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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19: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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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健霖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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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局中局

催眠局中局试读:

前言

你相信催眠吗? Do you believe in hypnosis?

如果爱也是一种催眠,你是否愿意此生永不醒来?

从爱到催眠显然只有一小步之隔,这两种情形相同的方面十分明显,在这两种时刻,对催眠师和对所爱的对象,都有着同样的谦卑的服从,都同样地俯首帖耳,都同样地缺乏批评精神。——弗洛伊德《集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

请您在客厅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背对墙站立,脚跟离墙面十厘米,双脚的脚跟和脚尖都并拢,双手自然下垂,微微收腹,抬头。深呼吸三次,静下你的心。然后保持身体挺直的状态向后倒,直到肩膀碰到墙壁上,再保持身体挺直的姿势恢复到原来的姿态,然后再向后倒,反复十五次,直到你确信向后倒是完全安全的。这时你保持直立,收腹,抬头,闭上眼睛,心里反复地默念:我一定要向后倒!我一定要向后倒!这时你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测试催眠敏感度的实验,如果第一次不能成功,经过几次练习以后,50%的人会有向后倒的感觉,20%的人会真的向后倒过去,也有极少数人,第一次练习就能向后倒,这样的人,都是比较容易被催眠,或者容易达到自我催眠的,当然,也具有催眠师的潜质。

现在,无论你是否相信催眠,请你反复阅读下面的话,直到你觉得已经到了翻下一页的时候:“首先,请保持深呼吸。你的呼吸是缓慢且均匀的,请一直保持这个频率。”“然后,请调整你的坐姿。请让你的颈椎、脊柱还有腰部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继续保持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脚底,感受足底的温暖和柔软……接着将注意力依次集中在你的腿部、腰部、腹部、双臂、颈部……检验它们是否已经全部放松。”“最后,你所集中的注意力回到了你的头部,你情不自禁地想要闭上双眼。”“如果你的呼吸变得不再平稳,或是身体某个部位觉得不适,请从头再来一遍。”“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状态已经调整完毕,请你闭上眼睛,把书翻到下一页,然后重新睁开。”第一章被绑架的的女儿

文彦博感到阵阵晕眩,浑身布满冷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拳头,然后松开,反复三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盒子:里面铺着一层金色的法兰绒……而在绒布之上,放着一缕头发!【1】

这是一盘“死亡”录像带,黑色,长方形,白色标签上写着粗糙的连体字。标签旧得发黄,边角处有撕扯过的痕迹,留下的胶痕沾染了灰尘后变得发黑。如果用手指轻轻搓一下这个位置,则会有微黏的触感,让人不 适。

而这盘貌不惊人的录像带之所以被冠名“死亡”,并非因为里面录下了某人被杀害的视频。恰恰相反,录像内容十分单调,长达十分钟的视频几乎在重复着一幅相同的画面——

一个睁大眼睛的男人站在中间,他的背后似乎是一条隧道,单调的墙壁飞快地向后移动,就好像这个男人正在一辆敞篷车上,而这辆车正在隧道中狂奔,然后有人以男人的面孔为中心录下了这段视频。

男人的长相很普通,却透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而且瞳孔有些涣散,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另外,他从始至终没有眨眼这种生理行为。

录像内容到了最后十秒钟终于有了变化,似乎是这辆敞篷车即将开出隧道,男人身后逐渐变得明亮,不再是单调的隧道场景,直到整个屏幕都充斥着刺眼的白色。在男人的面孔还能够勉强看到的时候,他忽然闭上了眼 睛。

录像戛然而止。

亲眼看过这段录像的人最初不多,但是在几个看过的人相继死亡之后,有人把这盘受诅咒的录像带发到了网上,于是更多的人通过网络得以看到录像内容。据说录像带本体已经被销毁了,但是这样一来反而给网上传播的那个版本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

有人说录像带里藏着恶魔,或者说那个男人本身就是恶魔,是他引诱看过录像的人走向死亡。

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一个恶作剧,录像带和死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不过是哗众取宠、故弄玄虚。

然而文彦博对这盘录像带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催眠师,江城大学的客座教授,不久前刚过了三十五岁的生日,算是典型的年轻有 为。

江城大学,阶梯教室303,心理学公开课。

文彦博在课堂上播放了录像带的视频,学生大多聚精会神地看着,少部分则在窃窃私语,显然他们对今天这节课的内容很感兴趣。“首先可以确认一点,这盘录像一定是没有什么超自然力量的,否则你们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听我的下一节公开课了。”视频播放完毕后,文彦博把画面暂停在最后的一片白色。

台下的学生低声笑着,显然大部分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我们姑且把关于这段录像的事件排除掉,不去讨论它到底是否有着让人死亡的魔力。今天我只站在专业的立场上,来分析一下录像中的内容。”

学生们纷纷翻开笔记本,拔下笔帽。

文彦博说道:“录像长达十分钟,内容单调乏味,如果观看者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录像内容上,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进入催眠状态的。我想这一点,应该有一些敏感性较强的同学深有感触。”

有个女同学举手说道:“没错,最后视频突然变亮变白的时候,我看到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场景,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上面只有白色。”

文彦博问道:“你看到了什么?”“貌似是动物园,有梅花鹿之类的。”“其他人呢,有没有人看到了其他东西?”

学生们纷纷回答。“我看到了一口井,里面有女鬼要爬出来。”“我看到的是飞机,貌似是前几年失联的那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感觉就是它。”“完蛋,只有我看到了我妈吗?”

文彦博挥了下手,顿时学生们停止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现实中进行催眠的时候,需要不停地进行心理暗示,而录像中单调乏味的场景就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另外,观看这个录像的人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录像中那个男人的眼睛,而那个男人的眼睛是没有神采的,或者说没有聚焦,这就起到了类似催眠的作用,就像是催眠师在你面前摇晃着一块怀表。“而当画面突然改变的时候,起到的作用类似催眠师忽然收起了怀表,并立刻用一个刺激让你进入了催眠状态,所以在场的很多人看到了不只是纯白色的内容,如果现场更安静一些的话,应该还会有部分人进入深度催眠的状态。”

他结合视频讲了很多关于催眠的知识,最后有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文教授,你觉得那些死掉的人到底和录像有没有关系?”

文彦博摊开手,耸了下肩膀:“我不确定,但从理论上来说,如果这段录像让某人进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的确会起到一些难以描述的作用。”“老师老师,催眠真的那么神奇吗,每个人都能被催眠?”“基本上是,只是有些人格外容易被催眠,有些人则很难,这要看催眠师的技术了。”“如果我被催眠了,会不会把自己银行卡密码都说出去 啊?”“一般来讲不会,这要看你对催眠师的信任程度了,如果你的潜意识中想要保护自己的秘密,那么催眠过程中触及隐私问题的时候,你不仅不会回答,甚至还有可能自行醒来。”

文彦博微笑着回答了同学们的疑问,最后拍了下手,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明天的课我会给你们展示一下催眠,如果现场哪位同学不害怕自己的银行卡密码被人知道,可以给我当志愿者。”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收拾书本,拥挤着往教室外走去。文彦博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想到,其实对于有些学生来说,上课也是一场催眠,而下课铃则是催眠信号,所以铃声响起时,他们会无意识地开始收拾东西想要迅速离开教室。当然与其说是催眠,可能说是条件反射会更合适。文彦博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刚刚的想法做出了反驳——这是他的思维习惯,然后关掉投影仪,开始低头整理教案。

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比吃饭睡觉都更加重要,那就 是——

接女儿放学。

随着学生们陆续离开,空荡荡的教室最后只剩下三个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的成年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其中一人关上了教室大门,然后守在门口;其他两个则缓缓地走到了讲台前,面色不善地看着文彦博。“有什么问题吗?”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忽然逐渐笼罩了文彦博的心头。

为首的人穿了一身黑色,不过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小眼睛习惯性地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细纹透着笑意,但这笑意可不是什么真心的笑容,反而更像是黄鼠狼抓到母鸡时露出的得意。

他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陈,今天特意来听文教授的公开课,发现的确很有趣,难怪学生们对你的评价很高。”

文彦博将手里的教案收拾整齐,轻轻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讲台下的陈,说道:“谢谢。”

陈:“有一点我特别好奇,你课上提到的那盘录像带,真有那么神秘?”

文彦博:“我是怀疑论者,不相信鬼神之类的说法,在我看来,如果录像带和那些死者真的有关系,那肯定是因为录像起到了催眠的作用。”

陈:“你的意思是,看过录像带的人就会受到催眠,然后导致了死亡?”“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在上课的时候已经回答过了。”

陈用鼻腔发出“嗤”的一声,明显不相信催眠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文彦博努力想从陈的眼神中读到一些信息,但却一直无法弄懂这个黑衣人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寒暄两句,表达一下自己对催眠的不屑?“我还有些急事,如果你们对催眠感兴趣的话,下节课也可以来听一 听。”“我对催眠没什么兴趣,但我对你很有兴趣。另外,我知道你急着接文南,不过现在不用着急了。”

听到“文南”两个字的那一刻,文彦博那双隐藏在讲台下的手蓦地牢牢攥紧,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陈微微仰头看着文彦博:“只是有件事需要文教授帮忙而已。”

文彦博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甚至眼前发黑险些昏厥。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保持理智,于是用力地深呼吸,努力保持镇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就像刚刚百米冲刺过一样。“我女儿现在……?”“放心,没人会将文南怎样。我只是需要一个让我能够信任你的理由。”陈笑眯眯地说,“据我所知,许氏财团的前任主人——许震,你和他应该有着密切联系 吧?”

文彦博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以及对女儿的深深担忧,回答说:“我曾经是他的心理顾问,负责他的心理健康,可是他现在已经去世了,恐怕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呵呵,文教授真是敏感,我还不至于让你出卖一个死人。不过,许氏财团的继承人许杏儿小姐,她可是相当地依赖你啊,而且在父亲死后又聘请你做了她的心理顾问。”

文彦博隐隐猜到了陈的来意:“你的目标是许杏儿?”

陈:“准确来说是许震留给许杏儿的一个密码箱,只不过现在箱子和打开箱子的密码都在许杏儿那里,我需要你把它们搞到手。”

文彦博立刻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箱子,更不知道什么密码。”

陈:“你当然不会知道了,这个密码箱对许氏财团至关重要,知道它的人并不多。”“既然这样,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得到箱子和密码?”“因为你是她的心理顾问,在许震死后只有你和她的关系最近。”陈继续说道,“而且你还是一个催眠大师,对你来说,催眠许杏儿然后让她主动把一切交给你,这简直再轻松不过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原因,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陈知道文彦博的内心正在动摇,于是又扔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诱惑”,“事成之后,你将会获得一大笔钱,足以让你和你的女儿过上无忧无虑的一生。”

文彦博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恐惧。他不在乎那笔钱,也不在乎箱子和密码到底有什么用,他只想女儿平安无事。“我以为你至少会问我一下报酬的数目是多少,比如是一千万还是两千万。看来你的确是个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人,呵呵,一个高尚的人。”陈接着讥讽道,“既然你那么不在乎报酬,那我就只能让文南变得更有价值了。这样吧,给你十分钟,也给我十分钟,我保证你一定会点头,好吗?”

说完,陈身边的那个黑衣人大步离开了教室,文彦博的眼中倒映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黑色,他开始因为恐惧而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这个心慌意乱的父亲掏出手机拨打女儿的手机号码,可是始终却无人接听。陈没有阻拦他,而是用一种享受的姿态看着文彦博。

文彦博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答应你 们……”“不要急,还是等到十分钟后你再给我答案吧。”陈点了一根香烟,享受着当下,他喜欢这样慢慢折磨猎物,一点一点地摧毁文彦博的底线。他知道拖得时间越长,猎物就会越急躁,随后丧失理智,任其摆布。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文彦博心急火燎,现在他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所珍视的一切:女儿、生活、道德底线……通通都要崩坏。

刚好十分钟的时候,匆匆离去的黑衣人终于赶回,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他把盒子递给了陈,陈转手把它放在讲桌上——文彦博的面前。

这个黑色的盒子就像是那盘黑色的录像带,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文彦博感到阵阵晕眩,浑身布满冷汗,他不敢打开盒子。

陈吐了个烟圈:“抓紧时间打开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个浑蛋!

文彦博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拳头,然后松开,反复三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盒 子。

盒子很精致,表里如一地精致,里面铺着一层金色的法兰绒……而在绒布之上,放着一缕头发!

它被打了一个结,并且用发卡固定住。发丝很柔软。发卡是一只卡通小猫,小猫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两根横线。

文南是文彦博的掌上明珠,文彦博了解女儿的一切。她就是他的生命,所以即便没有那个标志性的发卡,当他看到头发的那一瞬也会立刻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南南……”

文彦博的生命和尊严就像是银盘里精致的水果,而现在陈推翻了盘子,并且无情地践踏着地上的果子。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晕眩,就像是自己的大脑被人重重一击,整个人瞬间变得痴傻一般。

陈饶有兴致地看着文教授,心想这个男人下一刻会不会跪着求自己放过文南,那场面一定会非常有趣。他经历过太多这种场景,见过太多为了子女或是妻子而弯下的腰、断掉的脊骨。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愉悦。

不过,文彦博让他失望了。

这个男人关上盒子的时候,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连眼角都泛着血红色。他仰起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文彦博仿佛在进行着自我催眠,他在心中不停地呼喊着“冷静”。

他闭上眼却能看到女儿,看到文南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从滑梯上滑下。

他看到女儿穿着绣着碎花裙,在草地上和金毛玩耍。

他甚至还看到了女儿就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微动,好像在说:

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他,已经别无选择。

文彦博终于睁开眼睛,与陈四目相对。陈以为面前始终高高在上的教授终于要跪在自己脚下,没想到文彦博却说道:“你刚才仔细听课了吗?”

陈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期,面对着不怒而威的老师,心生胆怯。“我说过,催眠需要催眠师和被催眠者之间建立足够的信任,而且催眠过程中如果触及隐私,很有可能会立刻失败。如果想要从许杏儿口中套出箱子的下落和密码,就需要设计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要让她信任我,甚至愿意主动向我透露秘密。”

陈没想到文彦博的反应会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作恶多端的杀手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或许催眠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神奇,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样自信,他真的认为自己能够成功完成任务,然后救出女儿。

文彦博到底是一个自大狂,还是故作高深的骗子,抑或是……拥有真材实 料?

或许都不是,他现在只是一个疯狂到极致反而重归理智的父亲。

陈敛起笑容,严肃地说道:“只要你能完成任务,我们会尽一切可能配合你的计划。”

文彦博:“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你不相信催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帮 忙?”

陈没有回答。“呵,你不相信催眠,却不代表你身后那位也不相信。看来你们也是被逼到了绝路,才会想出使用催眠达到目的这种疯狂的计划。”文彦博已经不再颤抖,他把装有女儿头发的盒子紧紧抓在手里,冷静地说道,“做这件事情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必须确定我的女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陈:“如果一切顺利,我保证。但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你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但是左眼瞳孔还是不自主地震颤,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这些细节全都被文彦博看在眼里。

文彦博收回心思,抱着教案率先离开了教室,陈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接下来他将会全力配合文彦博的计划,不过也会一直暗中监视,只要发现文彦博报警或有其他可疑举动,就会让他再也没有见到文南的可能。

走出教室后,文彦博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教案却已经被他紧攥得发皱。

此刻,这个无助的父亲正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木然行走着,路上遇到向他问好的学生时,也会微笑着回应。陈不禁在心中嘲讽:不愧是研究人心的专家,这种人往往欺骗起自己来也是毫不心慈手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女儿被绑架了一样。

当两人一前一后抵达校门口的时候,陈忽然脸色一变,他按了按藏在左耳里的微型耳机,他要监听的,当然是从文彦博身上的窃听器传来的信息。

校门外,一个女人降下车窗,露出一张精致面容,她扎着马尾辫,透着一股青春气息。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皱着眉头对文彦博抱怨:“师哥怎么下课这么慢!快上车吧,我带你去接南南。”

陈瞳孔一缩,等待着文彦博的反应。

文彦博摇了摇头:“南南生病了,今天没去学校。”“病得严重吗?”女孩儿脸上的担心不似作伪,看样子她是真的很关心南南。“没事,感冒而已。但你也知道她的脾气,一有点头疼脑热就吵着不去上学,我拿她也没办法。”

女人“扑嗤”笑了一下:“小孩子都这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全都是关于文南,而且文彦博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之处。只是在临别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上次你说你要写一篇关于瞬间催眠的论文,进展如何了?我记得蒋老师生前最后想发表的就是这方面的内容,如果你能完成那可真是太好了。当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论文?”女人看着文彦博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师哥就是厉害,我的确有些疑惑想请教你呢,等你哪天有空我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文彦博轻轻点头:“随时恭候。”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升起车窗,径自开车走了。

陈见状悄悄走到文彦博身边,问道:“她是谁?”

文彦博解释:“她叫吴瑶,和我一样,都是蒋重轻老师的学生。”“她和你关系很好?”“一直很好,我离婚后多亏有她经常帮忙照顾南南,所以南南被你绑架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有所察觉。”“听起来你现在反倒像是我的同伙。”

文彦博摇头说:“吴瑶是警队的犯罪心理顾问。”

陈听后顿时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威胁道:“文彦博,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

文彦博却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已经监视我这么多天,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一个绝不会拿女儿性命冒险的人?”

真是奇怪,他为何说陈已经监视了他许多天?难道说南南被绑架一事另有隐情?

文彦博说这话时直勾勾地盯着陈,这让陈感觉不太舒服。为表反抗,陈同样看向文彦博,不过从他的眼睛中却没有找到自己的身影,反而感觉文彦博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就像是死亡录像带中的男人一样。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放起录像的内容,仿佛文彦博的周围也变成了隧道,迅速地飞逝着,最后变成了一团白色的光。

那一刻,陈忽然打了个冷战,然后赶紧主动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吴瑶正开车往警局赶去,她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她的确没看出文彦博有什么反常,但从他的话中却察觉到了许多疑点。

比如自己从未写过什么论文,而他还故意提起了蒋重轻,更表明他是话里有话。

有话不能直说,说明文彦博正被监视着。

故意提起蒋重轻,说明此事和蒋老师有关系。

吴瑶想起蒋老师死于心脏病突发,而文彦博一直认为老师的死大有蹊跷,可是即便警方介入之后也没能查出任何异常,最后也就无法立案。

时隔多年他突然再度提起旧事,到底是在暗示什么?【2】

许杏儿是个孤僻、沉默的女人。她在十八岁那年被送到国外,直到二十八岁才回国,之后许震力排众议,让许杏儿继承了自己的事业。

似乎没有人值得她去信任,也没有人能够让她依赖。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孤孤单单地站在许氏大厦的顶层,目光穿过落地窗眺望远方。没人知道她发呆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但文彦博确定,她偶尔会想到自己。

因为她有时看向文彦博的眼神很不一般,带着别人从未见过的色彩。

她和他之间,曾有过很多故事,而且原本有很大可能发展出更多的情节。

十年前,那时文彦博和他的老师蒋重轻都是她父亲的心理顾问,老师的水平很高,主要负责许震的心理健康。而文彦博更多的是在学习,以及偶尔和许杏儿闲聊两句。

两人便是这样相识、相知。

后来她去了国外,等到再回来的时候,蒋重轻已经去世,文彦博已经结婚生子,父亲更是奄奄一息。

仅仅十年的工夫,什么都变了。

许杏儿脱掉高跟鞋,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将盘好的头发解开,一头黑丝如瀑布般垂下。她在时间的缝隙中寻找着能够放松自我的短暂片刻,然后如婴儿吸吮奶水那般贪婪地享受着。

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杏儿原本打算不予理会,然而眼角余光扫过手机的时候看到了“文彦博”三个字。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你好,我是文彦博,现在方便说话吗?”“嗯。”许杏儿背靠着落地窗,玻璃被阳光晒得暖乎乎的,略微有点烫,让她舒服得险些发出一声呻吟。“是这样的,周末南南要春游,我想陪孩子一起去……所以,原定周日的心理咨询能不能提前?”

春游吗?许杏儿微微出神,她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春游这类的活动呢,不仅是春游,还有运动会、同学会等。那些集体行动只会浪费时间,而她能利用这段时间做很多事情。

比如,赚一个亿?呵呵,女人发出一声轻笑,不知道是在嘲笑那些无聊的集体活动,还是在嘲笑自己。“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按照原来的计划也可以。”

许杏儿犹豫了片刻,轻声说:“不,很方便。”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舒了一口气。“那真是太谢谢了,如果我不去的话,恐怕南南又要哭闹好久。”

南南,哭闹?是啊,那孩子一直是个哭包,娇滴滴的,总是在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许杏儿见过文南几次,对那个孩子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但她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南南的时候都会感到一种酸涩感。

像是嫉妒?可她为什么要嫉妒一个七岁的孩子?“你觉得把咨询时间挪到什么时候比较合适?我这边随意,毕竟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许杏儿把手机放在左耳边,听着文彦博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感到一阵疲倦,对接下来的工作丝毫提不起兴致。

或许是因为文彦博每次在“催眠”自己放松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种嗓音 吧?

她说:“今天下午。”“好的,下午见。”

男人等了三秒钟,发现许杏儿什么也没说,这才挂断了电话。女人则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忽然叹了口气。

她拨了一个号码,随后秘书赶到了这片只属于许杏儿的禁 地。“许总,您找我?”

许杏儿慵懒地说道:“把今天下午所有的会议取消,然后通知许为仁替我参加晚上的慈善晚宴。”

秘书小姐面露为难,但还是立刻点头,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按理来说,像许杏儿这种性格的女人,是无法驾驭一个偌大的财团的。许震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财团上下很多人都不理解,因为她远不如弟弟许为仁那般了解财团,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美人。她的外貌和身材只会让人放大她的美貌,而忽略她的内在。

或许现在财团上下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够打理好公司事务,他们更信任许为仁而不是许杏儿。所以在如此可怕的偏见之下,她决定偶尔放纵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交代好工作之后,许杏儿系好纽扣,盘好头发,穿上高跟鞋,恢复了高冷的职业女性形象,独自来到车库,驾车赶往别墅。

那是父亲生前做心理咨询的地方,虽然地点有些偏僻,但风景却很好,而且很安静,所以她和文彦博的咨询也保持在那个地方没有改变。

车子逐渐开出市区,许杏儿习惯自己开车,出国留学的那几年她学会了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开车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文彦博。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父亲死后,文彦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葬礼上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悲痛,他其实不该是这样的。负责父亲的心理健康那么久,他应该是最了解父亲的人,如果他表现得足够难过,活着的人一定会给他相当丰厚的回报。

可文彦博偏偏没有。面对活着的许震时,他倾尽全力去了解咨询者,去开导、倾听。而当许震死后,他甚至吝惜一滴眼泪。所有人都觉得文彦博是头白眼狼,不能让这个掌握着许氏财团太多秘密的人继续“活下去”。

是许杏儿把他留了下来,她不觉得文彦博很冷漠,她觉得悲恸大多建立在遗憾或者演戏的基础上。如果孩子在父母生前已经尽孝,那么分别的时刻应当是平静的,甚至是愉悦的。

因为死是生的一部分,它来得安详,生命就此圆满,这没有什么值得悲伤 的。

所以许杏儿觉得文彦博是真正了解父亲的那个人,比她自己,比弟弟许为仁,都更加懂得许震。

当然除此之外,对于许杏儿自己来讲,文彦博还透着很多与众不同的吸引之处。

他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家庭却因为某些原因而分崩离析。妻子离他而去,他只能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继续生活。虽然他情不自禁地变得忧郁,但仍努力给文南一个圆满的家庭,同时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角色。

每次在向文彦博咨询的时候,许杏儿都很想让两人的身份互换,她想听文彦博讲一讲自己的故事,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包括事业、感情等一 切。

好奇往往是某种感情的开始。

但是许杏儿对文彦博的感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欣赏那个男人,也觉得他很有趣。

可她还是不信任他。“我不信任任何人。”

许杏儿心里这样想着,突然感到一阵冲击从车后传来。她身子前倾,头部险些碰到车窗,尽管她用力地踩着刹车,可是车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推向前方,直到最后撞到了另外一辆车子的尾部。

她和她的车就像是一片火腿,被两片吐司夹在了中间,无法脱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袭击?

许杏儿解开安全带,但没有打开车门,而是冷眼看着一个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人走到车旁,用力地敲着车窗。

她并不慌乱,暗中拨通了某个电话,头部则一直冲着窗外的黑衣人,故意装出一副无辜而且受到惊吓的模样。“开门!打开车门!”外面的黑衣人最初像是一个因为车子被撞而愤怒的车主,他想要把许杏儿揪出来好好理论一番,但发现那个女人的警惕性很高,一直不愿意打开车门,就换了另一副面孔。

他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车里的女人,准确来说是对准了许杏儿的眉心。

这一刻许杏儿终于弄懂了眼前的情况,很明显是有人泄露了她的行程,所以她才会遭遇杀手的伏击。这个杀手可能来自竞争对手,也有可能来自某些想要害死她从而攫取利益的人。泄露情报的可能是自己的秘书,也有可能是刚好知道自己行程的文彦博。

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曾收到一段视频,不知道是谁匿名发来的,但里面的内容却很奇怪:“23252”。

最初许杏儿只把那段视频和藏在里面的数字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恶作剧,可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视频透露出的讯息。

许杏儿的目光穿过车窗,原本脸上各种复杂的神情逐一消失,她并不畏惧那把枪,因为她知道杀手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杀掉自己。

如果他要杀死自己,制造一起车祸远比枪击容易得多。

短暂的对峙后,杀手变得更加暴躁,眉头拧紧,暴露出内心的纠结,他想要开枪打破僵局,但又在犹豫。

就在这时,一辆车飞速驶来,重重地撞在黑衣人身上,后者顿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最终倒在血泊之中。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但在许杏儿看来,应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亲眼见证了这一刻,她的心底生出一种混合了厌恶、快感、恶心、美感等的感觉,让她罕见地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从未亲眼见过死人,虽然袭击从小时候就一直存在,但总能由保镖杜绝在视线范围之外。不像这一次,死亡距离她如此的近。另外,被送去国外的这十年里,她已经远离纷争太久,或者说是安逸得太久了。

所以才会觉得不习惯。

即便是隔着车窗,许杏儿也仿佛能够嗅到血液中的铁锈味,能够感受到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眸子。

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是敏感的。

敏感虽然不意味着脆弱,但却意味着强烈的感受性。

许杏儿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继续开车赶到别墅的,也忘记了自己和文彦博碰面时说了什么,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难以自拔——关于那只“风筝”是如何飞上天空的。

一只流着血的人形风筝,摇摇晃晃地飘向半空。

看着那只风筝,她感觉自己变得前所未有地轻盈,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3】“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将会远离那里。”“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将会远离那里。”“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将会远离那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反复在耳边重复着同一句话,许杏儿跟随着它的指引,努力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鼻尖嗅到的是熏香味,耳边是绝对的安静,只能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呼吸声。

这是父亲生前做心理咨询的地方,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书房。绣着曼陀罗花纹的地毯、暗黄色的墙壁、深红色的书柜,组成了这里。

她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发丝,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淑女。

文彦博坐在对面,脸上满是歉意,他说:“真是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临时提出更改咨询时间,你也不至于遇到这种事情。”

许杏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发现高跟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脱掉。“不必,既然继承了许氏财团,这种事情早就应该习惯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当时的场景吗?”“不会了。”“那我可不可以拉开窗帘?刚才是为了营造一个适合放松的场景才拉上它的,今天的阳光很舒服,总感觉不晒一晒会有点可惜。”“随你。”

文彦博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布帘,然后又回到了沙发上。阳光顿时倾泻而入,充满了整个房间,和煦、温暖而且并不刺眼——原来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

许杏儿适应了一下光线,抬头看向文彦博,发现阳光刚好铺满那个男人的脸,让整张面孔显得更加立体。他眼眶深陷,面庞的线条刀削般硬朗。而且阳光映亮了男人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漆黑的瞳孔,瞳孔的边缘还有一圈淡淡的蓝色,让男人的眼神真诚而且富有冲击力,仿佛可以看穿女人的心 灵。

和文彦博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但许杏儿还是头一次生出被看透的感觉,这让她觉得有些难受……更多的则是觉得文彦博有着一对明亮而且好看的眼眸。她记得父亲的双眼,随着年纪的增大变得越来越混浊,有黄色的小块还有密集的红血丝,显得疲惫不堪。

可是文彦博不同,他的眼睛既有成熟男人的稳重,也有年轻男人的活力。

就在许杏儿盯着文彦博的眼睛怔怔出神的时候,男人忽然往后靠,把身体埋在沙发里,同时脸部也离开了那片光线。“阳光有些晃眼。”文彦博轻声解释道。

他的眼睛由亮处转入暗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显得黑而且亮。或许是因为刚刚被阳光刺到,他的双眼表面还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朦朦胧胧。

许杏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意识到自己已经沉浸在男人的眼中太久。

文彦博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微笑着开始咨询:“你这些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感觉会导致你情绪失控之类的?”“没有。”“这么说来,今天遇到袭击算是你近期遭遇到的唯一一件大事了。”“小花死了,死在我的车底下。”

小花是公司附近的一只流浪猫,冬天的时候喜欢趴在车轮子上休息,而且它最喜欢的就是许杏儿的那辆车。从最初的偶遇之后,许杏儿时常会喂它一些食物,但从来不触碰它,只是蹲在旁边静静看着。

对她来说,公司里发生的一切都算不上大事,但是小花的死亡带来的冲击却相当于她本人受到了袭击。

文彦博听后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上周不是还活得很好吗?而且胖了不少。”

许杏儿:“我不知道,可能是得病了吧。”

文彦博又问道:“那你的睡眠状况怎么样呢,还在失眠吗?”“嗯,似乎只有你帮我做过放松治疗的那一夜才会睡得稍微好些,不过第二天就又变成了老样子。”许震去世之后许杏儿便患上了失眠的毛病,这也是每次心理咨询的重点。然而遗憾的是,文彦博的治疗方案一直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说实话,放松治疗只是一种停留在较为表面的治疗方法,就像我刚才利用它帮助你离开那个令人不适的场景。但是它的作用很小,可能在我离开之后,你依然会受到相同的困扰。”

许杏儿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呢,你觉得用什么方法才能治好我的失 眠?”

文彦博:“应该是更深层次的方法吧……不过方法是次要的,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配合治疗。可是从这段时间的表现看来,你对我的阻抗还蛮严重 的。”“十年前的朋友在十年后成了你的心理顾问,中间又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如果你我角色互换,你也会和我一样。”许杏儿面无表情地说道,“而且我刚刚回来就继承了许氏财团,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

话题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处境,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恰好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打破了这难堪的氛围。

文彦博双手接过咖啡,礼貌地说道:“谢谢你,谭姨。”

许杏儿那边也是一样,只不过少说了一个字:“谢谢,谭姨。”

似曾相识的一幕,似乎在十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谭姨送来的是果汁,男人说的是“谢谢你”,少女说的是“谢谢”。少女问男人,为什么要多说一个“你”字,男人说因为这样会让被感谢的人明确感受到对方是在感谢自己,而不是习惯性的礼节。

当时少女认为多说一个字不会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她真的问了谭姨的感受。得到的答案是,男人的那句“谢谢你”更加令她受用。少女这才发现语言有着那么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不能忽视。

而现在,被称作谭姨的女人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离开了书房。她为许震当了一辈子的管家,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以及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沉默。

她和财团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能够留在许震身边多年,直到许震死去依然能够留在许家的根本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会轻视她,真的只把她当成了一名小小的管家。

有时候,珍贵的不只是能够创造历史的人,比如许震;那些见证历史的人也弥足珍贵,比如谭姨。

文彦博用鼻尖感受了一下咖啡的温度,然后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口。坐在对面的许杏儿则不同,她不需要试探温度,而是小口吹着气,同时看着荡漾出波纹的咖啡表层,直到欣赏够了之后才开始啜饮。“你喝咖啡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文彦博感慨说。

许杏儿依然盯着杯子里的波纹,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变化很大。”

文彦博有些惊讶:“是吗?我以前是怎么喝咖啡的,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印象了。”

许杏儿似乎看腻了,将咖啡放在茶几上,文彦博也是如此,他一直看着许杏儿的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文彦博忽然无言以对,陷入了一种比尴尬还要难受的处境。至少尴尬不会让他想要逃离。

许杏儿继续说道:“你也不喝酒,你说咖啡因和酒精会扰乱你的神经,让你偏离精神常态。”“呵呵。”文彦博一边发出不好意思的轻笑,一边用手摸着鼻子。“一转眼,都已经十年了啊。”许杏儿的眼睛虽然看着文彦博,但显然没有将焦点也放在这个男人身上,而是跟着思绪去了很久很久以前。

文彦博没有说话,许杏儿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他很愿意让她多说一些。

说得越多,他得到的也就越多。或许这就是沉默是金的真正含义。

然而事情却不像文彦博想的那样顺利,许杏儿在说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后,重新回到了沉默之中。

文彦博说道:“算起来你和我也好久没有聊过天了,要不要今天随便说点什么?”

许杏儿点了点头:“可以,只是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现在我和你不是心理顾问与咨询者的关系,而是朋友,你想从哪里说都可以。实在说不出来的话,可以喝一点酒……”“你会陪我喝吗?”“呃……”“这一点倒还是老样子啊。”许杏儿似乎很喜欢看到文彦博窘迫的样子,她开心地笑着,脸上露出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扬扬。

顺便,她脱掉了丝袜。

当那两抹白皙在地毯的衬托下释放出惊人美感的时候,文彦博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不过这种念头转瞬即逝,他迅速回过神来,把目光从女人的腿转移到了自己的手机上。“还是不要喝酒比较好,要不听首歌吧,这样有助于你酝酿情绪,然后释放出来。”

许杏儿看着文彦博的一举一动,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短暂的等待后,两人都熟悉不过的旋律响起。“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一言不发。

或许是因为,歌词已经代替她说了想说的话。

许杏儿的眼神开始有了情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审视、冷漠的意味,而是有了些许温度,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这一次,换成文彦博的内心有了刹那的动摇。

他果断地闭上了双眼,将身体靠在沙发里。

许杏儿看着文彦博的举动,感慨道:“你又开始躲我了。”

文彦博睁开眼睛,但没有看向对面的女人,而是盯着天花板。“其实你不该找我当心理顾问的,一直以来困扰你的问题只是失眠,但是你明显对我的治疗有些抗拒。或许换一个人帮你,很快就能解决问题。”“这么说的话,你当时就应该拒绝我的请求。”“我没法拒绝,一个单身老男人带着女儿,除了父女感情之外什么都缺,你对我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这个说法的确很有趣,可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到底谁是谁的救命稻草?

许杏儿对文彦博的回答很满意,这个男人对她越是抗拒、越是无可奈何地亲近,就让她越是感到愉悦。“为什么不敢看我,要不要我把丝袜穿上?”许杏儿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骨子里洋溢着彩色的青春,不像现在只剩下黑色的沉默,“可是话说回来,你既然敢帮我脱鞋子,为什么不敢看呢?”

文彦博露出一丝苦笑,终于将视线放回了许杏儿的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杏儿挑了挑眉。这是挑衅。

文彦博叹了口气,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如果你没事了,那今天的咨询就提前结束吧。”

话音刚落,许杏儿的气息逐渐发生了变化。她就像是一块冰,内里冻着一根蜡烛。好不容易蜡烛燃烧了,冰块有了转暖的迹象。

然后烛火突然熄灭。

十八岁的她就像蜡烛,宁可牺牲一切也要燃烧自己。然而十年的时光就像是冰块,将她冰封起来。

文彦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当年的少女变成现在的样子。

于是他忽然开始好奇,许杏儿究竟在这些年里经历了哪些事情。

而好奇,往往是……“催眠我。”许杏儿忽然开口了,声音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就像你的老师对我父亲做过的那样,催眠我。”第二章催眠试验

一直聆听着水滴声的耳朵接收到了“坐”的指令,身体便无意识地去执行。文彦博缓缓收回双手,而男生就像是一个木偶,身体逐渐瘫软,最后颈部也失去了力气,头部只能无力地垂下。【1】

文彦博关掉音乐,顿时房间变得空旷起来,仿佛许杏儿刚刚说的“催眠”两个字都带着回音。

他问:“为什么?”“通过催眠治好我的失眠,这不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呃,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而且催眠也是需要准备的。”“那好,明天的这个时候,催眠我。”许杏儿的声音和语态向文彦博传递着一个信息——

你不能拒绝。

文彦博最终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2】

离开许宅之后,文彦博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天色渐晚,路灯悄然打开,显得整个人既孤单又落魄。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壶,四方形,扁平状,金属制的。他拧开盖子,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口。

浓烈的酒味儿。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从给许杏儿打电话请求更改咨询时间开始,文彦博和陈合作布下的局就已经开始了。

咨询时间的临时变动,给了陈派出杀手攻击许杏儿的机会,这会让她感到恐惧,并且在心中留下阴影。

安抚了许杏儿情绪的文彦博,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令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依赖。

之后文彦博又通过回忆勾起许杏儿和他之间的往事,这一切不是为了让许杏儿平静下来,也不是为了给她解决心理问题。

而是为了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甚至是爱上自己。

当目的达成,就是他催眠许杏儿、得到箱子的时候,也是南南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换句话说,坠入爱河这件事本身就等于一场最深刻的催眠!

可惜。

如果许杏儿是一个普通女人,文彦博只需要动用一点心机,就可以毫不费劲地将其拿下。

毕竟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而且有探索的欲望,这对于感情来说是致命 的。

当然,这里所说的普通不带有任何歧视。它只是说,普通的女人很喜欢信任一个有好感但又陌生的男性。

但许杏儿不是普通女人。

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子突然停在文彦博身旁,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笑面虎”般的面容。

陈对着文彦博笑了下,然后打开了右侧的车门。文彦博稍作迟疑,随后便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想到你还喜欢喝酒。”陈启动了车子,视线也随之回到了正前方,“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大学教授,都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男人。”

文彦博收起小壶,重重靠在座位上。“你对好男人的定义就是不抽烟不喝 酒?”“嗯……这么说不太合适,应该说我以为学历越高的人自律性也就越 强。”“你的看法只是一种猜测,想要证实需要很多很多的实验和数据。”“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和你说话。”陈先是笑眯眯的,不过随后就变了张脸,笑容完全被寒意所取代,“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许杏儿要你催眠她,你却拒绝了?这不明明就是你最想要的机会吗?还是说,你开始不在乎女儿的死活了?”

在文彦博的衣服上,留有一枚小小的窃听器,这是陈的底线。他可以允许文彦博随意行动,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在他的监视之下。

文彦博没有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似乎在数着自己经过了多少盏路灯。他的回答平静而且有力:“我虽然是她的心理顾问,但她其实一直都不信任我。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能根治她失眠的毛病。”“但这一次她主动向你提出了催眠。”“这不意味着她信任我了,相反,她是在试探我。”

陈:“什么意思?”“她已经开始怀疑那起事故和我有关了,只是还不能确定答案。或许在你看来,刚才我和许杏儿的那场谈话中一直是我占据着主动。”“难道不是吗?你先是把她从噩梦般的事发现场拯救出来,然后又打起了感情牌。”“可是她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陈:“我忽然又不太喜欢和你说话了。”

文彦博继续说道:“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在我努力勾起回忆、大打感情牌的时候,她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并且跟着我的意思继续对话。”“你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爱上你、信任你,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也想让你爱上她?”“不,她只是想确定我的态度。如果我接受她的亲近,并且毫不犹豫地同意催眠她,那就说明我是反常的,我将会从此失去她的全部信任。”“这么说来,你拒绝催眠她反而是为了催眠她。”

文彦博闻言转过头看向陈的侧脸,感慨道:“这句话就说得很有技术含 量。”【3】

与此同时,许杏儿坐在沙发上,她解开了发带,让整个人的状态更加放松,更加舒适。

在文彦博离开许宅五分钟后,谭姨走进书房,关掉了放在角落的摄像机。这算是许家的规矩,每一次和心理顾问的咨询都需要进行录像,并且保存。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收到的神秘视频,那串没有破译的“23252”……还有今天和文彦博聊起的过去,十年前的往事,让许杏儿忽然有些思念父亲。

于是她轻声问道:“父亲的录像都存着吗?”

谭姨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想看。”“先生和蒋老师的咨询记录将近二十年,平均一年咨询五十次,每次两个小时。你想从哪里看起?”

许杏儿心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两千个小时,换算成天数的话……是整整八十三天。

似乎父亲和自己都没有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

谭姨补充说:“早些时候用的是录像带,后来可以用光盘或是其他更方便的方式了,不过先生还是坚持继续用录像带,蒋老师也劝不动他。所以最后就存了好几箱子。”

许杏儿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父亲。“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先生生前经常看着那些录像带发呆,蒋老师去世之后他发呆的次数变得更多,还说在他死后要烧掉这些录像。不过后来或许是病得重了,也就忘了这件事情。”说到这里,谭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在整理录像带的时候,发现有几盒录像带上做了标记。”

许杏儿顿时有了兴致:“是什么样的标记?”

谭姨没有多说:“我给你拿来吧。”

几分钟后,许杏儿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录像带。

一共有三盒录像带,上面的特殊标记就是一个用蓝色标记笔写下的“X”。除此之外,它们明显比其他录像带要旧一些,说明父亲生前经常看里面的内容。

有什么内容,是值得反复去看的呢?许杏儿想不明白。

不过随后她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她打开了电视机,将录像带日期最早的那一盘塞进了录像机。

看着那台老旧的机子张开嘴巴,将充满回忆的录像带吞进去,许杏儿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这里一直没变。

许震还活着的时候,书房对于其他人来讲是如同禁地般的存在……只有母亲、谭姨和蒋重轻可以进入,至于其他人,比如许杏儿自己,还有弟弟许为仁,胆敢跨过书房半步,就要挨骂。她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偷偷来过这里,只是当时对那台放在角落的录像机并没有多加留意。

而如今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所生长奋斗的那个时代也逝去了,许杏儿却在书房里发现了当年的老物件,这让她产生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按理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是不会使用老式录像机还有电视机这类电器的。可她偏偏能够顺利地让录像播放出来,仿佛使用它们是她的本能。

传自父亲的本能。

许杏儿回到沙发上,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有些颤抖。时隔多年,她还是头一次主动去了解自己的父亲……

电视屏幕先是充斥着蓝色,然后是雪花,接着在发出一通杂音之后终于呈现出略微模糊的画面。

一间普通的书房,两个面对面的沙发,中间是茶几,而在茶几的对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房间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化,除了家具等物品更加富有年代感。

有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许杏儿静静地打量着他们,眼神中透露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穿着西裤和白衬衫,看起来四十多岁,长得眉开眼阔,标准的国字脸,身上有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去信任的气质。这个人,自然就是心理顾问蒋重轻。

而另一个人,眉间的川字纹,表情阴鸷,则让许杏儿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指的是电视里的那张面孔,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许杏儿出国十年,回来之后迎接她的是已经憔悴至极的父亲。而熟悉,指的也是那张面孔,是他生养了许杏儿,在她的人生写下了最重要的开始。

这个人,是许震。【4】

1997年5月18日。“你好,我是蒋重轻。”“许震。”

两个男人简单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开启了长达二十年既是医患又是挚友的关系。

蒋重轻戴着厚重的棕框眼镜,衬衫的口袋里别着一根派克笔,里面还放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他取出本子,打开笔帽,将其别在笔记本的封皮上,然后开口说道:“为了保证咨询的有效性,我需要记录一下对话内容,可以 吗?”

许震明显不明白蒋重轻在做什么,对他的个人能力也是将信将疑。“随便,只要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就行。”“那就先说一下你的问题吧。”“失眠,头痛。医院里的医生说我这叫什么……心理问题,我不是很理解,是精神病的意思吗?”“不是,你可以把精神病理解成癔症,这是很严重的疾病。而心理问题的程度要轻很多。”蒋重轻给了一个很具有年代感的解释,“失眠和头痛只是症状表现,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许震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了。”

蒋重轻:“那接下来我需要了解一下你的个人信息,比如家庭状况这些方 面。”

许震挑眉:“还需要了解这些?”“是的,这是很关键的一步。”“会问得很详细吗?”“是的,会非常详细,因为这很重要。”“可是医院都不会这样做,这属于侵犯隐私。”

蒋重轻推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道:“所以医院治不了你的毛病,只能由我来。”

许震盯着蒋重轻,眼神中富有侵略性。“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这些洋玩意 儿。”“遗憾的是,西医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存环境,而现在,我所代表的心理咨询也是一样。”“据我所知,你这一行并不受人认可。”“西医最初也是一样,这需要时间。”“可我怎么信任你?”“你可以选择录像。”

许震忽然指了一下镜头。“我已经录像了,可我觉得这个并不够。”

蒋重轻闻言也看向这里,在许杏儿看来,就像是两个已经离世的男人看着自己。他们的目光穿过了时间,穿过电视屏幕,落在了她的身上,这让她感到有些诡异。

不过这种诡异的情况只持续了几秒,蒋重轻很快将视线转移回许震身上。“没想到你竟然能自己想到这一点,说实话你真的很有当来访者的潜质。”

许震不露痕迹地收下了这句“赞美”,问道:“来访者是什么意思?”“我们这行和精神科医生不同,不喜欢叫别人为病患,而喜欢叫他们来访者,或者求助者。”“求助者?听起来不错。”“没错,你必须明白一点,我现在之所以会坐在你的面前,是因为你在向我求助。而如果你想要让我帮助你,就需要向我袒露你的心声。”“包括我的秘密?”“如果和你的病情有关,的确需要。”“这对我来讲实在是太难了。”

蒋重轻依然保持着微笑:“你知道在我和你的咨询关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钱?或者说是利益?”“那些只能驱动着我和你见面,但不会让我帮你解决问题。”

许震想了一下,说道:“尊重?”“这个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你尊重我意味着你会认真思考我给你的建议,而我尊重你则意味着无论你经历了什么、做过了什么,在我看来你都只是一个求助者……即便你是一个杀人犯……不过尊重并不是标准答案,还有一个比它更重要的。”“我想不到。”“是信任。”

许震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信任?你知道我的世界里最不能有的是什么吗,就是信任!”

蒋重轻:“难以置信,你做了小半辈子商人,居然跟我说人和人之间不能有信任。”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许震明显很生气,不想将这场谈话继续进行下去。而蒋重轻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方才的事情并未扰乱他的情绪。

这时候有人轻叩房门,随后端着茶盘进入。那是年轻时的谭姨,她面带微笑,但是一言不发,为两个人分别送上一杯热茶。

蒋重轻:“谢谢你。”

许震则没有说话。

即便许杏儿是一个孤高的女人,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下,年轻时候的谭姨就像是一朵百合,端庄大气,简单纯粹,与华丽绝缘,却又有香气。

蒋重轻小口吸溜着热茶,一脸惬意。

片刻后,许震忽然有些恼火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吸溜水的声音很烦人?”

蒋重轻一脸无辜:“可是喝热茶就要这样啊,难道你有其他喝法……”

话没说完,许震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烫。

蒋重轻看得目瞪口呆,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失态。

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许震黑着脸说道:“有话就问吧,不过事先说好了,有些问题我是不会回答你的。”

既然面前的顽固分子选择后退半步,蒋重轻也相当识趣地退了半步:“可 以。”“你的名字是?”

许震一脸的不耐烦:“许震!”“年龄?”“三十五!”“婚姻状况?”“已婚。”“有孩子吗?”“一对儿女!”“父母还健在吗?”“都去世了!”

蒋重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没必要喊着回答我,我又不是聋 子。”“这你管不着!”此时此刻的许震就像是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说话大声的人往往是在掩盖心虚。”“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在心虚什么?”“你和妻子之间的感情怎么样?”蒋重轻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也像是一枚炸弹,让许震如遭重击。

他的说话声顿时变小:“你问这个做什么?”

蒋重轻:“刚才你只有在回答婚姻状况的问题时,声音小了不少,所以我断定你在这方面有些心结。”

许震扭过头,“我拒绝回答。”“你出轨了?”“没有!”

蒋重轻忽然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转而继续开始吸溜起杯子里的热 茶。

等到茶水喝尽,他说道:“看来被我找到了病因。”“凭什么这么说?”“你在心虚,所以刚才我喝了半天茶水,你都没有表现出嫌弃。”

许震没有继续反驳,只是眼神在闪烁,似乎有意躲避着蒋重轻。

这一幕给了许杏儿极大的冲击……在她印象中的父亲,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一面,他一直是顽固、要强的,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也绝对不允许有人违逆自己的心思。

而在录像中,他却被一个小小的心理顾问逼到了边缘地带,变得像一个大男孩。

蒋重轻认真地说道:“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现在是你的心理顾问,这意味着我和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你的伤痛……我也能够感同身受。”“不,你理解不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总是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你,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孤单。”

许震听到“孤单”两个字,陷入沉默。

蒋重轻用轻缓的语气继续说道:“恐怕在她离开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对谁敞开过心扉吧?你的感情变得极度封闭,只能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事业上……你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表露出丝毫感情,因为哪怕只是把心上的那扇巨门推开一条缝隙,你都会陷入当初的痛苦当中。”“够了,别再说了。”“可是你的生活还没有结束,她不是你的全部,你们有孩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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