

这样的死亡亦不能告诉我们死亡的真相

此刻我远在乌鲁木齐的街道上

我唯一能做的是停下,头低下第二辑空手套

手小心抽走后 空手套

保持某一瞬间的某种姿式

直到你重返现场

之间的行动被好几套内衣

层层掩饰

脚底发亮的新鞋

不知道旧鞋们以往的去处

十指茫然

在日日抓握的空间

偶尔因手套磨破顿悟的手指

事后被重新反复搓洗

那点经验和感触被脏水

一起泼掉

手 始终只摸见过手套

手套触摸世界后 成双脏弃

手干净地抽走

什么也不知道陌生

你拼命打开那扇门后

发现自己 早已经走出去很远

沿街是灰白的房屋

你清清楚楚看着自己的背影

穿过一段黑墙走到街尽头

那片昏黄的月色中

平生第一次 你站在你身后

感觉像另一个人

陌生的脊背落满埃土

衣服皱皱的

你想喊一声 想伸手拍拍

声音和动作都已不在这里断章

你常去的那地方有一天开始经常不去

每个早晨都打开的窗在一个早晨没有打开

手在伸出去的路上 停住

其他手不知道熟透的黄桃结在什么地方

其他手用粗大的桃木做黑盒

这只手留下的事其他手无法接茬做下去

这只手长成百年老参后被其他手葬入黄土

那歌儿你唱得很熟很熟时突然忘记

这坎儿你走过一千次在第一千零一次

走不过去盗墓人

门倒下去

地上开满狼窟和蛇洞

盗墓人立在门口

挡住太阳和灯

夜是他的影子 一转身

日月的门环在背后摇响

盗墓人以脚敲门

听不到从古到今的一丝回声

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

为葬品默默忙碌终生

盗墓人用脚摸过去

整个荒原疙疙瘩瘩埋满了死人

显然荒原已经被坟墓蛀空

盗墓人发现自己

正把古董从一座墓

运到另一座墓中(从月的溃烂中另一只脚伸进来

摸见冰凉的盗墓人

又悚然收回 月是一个伤口

伤得久了 便成为必要)

盗墓人沿门槛下沉

每一步都有一扇门倒下

路网在门面上

已经到另一个层次

树的根须下面躺着很多人

他们吃光自己的肉后

使用骨头的磷火照明

盗墓人知道树的枝叶下面

也躺着一些人

他们吃饱就睡

不知道死掉的人比他们还多

死比生更庞大永恒

盗墓人掘到最深层时

感到自己已经很空很空

哀乐像冰水一样渗下来

黎明时白色的葬殡

正把另一些尸体和值钱东西

埋进荒野

盗墓人有些不安了 一转身

没有日月的门环摇响

所有的门已经在身后站起来

盗墓人不知道

隔壁的墓室里躺着他的父亲

盗墓人走过去时

门又依次向一方向倒下

地上开满狼窟和蛇洞

盗墓人发现 门的背面

没有走回去的脚印马贼

为神出而鬼没自己

暗守一条路却从不去走

夜和丛林皆是

马贼的蒙面黑布

西域辽阔的天地间

商队 总沿一丝古道往来

走出一条路便永世不弃

马贼兴马而去

蹄声敲打荒原独演奏

另一种历史 从不叩问前途

从不打听一个去处

择荒而栖

头朝南朝北横在旷野里

太阳照荒梦路

思乡的发散乱

走投无路便是人之活路

最无意时乃知天意

追魂的板刀一指

一场血腥厮杀

搅浑半天云土

守一条古丝道如守

一棵千年古树

这横生天涯的奇异植物

每一枝杈都结满酸苦

马贼的手紧握一个时机

一段历史把柄

脚印 箫声 马蹄

这些永远飘落不定之叶

注定在最辉煌时节落去

剩熟烂的驿站城堡

结在旅途上

任风雨慢慢啃食

一场抢夺一场残酷肉搏

在遥无援助的西域

在古丝道上

我迟迟赶到时

胜败死生者

皆无踪迹

此间有更无情的贼盗

将他们一并掠去老叔的晚年

一件好衣服

把人活活穿旧了

一头老牛陪伴到晚年

再不叫唤

路还好好的

布鞋从里面磨烂

有些事情眼看就到眼前

再走走看

天热了再找人喧喧

老叔坐得很远

日落得比他更远

一扇歪斜的旧院门

天黑了还没有关

庄稼在地里过年

一年又一年

腰一弯下去

直起来可就困难驼

走吧 一生都在旅途

站一站也要苍老

轻重远近都一样是走下去

为负重生就的凹背

从来不驮自己的东西

风起处沙石起处

你释然的颅昂起

地平线模糊人的去处

地平线乃圈套

为生计远足的人们

用一半生命前行

用另一半走回头路

人在最迷茫时只会

俯首寻走过的痕迹

你背上的峰口是门

远启另一片疆域

视野永远荒芜

步与步之间无草无路

路生在软蹄上

鞭痕纹身绣骨

人的旅途中找不到人的足迹

一根结实的长绳

牵连两种意志

驼与人 在岁月的最荒凉处

彼此孤寂

说不上谁驮着谁赶路

这远旅中永不回来的是你

亏损的是人

嶙峋的白骨荒弃异域

一代将另一代丢失在路途

悟透一切的并非透悟自己

苦乐荣辱都一样要活下去

走吧野渡

野渡无人

孤舟横于三千年荒水

水横流五千里野滩

公元一〇〇七年的渡客

失踪于一种颜色的草深

芦苇依旧照那年的样子倾斜

宋代的野鸦

养在一幅国画里

已瘦去许多

画外的那群被谁惊飞

仍有人叫渡

仍有人不断渡过去

尽管岸那边仍旧黄草萋萋

尽管从未有人渡回来

据说渡过去的人

横自己成孤舟

于最荒远一条干河里

等人

摆渡

而三千岁摆渡老人

三千年地不言不语

这样一舟一舟

将一代代过客 渡到画外

而后横舟渡自己

入一种境界丧事

挨近点儿 妻

我想知道我摸过死人的手

再摸活人是什么感觉

我刚去办一位朋友的丧事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呼吸了

死是最彻底的忘记

当一个人永远沉寂

另一些人围在他身旁

像梦中不真实的影子

给他挖坑时只觉得

像在种一棵树

我知道自己同样是一棵树

终归是要种下去

把整个躯体当根须埋进黄土

这是件顶伤心的事

当时许多人在哭 妻

他的皮肤和我一样柔润

只是冰冰的像一块石头

我握着他的手久久想暖热

很久了我没这样关怀过别人

妻 你说一个人真正需要温暖

是什么时候 一个人

当他彻底冰凉了还会再需要什么

我刚埋掉一个朋友

和很多人一起

从墓地回来接着过日子

你身上有股芬芳的活人味

我第一次闻到 真的八卦城

你离开特克斯的那个早晨

敲门声满城响起

没有一个人答应 八条街空空静静

你沿其中一条街走出八卦城

其他人走在另外的路上

惊魂不定 他们都在同一个早晨

锁上自己的门去敲别人家门

你远远听见你的门被人敲响

你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敲门的人往往敲几下就走了

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

守在家门口一直等你回去

其实你也从未这样等待过别人

一生是一座空城

你在一生的旧街旁放一矮木凳

有一个人在你一生里走累

有一个人径直走穿你

像穿过一片荒地

有一个人躺在你一生里做梦

头在这边 脚在那边

这个早晨你关好东边的城门

一直朝西 穿过这条街就是整整一生葬礼

我们把一盏光芒四射的灯

埋进荒地

草的根须

粮食和树的根须

朝那边伸过去

黄金朝那边移动

我们离开

头上有太阳呢

头上有红红的太阳呢

老兄 你全部的光

往地深处照吧守渠人

我黑暗的血管里有一盏灯

守渠人用的那种

挂在老下游 一棵歪树上

被风吹动

水在夜里流得深而且静

我黑暗的血的那头

有没有一个守血的人

像今夜的我一样

面目漆黑

站在一条长渠尾端

等水流过来

我站得很静

能听见自己血的声音

小声地流过一些年份

我看不太清

我知道离我不远

有一块水流不过去的荒野

比我的一生还要寂静伊犁河垂钓

看着我钓鱼 你鱼一样

激动的眼神 见惯这种钓法

仍旧要激动 钓者在岸上

类似的钓具垂下或横起

水深处是鱼的岸

钩一抛就说不上 是谁在钓谁

曾经含情脉脉的一尾鱼

隐匿深水 看我香甜的诱饵

一点一点被水冲失

最后剩空空的一弯钓

另外一尾 狡猾地躲过我

一次次的诱惑

在她终于情愿上钩时

我收起钓具走了

一个钓者不仅仅

只向一条鱼垂钓

收起的钓具还会

垂向另一片水域

所有所有的鱼

不在钩下即在网里

而我真正要钓的那条

一直在岸上

我被她水中的美丽影子诱惑

钓具空横水面

在整整一生里 钓者和鱼

被同一种东西诱惑

河浪不息鼓动 云浮动

树枝和草摇动

万动之中一条鱼和我

屏息静守钓具两端

看谁的心 先动夜宿庙尔沟

夜里我睡成一座古庙

有人敲破落庙门

敲我血肉封死的骨缝

二十多年了一种声音响在户外

我告诉自己出去看看吧

路一段一段埋在雪里

整整一生围一个寂寞的院子

有人千里万里赶来

把你当一辈子的归宿

你却做一场梦就走了

路千里万里埋在雪里

流浪的手在户外

敲遍荒远的门庭

最后反敲自己醒醒吧

我睁开眼看见一生里的几个小时

四面山 中间睡熟的人和石头

雪无声覆盖山谷

第二天有人发现

庙尔沟少了一块石头

一块长出眼睛的石头

站起来 朝塔城那边走了潜逃

我依旧乘夜色潜逃

仓皇中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泽地

我的脚下网满回路

沿途投宿的村舍是他们

早布好的道具

巷景恍若往事

最后的避难所是最初的逃亡地

我不住更衣还是被认出

他们数过我头发的根数

知道我衣服深处那东西是歪的

多年前他们玩弄它

在一些无聊的时光里

后来我把它珍藏了

这么多年我隐姓埋名

不断更换地址

结果是不断暴露自己

夜是唯一的掩护

我拼命奔跑想藏得更深些

却跑出了头

黎明到来时我眼看着自己被追上

想抓住我的是我空空的十指冬天的石屋

四个朋友不幸的消息同时

从四个方向传来 天气很冷

我不能专注地哭一个人

悲哀分成四瓣就像节日礼花了

去四个方向的路一样遥远

一样的荒雪涌天

我只能坐在给他们的四堆香火中间

把脚慢慢烤暖

之后我注定

在四种不幸之间流浪

一件灰棉衣穿破许多年

总是 照我的日很短

夏天的长度刚够一根紫瓜秧

从墙这边爬到墙那边

我盖了几次屋都住不长远

四面的墙老筑在墓穴上

挖土豆时总挖几根白骨出来

老人说 那是我们的根

我惊呆了

又一年冬天

四块方方正正的墓碑

从四个方向朝我缓缓走来

那时我仍旧坐在雪地里烤火

什么都不知道

脚渐渐暖和时我站起来

发现自己在一间石屋内

四壁刻满悼词金沟河

我们脚下的地被淘金人挖空了

沉重的黄金来到地面

金光闪灼民间

所有的秋天顿然暗淡

为金奔波的人

饥饿的眼中没有春天

没日没月 动物般在土地上

拼命挖洞 断送风水

伤农业之根

从此后五谷萎枯不振

你们掏光地下的金子

让地上的人们活得平庸

千百年来我们粮食的根须

在土地深处抚摸黄金

我们抚摸遍地粮食

心怀恩情

真正爱金的人

在黄金之上默默劳动

播洒汗水

收割黄金的光芒

他们深知脚下的土地饱含金子

却从不去挖它

他们是财富之上的万千穷人

他们贵重于黄金河边草地

好久没这样看天空了

我们躺在河边草地

望很远的一抹青云

青云下静静的河湾里

钓鱼人收竿或垂钓

有时我们也相互看看

你的眼睛美丽蔚蓝

看久了便浮出些云朵来

缠缠绵绵

我们只好再看蓝天

看来了又去的鸟

它们不留下什么

看我们压弯的青草

自个儿慢慢长直

不要一点点记忆

该开花时它们自然就开了

你遇上它的花期随手摘一朵回去

遇不上它也不会芬芳地想你

我们无法像草一样

安安静静活下去

无法有一只鸟的心境

我们一块儿待久了会忧郁

会无端地弄出些情意

积雨云似的

沉重地蓄在以后的日子

在河边我们只待几个小时

留一个冲动的吻 多少年后慢慢回忆

天高云淡地再看你一眼

这时候一块儿离开河边草地

我们依旧跟来时一样

轻松而自然当诗歌忘记我们——给伊犁写诗的朋友

天快黑了

我们踩在松软的腐叶上

最后一束夕阳照进林子

像谁无限留恋的目光

投在我们中间某一个人心上

往前走时我们各怀一种心景

四处张望

仿佛我们这次遗忘了谁

仿佛我们熟悉的一个人

坐在几年前的旧椅子上

等谁回去

我们一同出来的人

有的走在半路不走了

有的去了另外的路上

剩下我们几个最终也要分手

有一天诗歌忘记了我们

有一天我们再不能用

名字的光辉照亮彼此

我们要学会像平常人一样

凭一段友情互相惦记

并能常常欢聚在一起

当我们把路全走黑

有一棵树会用它挡风遮雨的叶子

遮挡住夜色

我们站在它下面

一点不觉得黑诗人刘亮程住在沙湾

知道刘亮程以前

许多人不知道中国有个沙湾

沙湾有个金沟河

金沟河千疮百孔招引天南海北淘金人

写诗人是另一类淘金者

淘生命里的金子

越淘越穷 诗人刘亮程当然也不例外

他只有不断地变换心情

靠一些美好想法

应付生活中的不幸

而在南方 另一些写诗人

在闷热潮湿的太阳下生病

皮肤霉烂红肿

诗人刘亮程写信邀他们

到沙湾温泉来洗

他们果真来了

乘火车一路打问刘亮程和沙湾

他们不知道沙湾是个小站

火车在沙湾只停三分钟

刘亮程在沙湾住了三十年(三十年以前沙湾没有写诗人)

后来他们把沙湾当一个人的名字

把刘亮程当一个县的地址才找到这里

诗人刘亮程每天都收到一些远方来信

又每天写信把沙湾介绍给外省朋友

这些沙湾人并不知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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