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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15: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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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庆杰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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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情节

战地情节试读:

第一辑 抗战篇

八路就在桥下边

“我的再数三个数。”平田一郎鹰隼般的黄眼珠扫视了一下麦场上的人群,“你们再不说出八路军伤员的下落,统统死啦死啦的!”鬼子的六名机枪手并排着趴在地上,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一!”平田一郎铁青着脸伸出一个手指。麦场上的空气凝固了。“二!”平田一郎喊出这一声,焦躁地在人群前来回踱着步子。人们的目光都紧盯着平田一郎焦躁不安的南瓜脸。人们知道已在劫难逃了。鬼子为寻找八路军的这批伤员,已血洗了两个村庄。那两个村庄的人因不肯说出八路军伤员的下落,一千多人全部被鬼子用机枪射杀在麦场上。平田一郎停下脚步,冷酷地举起了东洋刀。人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人们看到了死神的影子。“俺说!”一条车轴汉子从人群中走出,四四方方的头,稚气未泯的一双眼睛,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憨种——臭子。臭子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憨头憨脑的,办什么事都迷迷糊糊的。十五岁那年,他的脑子里不知动了哪根弦,问他娘:“娘,俺是打哪里出来的?”他娘正忙着纺线,头也没抬,随口说:“后沟里挖来的。”这天吃午饭时他娘就找不到他了。到了晌午歪,才发现他正在村后的沟里挥汗如雨地挖土。他娘就问:“臭子,你干么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俺也挖个娃娃,长大了管俺叫爹。”他娘当即就笑岔了气。不久,他的这一壮举便传遍了周围十里八乡,臭子的憨名便名扬一方了。没想到,就这么个憨种儿,竟在关键时刻想出卖八路军的伤员。人们便七嘴八舌叫起来。“臭子!千万别说!”“臭子!你可别犯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臭子像没听见一样,两眼直直地盯着平田一郎说:“你别杀俺庄的人,俺就领你去!”平田一郎认真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个傻乎乎憨不啦叽的中国后生,猛然将锋利的东洋刀压在他的脖子上:“你的,撒谎的干活!死啦死啦的!”臭子脖子一挺,两颗眼珠瞪得像鸡蛋,吼道:“操你娘!俺没撒谎!”“约希。”平田一郎抽回了指挥刀。平田一郎从臭子的举动中看出这是个不会说谎的浑人。臭子领一队鬼子走出大邵庄时,村里的人们乘机逃散了。大邵庄紧傍徒骇河西岸,庄东头即是一个古旧的石桥。臭子甩开大步,器宇轩昂地踏上了石桥,鬼子们紧随其后。此时,徒骇河中水流湍急,河两岸的二滩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从桥上望下去,一片绿色的带子随着骇河的蜿蜓铺向远方,如一条绿色的河流。快走到桥头时,臭子忽然停下来,站在桥边上往下探望。平田一郎凑过来问:“你的,看的什么?”臭子指了指桥下说:“太君,八路就在桥下边。”平田一郎狐疑地看了臭子一眼,也探身往桥下望,臭子忽然和身扑上,抱住平田一郎的后腰,向桥下跳去。“嗵”地一声,两人同时坠入水底,再也没有泛上来。第二天,鬼子们才从离桥二十多里的河下游找到两人的尸体。臭子至死都紧抱着平田一郎的腰。嘴里还衔着他的半只耳朵。

宝刀

关子明靠打铁谋生。但他的名气不是因为打铁手艺,而是他有一把祖传的宝刀。据说,这把刀已经传了十几代了,是当年关羽遇害后,一个崇拜关羽的吴国副将把青龙郾月刀的刀头作材料,经过数月的火炼水淬精制而成,可以迎风断草,削铁如泥。拥有宝刀的关子明,据说也有一身的好刀术,但是,镇上的人们都没有见过他练刀,甚至连他的刀也没见过。那把刀,终日被关子明负在背上,外面有一个黑色的刀鞘。鬼子在镇上修起了炮楼子。鬼子小队长中村嗜武如命。他从一个汉奸嘴里知道了关子明,就找上门来。盛夏的天气,关子明封了火,正在铁匠铺子里喝大叶子茶。中村弯腰进了铁匠铺子,他带来的两个兵一左一右,把住了门。中村问,你的,关云长的后人?关子明斜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中村说,我的,读过三国,非常佩服关云长,可是,我们隔着这么远的时空,没法交流。今天,能遇到他的后人,我的,三生有幸。关子明这才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你说,什么事吧?中村笑了,他缓缓抽出了东洋刀,我的,想和你切磋一下刀法,你的,敢不敢?两人在铁匠铺门前的空地上站定。铁匠铺前很快就站满了围观的人。中村双手擎刀,刀尖冲天,蓄势待发。关子明一动不动。中村叫道,拔刀吧!关子明摇了摇头,从门前的柳树上折下一根小拇指般粗的柳条儿,有手一撸,碧绿的柳叶儿撒了一地。中村怒道,你的,敢藐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东洋剑法?关子明一笑,你尽管来吧!中村嚎叫一声,东洋刀闪电般向关子明头顶劈了下来!关子明手腕微微一动,那枝柳条儿带起一股轻脆的风声,后发先至,击在中村的双腕上,东洋刀劈至半路,便软软地落在地上。中村诧异地看了关子明半晌,说,关的,我想领教的,是你的刀法。关子明说,如果我拿的是刀,你的手还在吗?中村脸红了,但他仍然坚持说,我的,是想看一下你的宝刀!关子明说,可以,等你赢了我。中村叹了一口气,走了。周围爆发出一片暴雨般的掌声。此后,中村多次来挑战,均大败而归。而且,关子明从未拔出过他的那把宝刀。关子明名声大噪。后来,八路军武工队的邢队长被组织上安排在镇上养伤。由于叛徒告密,泄露了风声,中村带着一小队鬼子兵在镇上挨家挨户搜查。当搜到关子明的铁匠铺时,关子明一尊铁塔般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几个鬼子刚一靠前,他就将手伸向肩后,握住了刀柄。鬼子吓得连连后退。中村冷笑道,关,你终于肯拔刀了!关子明摇了摇头,你的,不配。中村狂怒道,关,你的明白,今天不是和你私下比武,而是执行大日本皇军的军务,希望你能识相点。关子明像一棵树,就长在了门口。中村一挥手,开枪!几个鬼子端起三八大盖,瞄准了关子明。关子明探手入怀,然后一扬手,几只飞镖同时飞了出去,鬼子们还没来得及拉开枪栓,就倒在了地上。中村向天开了一枪,一大队鬼子拥了过来。中村笑道,关,我的,今天一定要见识见识你的宝刀。他冲鬼子们说了一通日语,鬼子们都退下弹夹,挺着刺刀向关子明扑了过来!关子明拳脚并用,在鬼子们的刺刀中穿插自如,鬼子只要挨近他,他或掌劈或拳打,都是一招命中要害,片刻之间,已经有十几个鬼子尸横当场。鬼子越聚越多,明晃晃的刺刀逐渐将关子明逼到一个墙角,由于可供周旋的空间越来越小,他的大腿上和胳脯上都被刺了一刀。中村在圈外狂笑道,关的,你的,再不拔刀,就死啦死啦的。关子明伸手握住了肩后的刀柄。鬼子们忽然退潮般,纷纷向后退了十几步,个个面露恐慌。借此机会,关子明从地上捡起一枝枪,将枪刺卸了下来。鬼子们见他没有真的拔出宝刀,复又扑了上来!一场恶战,血肉横飞。当最后一个鬼子兵倒下时,伤痕累累的关子明也倒了下去。中村得意地走过来,用手枪指着他道,关,你的刀,要归我了。一声枪响!中村倒在了血泊中。是藏在铁匠铺的武工队邢队长开的枪。邢队长扶起奄奄一息的关子明,不解地问,都到了生死关头,你为什么还不拔刀?关子明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艰难地握住刀柄,将刀拔了出来……竟然是锈迹斑斑的一把柳叶刀!关子明轻轻一抖腕子,刀片竟从刀柄处断了。邢队长不解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祖传的宝刀?关子明惨然一笑,这刀,在鞘里,是一把祖传的宝刀,能震摄敌胆;拔出来,就是一张生铁片子……所以,宝刀,只适合待在鞘里。

锄奸血耻记

四野寂静无声。日头不依不饶地在头顶上炙烤着,路边的野花野草,也都恹恹的低着脑袋。林山用手从脸上刮了一把,刮下一把汗水,随手甩在了地上,溅起了一片微尘。他将头上的草帽往上推了推,放眼远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片齐腰的高粱静静地站着。林山踩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孤独地行走着,只有一条短短的身影,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他已记不清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趟了。从十几岁起,他就为填饱肚子而天天进城卖鱼,终日往返在这条弯弯曲曲的乡路上。到二十岁上,他又去给城里的店铺打工,每隔一个月,他就回家一次,把挣到的有限的铜板交到爹娘手里。爹娘说过,给他攒着,娶媳妇用。是日本鬼子的到来,使林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鬼子在一天深夜血洗了他的村庄,烧了他家的房子,杀光了他的父母兄妹。那一天,他恰好住在城里,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为了报仇,他到处寻找八路军游击队,寻了半年多,终于成为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成了一名出色的武工队员。近几年来,为探听情报、进城给伤员买药,林山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这条小路上。这次的任务是武工队郝队长对他秘密下达的。县城的地下组织里出了一名叛徒,已经供出了整个县城的地下联络网。目前,叛徒的供词在两个人的手里掌握着。一个是侦缉队队长年大亮,另一个就是与我方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胡平。胡平在侦缉队任副队长,又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所以深得日军大队长龟田的信任。恰巧,这几天龟田一直在省城的总部开会,所以,这件事至今未向日本人汇报。为争取时间,胡平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年大亮采取行动,让他等龟田回来再说,年大亮因此已对胡平生疑,但碍于胡平在龟田面前的特殊地位,他也不敢随便得罪,这件事就一直搁着。林山的任务就是抢在龟田回城之前将年大亮和那名叛徒除掉,保存城内的地下力量。郝队长原打算给林山安排两个帮手,被林山回绝了。林山有一手出神的枪法和非凡的应变能力,已多次出色地完成敌后锄奸任务,在鲁北一带素有“孤胆英雄”之称。甚至在解放后的许多年里,林山这个名字还经常出现在鲁北一带的传说中。那时林山的名字上已被崇敬和怀念踱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传说中的他已成了日行千里,无所不能的神。而一九四三年盛夏的林山,还是个普通却不乏神奇的人。他走在这条没有风的小路上,承受着烈日无情的炙烤,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淌进眼窝里,杀得双眼生疼。他停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洁白无比,四周绣了几丛绿油油的小草,正中,用红丝线绣了一轮火红的太阳。他痴痴地凝视片刻,把手帕小心的揣进怀里,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甩开大步继续朝前走去。此时,林山的胸口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在抚摸。他放眼远望,几个零星的村庄在日光下无精打采地趴着,大片大片的高粱波浪般连绵起伏。再有一个月,这大片的原野就成一片深不见人的青纱帐。林山默默地想着青纱帐的样子,想着自己穿越青纱帐时的那份熟稔和悠然。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莲花,想起了那次危险的邂逅。去年秋,林山进城取情报,傍晚出城时,在城门洞内正与侦缉队长年大亮遭遇。两人是同乡,都知道对方干的营生。目光一碰,林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甩手就是一枪。年大亮慌忙就地一滚,一只耳朵却被子弹咬了下去。林山闪电般又连击两枪,城门洞外的两个特务便应声栽倒。他随即发足狂奔,顺着大路往西跑,眨眼间就跑出半里多路。待年大亮惊魂稍定,带领一干特务追出城门,他已一头扎进青纱帐。林山鱼一般在密密的高粱棵子之间穿梭着,无瑕理会不时在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跑了足有五、六里路,他边跑边回头张望了一下。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身后的时候,一下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件上,一个脆脆的声音“哎哟”了一下。他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原来他撞倒了一个挎篮子的村姑。他赶紧将她拽起来,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了小妹妹,后面有坏人追我”,就想拔腿接着跑。村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说:“别跑了!”林山定神一看,原来他已经跑到了地边了。背后的脚步声和拨动高粱棵子的“哗啦”声越来越近了。林山不假思索地找了个高梁棵密的地方伏下了身。不消一刻,满脸血迹的年大亮和十几个特务气势汹汹地赶到。此刻,村姑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捡着被林山撞翻在地的花生。年大亮便恶狠狠地问:“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高个吗?”几个特务迫不及待地一同嚷:“是呀是呀,看见了吗?”林山拿枪瞄准了年大亮的太阳穴。那村姑气哼哼地说:“往西跑了,还撞了俺一下哩。”随后又弯下腰,专心捡地上的花生。年大亮把枪一挥,追!特务们一窝蜂般向西窜去!林山从藏身的地方跃出来,一把抓住村姑的手,拽着她往东疾奔。一直跑了五、六里路,林山才停下来。村姑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篮子也跑丢了。天空已拉下漆黑的大幕,林山辨别了一下方向,问:“你是哪个庄的?”村姑喘息未定,强稳住呼吸说:“柳、柳家营的。”林山想起她与年大亮周旋的情景,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敬佩,脱口道:“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村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突然又抬起头来说:“这也比八路里的林山差远了,人家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哩。”林山“嗤”地笑出声来:“那怎么可能呢,我可没那个本事。”“啥?你是林山?”村姑吓了一跳,不错眼珠地盯了林山片刻,疑惑地问:“你真是林山?那你刚才咋不把那些二鬼子除了呢?”林山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明白的,就岔开话题问:“我能到你家落落脚吗?”村姑兴奋地一挺身说:“那太好了,俺们村里人常提起你哩。”两人一起上了大路,一溜正东直奔柳家营。村姑的爹娘都是穷苦的佃户,做梦也没想到林山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会踏进他的茅屋,对他十分热情。当晚,林山就住在了柳家营。第二天一大早,村姑一直把林山送到离村二里多地的河坝上。临分手时,林山握紧村姑的手温和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村姑羞红了脸,低下头默默无语。僵持了片刻,林山缓缓松开了手,车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出十几步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喊声:“俺叫莲花。”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莲花正站在晨风中冲他柔美而灿烂地微笑。从那以后,林山逢进县城,必到莲花家里落落脚,与莲花越来越熟识了。他不但和莲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还把莲花发展成了武工队的地下联络员。有一次莲花问林山:“山哥,共产党到底是啥?”林山沉思片刻,指指头顶的日头说:“共产党就好比太阳,没有太阳,世界永远是黑暗的;没有共产党,社会永远是黑暗的。”莲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莲花红着脸塞给林山一方绣着红太阳的白手帕。莲花把手帕塞给林山的一瞬间如同初升的朝霞般艳丽绝伦,这瞬间给林山的感觉时常在林山的面前叠现。县城里那根高高的黑烟囱已隐约可见了。往东一拐弯,二里以外就是柳家营。林山算了算,他与莲花已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心口便“突突”地跳。但他知道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不敢感情用事,反而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里多路,他转念一想,这次执行的暗杀任务无异于虎口拔牙,自己九死一生,万一牺牲了,临死都没见上莲花一面,太遗憾了。他仰脸看了看日头,天还早,便忽地下了决心,到柳家营拐个弯,见莲花一面,说几句话就走。林山转身上了岔道,从庄稼地里的一条田埂上斜插着直奔柳家营。离村子越来越近了,林山用双手拨着两边的高粱棵子,心跳陡地加快,满腹要见恋人的激动与喜悦。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时的儿女情长,竟使自己陷入了绝境。进了村,他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来到莲花家里。莲花正坐在窗前纳鞋底子,她一见林山,顿时又惊又喜:“山哥!你咋来了?”林山左右环视了一下,没有看到她的爹娘,这时莲花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计,小鸟般投到林山的怀里。林山正想推开她,莲花笑道:“俺爹娘都去姥姥家了,家里就俺一个人。”林山紧紧地将莲花拥在了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竟油然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悲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村外便响起零星的枪声。“鬼子来了!鬼子进村了!”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莲花一推林山:“你快走!”林山已走不成了。鬼子和伪军已把住了这个小村子的路口,林山、莲花和全村的老百姓都被鬼子驱赶到村内的麦场上,周围架起了机枪。为首的鬼子中队长叫柳生太郎,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了侵华战场上,所以,他非常仇恨中国人,经常屠杀无辜的平民。今天,他本意是来血洗村庄外加抢东西的,但一看村里的人不但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而都对他们怒目而视,这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侮辱一下这些中国人,从精神上将他们彻底击垮,这比痛痛快快地杀了他们更解恨。他对身边的两个鬼子嘀咕了几句,那两个鬼子便端着刺刀来到人群里,专拣年轻力壮的青年往外拽,一气拽出了十多个人。林山因为个子高,在人丛中显眼,也被鬼子拽了出来。林山不知道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不动声色地任凭鬼子摆布。鬼子们逼着林山和十几个青年在群众面前一字排开。柳生太郎对一个翻译模样的汉奸“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鬼子话。那个汉奸便对那十几个青年说:“大日本皇军到我们中国,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希望大家都对皇军效忠。现在,柳生太君要考验一下你们对皇军的忠心,凡是愿为皇军效忠的,跪下来,给柳生太君磕个头,就没事了。好了,下面我数三个数,数完后大家要一起跪下向皇军表示忠心。一——二——一”那个汉奸刚数完三个数,包括林山在内的十几个青年都不约而同地冲他吐了一口痰:呸!柳生太郎气得脸都变了形,他几步来到那个汉奸的面前,左右开弓赏了他十几个大耳刮子。然后,他“唰”地抽出了雪亮的指挥刀,阴着脸在林山等人的面前来回走了一趟。林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但随即,他的手又无力地垂下。他想起了自己肩负的重任,想起了临行前队长的再三叮嘱:“林山同志,你这次执行的任务关系着全城数十名地下党员的生死,你一定要谨慎!”林山当时一言未发,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这是林山的习惯,他从来不说大话,但每次的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想到这里,林山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柳生太郎用指挥刀指了指右边的第一个青年问:“你的,跪不跪?”那青年“呸”地将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脸上,柳生太郎狂叫了一声,一刀劈了下去,青年倒在了血泊之中。柳生太郎在靴子底上蹭了蹭指挥刀上的鲜血,然后又用刀指了指第二个青年问:“你的,跪不跪?”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头扭到了一边,同时轻蔑地“哼”了一声。柳生太郎又一刀劈了下去!一袋烟的工夫,已有五个青年惨死在柳生太郎的刀下。一朵墨黑墨黑的云遮住了太阳,整个天地灰黑了。麦场内的人们都木然地站着,没有哭喊声,更没有求饶声。这使柳生太郎非常失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国的老百姓会有这么硬的骨气,他甚至有些绝望了。但他不甘心失败,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来到第六个青年的面前。第七个就是林山。林山知道事情要麻烦了,心里一阵紧张。他并不是恐惧死亡,死,对于几乎每天出生入死的林山来说,已毫无恐惧可言。可林山感觉到命运在给他开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玩笑,令他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的份量,此刻,他的生命属于城内的数十名地下工作者,不属于自己,他没有权力放弃。这时,第六个青年一声未吭地倒在了柳生太郎的刀下。柳生太郎用滴着鲜血的指挥刀指了指林山,恶狠狠地问道:“你的,跪不跪?”林山沉默不语,大脑却在激烈地运转。前六名青年无疑都是好样的,他们在死亡面前没有屈膝,用鲜血捍卫了民族的气节和尊严。林山多么想步他们的后尘,给在场所有的中国人以信心和勇气啊!但是,林山知道,那样做的话,他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等组织上知道自己出了事,再安排人去县城处决年大亮就来不及了。那么整个县城的地下党组织将毁于一旦,组织的损失将非常惨重。他明白,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学当年韩信忍受胯下之辱,保全自己的生命,才能使党组织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可他在心理上却无法接受这条出路。这是什么样的耻辱啊,比当年韩信的胯下之辱还要难以忍受,这是一个民族的耻辱啊。也许是看到林山有点犹豫的缘故,柳生太郎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他又追问了一句:“你的,到底跪不跪?”林山心如油煎,整张脸痛苦地抽搐着。柳生太郎“刷”地举起了指挥刀!就在指挥刀将要下落的一刹那间,林山歪歪斜斜地跪下了!他紧咬着嘴唇,一缕鲜血从口中缓缓地流出来,同时,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柳生太郎发出一阵野兽般的狂笑。鬼子们也怪声怪调地大笑起来。人们都愤怒了,骂声迭起:“怕死鬼!”“败类!”“畜生!”……笑声和骂声尖刀般扎着林山的心。他痛苦地低下了头。虽然他背对着群众,但他感觉到:此刻,莲花是多么地失望,多么地痛恨他、鄙视他……正在林山心如油煎的时候,“轰”地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柳生太郎达到了目的,满足了兽欲,见天不好,也无心再折腾了,就对鬼子们说了声:“开路!”带着鬼子和伪军们匆匆回城了。林山缓缓站起来,猛然转过身,见莲花正随着人群跌跌撞撞地向村里跑去。林山心如刀绞,撕心裂肺般大叫了一声:“莲花——”也许是雨声太大,莲花没有听见,也许莲花听见了,但她不愿再看他一眼了。总之莲花没有回头,一步一个趔趄地消失在风雨中。一瞬间,林山万念俱灰,真想掏出枪来结果了自己。但他一想到肩上的重担,心里一阵亮堂:等完成了任务,再找莲花解释也不晚。想到这里,林山甩开大步,冒雨向县城奔去。雨越下越大。天黑后,林山摸进县城,顺利地与胡平接上了头。如果说林山的柳家营之行算是倒霉的话,那他的运气从进城之后开始向好的方面转。这天晚上,那名叛徒正在年大亮家喝酒。林山在胡平的配合下摸进去时,两人已喝得烂醉如泥。因为下着大雨,年大亮毫无防范,连门口的卫兵也睡着了。林山闯进屋中,没费什么事就把这两个昏昏欲睡的家伙结果了。接着,他根据胡平提供的线索,在年大亮的卧室里找到了叛徒供出的那份地下工作者名单。在胡平的安排下,林山连夜出了城。临行前,胡平告诉林山,城内有三个联络点已被年大亮安排上了特务,我们的联络人员已经安全撤离了,让林山回去后务必将这一情况告诉负责联络的同志,这三个点以后都不能用了。林山一听,心中吃了一惊,这三个联络点都是莲花负责的。当下,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驻地,向郝队长汇报了完成任务的经过。当然,他隐去了柳家营的一节。郝队长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干得利索,我明天就给你开庆功会!”第二天一大早,林山踩着泥泞的乡路,迫不急待地来到了柳家营。到了莲花的门前,他着实犹豫了一阵,硬着头皮拍响了大门。“咚咚”两声之后,院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莲花。林山还没来得及开口,门“砰”地一声又关了,里面传出莲花冷冰冰的声音:“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人要你跪!”林山赶紧隔着门说:“莲花,你听我跟你解释,如果我不那样,就只有死路一条,就……”“你不用解释了,谁都知道你不跪会死的,可别人怎么不怕死?”莲花打断了他的话。林山见街上有人走过来,忙压低声音说:“莲花,你打开门,我慢慢给你说。”莲花将门又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充满愤怒的脸说:“你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快走吧!”说完,不容林山说说话,就“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了。林山又大喊了一阵,莲花仍然没有开门。林山无奈地看了一眼莲花紧闭的大门,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柳家营。回到驻地,林山在极度痛苦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林山刚起床,就被郝队长叫到房间。林山一进屋,郝队长紧皱着眉头说:“我刚得到胡平同志派人从县城送来的情报,莲花同志在去县城的地下联络站取情报时,被鬼子抓住了。”林山大吃一惊,同时暗恨自己粗心大意,那天去柳家营应该首先告诉她地下联络站暴露的事,自己只顾向她解释那件事,这么重要的事竟忘了告诉她。郝队长知道林山和莲花的关系,见他不说话,脸色还这么难看,就安慰他说:“你不要难过,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莲花同志。不过,目前鬼子看守得很严,你吃过饭就动身去县城和胡平同志接头,随时掌握情况,一有营救的时机,就马上回来送信。我们再商议营救的方案。”林山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向县城赶去。林山在县城外的一家旅社里化了妆,装扮成一个卖西瓜的老乡,挑着两篓西瓜向城门走去,他想先混进城。刚到城门口,前面的人忽然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向路两旁躲。林山也顺着人流躲到了一边。只见从城门内出来一匹洋马,马上坐着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鬼子,正是林山的冤家——柳生太郎。林山暗暗咬了咬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里的手雷。柳生太郎的后面,是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还押着一个人。林山仔细一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人正是莲花。恰巧,莲花也发现了他,两个人的目光一碰,林山冲她点了点头,鼓励她不要害怕。但莲花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就将头扭向了别处。林山知道她还没有理解、原谅自己,心里十分难过,但他不露声色,挑着两篓西瓜悄悄地跟在了鬼子的后面。鬼子们押着莲花向一片乱坟岗子走去。那片乱坟岗子,是鬼子杀人的刑场。难道鬼子要杀害莲花?莲花生性刚烈,鬼子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狗急跳墙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他扔下了西瓜担,抄近道向乱坟岗子奔去!林山知道,他如果再去城内和胡平接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要救莲花,现在他只能是铤而走险,见机行事了。柳生太郎带领着一个小队的鬼子快接近乱坟岗子时,一拐弯,猛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人站在了路中间。他怒骂一声“八嘎”!抽出了指挥刀。那人不但不害怕,反而笑着走上来,点头哈腰地说:“太君,你不认识我了?”柳生太郎仔细一看,认出了林山,林山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于是,他将刀放回刀鞘,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你的,在这里,什么的干活?”林山又凑上一步说:“太君,我有重要的情报向你报告。”柳生太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在马上往下探了探身子问:“什么情报?说出来皇军大大的有赏。”林山将嘴凑到柳生太郎的耳朵边上,做出要说话的样子。柳生太郎又往下探了探身。林山把准了时机,猛然往上一窜身,左胳膊准确、有力的箍住了柳生太郎的细长脖子,就势将他扯下马背!他用左臂紧紧地勒住柳生太郎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前,右手及时从腰里抽出了手雷,露出了拉弦,大喊一声:“都不许动!谁敢动就一块儿死!”鬼子们这才明白过来,纷纷举枪对准了林山。但因为柳生太郎的身子挡着林山,他们谁也不敢开枪。林山将手雷在柳生太郎的眼前晃了晃说:“想活命的,叫你的人赶快把人放了,要不我马上送你见天皇!”柳生太郎吓得脸都黄了,他嘶哑着嗓子喊:“放人!快快的放人!”一个鬼子赶紧解开了莲花身上的绳索,将她往前一推。莲花几步就跨到林山的身旁。林山一边密切注视着鬼子,一边冷静地对莲花说:“你快走!我有办法对付他们!”莲花很干脆地说:“不行!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活!”林山说:“你再不走我们一个也活不成。”莲花冷笑道:“我不怕死!”林山怕时间长了出意外,左胳膊又加了把劲,对柳生太郎说:“快让你的人把枪统统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炸成肉酱!”柳生太郎焦急地对鬼子们“哇啦”了几句,鬼子们纷纷扔下大枪。林山知道这样僵下去很危险,便用持手雷的右手闪电般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说:“莲花,这里面有一份重要的情报,你必须把它安全地带走,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交给郝队长。”莲花只得接过来,但仍然迟疑着不肯走。林山急了,大声说:“莲花同志,你必须赶快走,这份情报关系到数十名同志的生死,我一个人的命算什么!”莲花只得转身向县城相反的方向奔去!这时,林山由于紧张用力,已经出了一身大汗,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林山估计莲花已经走出五六里路了,即使鬼子们追也追不上了。他便思索脱身的主意。他又将左胳膊加了把劲说:“快让你的人都坐下!”柳生太郎又发话让鬼子们就地坐下。林山见鬼子们坐得太散乱,就连比划带威胁地让他们围坐在一起。林山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深吸了一口气,左臂一用力,只听“卡嚓”一阵脆响,柳生太郎连叫也没能叫出声来,就被林山勒断了气管,一瞬间翻了白眼。鬼子们见大事不妙,正想爬起来,林山闪电般地将手雷的弦拉开,准确地投进了鬼子中间!“轰”地一声巨响过后,鬼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莲花在很远的地方听到了那声巨响。她整个身子为之一震,然后晃了晃,就瘫倒在了地上。良久,她猛然想起林山交给她的那份重要情报,就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展开一看,她呆住了,随即泪如雨下。手帕里面什么也没有,正中绣着一轮鲜红的太阳。这是她送给林山的定情手帕。在太阳的周围,布满了用鲜血写成的字:莲花,我自参加革命以来,天天面对死亡,随时准备着为自己的信仰而牺牲,可是,自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我没有权力作毫无价值的牺牲……“山哥……”莲花用心呼喊着这个名字,朝着乱坟岗子的方向缓缓地跪了下来,“山哥,我错怪你了,我错了,你听见了吗?”她将一张泪脸深深地埋了下去。刹那间,和林山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她的一颗心要碎了!她悔恨地想:山哥是英雄,他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的人呢?山哥就这样牺牲了,他不知道我已经谅解他了……她正痴痴呆呆地想着,一个人影无声地靠近了她。她吃惊地抬起了头,见林山背着五、六支“三八”大盖,身上缠满了子弹带,神情疲惫地站在她的面前。“山哥……”莲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一跃而起,投入到林山那宽阔的怀抱中。天黑了。夜风温柔地拂过大地,高粱棵子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飘溢着高粱和大豆的清香。

古镇爱情

闫凤娇第一次看到李长庚时,是1944年的7月。那是一个清晨,凤娇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就打开厚重的檀木大门,然后开始卸门板、窗板。凤娇家的米店,叫“闫记米行”,是从凤娇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在东沙古镇小有名气。店不大,临街只有两间门脸。房子坐北朝南,是明末清初的时候建的,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后面是一个小院,有三间北屋,一间是凤娇的爹娘住着,一间是凤娇的闺房,闲下的一间,是客房,平日里也放些杂物。院子的一角,是厨房兼餐厅,因靠山,又恰临近一条常年不断的溪水,凤娇的爷爷在世时,就用一根长长的竹杆,将溪水引到厨房里,平日里烧水做饭,洗洗涮涮,早晚还能洗澡,方便得很。凤娇自幼勤快,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开门、卸门窗板、挂幌子、清扫门店、擦拭柜台这些活儿,全是她做。这天清晨,凤娇刚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穿一身青色长衫,留短发,一双黑亮的眼睛和凤娇的目光碰了个正着。那青年笑了,露出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整张脸也显得明朗生动起来。凤娇平日里并不是个腼腆姑娘,却没来由的脸红了。青年问,打扰一下,请问这里住有一个李长庚先生吗?凤娇愣了一下,坚决地摇了摇头。她从小在这米店里长大,店里还从来没有住过外人。青年有些失望,他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门头上面的招牌,放大了声音,又重新问了一遍,打扰一下,请问这里住有一个李长庚先生吗?凤娇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正想叱责,背后传来爹的声音,您是他亲戚还是他朋友?青年眼睛重新亮了一下,接口道,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是多年不曾联系的老乡。凤娇听到爹的声音有些颤抖,爹说,进来说话吧。那青年进门后,爹的双手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拽着他直奔后院。看得凤娇一头雾水。那青年以伙计的身份在客房里住了下来。有趣的是,后来,凤娇知道这个青年就叫“李长庚”,李长庚来找“李长庚”,这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真好玩。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凤娇才明白了这是“什么事儿”,而且明白了这事儿非常的不好玩。凤娇不明白,店里的生意本来就不太忙,为什么还要雇伙计。她私下里问过爹,爹郑重地告诉她,这不是她一个女孩该知道的事儿,出去也不要乱说。凤娇更不明白的是,李长庚除了每天早晨帮助她打扫一下店内外的卫生,对米店里的生意基本不插手。他每天都要背上一个褡子外出,不是说去谈生意,就是去讨账,有时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躲在客房里,门关得紧紧的,不知在做什么。问爹,爹不让管,问娘,娘也不让她打听,只让她做好自个该做的事儿就行了。闲暇时,李长庚也在店里走动一下,问一问各类米面的价格,有时也逗凤娇说笑。凤娇觉得这个人和平日里接触的人不一样,有些让人吃不透,却特别愿意信任他。以后店里有了什么重活儿,只要李长庚在,凤娇再也不喊爹娘来帮忙了。和李长庚在一起,凤娇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这一日上午,天晴得没有一丝儿云彩。米店里来了一个邮差,送来一封信。信上写的是:李长庚君亲启。凤娇端详信封上的字,字迹娟秀隽雅,明显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凤娇瞅着这字,就像瞅见了一个仪态万方的女子站在面前,一时竟有些发呆。她想也没想,就要动手拆这封信,旁边的爹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叱道,别人的信!如何拆得?委屈像水一样漫了上来,爹还从来没有这么叱责过她。为了这个李长庚的信,爹竟然这样对她。她擦了擦涌出来的泪,一拧身子,跑回了后院,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哭起来。这天晚饭前,李长庚回来了。他接过凤娇爹递过去的那封信,略显疲惫的眼睛顿时活泛了,他立即跑到客房,反锁了门,半天没有出来。直到晚饭上了桌,李长庚还没有出来。娘让凤娇去叫,凤娇“哼”了一声道,爱吃不吃,饿死倒省了粮食!嘴里说着狠话,脚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客房门前,她用力敲了敲门喊,大少爷!吃饭了!门开了,李长庚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问,凤娇,我如何成了大少爷!凤娇不理他,转身回到厨房。李长庚讪讪地跟了过来。四个人坐下来吃饭。凤娇看得出来,李长庚非常高兴,但他一直压抑着,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仿佛刚才那信,已经让他当饭吃了一顿。这之后,每隔几天,就有信来。李长庚每次收到信,都会躲到屋子里看半天,然后,他把写好的回信封好,托凤娇爹让邮差捎走。凤娇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次看到有李长庚的信来,便会感到一阵莫明的烦燥,脾气也格外地糟,一整天都不愿理人。这天早晨,李长庚像有急事,吃过早饭,就匆匆出去了,门也忘了关。凤娇便存下了一个心思。快晌午时,是店里最忙的时候,爹娘都在前面忙得脚不沾地。凤娇便悄悄回到后院,蹑手蹑脚地进了客房。客房内只有一张床,床头上有一张书桌。凤娇一进门,就看到了书桌上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摞信。她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她忽然感觉到好害怕,又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她的手打着颤,拿过来最上面的一封信,又哆哆嗦嗦地打开,一行行娟秀的字便呈现在面前:长庚君见字如面:我们分手已经两个月零十二天了,这些天,我无时不在想念你。南方的空气潮湿,你腿上的伤又发作了吗?胃晚上还疼吗?我乞求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好好照顾你自己。这一次写信,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老家”已经批准了我们的结婚请求,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举办婚礼了……凤娇……凤娇……死哪去了……前面店里传来娘焦急的召唤。凤娇一边应着声儿,一边赶紧将信原样放好,小跑着跑回店里。从这一天开始,凤娇做事经常走神儿,卖东西时常常忘了收钱,再不就是收了钱忘了找零。做饭也是丢三拉四,有时灶下烧了半天火,锅里冒了半天热气,吃饭时打开锅盖,锅里却没有下米。气得娘骂她,魂儿被野鬼勾走了……凤娇见了李长庚,再也不似往日那样随得,常常冷了脸,有意地躲着他。弄得李长庚见了她就加着小心,仿佛欠了她二百吊钱。大约半年后的一天上午,李长庚刚刚出门,邮差送来他的一封信,凤娇接过来一看,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像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和以前的字大相径庭。凤娇也没多想,把信从客房的门缝里塞了进去。这一天,李长庚回来后直接进了客房,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吃晚饭时,凤娇的爹娘也没有让她去叫,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害得凤娇纳闷了一个晚上,却不好问什么。第二天一早,李长庚很晚才出了客房,眼睛又红又肿。凤娇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她猜不到,也不敢问。从这一天起,再也不见有信来,李长庚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以前,他总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换下的衣服当天就洗得干干净净。眼下,他像变了个人儿,连续几天都不刮脸,胡子都快一揸长了,换下的脏衣服也堆在床头不管了。后来,凤娇的娘悄悄告诉她,李先生的未婚妻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凤娇的心被扎了一下,那娟秀隽雅的字体在眼前恍然一现,就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痛,从心底漫延到全身。凤娇开始细心照顾李长庚的生活,帮他洗衣服,整理房间,早晨还把热水端到他房间里,催促他刮脸。李长庚默默地顺从着她,既不反对,也无所表示。倒是凤娇娘告诫她,一个姑娘家,做事要有分寸。凤娇像没听见,依然是我行我素。秋风凉了的时候,李长庚要走了。凤娇听爹讲,他已经办完了这里的事情,要换一个地方了。李长庚走的那天,凤娇坚持送他,爹娘也劝不住。凤娇和李长庚并排走在东沙古镇的街上,俊男靓女,引得无数路人侧目。凤娇不管,一直将他送到渔港上,才依依惜别。临上船时,凤娇对李长庚说,李先生,你不管走多么远,要记得给我写信……我、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说完这些话,凤娇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一般,毅然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任泪水汪洋恣肆地洒在青石路上。东沙古镇的人都知道,“闫记米行”老板的女儿,有了一个英俊儒雅的意中人。古镇民风淳朴,几个原本中意于闫家小姐的男子,也都知趣地死了那份心。李长庚走后,凤娇每天都盼着他的信。可是,那信差就如和她结了仇般,再也没有上门。凤娇日渐消瘦,每日里仍端坐在米店的门口,向街上张望。隔几日,她还要步行去码头上,在海边站半天才回。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李长庚没有半点儿消息。凤娇仍“待”字闺中,任爹娘如何苦劝威逼,死活不肯嫁人。爹见女儿已经无可救药,只得把实情告诉她:李长庚离开东沙古镇的第二天就牺牲了。因为

汉奸

的出卖,他在接头地点刚一出现,就被十几个日本特务团团包围了。见突围无望,他迅速拉响了腰间的手雷……这天晚上,凤娇在后院为李长庚烧了一大堆纸钱,她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说,李先生,我这辈子等不上你了,那我就等你下辈子……闫凤娇终生未嫁。汉奸快晌午的时候,吕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两个鬼子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汉子从前院走过来。吕汉定睛一看,这个人竟是他的亲密战友、该城地下工作组组长林海生。一刹时,吕汉百感交集,竟忘了这是在鬼子的宪兵司令部里,他几步跨到林海生面前,激动地叫了一声:“海生!”没想到,林海生用眼角冷冷地扫了扫他,然后“呸”地淬了他一口,狠狠地骂了一声“汉奸!”一声“汉奸”,犹如一记闷棍打在吕汉的心坎上,他几乎瘫倒在地上。吕汉是两个多月前在执行任务时被鬼子逮捕的。起初,鬼子想通过严刑拷打撬开他的嘴巴,几度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吕汉始终以沉默来回答鬼子的拷问,几乎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过。后来,已奄奄一息的吕汉被两个鬼子拖到一间四壁雪白的病房里。吕汉微微睁开眼睛,见一个鬼子军医正拿着药棉给他的伤口消炎,吕汉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吕汉被鬼子好吃好喝地养了十多天后,已能下床活动了。一天,负责审讯吕汉的鬼子小队长柳生太郎迈着四方步来到吕汉的病房,疵了疵参差不齐的黄牙板笑着说:“吕的,你的自由了!”吕汉冷冷地道:“自由?有条件吗?”“不不!你的误会的不要,条件大大的没有!”柳生太郎连连摆手。这一下倒真把吕汉搞糊涂了。他不明白鬼子又要搞什么花招,就下定了决心,决不上鬼子的当,宁死也不当汉奸。吕汉真的“自由”了。他不但能在司令部大院内自由走动,而且还可以上街闲逛,只是他的身边多了四名荷枪实弹的“保镖”,他们狗一般紧随着吕汉,寸步不离。甚至吕汉要去厕所,他们也选一个人跟进去。吕汉是在这个城里长大的,熟人很多。在街上走动时,他几次想找个熟人聊上几句,打算通过暗示的方法打探到一点外面的消息。不料,人们一看到他,都如躲瘟神般避得远远的,眼神中还充满着对他的敌意和鄙夷。吕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被遗弃的痛苦。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鬼子的险恶用心。那一天,他乘柳生太郎上厕所的工夫,进入到他的办公室,打算搞到点鬼子的情报。但他在一张报纸上却意外地发现了他和柳生太郎在一起的照片,不知鬼子什么时候偷拍的。照片的下面还有一行文字:中共党员吕汉先生已投诚大日本皇军,图为吕汉先生正与皇军共商军情……从那以后,吕汉便时时刻刻地寻找着出逃的机会,他要向组织阐明事实真相,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垢。但由于鬼子盯得太紧,他一直没能如愿……吕汉正望着林海生的背影发呆,背后响起柳生太郎阴测测的笑声:“吕的,难过的不要,你的组织不信任你了,我们大日本皇军大大的欢迎你……”吕汉“忽”地转过身,恶狠狠地骂道:“别枉费心机了,狗日的!”显然,柳生太郎不明白“狗日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并没有生气,他用手指着刑讯室的方向作了个“请”的姿势,对吕汉说:“吕先生,我们的,那边的看看。”吕汉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和柳生太郎一起来到刑讯室。室内幽暗而肮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室中央,有一座半人多高的锅台,锅内的油已烧得上下翻滚,锅边的油“滋滋”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冒着一缕缕黑烟。林海生被绑在离锅台两步多远的一根粗大的木桩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吕汉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得紧紧的。这时,两个鬼子从外面拖进一个篷头垢面的青年后生。那后生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嘶哑着嗓子大喊:“我不是共产党!我不是八路军……”柳生太郎嚎叫了一声:“扔进去!”两个鬼子将后生的衣服撕扯下来,然后将他赤裸着身子拖上锅台,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啊——”后生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被翻滚的油吞没了。吕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不消片刻,后生的尸体浮上了油面。一个鬼子站在锅台上,用铁叉将尸体叉起,然后“叭”地一声扔在了林海生的脚下。那尸体已被炸得蜷曲成很小的一团,散发着一种焦糊的臭味。林海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柳生太郎慢腾腾地走到林海生面前,奸笑道:“你的,能不能说出城内所有的共产党?皇军可大大的不耐烦了。”没容林海生说话,两个鬼子已解开捆在柱子上的绳子,拖起他架到了锅台上。吕汉心一横,决心与鬼子以死相拼,和自己的战友死在一起,以表明自己对党组织的一片赤诚之心。他刚想扑向柳生太郎,一个声音却突然灌入了他的耳鼓。“我说——我全说——”林海生充满恐惧地嘶叫着。柳生太郎得意地看了吕汉一眼,仰天“哈哈哈”一阵狂笑。鬼子们都发出一片野兽般的狂嚎。当吕汉以快捷无伦的速度从柳生太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手枪时,刑讯室内所有的鬼子还都陶醉在他们暂时的胜利中。“怦!”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林海生的前额绽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身子缓缓地瘫在了地上。吕汉风一般跃出了刑讯室。“抓住他——”柳生太郎歇底斯里般狂嚎道。吕汉飞快地冲出后院,穿过前院,来到门口。门口站岗的两个鬼子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吕汉一枪一个摞倒了。门外是一条贯穿县城的大街,吕汉看到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向司令部门口注目。吕汉便站立在门口,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发泄般大喊道:“我—不—是—叛—徒——”“怦怦……”一阵乱枪响过,吕汉倒在了血泊里。但吕汉的喊声没有倒下,它依然在县城的上空回荡,经久不息,经久不息……

家仇

一一个少女在飘带般的山路上快乐地奔跑着。正值中午,温和的阳光将山谷填得满满的。少女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肆意地蹦跳着、欢叫着。满山的鲜花映得她的脸蛋红彤彤的。少女明媚的目光在远山、近水上跳跃着,抚摸着,她没有注意脚下,一条周身布满红色花纹的大蟒蛇已经游到她的身边,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她欢快的脚步恰好踩在了蟒蛇的尾巴上,那蛇便嘶叫着立起身子,立起身子的大蛇竟然比少女的个子还要稍高,它吐着鲜红的三叉信子冲着少女扑了过来!少女尖叫着转身就跑,蛇在后面紧追不舍。由于慌乱,刚跑出数丈,她脚下一绊,就摔在了地上。眼看蛇就要扑到少女的身上了,一条扁担伸了过来,将蛇头摁在了地上,然后,一只黝黑但并不粗壮的手抓住蛇身,往尾巴处一捋,蛇的身子便软成了一根烂草绳。少女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蛇,微微鼓起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花在乌黑的眸子里直打转转。拿扁担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衫,身旁,是一捆打好的干柴。少年问,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里来了,丁老爷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少女问,你认得我?少年说,认得,你是丁府的小姐,叫丁雪娇,对不对呀?少女兴奋地说,对的对的,你是谁呀?少年说,我是你家的佃户,叫仇海,打柴路过这里。二仇海的爹娘一直是丁镇首富丁昌盛的佃户。仇海的爹娘都长了一副好身板,天生是种庄稼的材料,又能吃苦,所以每年的收成都不错,能按时交租,多年来一直和丁府各得其所,从来没有过任何过节。世事难料,就在丁家的大小姐丁雪娇与仇海相识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仇海的人生轨迹。那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下午,仇海五岁的弟弟仇江和丁昌盛的儿子丁小宝在一起玩耍,后来为抢一只蛐蛐打了起来。仇江个子高,又有劲儿,三下五除二就将丁小宝骑在了身子底下,丁小宝就杀猪般嚎叫了起来。事有凑巧,丁昌盛外出正好经过这里,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一个佃户的儿子骑在跨下,顿时火冒三丈!他冲过去,两只大手狠狠地掐住小仇江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然后用力抛了出去。仇江落地时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断了气。仇海娘听说后,“哎哟”一声就疼昏了过去。仇海的爹先去找丁昌盛评理,却被守门的家丁拒之门外。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气之下去了镇公所告状,一个文书模样的人让他回家听传讯。当天晚上,丁昌盛就指使手下的爪牙把他关进了私设的牢房里,仅几天的工夫就将这个无辜的汉子活活折磨死了。仇海娘承受不住丧子又丧夫的打击,埋葬了丈夫后的当天晚上,这个苦命的女人就上吊自杀了。仅几天的工夫,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只剩下仇海一个人了。丁昌盛为了斩草除根,派人去杀仇海。幸好,丁雪娇无意中听到信儿,派一个长工来给仇海送信,仇海连夜出逃,一头扎进了深山里,才捡了一条性命。仇海在深山密林中躲了几天,由于没有食物和水,终于饿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命运已经给他铺好了一条别无选择的道路。救他的是一伙土匪,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听从了命运的安排,给土匪头子当了一个跑腿儿送信儿的小喽罗。数年之后,他因不满那帮土匪杀人如麻,就带几个知己弟兄另立山头,占据蜈蚣岭,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山大王。做了土匪后的仇海,每天苦思冥想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杀了丁昌盛全家,以报父母兄弟之仇。但丁家大院家丁众多,防范严密,他一直无法下手。况且,丁昌盛知道仇海早晚要找他报仇,就从黑道上请来了一名高手教儿子打枪练武,并把从城里上学的女儿丁雪娇也强拽回来学武,以防不测。即使丁昌盛外出,也是前呼后拥,保镖林立。因此,他当土匪已经十年了,报仇的事一直没达到目的。随着岁月的流转,仇海在附近的山头上已有了些名气,他不但枪头子准,而且还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加上他为人仗义,劫富济贫,从不滥杀无辜,在这个战乱连连的年代,很多无路可走的人都慕名投到他的门下,使蜈蚣岭这个小山头人气渐旺,羽翼日见丰满。当地最有实力的大土匪马大头多次想拉他入伙,以壮大自己的势力,都被仇海拒绝了。县保安团也暗中派人找过他,透露出招安的意思,他也婉言谢绝了。仇海有自己的想法:整天做刀尖上舔血的营生,绝非长久之计,一旦报了大仇,就下山作个安善良民。这一天,仇海正在自己的山寨里苦苦思索报仇的计策,一个小匪来报:当家的,山下有人求见。仇海一愣,自己从不与外界打交道,也没什么朋友,是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找自己呢?一会儿的工夫,小匪领进来一个穿长袍的青年汉子。那汉子见了仇海,斯斯文文地拱了拱手说,在下陈秀军,见过仇大当家的。仇海见这人面目和善,不像是奸人,就请他坐了。一番客套之后,陈秀军就向仇海交了底儿,原来,陈秀军是潜伏在丁镇一带的八路军游击队队长,想请仇海带领手下的人加入游击队,共同对付日本鬼子。仇海一听又是拉他入伙,不假思索地回绝说,在下伦落为匪,是为报自家的深仇大恨,一旦报了仇,就下山做个自食其力的百姓。陈秀军苦笑了一声说,当下日寇入侵,民不聊生,国家危在旦夕,你以为报了家仇就可以过安生日子了吗?仇海说,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得你讲的大道理,只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陈秀军还未张口,仇海已将桌上的茶杯推到他的面前说,先生,请喝茶!陈秀军遗憾地摇了摇头,站起来和仇海告辞了。三陈秀军走后的第二天,仇海终于找到了一个报仇的好机会。这一年,正赶上小鬼子进了丁镇,并在镇子的四个角上修建了炮楼。丁昌盛很快就和小鬼子勾搭上了,做了丁镇的维持会会长,从此,他依仗小鬼子的势力,更加不可一世,毫无顾忌地欺压当地的老百姓。人们对他恨之入骨,但又奈何不了他。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丁昌盛从鬼子手里买了二十条快枪,将手下最得力的二十个爪牙送到鬼子的据点里受训去了,家中正好空虚。因为受训的爪牙晚上还要回到丁家看家守院,所以,仇海选择了中午这个时间。他将山寨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二当家”的,然后带了四个得力的小匪各骑一匹健马直奔丁镇。仇海来到丁昌盛的大门口,对看门的家丁说,快去里面通报,就说门外有远房亲戚到了!家丁看不清仇海等人的来头,“噢”了一声向院内跑去。仇海等人紧跟着进了院。一进院子,迎面正碰上丁家的大少爷丁小宝。当年,仇海的弟弟就是因丁小宝而死,才落了个家破人亡的惨景。丁小宝正在院子里练功,他是听到外面的马叫声出来看个究竟的,却差点儿和仇海撞个满怀。显然,他已经不认识仇海了,当即拉下脸来问,你是干什么的?竟然敢擅闯丁府?仇海冷冷地说,在下仇海!找你们全家报仇来了!丁小宝打了个冷战,但随即,他就平静下来。他强挤出一丝笑说,既然来了,就请吧。说着,就作了个“请”的姿势。仇海径直向后院走去,他知道,丁昌盛住在第二排房子里。谁知,他刚从丁小宝身边走过,就听到一种细微的、熟悉的声音,他猛然转过身来,枪已经拿在手中了,这时,丁小宝的枪刚刚拔出半截,仇海已经扣动了扳机,子弹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胸口上,他“哇”地嚎叫了一声,两股血分别从胸口和嘴里喷涌了出来,然后,他往前趔趄了两步,扑倒在仇海的脚下,一只手不甘心地抓住了仇海的裤管,身子一挺,就不动了。仇海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到不妙,一种危险的信号从背后漫延了过来,这是他多年刀头上舔血修炼的一种敏感。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持枪的人,竟是个二十岁左右、面若桃花、明眸皓齿的少女。从面相上,仇海认出,她正是丁昌盛的女儿丁雪娇。一瞬间,丁雪娇也认出了他,迟疑着收起了枪。两人四目相对,都呆在了那里。良久,丁雪娇喃喃地说,仇海,你终于来了。仇海这才醒过神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来此的目的。他冷冷地说,大小姐,人不死,账不烂,在下上这里讨债来了。丁雪娇还未说话,一个沙哑的嗓子在仇海的背后尖笑了一声说,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仇海转身一看,大吃了一惊。背后站着瘦猴般的丁昌盛,嘴里叼着水烟袋。而自己的周围,早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黄皮儿鬼子。他带来的四个小匪早已经血淋淋地躺在了地上。仇海一直是丁昌盛的一块心病,多年来他一直处处防着他,今天他将大部分打手派到鬼子的据点里学打枪,府内空虚,他担心仇海会乘机报仇,就请了一个小队的鬼子来护院。刚才仇海进院时,丁昌盛正在后院陪鬼子们喝茶,因此耽误了丁家大公子的一条命。听见枪声,他们才跑了过来。丁昌盛知道这一下仇海是插翅难逃了,想到多年的心病就此了断,不免有些得意,他“咕噜”吸了一口水烟说,仇海,你在外面风光了这么多年,老爷我一直惦记着你,想不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还留句话吗?面对仇人,仇海的眼珠都红了,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报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脱身。为了稳住丁昌盛,他便决定先拖延时间,再想办法脱身。于是,他微微一笑,一抱拳道,丁老爷,这么多年不见,你活得挺好吧!谁知,丁昌盛这个老狐狸看破了仇海的心思,他突然沉下脸来道,老爷我不想给你费话,你一时不死我就一时不得安生!说罢,他冲鬼子们一挥手,说了一句鬼子话,死啦死啦的。鬼子们将枪口都对准了仇海。几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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