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中国文学名家名作鉴赏辞典系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3 07:4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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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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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中国文学名家名作鉴赏辞典系列)

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中国文学名家名作鉴赏辞典系列)试读:

前言

关汉卿,元代戏曲作家。号已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又有祁州(治今河北安国)、解州(治今山西运城市西南解州镇)人诸说。约生于金末,卒于元成宗大德年间。钟嗣成《录鬼簿》记载他曾任太医院尹,夏庭芝《青楼集》所载邾经序则以关为金遗民,入元不仕。所作

杂剧

今知有六十余种,代表作为《感天动地窦娥冤》、《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望江亭中秋切鲙》、《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杜蕊娘智赏金线池》、《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温太真玉镜台》、《关大王独赴单刀会》、《闺怨佳人拜月亭》、《诈妮子调风月》等。其戏曲作品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多方面地揭示了金元时代的社会现实,表现了古代人民特别是青年妇女的苦难遭遇和斗争精神,塑造了窦娥、赵盼儿、王瑞兰等多种典型的妇女形象。其剧作大多结构完整,情节生动,曲词本色而精练。对元杂剧和后来戏曲的发展起过很大的作用。历代皆以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白(朴)并称为“元曲四大家”。散曲作品现存套曲十余套,小令五十余首。

本书是本社中国文学名家鉴赏辞典系列之一。精选关汉卿代表作品杂剧37折,散曲选收小令、套数共21篇。另请当代研究者为每篇作品撰写鉴赏文章。因篇幅有限,且部分作品本身就存在“科白阙失”的情况,因此选收的作品宾白不予保留。其中诠词释句,发明妙旨,有助于了解关汉卿名篇之堂奥,使读者能够更好地领略关汉卿作品所具有的现实主义色彩和强烈的反抗精神。另外,书末还附有《关汉卿事迹资料辑录》,供读者参考。不当之处,尚祈指正。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2014.6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第二折【原文】〔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

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

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

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段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

日,撒手如同休弃。不是窦娥忤逆,生怕傍人论议。不如听咱劝

你,认个自家悔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

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

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恓惶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

嗟嗟怨怨,哭哭啼啼。〔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

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

一层皮。【鉴赏】

这是《窦娥冤》第二折中两支著名的曲子。

这一折是全剧矛盾冲突的进一步发展,写张驴儿为了霸占窦娥,除掉碍手碍脚的蔡婆,买来毒药,本想将病中的蔡婆毒死,没想到放了毒药的羊肚儿汤被他父亲吃了。老子被毒死了,张驴儿非但不悲伤,反利用这一新的事态发展,提出“官休”“私休”的解决办法。窦娥这时对官府还有一些幻想,便选择了“官休”的道路。没想到贪官桃杌根据“人是贱虫,不打不招”的信条,严刑拷打窦娥。这两支曲子中,前面的〔斗虾蟆〕曲,便是窦娥在张父喝了有毒的羊肚儿汤死去后唱的;后面的〔感皇恩〕曲,是在公堂上遭受严刑拷打时唱的。

前人论曲,有所谓“活曲”与“死曲”之区别。不顾情景,不问性格,一味堆砌词藻,卖弄才学;抑或千人一腔,不辨甲乙;词语苍白,不知所云,皆“死曲”之谓也。而像〔斗虾蟆〕这种曲子,贴合情境,声口毕肖,可以说是元曲中典型的“活曲”,实属不可多得。

老实懦弱的蔡婆在出了人命之后惊恐万分,不禁哭了起来。窦娥却坦然沉着,因为她觉得蔡家与张驴儿父子非亲非故,并无半点干系,是他们强行闯入寡妇人家,现在死了倒也干净,没有什么可悲痛的;再则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自己并未投毒,因而一点也不必害怕。正是在这种心态驱使下,窦娥唱出了这支〔斗虾蟆〕曲,对蔡婆进行劝说。这段劝说是层层深入的。首先从人的生与死的大道理讲起。说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的。一个人有什么病症,如感风寒暑热,或挨饥饿劳役,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人寿的长短是上天给予的,它不但和今生今世有关,怕和上辈子的善恶也有关系的。其次说到两家的关系:我们和他们父子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三朝五夕,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从未有过什么订亲的手续或礼仪(羊酒花红段匹,是宋元时订婚的礼物),现在他老子既然撒手人寰,也就算了。再从造成的影响说:不是窦娥敢忤逆你,实在是怕邻里旁人说三道四。下面提出解决办法:不如咱们自家认个晦气,白送一具棺材、几件布帛,发送了他就是了。然后说到自己的态度:这个死去的人与你并非什么结发夫妻。因为他与我非亲非故,所以我一点也不伤悲。最后劝婆婆:你也不必啼哭嗟怨了。这样层层道来,实在是入情入理。

曲子中的每一句曲辞,都是从当时特定的环境出发,从具体的情事出发,针对蔡婆的态度而发的,可以说与环境情事丝丝入扣。从眼前出人命说到人的生死是宿命轮回的道理;从如何处置这件事,提出破费一具棺材将死者“送入他家坟地”算了;从自己一点也不悲伤到劝婆婆也不必嗟怨啼哭和惊惶悲痛。这样的曲辞,正是明代著名戏曲家臧晋叔所赞叹的:“境无旁溢,语无外假。……随所妆演,无不摹拟曲尽,宛若身当其处,而几忘其事之乌有。”(《〈元曲选〉序》)

这支曲子与窦娥的性格十分吻合。窦娥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媳妇,也是一个正直刚强的女性。因此曲辞写窦娥劝说蔡婆,句句设身处地,为其排解困惑,理智地分析眼前发生的一切,语气委婉亲切,但内里却正气凛然,是非分明,斩钉截铁,毫不含糊,表现了对恶势力的厌恶感情和毫不妥协的态度。

〔斗虾蟆〕一曲是元曲本色语言的范例。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谈到元曲之妙时说:“然元剧最佳之处……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他在引述关汉卿这支〔斗虾蟆〕曲子之后写道:“此一曲直是宾白,令人忘其为曲。元初所谓当行家,大率如此。”我们初读此曲,只觉得俚浅通俗,明白如话,情景逼真,声口毕肖。细细品味,则觉这种白描笔法,大有意趣,确如鲁迅所说“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曲辞要达到如此酷肖人物而浅白生动,真是谈何容易!

当然,曲中也流露了窦娥思想中存在宿命观念,这是不足为怪的。窦娥是十三世纪作品中的人物,她的头脑中有不少封建意识,如宿命思想、贞节观念等,这是很自然的。但过去有的评论文章离开了具体的时代环境与人物,把窦娥设想成一个反封建的英雄,身上纯洁晶莹,不夹杂半点封建灰尘。其实这并非关汉卿笔下真实的血肉饱满的窦娥形象。

中国戏曲艺术的特征之一是写意性,元杂剧就表现了这一特征。戏剧动作本身不少是虚拟化、程式化的。如此处写窦娥在公堂上受刑,就不可能像生活那样逼真,而是采用一种虚拟写意的手段,点到即止。因此,为了将场面表现得真实动人,这就要靠演员的抒情唱段来交代动作,强化感情。〔感皇恩〕一曲,真切地传达出公堂受刑的场面:如狼似虎的差役喊打喊杀的吆喝声,窦娥捱尽严刑拷打,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被打得皮开肉绽,真实地揭露了元代吏治的黑暗和贪官污吏残民以逞的罪行。这一段从场面动作来说虽是虚拟的、写意的,但曲子传达出的感情却是饱满的、实在的。这样“虚实结合”,最大限度地调动了观众的情绪。

〔感皇恩〕一曲写得简洁精练而又浅白生动。李渔说:“凡读传奇而有令人费解,或初阅不见其佳,深思而后得其意之所在者,便非绝妙好词;不问而知,为今曲,非元曲也。”(《闲情偶寄》)这种批评可谓深得元曲三昧。〔感皇恩〕一曲显得十分生活化,浅白到“入耳消融”,不论是文人学士,还是目不识丁的平民,都能从不同的层次上理解曲情,体味曲意。曲辞达到这样雅俗共赏、深入浅出,可以说是进入了化境。京剧等剧种均有改编演出。又昆剧所演折子戏《斩娥》,基本上为元杂剧原词。(吴国钦)感天动地窦娥冤第三折【原文】〔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

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

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

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

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

只落得两泪涟涟。〔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

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

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1)(2)

弘化碧,望帝啼鹃。〔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3)

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4)

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

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

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那

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注〕(1)苌弘化碧:传说周朝的忠臣苌弘死后,他的血化为美石。碧,指美石。(2)望帝啼鹃:望帝,即杜宇,周末蜀主,传说他死后化为鸟,名杜鹃,日夜悲啼。(3)邹衍:燕惠王臣,被人陷害入狱,对天大哭,时逢夏令,天却为之下霜。(4)素车白马:古时送葬,乘坐素车白马,这里“素车白马”,意谓送葬。【鉴赏】《窦娥冤》第三折是全剧的高潮。前二折写窦娥由童养媳到寡妇到被人陷害、成为死囚的悲惨命运,在这个过程中,她是一个顺从命运的弱女子,到张驴儿逼婚时,才开始反抗。到第三折,当她被推上刑场,即将经受她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大一次灾难时,她的反抗终于强烈地爆发出来了。以此为契机,关汉卿写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戏剧场面。前二折时间跨度大,写了窦娥由七岁到二十岁共十三年的命运变迁,这一折却只写一个短时间的事件——法场问斩。中国戏曲创作中有讲究重点突出的传统,所谓“传中紧要处,须重着精神,极力发挥使透”(王骥德《曲律》),这种传统正是从关汉卿这样的作家那里开始的。如果作为折子戏,《窦娥冤》第三折又是后代“法场”戏的蓝本。

这一折的开始,监斩官吩咐把住巷口,断绝行人;鼓三通,锣三下;披枷带锁的窦娥,被挥旗提刀的刽子手押着上场,戏剧氛围突然紧张,窦娥唱第一支〔端正好〕曲,把气氛转向高亢,她勇敢而愤慨地抨击了“王法”、“刑宪”和“皇天后土”:“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紧接着的〔滚绣球〕曲又将悲愤情绪和反抗精神汇成排山倒海的巨澜,狂怒地冲向在封建社会里被认为是神圣威严、至高无上的天地日月鬼神。“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明代朱权说元曲中有“不讳体”,其主要特点是“字句皆无忌惮”。这〔滚绣球〕曲可算得是最无忌惮的呐喊与控诉,它指向了“永命之本”的天与地,也即所谓“皇天后土”,她指责它们混淆了恶(盗跖,春秋时著名的“盗”,名跖)与善(颜渊,孔子弟子),实际上表现了对封建秩序的怀疑。这就将作品提到一个新的思想高度,窦娥形象深化了的典型意义也正在这里。

〔滚绣球〕曲的格式通常为十一句,前四句和后四句句法相同,清代李玉《北词广正谱》说是分前后两节,后一节实是将前一节重做一遍,所以叫“滚绣球”,他所说的前后两节,实际指的是前四句和后四句。这种形式要求前节的第四句在联结前后两节上起类似词中“过片”即过渡的作用,然而有些元剧作家并不注意,因此写来就显得呆板。关汉卿此曲第四句“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却和下文“为善的”和“造恶的”起着一种过渡作用,在句法上重复之际,曲义上却是转接之时,这正是当行杂剧作家的长技。〔滚绣球〕曲的第九、十句一般都要对仗,本曲对得自然、浑成,不雕琢,不斧凿,恰似掉臂而出,飞行自在,因为临近曲尾,在文意上要结束全曲所表达的情绪,“何为地”“枉做天”正是把悲愤情绪推到了顶端。但却也为最后一句的写法带来了困难,〔滚绣球〕曲末句的文意,常常是前两句对句的延续和作结,并不转意,如关汉卿另一作品《西蜀梦》第四折中第一支〔滚绣球〕最后三句作:“咱人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壮志难酬!”《单刀会》第二折第四支〔滚绣球〕最后三句作:“瞅一瞅混天尘土桥先断,喝一声拍岸惊涛水逆流,这一伙怎肯干休!”对句是形容张飞喝断当阳桥,“这一伙”却又包括整支曲文中说到的黄汉升、赵子龙和马孟起,所以这末句不仅是结上两句,而是结全曲。《窦娥冤》中这支曲的末句却有转意,由控诉天地转向悲哀自身,“哎,只落得两泪涟涟”。这一哭叫,表面上看似把全曲的磅礴之气降了下来,怨天恨地的结果是无可奈何,但却又切合窦娥作为一个被迫害的弱女子的实际,而且,这一哭叫,在无可奈何当中,包含着强烈的怨气。一张一弛,张中充满恨,弛中含有怨,其艺术效果是统一的。这又是当行杂剧作家的一种长技。

在〔滚绣球〕曲以后,戏剧气氛陡然一转,描写婆媳见面,法场诀别,低回泣诉,敦拖呜咽。嗣后,戏剧场面又转入第三个阶段,窦娥临死前发出三桩誓愿:血不溅地、六月飞雪和大旱三年。〔耍孩儿〕、〔二煞〕和〔一煞〕三支曲分别表达了她的三个誓愿。这三支曲属般涉调,而本折采用正宫,这种现象叫做“借宫”,出自音律上的用心,使声调有所变换和起伏。这三支曲和末章〔煞尾〕都用生机活泼的口语,写来似行云流水,舒爽晓畅。“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这样的曲文更似喷泉激涌,气势飞腾。在某种程度上说,曲律的规定和限制也相当地严格,能够把曲文写得灵动飞扬,同时又如脱口而出,这需要深厚的功力,这比以词绳曲,也就是袭用词的意境和写作手法来写曲,要困难得多,所以王国维说:“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宋元戏曲考》)

对于窦娥的三桩誓愿,常有用艺术上的浪漫主义手法来作解释的,这当然是对的。但又可视为我国传统中“天人感应”观的一种反映。《元史》中的《王恽传》和《邓文原传》都有民间有冤狱,就出现久旱不雨的记载,元人文集、奏章和笔记中有关天变与人事相应的记载,不可胜数,说明这是一种传统的观念。在这以前,宋代著名理学家程颐有一种说法:“匠夫至诚感天地,固有此理,如邹衍之说太甚。只是盛夏感而寒栗则有之,理外之事则无。如变夏为冬,降霜雪,则无此理。”(《遗书》卷十五)窦娥所唱“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恰像是对程颐上述那番话的回答。窦娥还用了“东海孝妇”的故事说明并非“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传说汉东海郡有孝妇被郡守枉判死刑,该郡大旱三年。后冤狱昭雪,天立降大雨。(见《汉书·于定国传》)窦娥这一愿望也得到了回答。这回答不是属于事理逻辑,而是深化了的感情逻辑。关汉卿的这些描写在深层意义上也已突破了“天人感应”的观点,它们为作家对黑暗势力的愤懑、抗议所充实,成为强烈的对正义呼唤的感情依托,化为一种复仇愿望的象征,一种揭露和谴责的深沉力量。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窦娥誓愿六月飞雪,不仅要求证明她的冤屈,还要求“免着我尸骸现”,白雪葬身,胜过埋在古陌荒阡,这同不要血洒红尘一样,表示了对那个污浊社会的最后决裂,也表现了她品格的高洁。(邓绍基)感天动地窦娥冤第四折【原文】〔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本一点孝

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我只道官吏每还覆勘,怎将咱屈

斩首在长街!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

三要三年旱示天灾。咱誓愿委实大。〔收江南〕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

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

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可怜他(1)

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再将那文卷舒开,屈死的于伏罪名

儿改。〔注〕(1)于伏:疑为“招伏”,指招供服罪。【鉴赏】

这是《窦娥冤》一剧中窦娥在临终场前唱的最后几支曲子,带有俯视全剧、笼括题旨的意味。《窦娥冤》是个感天动地的大悲剧。这个悲剧,诚如王国维所说“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宋元戏曲考》)如果说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是命运悲剧,它要表现的是人与冥冥不可抗拒的命运之间的冲突的话,则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著名的“四大悲剧”就是性格悲剧,它揭示人的性格弱点所引起的悲剧冲突;而关汉卿的《窦娥冤》则是一部社会悲剧,着重表现的是善良的弱小的百姓和强大的黑暗社会势力之间的冲突。窦娥遭受社会黑暗势力的层层压迫,她因高利贷的剥削而卖身为童养媳,因流氓地痞的横行霸道而吃官司,因贪官污吏的草菅人命而遭典刑。关汉卿赋予这个弱小的普通女子以非常善良倔强的性格,对她的悲剧倾注了极大的同情,而且深刻地揭示了窦娥悲剧的社会根源。《窦娥冤》属于我国古典悲剧中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它是一个善良的人的悲剧,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第四折是悲剧的结局,写窦天章为窦娥平反冤案。当窦天章问蔡婆:“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钱钞的,如何又嫁了老张,做出这等事来?”蔡婆回答:“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过来,老妇人并不曾许他。”剧作至此明确交代了蔡婆与张父的关系。窦天章弄明原委后对蔡婆说:“这等说,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窦娥的鬼魂于是上前说明:“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委实是屈招个!”〔梅花酒〕诸曲,就是窦娥的鬼魂紧接这段念白唱出的。

〔梅花酒〕曲子的首句“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是接窦天章上面的话头说的。窦天章认为既然蔡婆没有与张老同居,媳妇当然就不该招认“药死公公”的罪名。窦娥向父亲说明原委,把自己当初的心理活动和盘托出:她原出于孝心,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屈招认罪,实以为官府还会覆勘此案,根本未料到会屈斩长街。

这一曲笼括全剧,窦娥剖白自己为何屈招,如何抱有“覆勘”的幻想以及这一天真幻想怎样被无情现实所击碎。通过窦娥痛苦的陈情申诉,曲子批判的矛头再次指向那草菅人命的封建吏治。

紧接着的〔收江南〕一曲,将窦娥的陈情申诉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旧时代有俗谚称“衙门从古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关汉卿却巧妙地将它改成“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在这里,剧作对现世的针砭被引向更高的层次,它通过窦娥这一典型的冤案,推而广之,指出元代黑暗社会中,冤狱到处皆有,无官不贪,无案不冤,这就将读者或观众由于窦娥悲剧引起的悲愤的审美情感,进一步引向对整个封建吏治的鞭挞谴责。据《元史》载,大德七年(1303年)一次就查勘出贪官污吏一万八千四百七十三人(卷二十一《成宗纪》),而元代官吏总数不外两万六千!(《元典章》卷七《内外诸官员数目》)可见曲辞概括的,是元代真实的墨黑如漆的现实。

最后的〔鸳鸯煞尾〕一曲,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是作者借窦娥之口直截了当表明对变革现实、改造吏治的设想,开出一张疗救世情的药方:杀尽贪官污吏,与天子分忧,为万民除害。作家这一主观思想,既表明他对元代吏治黑暗的深刻痛恨,又表明他把医治社会弊病的理想寄托在皇帝身上。这实在是十三世纪伟大的戏曲家关汉卿无法摆脱的一种时代的局限性,他无法超越历史。而《窦娥冤》的卓越之处,在于揭露一桩无辜受害的冤案,在于以最炽烈的激情为善良弱小的平民百姓鸣冤叫屈,使人们透过冤案看到一出撼人心弦的社会大悲剧。如果作者把剧作的重心放在以王法疗救社会弊病这一方面,不难想象那时剧作就将成为一个平庸而自相矛盾的作品。其二,是最后为窦娥形象画龙点睛,为人物善良可亲的性格和孝顺长辈的美德补上最后精彩的一笔。临下场前,窦娥又折回来,嘱咐父亲好生收养蔡婆,“可怜他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读着这样出自肺腑的言词,人们不难看到,窦娥有一颗多么可贵的金子般的心。她孝顺婆婆一如既往,至死未休。除了平反冤案外,她想到的不是自己,不是官居要职的父亲,而是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眼下年老衰迈、无依无靠的婆婆,窦娥温顺、善良、孝顺的品格,再一次展示了她的光彩。《窦娥冤》之所以感天动地,撼人心扉,我想还不全在窦娥无辜蒙冤的不幸命运上,根本原因是窦娥太善良了,太崇高了,这样一个具有为他人而作自我牺牲之情操美德的人,却无端被社会黑暗势力蹂躏而死,真善美无端被假恶丑所扼杀,这才是这个大悲剧感人的堂奥所在。

从曲辞本身看,这几支曲子写得自然本色,通俗生动,充分表现了元曲本色派语言的风貌。王国维在我国第一部戏曲史《宋元戏曲考》中说:“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无不可也。”〔梅花酒〕诸曲,或直抒胸臆,或嘱咐事项,或引述口语,或套用俗谚,皆通俗自然,没有佶屈聱牙之病,没有堆砌词藻之嫌,也无不知所云之弊,总之是从人物心田中自然流出,可谓水到渠成,非由车戽。这些曲辞既接近口语(如“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又不是生活中自然形态东西的照搬,而是经过精心提炼而成的(如“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红楼梦》诗云:“淡极始知花更艳。”这种“淡”,既是自然本色之“淡”,又是经过悉心提炼而成的“淡”,对戏曲这种大众化的艺术形式来说,语言的淡而有味,应属艺术追求的最佳境界。

〔梅花酒〕诸曲在写作上还有一个长处,就是曲白相生,曲与白的搭配连接处理得很好。对戏曲剧本来说,曲与白的安排配搭是一个重要的技巧性问题。〔梅花酒〕曲的开头,从窦天章那里接过话头,曲子自然而然成为念白的延续,两者相生相成,互为补充。〔收江南〕曲之后,窦天章安慰窦娥,说“冤枉我已尽知”,这句说白是从〔收江南〕曲引发来的,窦天章说白之后,又引出窦娥所唱的全剧最末一曲〔鸳鸯煞尾〕,这一曲明显带有总结的意味。但唱到中间,窦娥忽然记起一件事,用念白嘱咐父亲收养蔡婆。这段念白,从窦娥性格出发,从彼时彼地情景中自然流出,最后又用曲子加以衔接。这些地方,如果不是杂剧的当行里手,是不容易写得如此自然,连接得这样好的。

不少元剧的第四折,往往是强弩之末,只是敷演大团圆的老套,无甚可观。但此剧第四折则仍然精彩纷呈,仍然是塑造性格的重要场次。〔梅花酒〕诸曲,就是这一折中带关键性的曲子,它们交代情事,刻画性格,总括题旨,写得自然生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曲子。(吴国钦)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第二折【原文】〔南吕·一枝花〕全失了人伦天地心,倚仗着恶党凶徒势。

活支剌娘儿双拆散,生各札夫妇两分离。从来有日月交蚀,几曾

见夫主婚、妻招婿?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奁房断送陪

随,那里也羊酒、花红、段匹?〔梁州第七〕他凭着恶哏哏威风纠纠,全不怕碧澄澄天网恢(1)

恢。一夜间摸不着陈抟睡,不分喜怒,不辨高低。弄的我身亡

家破,财散人离!对浑家又不敢说是谈非,行行里只泪眼愁眉。

你、你、你,做了个别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个进西

施归湖范蠡,来、来、来,浑一似嫁单于出塞明妃。正青春似水,

娇儿幼女成家计,无忧虑,少萦系,平地起风波二千尺,一家儿

瓦解星飞。〔牧羊关〕怕不晓日楼台静,春风帘幙低,没福的怎生消得!

这厮强赖人钱财,莽夺人妻室。高筑座营和寨,斜搠面杏黄旗。

梁山泊贼相似,与蓼儿洼争甚的!〔四块玉〕将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更怕我酒后疏狂失了便

宜。扭回身刚咽的口长吁气,我乞求得醉似泥,唤不归。我则图

别离时,不记得。〔骂玉郎〕也不知你甚些儿看的能当意?要你做夫人,不许

我过今日,因此上急忙忙送你到他家内。这都是我缘分薄,恩爱

尽,受这等死临逼。〔感皇恩〕他、他、他,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动不动

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他少甚么温香软玉,舞女歌姬!虽然

道我灾星现,也是他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采茶歌〕撇下了亲夫主不须提,单是这小业种好孤凄,从

今后谁照觑他饥时饭,冷时衣?虽然个留得亲爷没了母,只落得

一番思想一番悲。〔黄钟尾〕夺了我旧妻儿,却与个新佳配,我正是弃了甜桃

绕山寻醋梨。知他是甚亲戚!教喝下庭阶,转过照壁。出的宅门,

扭回身体,遥望着后堂内,养家的人,贤惠的妻!非今生是宿世。

我则索寡宿孤眠过年岁,几时能勾再得相逢,则除是南柯梦儿里。〔注〕(1)一夜间摸不着陈抟(tuán)睡:意为一夜不曾睡。陈抟,五代时的隐士,传说他一睡就是一百多天。【鉴赏】

谁见过“妻招婿、夫主婚”的怪事?著名戏剧家关汉卿在《鲁斋郎》杂剧中,就写了这样荒唐怪诞又十分细腻真实的一幕。权势显赫的鲁斋郎垂涎郑州六案都孔目张珪之妻李氏的美色,令张珪送妻上门;软弱的张珪只得亲自把妻子送到鲁斋郎家里。上面这套曲子,就是张珪送妻去鲁斋郎家前后唱的。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各人心理的承受能力是很不相同的。像张珪这样把妻子送上门去任人侮辱,懦弱得也实在可以。他软弱,又自私;他可悲、可怜,又可气。他对鲁斋郎,不仅畏之如虎,低声下气;而且是曲意逢迎,献媚讨好。张珪是应该被责难的。不过,细细品味一下这套曲子,人们就可知道,他那怨恨的心中负载着何等巨大的痛苦和酸辛。这是一个被畸形的社会扭曲了的人。

先看前三支曲子。张珪欺骗妻子说“东庄里姑娘家有喜庆勾当”,五更天便拉着妻子匆匆上路。眼看一个“娇儿幼女成家计,无忧虑,少萦系”的温暖和睦的家庭,就要“身亡家破,财散人离”,张珪心中十分痛苦、悲哀。“活支剌娘儿双拆散,生各札夫妇两分离”,“平地起风波二千尺,一家儿瓦解星飞”这几句唱词,道出了张珪面临的处境和内心的苦楚。“活支剌”和“生各札”义同,都是活生生的意思,是当时人们的口头语。这类词语在诗词中很少用;用在曲中,生动而逼真,生活气息浓厚。一个好端端的家毁在鲁斋郎的手中,张珪又不能不恨:“全失了人伦天地心,倚仗着恶党凶徒势”,“他凭着恶哏哏威风纠纠,全不怕碧澄澄天网恢恢”。在鲁斋郎的高墙大院前,他骂鲁斋郎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张珪害怕鲁斋郎就像老鼠怕猫,然而在心里,却可以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这个恶魔。人心难以征服!但张珪毕竟是懦弱的,他承受了非同寻常的侮辱。本来,作者可以让鲁斋郎从家中把李氏抢走,甚至让张珪与鲁斋郎搏斗一番,这大致不影响后来剧情的发展,但关汉卿没有这样写。本来,这个戏全名是《包待制智斩鲁斋郎》,但作者偏偏让张珪作主唱的正末。那么既然如此,作者通过这个套曲着力刻画张珪性格的良苦用心,也就可想而知了。一个堂堂“六案都孔目”,在狼面前却变成了逆来顺受的绵羊!张珪既愤慨又自嘲地唱道:“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这几句唱词,把畸形的社会、畸形的事件、畸形的性格、畸形的心理,全都囊括殆尽,指斥殆尽。“夫主婚、妻招婿”,怪吗?当然怪。但发生在贵族统治阶级享有种种特权的等级社会里,却并非不可理解。关汉卿笔下的鲁斋郎在元代社会中是有所本的。据《元史》记载,阿合马当权时,曾强迫别人献出妻女达一百三十三人之多!“妻嫁人、夫做媒”,苦吗?固然是苦,然而酿成这苦的不也有张珪本人吗?显然,对张珪这样的人,哀其不幸是一种道德意义上的同情,其中渗透着对恶人鲁斋郎的谴责;而怒其不争才是更高层次上的理性判断。

鲁斋郎见张珪依命送妻上门,大喜之下,要赏三杯酒给张珪喝。然而对于张珪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是由于把妻子给了人家而得到的酬谢酒,奖赏酒,还是为鲁斋郎庆贺新婚的喜庆酒?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杯苦酒,意味着张珪人格上遭受的又一次侮辱。张珪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将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我乞求得醉似泥,唤不归。我则图别离时,不记得”。管他什么酒!我只图借酒浇愁,借酒浇恨,喝个酩酊大醉,把眼前的一切全都忘个干净。这时,张珪悲苦的心境上似乎平添了一丝“疏狂”的色彩,他那怯懦的性格上似乎多出一分豪壮。然而更多的还是借酒麻醉自己的神经,这是清醒中求糊涂,装糊涂。〔骂玉郎〕一曲,他向妻子讲明了真情。妻子谴责他不该对鲁斋郎如此软弱,要“拣个大衙门告他去”。张珪此时酒全醒了,他在〔感皇恩〕一曲中唱道:“他、他、他,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这不仅把鲁斋郎凶神恶煞的可怕嘴脸活画出来,而且一连三个“他、他、他”,也把张珪此刻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外部动作与内心世界传神般描绘出来,从而也把张珪送妻给人的怪诞举动衬托得近乎情理。

怪事一个接着一个。鲁斋郎听张珪说“家中有一双儿女,无人看管”,竟然动了“恻隐之心”,要把自己的妹妹(其实是他玩腻了的银匠李四的妻子)送给张珪做老婆!张珪面临着又一杯苦酒。如若再一次装糊涂,领着“新配”回家成亲,则违背自己的心愿;如若拒不受纳,又有可能惹恼鲁斋郎。权衡利害,这杯苦酒还是得吞下去。不过这一次张珪是清醒的:“知他是甚亲戚!”你说是你妹妹,谁知道是从哪儿抢来的女人!“夺了我旧妻儿,却与个新佳配,我正是弃了甜桃绕山寻醋梨。”“弃了甜桃绕山寻醋梨”,元代俗语,意思是丢掉好的,找个坏的。“遥望着后堂内,养家的人,贤惠的妻!……几时能勾再得相逢,则除是南柯梦儿里。”可见张珪对妻子感情之深,已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地步。在《鲁斋郎》中,这个形象之所以能够博得人们的一线同情,恐怕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对妻子的真情。但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对他送妻给人的行为也愈不理解,愈不原谅。关汉卿成功地写出了张珪性格、心理上的矛盾,也使读者和观众的欣赏心理,陷入一定程度的矛盾之中。

第二折〔一枝花〕是《鲁斋郎》杂剧中最成功的一个套曲。既有批判现实的意义,又深刻剖析了张珪一类人物的心理特征。语言通俗质朴,毫无矫揉造作;几个典故用得贴切自然;衬字、口语随时可见,具有元代前期本色派剧作的特点。最后一曲连用“喝下”、“转过”、“出的”、“扭回”、“遥望”几个动词,提示出一连串舞台动作,明显见出剧曲与散曲之不同。值得一提的是,有几支曲子或多或少地运用了一些自嘲、调侃的语言,如〔一枝花〕中的“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奁房断送陪随,那里也羊酒、花红、段匹”,〔梁州第七〕中的“你、你、你,做了个别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个进西施归湖范蠡,来、来、来,浑一似嫁单于出塞明妃”,〔感皇恩〕中的“虽然道我灾星现,也是他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等等,不仅有助于张珪的性格刻画,而且在悲剧气氛中加上一点酸辛,别有一番苦涩的滋味。(康保成)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第一折【原文】〔仙吕·点绛唇〕妓女追陪,觅钱一世。临收计,怎做的百

纵千随,知重咱风流婿。〔混江龙〕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

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

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是黑海也似难寻觅。料的来人心不问,

天理难欺。〔油葫芦〕姻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

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

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

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天下乐〕我想这先嫁的还不曾过几日,早折的容也波仪、

瘦似鬼,只教你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我看了些觅前程俏女

娘,见了些铁心肠男子辈,便一生里孤眠,我也直甚颓!〔元和令〕做丈夫的便做不的子弟,那做子弟的他影儿里会

虚脾,那做丈夫的忒老实。那厮虽穿着几件虼螂皮,人伦事晓得

甚的?〔胜葫芦〕你道这子弟情肠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

载周年相弃掷,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幺篇〕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谁?事要前思免

后悔。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鉴赏】《救风尘》是一出反映妓女从良坎坷遭际的轻喜剧。关汉卿举重若轻,以一种轻松的快意和幽默的笔调,再现了一幕既让人发笑、又蕴含泪水的人间喜剧:妓女赵盼儿有心助妓女宋引章跳出卖笑生涯,为宋引章和穷书生安秀实作媒。宋安两人情投意合,拟结百年之好。不料宋又为有钱有势、能说会道的纨绔子弟周舍迷住。赵盼儿发现后,凭借自己风月场上痛苦的人生经历,力劝宋引章,但未能成功。而周舍把宋引章骗到手后,翻脸无情,百般毒打。宋受不住周的暴虐和淫威,走投无路,写信给盼儿求救。盼儿不计前隙,设巧计,梳妆打扮,亲携妆礼去郑州找到周舍,使出风月场上的柔情蜜语,假意要嫁周舍,赚得周的亲笔休书,急带宋引章逃离。周如梦方醒,追上赵、宋,告到官府,盼儿却当堂出示其亲笔休书。书生安秀实也及时赶到,告发周舍抢亲,遂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出戏在以“风月”救“风尘”——即以风花雪月的情场手段拯救沦落风尘的妓女姐妹的喜剧目的下,展开了赵盼儿与周舍之间以“风月”治“风月”的斗争。这种艺术目的和艺术手段相叠合的复调式喜剧,正是观众不时发出阵阵痛快笑声的原因。

第一折从全剧来看是过场戏,是围绕第三折才正面铺开的赵、周之间以风月治风月主要喜剧矛盾所展开的赵盼儿与宋引章之间的次要戏剧冲突。但过场戏不过场,它不仅以喜剧的语言展示了正剧的内容,使正剧内容喜剧化,而且为喜剧高潮的出现作了有力的说明和铺垫,从而成为整个喜剧发展的有机构成。没有它,第三折展开的喜剧冲突就会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缺乏喜剧独有的真实氛围和现实感。宋引章执意要嫁周舍,赵盼儿前来劝阻。表面上看是赵宋两人对周舍的看法不同,其实对这门亲事的臧否,归根结底是对人生和爱情理想的看法有差异。关汉卿不惜以整套十四支曲子,在劝导宋引章、安秀实的同时,笔墨酣畅地抒写赵盼儿的爱情理想和美好憧憬,用意就在这里。

第一支曲子用“追陪”、“觅钱”概述妓女的一世生涯,为爱情火苗的燃起和婚姻纠葛的发生展开了一个充满污浊与黑暗的背景。“怎做的百纵千随”,令人感到一种对爱情理想的追求;而“知重咱风流婿”,则无疑是赵盼儿理想化的选择标准。卖笑的女子如此认真地思考、追求美好的婚姻爱情,使这折曲文带上了一种独特的喜剧性庄严。

那么盼儿心中理想的“风流婿”究竟是怎样的呢?〔混江龙〕一曲中的“可意”、“相知”就是具体标准。这就是说,双方要有一种心灵上的沟通与谐调,要能够相互理解,相互默契。用“如何”、“恁的”疑问式带出,既显出循循诱导的关切,又含有一定悲愤的意味。“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迟。”“早”与“迟”的时间、心态对比,暗示着现在过于草率,将来必定痛悔。用“脚搭着脑杓”来形容宋引章急于和周舍成婚的心情,生动形象;用“手拍着胸脯”来形容将来后悔的情态,使逆料中的后事也状如目前、活灵活现了。

曲文之难,难在不仅要见人神态,而且要见人心态。〔油葫芦〕一曲细腻地表现了盼儿此时的复杂心情。面对可怜老实的安秀实,她既要对宋引章的婚变有所开脱,又不时出于共同的命运,对宋的未来表现出种种担忧。“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在封建社会,妇女从一而终,妓女改嫁从良难于上青天。特殊的境遇,使她们在“老实的”、“聪俊的”各种男人之间很难作出抉择。既怕“难成对”,又怕“轻抛弃”,即使小心翼翼,躲到“狗溺处”、“牛屎堆”,依然免不了突然“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可意、相知”的理想境界和危机四伏的现实在曲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差,妓女的悲惨命运,社会的吃人本质,令人触目怵心。

妓女从良的美好愿望与嫖客择妻的想法常常是抵牾的。不是前者屈从后者,便是前者改变后者,而现实出现的常是第一种悲剧性结局。盼儿对爱情理想的炽烈憧憬,就扎根在自己“看”与“见”的痛苦人生体验中。“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多少苦衷尽在不言之中。这里的垛句加强了悲剧的痛苦感和节奏感。但“便一生里孤眠”,也不放弃自己的美好理想,这就是赵盼儿刚劲执着、一往无前的精神。〔天下乐〕原是一支欢快的曲子,用在这里犹如电影中的“音画对立”,以乐衬哀,别有一番滋味。

到此,赵盼儿的性格和爱情理想已交织在情节中得到了较充分的揭示。但作者犹嫌不足,笔锋一转,引出赵盼儿对宋引章的劝说。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患难姐妹,〔元和令〕以下几支曲子的语气就变得更加亲切了。

如果说,“可意”、“相知”的“风流婿”,作为一种合理婚姻的精神内核,仍然比较抽象的话,那么,嫖客(子弟)不能做丈夫,则是这一内在核心的外在表现。子弟“会虚脾”,必然是“可意”、“相知”的反面。所以接下来〔胜葫芦〕一支曲子,便刻画了嫖客的可憎面目。“努牙突嘴,拳椎脚踢”,直人快语,用漫画式手法勾勒子弟的肖像,特征鲜明。无数事实证明,“打的你哭啼啼”并非虚言,而是不久后的现实。“事要前思免后悔”,〔幺篇〕语重情长;“劝你不得”,包含了多少苦口婆心,逆耳忠言;“有朝一日”,则预示着喜剧矛盾的发展和高潮的出现,激起观众强大的期待心理。《救风尘》第一折曲子,在艺术上散发着中国式幽默的芬芳,体现出中华传统审美理想的喜剧特征。在西方古典美学范畴中,喜剧的描绘对象一直被规定为是那些已经或者行将走向死亡的生活现象,喜剧性的根本性问题就在于被描绘对象自命不凡、自吹自擂、自以为是的形式,与空虚、浅薄、毫无意义的内容之间的矛盾。活跃舞台中心的常常是被讽刺的对象,如莫里哀笔下的伪君子、吝啬鬼等。但在《救风尘》中,占据戏眼的却是正面人物赵盼儿,而第一折的曲文又突出发挥了这一正面审美形象的喜剧效果。西方喜剧在邪中出奇,而《救风尘》却在正中出奇;邪中出奇易,正中出奇难。尤其是第一折曲文所显示的那种沉重的幽默、正面的幽默、痛苦的幽默,使喜剧的意味更复杂更馥郁。同时,由于在语言中运用了形象描绘方法和漫画夸张手法,如“脚搭着脑杓”、“手拍着胸脯”、“努牙突嘴,拳椎脚踢”等,就更造成了视听感觉接受中的喜剧感。

有人把元杂剧的四折戏看作是“启、承、转、合”,那这第一折的曲文就在全剧中具有“启”的作用,说明的作用。但这里的曲文不是静态被动的说明,在关氏笔下,“曲”的说明性被有机地交织进喜剧情节,特别是成为赵盼儿性格刻画的有机组成部分。在盼儿灼热爱情理想的烛照下,说明与戏剧动作浑然无间,不仅没有使情节开展受到丝毫阻碍,而且以赵盼儿灵魂写照的形式,赋予她的性格以多方面的光彩:大智大勇,富于同情心,向往美好生活,既有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又有对受难姐妹的侠义热肠。这就为戏剧高潮的到来作了有力的铺垫和推进。在这里,“曲”的说明性具有一种动态的主动性。也就是说,它不仅说明了制约戏剧冲突的社会内容,而且说明了构成冲突的人物性格,因而“说明”最终也就成为戏剧冲突的本身。(齐森华 毛时安)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第二折【原文】〔金菊香〕想当日他暗成公事,只怕不相投。我作念你的言

词,今日都应口。则你那去时,恰便似去秋。他本是薄幸的班头,

还说道有恩爱、结绸缪。〔醋葫芦〕你铺排着鸳衾和凤帱,指望效天长共地久;蓦入

门知滋味便合休。几番家眼睁睁打干净待离了我这手。你做的个

见死不救,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幺篇〕那一个不碜可可道横死亡?那一个不实丕丕拔了短

筹?则你这亚仙子母老实头。普天下爱女娘的子弟口,那一个不

指皇天各般说咒?恰似秋风过耳早休休!〔幺篇〕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他道是残生

早晚丧荒丘,做了个游街野巷村务酒;你道是百年之后,立一个

妇名儿,做鬼也风流。〔后庭花〕我将这情书亲自修,教他把天机休泄漏。传示与

休莽戆收心的女,拜上你浑身疼的歹事头。你好没来由,遭他毒

手,无情的棍棒抽,赤津津鲜血流,逐朝家如暴囚,怕不将性命

丢!况家乡隔郑州,有谁人相睬瞅,空这般出尽丑。〔柳叶儿〕则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个机谋。把这云鬟

蝉鬓妆梳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双雁儿〕我着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的一不做二不

休,拼了个由他咒也波咒。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鉴赏】

不信好人言,果有恓惶事。年轻单纯未谙人事的宋引章,经不起周舍花言巧语的诱惑,嫁给这个“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的纨绔子弟周舍。果然如赵盼儿所说“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一进门就被打五十杀威棒,“看看至死,不久身亡”。情急中不得不向赵盼儿求救。赵盼儿当初是“歹姐姐把衷肠话劝妹妹”,宋引章却不听良言相劝,执意要嫁。如今是救还是不救,如果救又是怎么个救法,第二折全部曲子都贯穿着这样揪心的悬念动机,层层推进。

赵盼儿接到宋引章信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当日他暗成公事”的情景,以“公事”喻男女私事是赵的俏皮,“只怕不相投”,一个“只”字不只是当时宋引章“暗成公事”的急切如状目前,也包含着多少的关切和责备。把人生幸福的全部希望寄托于“薄幸”班头,那有“恩爱”、“绸缪”可言!赵盼儿是多么希望自己当初“作念”引章的“言词”变为乌有,可惜“今日都应口”。尽管引章的急切行动是出于对人的生活和价值的期待:“你铺排着鸳衾和凤帱,指望效天长共地久。”但宋引章的一意孤行,最后事与愿违,落得个“朝打暮骂”的痛苦结局,这毕竟使赵盼儿感到生气,她甚至几次想要“待离了我这手”,撒手不管了。但是艺术高手就善于平中出奇,出奇制胜,由责备宋引章的糊涂突然转而责备自己的无义,这是性格的喜剧性陡转,也给陷于沉闷的戏剧氛围带来一道活泼泼的生机。“你做的个见死不救,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在赵盼儿内心的独白自责中,我们看到了沦落社会底层的人们肝胆相照、锄强扶弱的精神。剧作家没有拔高盼儿救人的精神境界,只是如实地揭示其根源:三国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给她以鼓舞力量,使这位风尘女子一身侠胆。“那一个不碜可可道横死亡?那一个不实丕丕拔了短筹?”排比的两个问句似问实答。“碜可可”、“实丕丕”,更加重了现实的无可怀疑和“道横死亡”、“拔了短筹”的惨淡氛围。到了这个地步,盼儿的责备锋芒又是一转,直指周舍。“普天下爱女娘的子弟口,那一个不指皇天各般说咒?恰似秋风过耳早休休!”赵盼儿凭着自己的丰富阅历,一眼看穿了子弟们赌咒发誓的骗术,并以入木三分的语言活画出了周舍这个风月老手的奸诈凶狠嘴脸。

阅世虽深却并不世故,在痛苦的人生阅历中保留着一颗充满同情的灵魂,这是盼儿性格的又一个侧面。在〔幺篇〕中,读者倾听到的便是一颗诚挚的灵魂对另一颗遥远的深陷苦难中的灵魂的倾诉和交流。“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在一段慢板式的沉重回忆中流泻着一种深情。当日的姐妹间的同愁共忧,促膝相谈,一一如在目前。在“责备”和“设计”之间形成了一种情绪和节奏上的缓冲、过渡。这是风雨交加前的短暂沉默,蕴蓄着一种动势。

共同的命运和遭遇使赵盼儿对宋引章的痛苦感同身受:“没来由,遭他毒手,无情的棍棒抽,赤津津鲜血流,逐朝家如暴囚,怕不将性命丢。”正是这种切肤之痛,驱使赵盼儿挺身而出,亲自修书,设下计谋,决心解救患难的义妹,原先那种深沉的悲愤到这里已经渐渐升华为炽烈的复仇火焰了。

在紧接着的〔柳叶儿〕、〔双雁儿〕两支曲子中,赵盼儿便进一步为自己勾画了一尊充满正义感的复仇女神肖像。她有智,善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投其所好,“把这云鬟蝉鬓妆梳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以色相诱使好色的周舍上钩赚出休书;她有义,不计前隙,只念旧情,“你收拾了心上忧,你展放了眉间皱,我直着花叶不损觅归秋”,决心救引章出痛苦深渊;她有勇,关键时刻临危不惧,只身入虎穴,用“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得一不做二不休”。正是这智、义、勇,使她充满必胜信念:“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戏到这里,一个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的风尘侠义形象已跃然纸上。正如《曲海总目提要》所说:“小说家所载诸女子,有能识别英雄于未遇者,如红拂之于李卫公,梁夫人之于韩蕲王也;有成人之美者,如欧彬之歌人,董国度之妾也;有为豪侠而诛薄情者,女商荆十三娘也。剧中所称赵盼儿,似乎兼擅众长。”这个比较说明是颇中肯綮的。

作为妓女,赵盼儿与宋引章一样,原不过是周舍们玩弄、欺凌的对象,是被社会瞧不起的人物。然而关汉卿的笔下,一个封建社会最微贱的下层妇女,竟然成了能制伏强大敌人的英雄,从而把悲剧性的题材升华成为美丽动人的喜剧。剧作中我们看到的赵盼儿,不再是一个封建社会中身为娼妓而受人践踏、任人摆布的弱女子,相反的却完全掌握着周舍的命运,嘲弄周舍于掌上。命运被人掌握的人,反过来掌握住了操纵自己命运的人的命运。这确是惊人的幻想,但关汉卿的描写又是如此有声有色,如此真实可信,千载之下,观之犹凛凛然有生气。如果不是生活在中世纪世界艺术高峰上的作家,谁能达到这样高的艺术境界呢?

为了塑造赵盼儿的动人形象,关汉卿在语言运用上也是颇具匠心的。关汉卿是元人杂剧中本色派的代表,他的戏剧语言朴素自然,通俗浅显,运用口语,不事雕饰。《救风尘》的语言就集中了这些优点,更算得是此中翘楚。在剧作中,关汉卿大量吸收了城市下层人物的口语、谚语、成语、行话,组织成既富有生活气息,又切合人物性格的曲辞。如用“粉脸儿搭救你这女骷髅”,表明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的决心,用“过耳秋风”比喻轻薄弟子的翻脸无情的迅速,用“碜可可道横死亡”、“实丕丕拔了短筹”来形容惨遭死祸,都十分生动传神。从表面上看好像很粗俗,其实这些泼辣的曲词完全是性格化的语言,取譬设喻,都符合赵盼儿特定的身份。王国维谓“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当非过誉。

污秽中的珍珠,总是显得格外耀眼。在我国喜剧人物的画廊里,赵盼儿是一个十分光彩夺目的形象。解放后,不少地方剧种改编上演过这个剧目,如昆剧、越剧的《救风尘》,评剧、川剧的《赵盼儿》等,足见赵盼儿的形象迄今仍保持着不朽的舞台生命。(齐森华 毛时安)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第三折【原文】〔正宫·端正好〕则为他满怀愁,心间闷,做的个进退无

门。那婆娘家一涌性,无思忖,我可也强打入迷魂阵。〔滚绣球〕我这里微微的把气喷,输个信音,怎不教那厮背

槽抛粪!更做道普天下无他这等郎君。想着容易情,忒献勤,几

番家待要不问;第一来我则是可怜见无主娘亲,第二来是我惯曾

为旅偏怜客,第三来也是我自己贪杯惜醉人。到那里呵,也索费

些精神。〔倘秀才〕县君的则是县君,妓人的则是妓人。怕不扭捏着

身子蓦入他门,怎禁他使数的到支分,背地里暗忍。〔滚绣球〕那好人家将粉扑儿浅淡匀,那里像咱干茨腊手抢

着粉;好人家将那篦梳儿慢慢地铺鬓,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带,

下颏上勒一道深痕。好人家知个远近,觑个向顺,衠一味良人家

风韵;那里像咱们,恰便似空房中锁定个猢狲,有那千般不实乔

躯老,有万种虚嚣歹议论,断不了风尘。〔幺篇〕俺那妹子儿有见闻,可有福分,抬举的个丈夫俊上

添俊,年纪儿恰正青春。你则是忒现新,忒忘昏。更做道你眼钝,

那唱词话的有两句留文:“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

认人。”我为你断梦劳魂。〔倘秀才〕我当初倚大呵妆儇主婚,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

亲。你这厮外相儿通疏就里村!你今日结婚姻,咱就肯罢论。〔脱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饶人,我为甚不敢明闻?肋底下插

柴自忍。怎见你便打他一顿?〔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便息怒停嗔。他村

时节背地里使些村,对着我合思忖:那一个双同叔打杀俏红裙。〔幺篇〕则见他恶哏哏,摸按着无情棍,便有火性的不似你

个郎君。我假意儿瞒,虚科儿喷,着这厮有家难奔。妹子也,你

试看咱风月救风尘。〔二煞〕则这紧的到头终是紧,亲的原来只是亲。凭着我花

朵儿身躯,笋条儿年纪,为这锦片儿前程,倒赔了几锭儿花银,

拚着个十米九糠,问甚么两妇三妻。受了些万苦千辛,我着人头

上气忍,不枉了一世做郎君。〔黄钟尾〕你穷杀呵甘心受分捱贫困,你富呵休笑我饱暖生

淫惹议论。您中心觑个意顺,但休了你门内人,不要你钱财使半

文,早是我走将来自上门。家业家私待你六亲,肥马轻裘待你一

身,倒贴了奁房和你为眷姻。我将你写了的休书正了本。【鉴赏】《救风尘》第三折是全剧重场戏,赵盼儿利用周舍好色贪财的心理,设巧计骗取他写下休书。在与周舍的几番交锋之中,赵盼儿的智慧与勇气愈发生动细致地展现出来,让观者在欢庆赵盼儿的胜利之余,也对这位风尘女子更添由衷的钦佩。并且,整场戏都带有轻喜剧意味,在轻松谐谑的氛围中,情节一步步推进,展开全剧最精彩的华章。

〔端正好〕至〔滚绣球〕这四支曲子是赵盼儿在赴郑州途中所唱,表述她前去营救宋引章的原因。在前两折中我们已经得知,赵盼儿曾经劝阻宋引章嫁周舍,遭到宋的拒绝,当时两人都说下重话,赵盼儿说:“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宋引章也坚决地表示:“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在第三折的前四支曲子中,赵盼儿的表述正是对之前那番近乎决绝的对话作出的回应,面对宋引章的求救她“几番家待要不问”,然而“第一来我则是可怜见无主娘亲,第二来是我惯曾为旅偏怜客,第三来也是我自己贪杯惜醉人”。“惯曾为旅偏怜客”、“自己贪杯惜醉人”二语意谓经常在外漂泊流浪,对和自己一样在外做旅客的人特别同情,自己喜欢喝酒,因此也怜惜别的喝醉了的人,赵盼儿对同是烟花出身的宋引章有着深切的同情,这其中即有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豪侠心肠,也有着她对自己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此后的两支曲子中,这一感慨得到了更多的抒发“县君的则是县君,妓人的则是妓人”,赵盼儿对风尘中人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后一支〔滚绣球〕对此的表现更为详细:“那好人家将粉扑儿浅淡匀,那里像咱干茨腊手抢着粉;好人家将那篦梳儿慢慢地铺鬓,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带,下颏上勒一道深痕。好人家知个远近,觑个向顺,衠一味良人家风韵;那里像咱们,恰便似空房中锁定个猢狲,有那千般不实乔躯老”,通过“好人家”和“咱”之间的四组对比,真切又辛酸地表达出风尘女子社会地位既低、命运又注定悲惨的无奈身世,“万种虚嚣歹议论,断不了风尘”。这一段赵盼儿的内心表白,为刻画她的人物形象添上极为重要的一笔。民国时期的诗人朱湘曾撰写《救风尘》专文,认为以上赵盼儿所唱曲文,与全剧的其他一些曲文都不再仅作抒情之用,已经具备了叙事解说的功能,通过这些曲文,观众能“在心目中明白的看见赵盼儿这个老于世情、语言中肯的倡家女”。

关汉卿的不少杂剧作品都体现出他对“智”的推崇和赞美,如《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中对包公断案智慧的彰显,又如《望江亭》、《金线池》、《谢天香》、《救风尘》中对女性机敏聪慧的颂扬。若比较关汉卿笔下这些富有智慧的女子,因她们的出身地位有所不同,她们的语言和思想也各有特色。如《望江亭》中出身良家的谭记儿,她的机智勇敢蕴含在文静雅致的语言之中,而赵盼儿的语言风格就显得更为老练、泼辣,她的“智”来源于她对自身命运的透彻洞悉。因而,在面对风月老手周舍之时,她也动用风月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且处处比周舍“棋高一着”。在风月场中,周舍绝非等闲之辈,他虽然垂涎美色、贪恋钱财,却也时时精明算计、处处提防上当。乍见赵盼儿,他立即赞叹“是好一个科子”,可当他认出这位美艳女子就是当初阻挠他与宋引章成婚的赵盼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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