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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5:4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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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盘卿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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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从这里出发

高铁从这里出发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高铁从这里出发作者:卢盘卿排版:AGOOD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6-01ISBN:9787201105024本书由天津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决策

赵德勤被任命为铁道部副部长兼渤海铁路局局长。消息一公布,各种议论纷纷而来。

渤海机务段段长葛国钧说:“铁道部也是,哪块骨头不好啃,就让老段长上,老当‘开路先锋’呀。”

赵德勤的老伴把他数落个底掉:“从‘文革’一开始我就为你担惊受怕,关在‘牛棚’没被整死,救火没被烧死,蹲监狱没被打残,好容易盼来改革开放,刚过上几天安稳清静的日子,你又去踩那个‘螃蟹窝’‘烂泥潭’,那活儿是好干的吗?”老伴多次给他下“最后通牒”,都没管用,这次下决心不和他一起过了。说完第二天就被闺女接走了。

连老伴都清楚的局面,赵德勤能不清楚吗?渤海铁路局是连接关内外的咽喉要道,又是国家“北煤南运”的主要通道。改革开放以来,东南沿海地区的经济飞速发展,能源紧张。要知道广东、上海、浙江、江苏等经济发达地区所需煤炭主要是通过山西、河北,经过渤海铁路局运到渤海港和皇岛港装船,通过海运到南方。可渤海铁路局货运能力有限,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有时,广州、上海等地的火力发电厂储煤量只有五天甚至三天,只要几天内煤炭不到达,这些大城市就有停电、停产的可能。催促煤炭的急电飞进北京铁道部、煤炭部、交通部、国家经委、国家计委、国务院。没办法,为救急,交通部只好组织成千上万辆重型卡车千里迢迢从山西往渤海港、皇岛港运煤。每天成千上万辆载重几十吨的大卡车往返在国道公路上,公路被轧烂了,港口被堵塞了,环境被污染了,更重要的是汽车运煤成本极高,烧煤成了烧钞票,用煤单位叫苦连天,生产越多,亏损越多,不如停产算啦。有人建议进口原煤,但进口原煤一是来不及,二是价格高,也解决不了问题。煤炭成了黑金子,铁路运输成了经济发展的“瓶颈”。

当初,赵德勤在铁道部机务局当局长,主要是行政指导,机务方面的各项具体工作由各铁路局自己安排。可一当渤海铁路局局长,整个局的运输组织就压在他一个人肩上。每天,客车的安全、正点率,货运的装、卸、排,他都得清楚,都得负责。运输任务完成得好,理所应当;完成不好,第一个挨板子的就是他。此外,机、车、工、电、辆五大系统的协调、配合由他去统筹。哪个系统、哪个环节出点儿问题,就会影响全路运输计划的完成。总而言之,渤海铁路局的运输总量占全国铁路运输总量的五分之一,位于十八个铁路局之首,而它所处的位置又是祖国的心脏,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铁道部的司局长们都说,老赵这回又把虱子棉袄披上了。赵德勤呢,几十年来也习惯了,组织安排,别去争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我是党的一块砖,党爱咋搬就咋搬。

这天,赵德勤带领全局主要运输站、段的一把手乘两辆“考斯特”去渤海港考察。赵德勤穿着风衣,第一个上车,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坐下。这是一个双人座,还可以坐一个人。可后面上来的各站、段领导都往后面坐,就连渤海机务段段长葛国钧上车后看后面没座了,都是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赵德勤旁边的座位没人坐。赵德勤回头看看,冲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位喊道:“那是四人座,你们偏挤五个人,这个座位空着。怎么,挤着舒服?”车后边的人都笑了,可没人敢动地方坐到赵德勤旁边来。

赵德勤笑了笑:“我是鬼呀,能吃人呀?别人不来,小葛你过来。”

葛国钧一看点了名,不情愿地从副驾驶的位子上站起来,坐到赵德勤的旁边。

赵德勤压低嗓门,问葛国钧:“你们这些坏小子,怎么都低着头躲着我?”葛国钧冲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您是大部长啦,这些人中好些都是第一次见您,害怕。”“害怕?怕什么?怕我吃人?”赵德勤斜了他一眼。“您是部长,又好剋人……”葛国钧声音更小了。

赵德勤醒悟了。的确,从20世纪80年代中叶当机务局局长到现在近十年了,坐办公室多了,到基层站、段少了。许多主要站、段的领导还不认识,不熟悉,怪不得人家躲着你。想到这儿,他站起来,面向车后,笑笑说:“你们也别躲着我,以后在一起工作了,我也老到基层来,你们躲我也躲不过去。来!今天咱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呢,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你们——”他指着坐在第二排座位上,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人,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青年赶紧站起来,立正,敬礼:“报告部长,我是渤海站站长,叫徐虎。”

赵德勤点点头,继续问:“当站长之前干什么呢?”徐虎又敬了一次礼:“报告部长,之前是渤海客运段副段长,两年前调到渤海站任副站长、站长。再……”

赵德勤打断了他的话:“哈哈!列车员出身,有实践经验。文化水平怎么样?”徐虎回答像吃崩豆,干脆利落:“运输学校毕业,中专学历。”“你们编组站编车能力是多少?日装、卸、排各多少?”徐虎没有丝毫的犹豫:“编组能力是日均八千辆,日装六百五十辆,卸二千六百五十辆,排空四千辆。部长,我们能不能排空少点儿,多装点儿,现在压货太多了,运不出去呀!”“不行,必须保证排空数量,保证晋煤外运,这是大局。”赵德勤斩钉截铁地说。他看着徐虎英武的脸庞,夸奖道:“回答不错,业务挺熟。不过,你们编组能力能否再提高些,现在铁路运输压力太大呀!”

徐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部长,这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啦,再提高,没把握。”

赵德勤点点头说:“你说的是实话,正线客、货车几分钟一趟,都塞满了,再增加编组能力,只能扩大调车场。调车场扩大了,编组能力上去了,正线行车能力又得增加。只靠局部量的增加,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运能和运量之间的矛盾。这次叫你们来,实地考察,就是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彻底解决运量大于运能这个矛盾。待会儿你们就看到啦,渤海港堵得一塌糊涂,装不上,卸不下,锚地停着一百多艘船,有的船都等了三个月了,谁能不急呀?为此,国务院都成立了港口办,港口堵和咱铁路有很大的关系。”

就这样,和站、段长们聊着,熟悉了人头儿,了解了情况,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

离港口还有十多千米的时候,就看见公路右侧运输煤炭的重型卡车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卡车都是能装六十吨货物的载重卡车,一辆卡车装的煤和一节火车车厢差不多。少数卡车上盖着苫布,大多数卡车上都没盖苫布。秋风吹来,从卡车上卷起无数条“黑龙”,“黑龙”向远处飘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强的阵风吹来,又有无数条“黑龙”出现了,无数条“黑龙”连接起来,变成铺天盖地的“沙尘暴”,阳光变暗了,树叶变黑了。赵德勤在车上仔细一瞧,不但公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煤灰,公路旁的田地、铁路、海边滩涂等都罩上了一层黑色。怪不得有报纸把渤海称为“黑海”呢。还有更尖刻的报道说,渤海港把黑海搬到中国来了。

到了港口检查站,港务局局长率领十几位干部迎了出来。矮小、消瘦的局长双手握住赵德勤的手说:“救星来啦!救星来啦!欢迎欢迎!可你们的车进不去了,港口里的车都堵死了。你们都看见外边堵的长龙了吧?”

赵德勤明白局长的意思,一行人在局长的引导下,向码头走去。一路上,只见车挨着车,道路成了硕大的停车场,望不到尽头。车队的旁边就是成堆的货物,麻袋包、箱子、大油桶一个压一个码得七八米高,哪堆货倒塌了,就像一座小山倒下来,过路人非死即伤。货堆的旁边就是延伸到码头的铁路线,铁路旁也堆满了货,再来货物根本就没地方卸了。

渤海港原是杂货港,主要装卸粮食、化肥、建材等。如今,南方缺煤,这里又开辟了煤码头。不应在一起合运的物资合在一起了。“清浊分流”变成“清浊合流”。码头堆满了火车和汽车运来的煤。高高的煤垛,风一吹,煤灰飞扬,遮天蔽日,整个码头都是黑的。堆在码头上的其他物资,谁也别想干净。抓煤机的煤斗抓起煤炭有的直接倾泻在船舱里,有的则撒在长长的传送带上运到船舱里,装一条万吨货轮没有几天下不来。要是遇到大风天、雨天,装船作业就得停止。赵德勤清楚,在美国和西欧各国,装卸煤炭都是专用的煤码头,运输煤炭也是“转子专用车厢”。煤炭专列到码头,通过翻车机,将车厢里的煤炭直接卸到地下储煤仓,然后通过传送带送到船舱,煤炭根本不落地,也没有“二次装卸”。相对于人家先进的运输方式,眼前的煤炭运输、装船就是“野蛮装卸”,不但污染环境,效率低下,而且成本极高。

赵德勤率领二十几人又来到集装箱码头,只见集装箱在码头堆成一条“长城”,“长城”之间只留有一个通道。集装箱码头没有铁路专用线,卸下的集装箱由拖车拉到码头外,再装到集装箱专用汽车上,形成二次装卸,效率极低,卸一条两千标箱的集装箱船怎么也得半个月。“这里应修一条铁路专用线,一列平板车进来,装上五十个箱子,直接拉出去,那效率就得提高几倍。”赵德勤向港务局局长建议。接着,他又问港口站站长和渤海工务段薛段长:“港口站、工务段做好设计规划,半个月把专运线修完差不多吧?”港务局局长说:“那太好了!”港口站站长和渤海工务段的薛段长都明白,按正常工作量,这应是一个月的活儿。如今,让他们半个月完成,这不成“翻一番”啦。可现在形势都逼得人们皱起了眼眉,心里着起了烈火,谁敢懈怠一分一秒?谁敢说个不字呀!特别是部长在现场的指令,在火烧眉毛时下的指令。二人双眼一对,只得咬着后槽牙说,保证完成任务。赵德勤满意地点点头说:“救场如救火。这个局面下,港务局都快急疯了,咱铁路不拽一把,算兄弟吗?半个月后,我听汇报。”港务局局长说:“这样一来,集装箱码头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经过视察,赵德勤感到,一是运输组织体系不到位,海运、公路运输、铁路运输配合不好。二是装卸、运输设备太落后了,装卸效率极低。要解决燃眉之急,就要发展煤炭、粮食、石油等品种多种运输形式。如石油、天然气可用管道运输,煤炭可就地转变成电能通过高压线运送。多种运输形式齐应用,可大大缓解铁路、公路运输压力。这是大运输的概念。

站在码头上,迎着凄冷的海风,望着浩瀚的大海,赵德勤心里沉沉的。他极目远望,浪花中,还隐隐约约看得见锚地上停泊的船只,那是上百艘等待进港的船只呀。船只每停泊一天,港口就得赔偿一天的损失,那等于把国家来之不易的外汇大把大把往海里扔。改革开放,国家经济发展,哪儿都需要外汇,可国家的外汇就那么一点点,还如此糟蹋,这是失职,是犯罪呀。

冷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二十几位站、段长也都围拢过来,但都默默无语。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感到有个巨大的磨盘压在心上。赵德勤指着锚地上时隐时现的上百艘大船说:“改革开放刚刚起步,我国对外贸易的进出口额就成倍增长。国内经济也大发展,需要运送的物资成倍增加。可我们还是‘文革’前的运输设备、运输方式、运输组织,打开国门一看,我们落后世界先进的运输方式已几十年,不改革,不追上去,我们就要被开除球籍。国外的公路运输是高速公路网,以集装箱为主的‘门到门’运输;铁路是客货分线,发展高速铁路,朝发夕至;海运是大而专,大到几万吨、十几万吨、几十万吨的大油轮,大矿石轮,大集装箱轮,对于港口来说,就要有专业的油码头、煤码头、矿石码头、集装箱码头。”站在码头上,迎着凄冷的海风,望着浩瀚的大海,赵德勤心里沉沉的。他极目远望,浪花中,还隐隐约约看得见锚地上停泊的船只,那是上百艘等待进港的船只呀。

赵德勤环顾周围的站、段长,深沉地说:“我们是搞铁路运输的,今天让你们出来看看,就是让你们明白,我们目前铁路运输是站在什么基础上,形势对我们的要求是什么,我们怎么应对,怎么发展。大家要敢想,放开胆子去想,从改革开放的大战略去想。以前想过或不敢想的方案都可以拿出来试试。两个星期后,咱们在路局会议室见,大家都要拿出本系统改革的想法和实施方案,不成熟的也可以,大家帮助成熟嘛。徐站长、葛段长,你们俩一个是全路最大最老的车站,一个是全路最大最老的客运机务段,很有代表性,其他系统就围绕你们做文章了。”

部长亲自点将了,徐虎和葛国钧有压力了。葛国钧快步走到赵德勤面前,哀求道:“部长,两个星期,太紧了吧?我没一点儿准备。”

赵德勤看看眼前的“爱将”,故意点点头,拖长了声音:“没准备?怎么让你儿子去德国学高铁技术呀?挺有远见的嘛。再有,你没看见那些船吗?停一天,白花花的银子就往海里扔一天。你不心疼,总理心疼。再让‘港口办’存在下去,咱们都得撤职。这些问题存在多年了,现在考虑都已经晚了。唉!‘文革’耽误多少事,错过多少机遇。”

赵德勤环顾大家,神色凝重地说:“1978年小平同志去日本乘坐新干线,我就受到刺激。日本弹丸之地都在发展高铁。1964年10月1日,世界第一条高速铁路在日本建成通车,时速达210千米。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国土,客货混运,还靠蒸汽机车、绿皮车厢,还靠老牛破车行吗?不行,绝对不行。这事,1978年就应想到。十多年了,没事净打口水仗,光一条京沪高铁上不上就争论了十二年。有那争论的时间,铁路早就建成了。十几年前我是渤海机务段的段长,人微言轻,只敢想,不敢说,说多了怕人家说我崇洋媚外。如今,在这个位置上,我再不敢说、不敢做,就是失职,就该回家抱孩子去。再说,以前咱们铁路发展没机遇,现在改革开放,机遇来了,这个机遇不抓住,光说不练,我们会后悔终生。”

葛国钧点点头,说:“您说得对,咱们太落后了。如今,不能让儿孙再输在他们手里,落后就要挨打,这个道理我清楚。”

这时,徐虎也围上来,冲葛国钧说:“葛段,您儿子在德国学高速机车设计,我女儿去年也考上北方铁道学院,专学电力机车制造。”

赵德勤问:“铁道学院现在有高铁课程吗?”“没听说。”徐虎摇摇头。

赵德勤说:“如果没有高铁课程就得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突然,赵德勤想起什么,拉住葛国钧问:“听说,霍青、柴静也在法国学高铁技术,你们最近有联系吗?”

葛国钧兴奋起来:“我们一直联系着,我儿子经常给他们发邮件,向他们学习。”“全都召回来,都是急用的人才呀。”赵德勤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向港口外快步走去,和港务局局长都没握手告别。各站、段长也都跟着快步上了车。只有渤海工务段薛段长和港口站站长留下来,看地形,商量施工方案。半个月后赵部长就来检查,如果集装箱码头专用线没铺好,他们可知道后果的严重。他们虽然第一次见赵德勤,可关于赵德勤的故事他们可听说不少。特别是眼下,国务院三令五申要求加快疏港速度,各级领导都很重视,谁要不识时务,拖拖拉拉,玩忽职守,他离祭刀可就不远了。

晚上十点多钟,葛国钧才拖着一身疲乏回家。妻子梁阿妹正坐在电脑前上网,他便嘱咐道:“快给儿子发个邮件,问问德国高铁技术发展情况。”

梁阿妹知道儿子学习特别紧张,心疼儿子,便赌气道:“你别把儿子搭进去好不好,自己的事自己忙去。”

葛国钧在家也是个“妻管严”。妻子梁阿妹是铁道部第三设计院管线路设计的高级工程师,可以在家搞设计。葛国钧呢?天一亮就走,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几天几夜不回家,家就是他的临时宾馆、饭店。自己对家庭没贡献什么,因此说话也不硬气。这套电脑设备还是妻子一手置办起来的,一是工作需要,二是能天天和儿子对话。如今,葛国钧突然插一杠子,妻子不高兴了。见妻子不理,葛国钧便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赵叔又下命令啦,要了解日本、德国高铁的情况,还让我们考虑上高铁的计划。”

妻子沉着脸说:“你们单位没电脑?自己上网了解去,网上什么都有,非麻烦儿子干吗?”

葛国钧说:“我们单位有电脑,我不会操作呀。”

妻子斜了他一眼,嘲笑道:“就这样还搞现代化,还上高铁呀,我看你就没这个意识,真还不如赵叔呢。”“这不是今天受刺激,受触动了吗?”葛国钧一脸惭愧。

妻子的脸由阴转晴,露出微笑:“明白这一点就好,当初我让儿子去德国读研,学习动车设计,你还阻拦,非让儿子去研究内燃机车改进。信息时代、数字时代,内燃机车都该淘汰了,现在西方国家已进入高铁时代,你们呀,就是老土、老帽儿、老坦儿。”

葛国钧虽然听说过这些新名词,但他并不了解实质,受到妻子的奚落,还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老婆,谢谢老婆的教诲,我拜你为师,快教我怎么给儿子发邮件吧。”

妻子没动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慢悠悠地说:“你先把这事办好,我再教你。”

葛国钧满脑子都是邮件,没接信,只是说:“什么事,你说不就完了。”

梁阿妹说:“我说你别急。小姨来信说,今年春节老太太还到咱这儿过年,正月初十回广州。这两张回广州的卧铺票你负责。”

一听说买火车票,葛国钧立马感到脑袋大了:“老婆,这事你饶了我吧。我宁可往楼上搬五百块蜂窝煤,也不愿买一张火车票。”

妻子满头雾水,一脸不解,道:“你在铁路当干部,大小也是一段之长,买张票还不手到擒来。你去年不是办得挺漂亮吗,两张卧铺,还都是下铺,小姨还一个劲儿地夸你。”“哎呀!别提去年啦!”葛国钧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宁可上蜀道,也不愿去买一张火车票。”

妻子脸一掉,说:“你别跟我提这些,家里的事你不闻不问,油瓶子倒了都不去扶,一年就让你买一次票,你还喊难?”

葛国钧哭丧着脸,无奈地望着妻子,嘴唇嚅动,想说又不好意思说,不说吧,看样子今晚这关难过。想了一会儿,他一咬牙说:“老婆,去年买票的事,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原以为买张票有什么难的,就找了渤海站站长,没想到那小子和我打官腔说,‘老哥,铁道部那道铁令您不知道?春运期间,车票一律提前十五天在售票处窗口出售。谁从后门走一张票,查实降一级。’我想,咱是干部得遵守规定,别给人家找麻烦。再说,都嚷嚷买票难,我倒要体验一下难在哪里。是真的票少人多,还是人为造成的。那天,我说了个瞎话,说是去段里值班,实际是去车站排队买票了。车站售票处是早上八点开始售十五天以后的票。我晚上八点就穿着军大衣,带着小马扎,带本儿书去排队了。心想,排不了第一个也得排前十位。我到车站售票厅一看,妈呀!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都是买票的,我当时就吓着了。这比国庆天安门广场集会人也不少呀。没办法,既然来了,就排队呗!我找到卖去广州卧铺票的窗口,一看队伍排了百十来人,有妇女抱着小孩的,有老头老太太一起来的,还有坐轮椅的残疾人。你想,大冬天排一夜队,多遭罪呀。奇怪的是,前十号的人都是清一色军用折叠床,每张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军大衣,呼呼睡大觉呢。后来一打听,那是买票专业户,俗称‘黄牛党’。我在最后一个人后边,放下马扎,坐下看书,不一会儿,就觉得寒气打脚底下往上蹿,我一看坏了,光知道穿棉大衣,忘了换鞋。人家排队的差不多都穿高筒靴或雪地鞋,我穿着单皮鞋。我赶紧站起来跺跺脚,看看表才十点多。我想回家换鞋,可一看,后面又排了几十号。我换鞋回来,还得重新排。忍忍吧!我边跺脚边排队,心想,这双脚今晚就交待这儿了,不冻残也得冻伤。我正犯难,看见我们段后勤管澡堂的职工张弯弯溜达过来了。他戴个破毡帽,穿着羊皮大衣,脚蹬雪地鞋,就像《林海雪原》那本书里的小炉匠。他见了我一愣,想躲开,被我喊住了,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也买票?他又点头又摇头,支支吾吾走开了。我心想,他要是买票给我捎出来不完了,省得挨冻。嗐!小子溜了。“我正后悔没拉住他。可没一会儿,他又溜回来,小声说,葛段,您想买去广州的卧铺?我说,是呀!我正想请你帮帮忙。他说,您在这儿还想买卧铺票?拉倒吧,去广州的卧铺票最难买。我忙问原因。他说,您知道路局给渤海站留的卧铺票才多少张吗?渤海站是特等站,每天发往广州方向,一趟特快,两趟直快。渤海站每趟才售九十张票,三趟才售二百七十张票。过路车有两趟,每趟才三十张票,两趟才六十张票,加在一起才三百三十张票。旅行社拿走一半,站里留点儿机动,实际每天才卖一百三十张票,一个人限购两张。您才排在这儿,有份儿吗?我一听,他分析得有道理,心也凉了。张弯弯见此,把我拉出队伍,说,看您这个段长当得挺辛苦的,实话告诉您吧,那些睡在行军床上的都是倒票的,也是我哥们儿,您的票我让他们办了。我一听挺高兴。可他又说,您别高兴太早,每张票您得加点辛苦费。我问,多少?他说,您是领导,我便宜点,别人都是票价的50%,您就给25%吧。这帮人也得赚点烟酒钱。我一算,两张票五百多元,25%就是一百二十多块钱,是我工资的十分之一,不是小数目。可不这样买不到票。我一咬牙就答应了,可我一个月的烟钱没啦。可别说,早晨我刚到办公室,票就送来了。”

妻子白了他一眼,说:“活该,谁让你们管理运行部门干成这个样子,自作自受。你们就不想想办法,一年一年这么下去,挨到哪年是个头呀,旅客可遭罪了。”

葛国钧见妻子不“逼宫”了,也松了口气,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水,自己也趁机喝了几口,刚才解释得太渴了。妻子喝了一口水,说:“那也不能不让老太太过来呀,反正,广州那边的票让老姨夫解决,这边的票让你这个大姨夫解决。实在不行还找‘黄牛’,这个钱我出了。”话刚说完,她又嘟囔道:“每月工资才这几个眼珠子,还得挤出点儿来给他们。”

葛国钧的脑子刚轻松没几分钟,又被压上石头了。

突然,妻子像发现新大陆,说:“这样吧,你的烟也别抽了,抽烟有害健康,省下钱来不就行了。”

葛国钧急了:“瞧你这个学数学的,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现在是最低消费水平了。”

妻子站起来:“就这么定了,以后每月工资只留下饭钱,烟钱取消。”

葛国钧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抖搂着手,暗自叫苦:“火车票呀!火车票!”

一星期以后,在渤海铁路局会议室里,召开了局长办公会,参加者不但有上星期去渤海港调研的全局各主要站段的站、段长,还有路局里与运输有直接关系的主要处室负责人,共五十多位,可谓全局运输的第二调度室。当然,这个调度室研究的问题不只是眼下,而是未来。

凡是参加过赵德勤主持的办公会的人都有体会,会前必须有充分准备,而且这种准备不能只写在纸上,还要记在脑子里。汇报时,他不让照本宣科,而是就他关心的问题发问。一问还要问到底,答不上来者,要会后留下来单兵训练了。

赵德勤开会还有一个特点,讲究一个“实”字,有事则长,无事则短。他召开过十分钟的短会,也召开过连续三天的长会。不管长短会,定下来的事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延期或没完成的要说明原因。没理由或理由不当,一次警告,二次免职。因为你没有完成决定的能力,就不要在这个位置上“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天的会议一开始,就是渤海工务段薛段长汇报:“赵部长,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于昨天十六点施工完毕,集装箱码头专用线已交付港口站开通使用。港务局还有一封感谢信。”说完,他把感谢信交给局办主任。

赵德勤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们就要有薛段长这种精神和作风。我也知道铺一条十几千米的专用线起码一个月。可现在是‘救火’时期,特事就要特办,一加压,任务也完成了。以后活儿就要这么干。在座各位,现在是改革开放时期,形势逼着我们铁路快跑,在我手下当站、段长就要有这种思想准备。如果有谁不适应,可以,我马上给他更换适合的岗位。总而言之一句话,占着茅坑就要拉屎。”会场上笑声一片。

接着,几个主要站、段长汇报解决渤海港压港压船的主要措施。一是眼前措施,二是长远措施。不用点名,渤海站站长徐虎首先发言:“渤海港压港压船,是一个综合问题,我不说其他系统,只说我们铁路系统的问题。一是货源太杂,列车编组时间长,主要应对措施是多发展专列,如煤车专列,站到站,一捅到底,中间不需编组,提高效率。二是现在大宗运输就那几个品种,煤、石油、粮食、矿石、焦炭等,列车发展专列,码头发展专运码头。专列就要有专用车厢。渤海港别发展煤炭运输啦,煤炭全转移到皇岛港区。货源单一,专用设备装卸,运输效率就大大提高,也利于环保。三是针对渤海港现状,我建议,启动港口周围的企业货场专用线,先把货物运到那里卸下,港口有时间和空间了,再把货物倒进去。虽然多次搬倒,效率低下,但可以缓解港口堵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看可试试,据我们调查,港口周围这些大企业专用线和仓库有70%闲置,把它们利用起来,能给渤海港解决大问题,还能给企业创收。汇报完了。”

赵德勤边听边记。徐虎的声音刚落下,他马上说:“好!有问题出现的原因,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条理清晰,说到点上了。利用大企业专用线和仓库这个点子太好了,咱们和港口共同找企业商量,这也是挖掘潜力,共同受益的事。会后马上和渤海港商议,马上落实。下一位。”不用点名,葛国钧自然接上:“我认为,咱们目前的运输方式、运输设施已不适应未来经济发展的需要。就是眼下,咱们也招架不了。大家可以看到,咱们国家改革开放仅十几年,每年GDP的增速就在员园豫左右,运量年年大幅度上升,别的不说,我记得去年全国煤炭产量是八亿吨,有四亿吨产在山西。今年就是十亿吨,起码有五亿吨在山西,咱们局的运量每年增加在40%左右,可运能呢?能提高这么快吗?增加机车,增加车皮,可线路都饱和了,怎么办?所以我说,咱们要借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东风,在铁路运输上来一次彻底改革,只有这样,铁路运输才能由被动转为主动,才能当上名副其实的先行官。”

葛国钧来了情绪,他突然站起来说:“眼下解决渤海港压港压船的问题,我同意徐站长的建议。从长远看,要彻底解决铁路运能不足的问题,除了发展多种运输方式,如管道运输运送石油、天然气,发展坑口电站变运煤为运电等,就铁路本身来说,还要学习国外先进的运输方式,结合本国国情,实现客货分流,发展高铁运输。咱们局牵引动力主要是内燃机车,别的局有的还用蒸汽机车,甚至还有慈禧太后时期用的小机车,这样的装备能当先行官吗?能搞现代化吗?”

突然,局运输处处长插话了:“你的意见是打碎目前的坛坛罐罐,另起炉灶,现有的线路跑货运,高铁线路跑客运。好是好,可是钱呢?置个新家,还要买锅、盆、碗、灶,甭说修铁路造机车了!我听说,在平原上修高速公路,连征地都算上,建一千米就需五千万人民币。形象地说,就是一百元一张的票子,你把公路都铺满了,还不一定够。建高速铁路,每千米造价起码一个亿,百元大钞要铺两层。”

一提钱,会议室里就炸锅了。大家议论纷纷,会场成了菜市场。

葛国钧的话就像飞奔的列车被迫紧急制动,刹车了。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这时,赵德勤发话了:“这是两个问题。规划是规划,资金是资金。规划如果是合理的,下一步再考虑资金问题也不迟。”

运输处处长说:“茅屋草舍还没住上,就想去住花园别墅,一步登天,那不是画饼充饥吗?”

财务处处长也发话了:“咱们国家现在是百废待兴,缺的就是钱。咱们局现在发工资都困难,哪儿有钱去建新线,发展高铁。”

赵德勤几分钟前还心潮澎湃,思考着未来的发展大计。徐虎和葛国钧的发言非常对他的心思。可两位处长的插话就像两颗堵心丸,让他生气。赵德勤就腻歪还没干就提困难的干部。提困难谁都会,关键是提出解决困难的办法,那才叫本事。事事都顺利,事事都提前准备好了,要你干什么?他刚想说几句,有个人从会议室墙角站起来,要求发言。赵德勤一看,竟是多年不见的邓宇宙。原来,邓宇宙来局汇报职工宿舍改造事宜,并想看看赵德勤。局办公室主任说,赵部长还在开会。邓宇宙也想听听会议内容,征得主任同意,他就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发现熟人不多。听到两位处长发言,忍不住就站起来了。

赵德勤一看邓宇宙,喜不自胜,站起来,说:“我们的港商来了,你这几年周游列国,见多识广,来给我们说说。”

邓宇宙西装革履,说话也比从前沉稳多了,“各位,对不起,我原来是想听会的,也是为了见见赵部长,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我感触颇多,想说三点感受。自从1976年到香港,这十多年我去了亚洲、欧洲、美洲许多国家。经过对比,我感受太多了。”“首先,我感到经过‘文革’的折腾,我们国家是太落后了,甭说和美国、英国、德国、日本等强国比,就是和亚洲兴起的‘四小龙’比,我们也是落后的。我认为中央改革开放,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搞市场经济就要用市场经济的观念、意识去考虑问题,考虑发展,不能死守计划经济那一套。所以,我认为,渤海站徐站长,渤海机务段葛段长的发言大方向是对的,就要超常规发展,快速发展,客货运输分开,发展高速铁路。大家也都知道,德国、日本、法国等国家发展高速铁路已经几十年了,我们现在才想起发展已经晚了。第二,两位处长刚才说没钱,这我相信。经过‘文革’十年,我国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但我们没有钱可以去借,去银行贷。我知道,目前,国际上游资很多,世界银行有许多钱就贷不出去,我们可以去借,去贷嘛。告诉大家,我目前搞渤海机务段职工宿舍的改造,除了我自己很少一部分钱外,大部分是香港大银行的贷款。所以,我们要有融资的观念。”

财务处处长又插嘴了:“说得轻巧,外资是这么好用的吗?外国资本家黑心肠,不剥你一层皮才怪。”

邓宇宙笑了:“外国金融资本也不愿意闲着,不贷,钱就不能生钱。咱们可以货比三家,比如,我知道世界银行的日元贷款利率就很低……”

财务处处长冷笑一声,说:“这个我比你清楚。从表面看日元贷款利率低,但日本人很狡猾,他们的附加条件很多。比如,用日元贷款买东西,只能买日货,而你所建项目的一切资料都得给他。你要修铁路,建桥梁,只能用日本的钢材、水泥。你这条铁路上的一切数据,比如,你建多少桥梁,每座桥梁多长、每根桥墩多高,用多少标号的水泥,用什么型号的钢筋、钢轨,甚至用什么样的道钉,这些资料统统要给他……”

会议室里大家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这不等于出卖国家经济情报吗?谁用了外资就成了卖国贼。和外国人打交道可要小心。这不行,那不行,怎么样才行呢?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呀!

邓宇宙也不含糊,但话很谦恭:“在座的很多是老前辈,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你们说的我也清楚。但是,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利也有弊。我们利用外资,肯定要给人利息,满足人家的一些附加条件。可是咱有了钱就可以办想办的事了。我举个例子,可能不太恰当。有一个叫花子就要饿死了,有个富人借给他钱,并说,他活下来要给他家扛活,工钱很少。你们说,他是答应富人的要求,继续活下来呢,还是不借钱饿死?我的选择是前者。因为我活着,就有机会,就有可能翻盘发财致富,要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会场上很安静。邓宇宙接着说:“可能有人说我没骨气,说,毛主席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曾说过,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朱自清宁可饿死,也不吃美国人的救济粮。认为,这叫骨气。我说,这是政治,不能和市场经济的借贷、融资混为一谈。眼下什么叫骨气,我认为,咱们穷,但不怕穷,想办法富起来,让他们瞧得起咱,才叫骨气。在座的许多人,经济理论很丰富。可是,你们从没有向外国人、外国银行贷过款吧?我借过,我贷过。我的资金流很顺畅,而且还赚钱。这里面学问大着啦。搞市场经济,我们还是小学生,要学习。千万不要把阶级斗争那套搬出来,动不动就扣帽子,打棍子呀。”

赵德勤听了很激动。贷款的问题他也想过,但没想到里面的思想分歧这么大,阻力这么大。联系到社会上“姓资姓社”等一些问题的大讨论,他明白了,改革开放,首先要从思想上“改革”“开放”。没有这个前提,一切无从谈起。我们允许争论,欢迎争论,保守和开拓这一对矛盾,永远在争斗。但是,我们要吸取历史教训,不能光坐而论道,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不能让争论捆住了手脚。看准了就一定要干到底。干出成绩来,是最好的、无声的回答。想到这里,他打断了会场上的议论声,站起来。与会者明白,部长要下结论了。“今天大家畅所欲言,都发表了各自的意见,开了一个很好的会。当然,今天所涉及的问题还可以争,还可以辩。但是,争也好,辩也好,不能光纸上谈兵,还要干。不干,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几个月来,也就是我当局长以来,一直考虑咱们这个全路最大的局、全路领路的局,该怎样发展。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全国经济蒸蒸日上,我们这个国民经济发展的先行官,如果还是按以往那样,迈着四方步,推一推,动一动,我们就成了‘收容官’了,历史就会把我们这帮人淘汰了。因此,我们一定要超前发展,跨越发展。别的国家一年迈一步,我们要迈两步,迈三步,这样才能赶上先进,超过先进。因此,今年后四个月和明年我们局的主要工作目标是三点。“一是,加快皇岛港煤码头二期工程建设,在今年底完工,试车。路局增添五列煤炭专用列车,将从渤海港下海南运的煤炭全部从皇岛港装船南运。届时取消公路运煤装船下海。这样渤海港可专心搞杂货运输和发展集装箱运输,减轻压力,提高效率,彻底解决压船问题。“二是,从明年开始准备建设一条从渤海市到皇岛市的高速客运铁路专线,设计最高时速在350千米,实际时速在300千米,届时,老线专门跑货运列车。增加晋煤外运能力,保证和皇岛煤码头三期、四期工程同步,逐年增加北煤南运的数量,保证需要。这条线,在‘文革’前就有规划,可由于大家知道的种种原因,一直没有铺设,咱们不能再拖了,砸锅卖铁也要上马。“三是,渤皇高速铁路客运专线,就是按高速铁路的标准修建,这也是我国发展高铁的‘试验线’。在修路的同时,有计划地引进先进国家的高铁设备、技术,走引进、消化、吸收、提高、再创造的发展之路。“这是我们短期的工作目标,如何实施,我们会有详细的工作安排。眼下,我们就要按照国务院和铁道部计划,年底前,帮助各港口解决压港压船问题,保证北煤南运,保证南方经济发展对能源的需要。从明年起,发展高铁就要列入我们日常工作,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我国铁路运输滞后的问题,我们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先行官。“大家都知道,十年动乱刚刚结束,1978年10月小平同志访问日本,乘坐日本新干线‘光—81’号高铁列车赴京都。旁人问小平同志,坐这样的列车感觉怎样?当时他曾意味深长地说,‘新干线推着我们跑,我们现在很需要跑’。我觉得小平同志这样说,也是催促我国铁路人快跑,催促全国人民快跑。“发展高铁对于我国很重要,不但会给我国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也有利于我国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的发展。我国面积比日本大很多,缩短两地之间的时间距离,就给我国经济发展赢得了时间和速度。日本东海道新干线开通后,日均客流很快突破六万人次,短短两年后即实现赢利。到1967年7月,乘客总数已突破一亿人次,平均客流增长17%。七年后,东海道新干线已收回了当年全部投资。1974年,即新干线开通十年,累计盈利达到六千六百亿日元,相当于建设投资的两倍。日本人能干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干呢?我们不但能干,而且能比他们干得更好。”

赵德勤原以为自己的这番话可以在死气沉沉的会场上激起一点点涟漪,刮起一阵暖暖的春风,提高大家发展高铁的士气,赢得一些掌声。可是没有,没有掌声,更没有酿出激情。他明白了,多年来封闭的国门,窒息了人们的思维,禁锢了人们的眼界。特别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使人们的思维方式模式化,不管是什么问题,统统纳入“两条路线斗争”。如今,国门刚刚打开不久,想改变人们僵化多年的思维,需要时间,需要事实。况且,一个人的观念好改变,一群人、一个民族的观念则不是轻易能改变的。这就需要先行者去引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二章选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渤海机务段的领导班子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新班子一上任,就把议论很久的改造职工宿舍之事列为第一要事。邓宇宙从香港回来没多久,段里就请示渤海铁路局,提名邓宇宙为渤海机务段管生活后勤的副段长。路局党委组织部经过调查、走访、公示,任命很快就下来了。邓宇宙呢,也是点火就着的脾气,说干就干。也甭说,他在香港有搞房地产的经验,如今,又是搞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那就按经济规律办事呗。

往年,职工宿舍区一年四季骂声不断。春天,冰雪融化,道路一片泥泞,屋里屋外都是烂泥,工人们骂这是“泥窝”;夏天,蚊蝇成堆,四处臊臭,工人们骂这是“臊窝”;秋天,屋子漏雨,周围没有排水设施,处处积水,工人们骂这是“水窝”;冬天,屋子四下漏风,生了炉子屋里还像冰窖,工人们骂这是“冰窝”。

然而,今年春节,骂声没有了,人人都欢天喜地去投亲靠友了。渤海机务段职工宿舍区的一段至四段四十排平房都不见了,平地上在挖槽。从新建小区示意图看,平房原地上将建起十栋十五层高的楼房;每栋双电梯,每层四个单元房,共六十个单元。这十栋房占约一半的土地,供原住户还迁,另一半土地将起八栋十五层的楼房为商品房,在市场上出售。周围还有幼儿园、小学、商店、社区医院、小公园等配套设施。

工人们看了这个规划,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不是从“地狱”一步升到“天堂”嘛,祖宗八代也不敢想呀。干部们看了这个规划都摇头:宇宙这小子是不是画个大饼唬人呀!钱从哪儿来?料从哪儿来?春天盖,冬天入住,忽悠谁呢。

别看赵德勤见多识广,思想意识超前,但他对邓宇宙的做法也有些不解。这天,他到渤海机务段检查工作,特意到住宅改造工地现场来看看。

工地四周已用防护板围好,只留了施工人员和施工机械出入的两个进出口,以保证施工现场的安全有序。防护板上捆绑了几十面彩旗,彩旗猎猎,很有声势。防护板上有许多广告,有宣传施工机械的,有宣传建筑材料的,其中有一条是“徐工徐工,祝您成功”,下面画了许多工程机械,并有说明。赵德勤知道这些广告都和房屋改造有关,而且都是收费的。进入施工现场,几台大型挖掘机的抓斗一上一下正在挖槽;水泥搅拌机已进入工地,准备过几天开始绑扎钢筋,浇筑地基;一辆辆自动卸土车把挖掘机挖出的土运到百米外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小山。十几万平方米的工地上只有东北角边的一排十间平房没有拆。那里是工程指挥部所在地,有经理室、财务室、材料室、运输指挥部、接待室……

赵德勤围着工地转了转,最后走到指挥部。他看到,那一排还没拆的房子上面全是砖头压着油毡,土烧成的砖已经粉了,一碰就掉沫,墙上大大小小的洞,用黄泥堵着,一脚下去能把墙踹裂了。这里,马路比小院地面高,小院又比屋里地面高,人称“三级跳坑”,一下雨,屋里都是水,人们只好在门口垒道水泥坎,防止雨水倒灌。有工人开玩笑说,我们这里是“紫禁城”,每座宫殿都有门槛……“是该改造了!四十多年了,职工们从两口人熬到祖孙三代,房子没增加,再不改就对不起工人兄弟们啦!”赵德勤自言自语道。他正在看着,邓宇宙从经理室钻出来,惊喜道:“部长,您怎么不招呼一声就来啦?”“打招呼能看到真情况?”赵德勤笑道:“你小子没放鞭,没放炮,没搞开工仪式就偷偷干起来啦,是怕人来看吗?”

邓宇宙也笑道:“我不搞那个形式,入冬前得让工人们住进去,搬走的几百户人家都在盯着我呢,到时搬不进去,大家不把我吃了?”

赵德勤随邓宇宙进了经理室。十平方米的小屋,迎面放着一张旧写字台,四周摆了几把折叠椅,靠墙有一张折叠桌,上面有两个暖壶和十几个白瓷盖杯。

赵德勤扫了一眼:“香港回来的大经理,在这儿办公,反差太大了吧?”“因陋就简吧,能凑合就凑合,能不花钱的就不花,把钱花在新房上。”“你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挺热闹,收费吧?”赵德勤问。“那当然。厂家或者给现金,或者用产品顶广告费,或者给我进货便宜些,反正不能白做。就这样厂家还争着做啦。现在国内的企业都明白了,市场是龙头。产、供、销,人、财、物,一切都围绕市场转。厂长不是说,遇到问题不能找市长,要找市场。”“对!”赵德勤满意地笑了:“市场经济你都吃透了,在香港没白待。而且在香港那花花绿绿的世界,没染上奢侈之风,不易。该学的学到了,不该学的一点没沾,好样的。”“我是您的兵,我要是那样了,您还不把我踹回去。”“你这样的人才难找,现在还不能把你踹回去。不过,你也熏熏小汪和小葛。”赵德勤指着汪洋和葛国钧说:“你们也得和小邓多学学,尽快进入市场经济的节奏。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让你们改行,明白吗?”

葛国钧笑道:“要不他叫‘大头’呢,被逼无奈跑到香港,还因祸得福啦,比咱先行一步。”

邓宇宙给赵德勤递上一杯茶水,赵德勤喝了一口接着问:“你刚才说,入冬前让职工们搬回来,你有把握吗?”“部长,我是大兵团作战,倒排工期。现在刚入春,我挖槽,打地基。然后是起楼,三天一层,6月底封顶。雨季来临之前开始搞室内装修,三个月内完工。届时,水、电、气安装同时进行。国庆节后,留一个月扫尾、铺路、试水试电试供暖。11月初开始入住。咱们是11月15日开始供暖,有半个月搬家还不行?”“人家搬进去之前还不得装修,做做卫生。”“部长,我这是精装修,卧室、客厅、厨房、厕所,甚至是阳台都装修好了,交钥匙把家具搬进来就住。”说着邓宇宙把示意图给每人一册。

赵德勤仔细一看,惊叫起来:“这不成三星级宾馆了?成本多高呀!工人们住得起吗?”

邓宇宙深沉地说:“部长,您放心,咱们段的还迁户,一分钱不用花,精装修的钱都由我先垫。我不在香港挣了几千万吗?也算我对祖国的报答。我在香港十多年,你们没忘我,祖国没忘我。”

赵德勤说:“祖国感谢你,咱段的工人也会感谢你。改革开放政策好了,咱们还像1975年搞整顿一样,摽在一起,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在座的众人都鼓起掌来。在周围施工的人员都纳闷,这小破屋里出什么好事了。

赵德勤指着示意图接着问:“这每栋楼的造价就得上千万,十栋楼就是一个亿,这是天文数字呀。这些钱从哪儿来?资金流一断,你到哪儿哭钱去?到时上不来下不去,你把自己撂旱地不说,后面还有几千口子啦!”

邓宇宙嘿嘿一笑,说:“部长,您看我是个粗人,可我粗中有细。您别急,前几天,我在会上就说个大概,今天掰开揉碎向您仔细汇报。”邓宇宙拉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个小本,打开。“我在香港搞了几年房地产开发,有点儿经验。如今,我把这些经验用在这里。咱们现在改革开放,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要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在香港盖楼的成本基本上是地价占一半,房价占一半。咱们这片住宅区,4个段40排房子,400间平房,占地有100亩,共66600平方米。咱们这块地离车站近,地处市中心,将来肯定是城市发展的黄金地段,值钱。香港汇丰银行目前的估计价是每亩100万元,再过几年肯定要翻番。100亩地就值1亿。我用这些地做抵押,就可以从汇丰贷款1亿。咱们回迁房每栋楼的建设成本是500万,10栋就是5000万。回迁房每栋楼每层是四个单元。其中独单1个约50平方米,偏单两个,每个约80平方米,三室一厅1个,约110平方米。这样每层建筑面积约为320平方米,15层共4800平方米,十栋楼共48000平方米。咱们搬迁户共400户,2440人,每人按15平方米回迁,共需36600平方米。这样10栋楼就足够了。搬迁之前,咱们规定,三口之家分一个独单,老两口带两至三个孩子的分偏单,一家六口的分三室一厅。以前一家住房面积才10平方米,现在一人建筑面积15平方米,那还不是彻底翻身了?还剩50亩地,建8栋楼,还有学校、商店、小医院等配套设施。每栋楼15层,质量设施高一些,这样共38400平方米。我每平方米按5000元出售,就可回款近2亿元,连本带利还银行,再加上大小配套费,咱还能赚几千万。在这里,我希望部里申请一下国家免税政策。因为咱这是职工住房改造,不要国家一分钱,也希望国家支持一下。”

邓宇宙这样一讲,众人都明白了。

赵德勤听了这些详细的数字,他明白了,更信服了。不过,他马上纠正道:“咱们不是没要国家一分钱,而是国家出让土地换来了钱。那50亩土地,8栋楼不等于出让了吗?”邓宇宙忙补充道:“对!对!就是咱们工人回迁的那10栋楼,还是公有住房,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谁住还是像以前一样给建筑段交房租的。”

赵德勤清楚,这里面涉及许多关于国家住房和土地的政策。改革嘛,就要允许尝试,大胆尝试。这样干,起码在没有资金投入的情况下,把职工住房困难解决了,终归是件好事,是个创举。他赞赏道:“小邓呀!你这些年在外边受了不少罪,但也提前几年接触了市场经济,有一些经验,太宝贵了。你就这样干,局里大力支持,并希望你再摸索出一条国内建设工程投融资的经验。你现在是小试牛刀,以后有你‘大试牛刀’的机会。我们需要的资金不是几个亿、十几个亿,而是上百亿上千亿。咋样?到时候你敢上吗?”

邓宇宙明白赵德勤的意思,他双手一抱拳:“谢谢部长的信任。我先把这只鸡宰好。有了经验再去宰牛。”屋里的人都笑了。赵德勤点头,深沉地说:“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给我们搭建了新舞台,各位要向邓宇宙学习,敢于上台展示自己。演砸了,没事,下台再修行,修行好了,再上台。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考斯特”旅行轿车在渤海市内行驶,沿途商店各色各样的店名、各种广告牌不时跃入赵德勤的眼帘。城市的商业气息越来越浓,和中国香港、中国澳门及东南亚国家的一些城市越来越像了。市场经济大潮波涛汹涌。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谁都阻挡不了。赵德勤琢磨着邓宇宙,又想到霍青、柴静。这几个人在国外学习、经商打拼,想必已适应了市场经济,这些人都回来,对中国铁路的发展肯定会有帮助。想着,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同车的组织部部长说了,组织部部长点头说,回去马上考察。

法国,某市郊,某大学附近的一个小镇。翠绿的草地就像一张硕大的地毯,一眼望不到边。草地中一条条小路通向绿树环绕的小别墅。别墅的屋顶有红的,有黄的,有蓝的,在摇曳的绿树中时隐时现,美极了。叽叽喳喳成群的鸟儿,时而腾空而起,时而落在草地上。

在一座小别墅里,花厅旁,有一个游泳池,是标准游泳池的一半,池水湛蓝,两米多深的池底,洁白的瓷砖随着池水涟漪在晃动。游泳池中一中年男子正悠闲地游着自由泳。他双臂像双桨一上一下,两脚打出的水花像朵盛开的白菊花在水中移动。“霍青快上来,北京发来传真了。”柴静穿着拖鞋,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抖着一张纸,从花厅里跑出来。“北京?”霍青改游蛙泳,到池边,抓住池沿,身子向上一蹿,随即双臂撑住,一跃,跳出游泳池,利落得像鲤鱼跳龙门。他在池边的躺椅上坐下,遮阳伞遮住了下午的烈日,微风夹着草香吹来,爽快!

霍青接过传真纸,上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几个字,下面是几行钢笔字:霍青、柴静:你们好!分别十多年未见。听说你们在法国学习高速铁路机车设计、制造,甚喜。祖国也要发展高铁运输,急需你们这样的人才,希望你们能速回国看看,共谋高铁发展大计,有什么希望、要求,面谈。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副部长兼渤海铁路局局长赵德勤“哎!赵段长又升为铁道部副部长了。前年不还是机务局局长吗?”霍青睁大了眼睛。柴静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像当年咱们给安排的那样。怎么样,我预测准吧?”

霍青凝神看着传真纸,自言自语道:“十多年啦,祖国变化大,人变化也大呀!”“怎么样,什么时候走?你没看赵段长写的‘速’字吗?”柴静快人快语。

霍青目光移到柴静的脸上:“这么大的事,急什么?不得好好想想?咱是看看就回来,还是不回来啦?”“当然不回来啦。落叶归根,咱们早晚得回去。”“回去?现在?你舍得?”霍青疑惑地打量着爱妻:“儿子在这儿接受最好的教育,咱们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又有绿卡,说扔掉就扔掉?这可是十几年奋斗出来的呀。”柴静不说话了。瞬间,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1976年,2月,那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她和霍青告别了家乡,辗转到了香港,待了几个月,又到了美国。母亲担惊受怕,又想念女儿,没过半年就去世了。她当时都没敢回家,哭成了泪人,大病一场。还是霍青父母帮助料理的后事。粉碎“四人帮”后,他们的事得到平反,她和霍青回了一趟渤海市,但街道有些人还是要把她和父亲右派的事一起算,对她冷言冷语。她满耳听到的还是什么姓“社”姓“资”的争论。渤海机务段已把他们打成另类,开除了路籍。她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哭了一整天,也仔细想了一整天。最后,一气之下又和霍青返回了美国。她当初以周总理为榜样,“为振兴中华献身”的理想彻底泯灭了。我想为祖国效力,可祖国不接受我,何必呢?她和霍青发奋读书,在美国拿到硕士学位后,又到法国读博,专门研究动车制造,毕业后在法国任教。这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呀。自从儿子降生,上了学,拿到了绿卡,她更死了回国的心。

但是,自从汪洋、葛国钧回到渤海机务段任领导后,柴静回国的思想又活动起来,特别是邓宇宙回国后给她来信,使她思想又受到一次震动。邓宇宙在信中写道:“我们当前的日子都过得富足了,可我们以前的兄弟姐妹住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干的怎样的活儿?以前,我们口口声声要解放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民,国门一打开,我们发现,需要拯救的恰恰也包括我们自己……改革开放给我们创造了机会,回来抓住这次机会吧。我们不是救世主,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国人,中国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但是,霍青的想法和柴静并不一致。他不止一次和柴静说:“静,我有好几次从梦中惊醒,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啦?我梦见我还在渤海机务段往煤台上抬煤,我除了眼珠和牙齿是白的,全身上下都是煤灰,扁担把我的腰快压折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脚一滑,整筐煤拖着我摔下跳板,我也被吓醒了。”

柴静也发现他满头是汗,赶紧把他搂在怀里,边擦汗边安慰他说:“你不是早不在煤台了吗?你不是在法国吗?”

霍青清醒后说:“我在煤台的同事老耿得了矽肺病,肺泡都让煤灰盖死了。上一层楼都喘得厉害,听说年初人已经没了。我肺上煤灰也不少……”

柴静知道,在煤台工作的那些日子像一场噩梦深深印在霍青的脑海,那非人的劳动,那无数道“白眼”,那一声声的呵斥,就像一道道伤疤,刻在霍青的肉体和精神上。他父母活着的时候,他还想着渤海市和渤海机务段。但父母去世后,他再也没提起过。柴静也知道,霍青和邓宇宙不一样,邓宇宙是在工人住宅区出生长大的穷孩子,挨饿受冻,受苦受累那是常事;可霍青是大知识分子家的独生子,衣食无忧,没受过苦累。虽然他也上过山,下过乡,但那是运动所致,过集体生活,精神上没受多大刺激。可在煤台他就吃不消了。

可如今,赵德勤副部长的传真件在他们手里,回与不回,柴静犯难了。

晚上,晚餐之后,一家三口来到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儿子没了兴趣,跑回自己的屋。沙发后面的立式台灯射出柔和的光,客厅充满了温馨。柴静将电视音频关上,扭头问:“霍青,你为什么不愿回国呢?”霍青盯着电视:“我是怕了。在这儿多平静,咱就在这儿安安稳稳度余生吧。这不也是我当初答应你的吗?”

柴静道:“可你在这儿没朋友,没事业。物质生活富足,精神生活空虚,你愿意这样平淡下去?”

霍青说:“我教书育人,美,就在这平静、平淡之中。”

柴静说:“‘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你不是老背苏轼的这首词吗?活在世上要轰轰烈烈,这不是你常说的吗?”

霍青说:“那是过去,那是在插队时,是1975年在渤海机务段时。可我如今棱角早被磨平了,不愿再去轰轰烈烈了。”

柴静说:“你才多大呀,还不到四十,下半辈子你就像湖水一样波澜不惊吗?告诉你,学咱们这行的,在法国没发展,咱们只有回国才有用武之地。中国这么大,可铁路才有多少?高铁更是零呀!”

霍青说:“中国刚刚用上内燃机车,蒸汽机车还没淘汰呢!发展高铁猴年马月?”

柴静说:“现在国内提倡快速发展,跨越发展,马上上高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赵部长能瞎说?”霍青没言语,盯着电视沉思着。

柴静接着说:“大头都回国发展了,而且一回去就改造渤海机务段职工宿舍,为工人们造福。他说得对,打开国门一看,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也包括我们。当然,我们回去不是救世主,但我们回去可以为贫穷的祖国、贫穷的人民尽一份力。当初我们出来是被逼无奈,现在国家让我们回去,请我们回去,我们若不回去,是不是忘本了?负心了?别的不说,当初赵部长对咱们不薄呀!做人可以不记仇,但不能忘了恩。”

霍青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微风吹起了雪白的窗帘,月光也偷偷洒进一些,四周静极了,小虫的叫声都能听得见。这样的环境在国内哪儿去找。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当个老师,柴静当个图书管理员,听不见火车声,闻不见机油味儿、煤味儿。学了八年的动车制造有什么用呢?学非所用,当初为什么哭着闹着出来学习呢?是呀,生活好了,没什么愁事了。但自己高兴吗?快乐吗?想到这里,霍青半下决心说:“回去可以,先看看,如果还学非所用,平平庸庸,咱就回来,与其回去受两种罪,不如在这儿受一种罪。”

柴静说:“对呀,当年咱俩在小平房里,披着棉袄研究煤科学使用,那时生活多充实。我说吧,一米八的汉子不愿当湖水,没有波澜,愿当海浪,波涛汹涌。”“行啦!我这‘妻管严’得当一辈子,你愿意回去,我不回去行吗?这么聪明、漂亮的老婆,一放单飞,准得丢。我不跟着不行。”

柴静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霍青嘿嘿傻笑,轻轻搂住柴静,在她发亮的额头上吻了一口。

葛国钧和汪洋早上八点就准时到达渤海铁路局局长办公室。葛国钧经常来这里,可作为党委书记的汪洋今天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一路嘀咕道,让我这个政工干部来干啥。葛国钧笑道:“部长老没见你,想你啦!”

汪洋见葛国钧坏笑,满脸疑惑。“小鬼见阎王,没好事。不是挨批评就是压任务。”葛国钧会意地点点头:“前几天刚见面,今天又招来,看样子没好事。”

八点整,赵德勤出现在办公室。局办主任在旁边沙发上坐下,葛国钧和汪洋在赵德勤的对面双人沙发上坐下。

赵德勤屁股刚落座就开门见山:“今天喊你们俩来,就一件事,找你们调人。局里成立高铁工程筹备组,我想把邓宇宙调来,你们看怎么样?”

葛国钧一愣:“职工宿舍改造刚开始,他一走,这摊活儿怎么办?”

赵德勤绷脸了:“我一猜你就这话。小邓走,汪洋把这摊活儿接过来。”

汪洋愣了:“部长,我连砖的长、宽、厚都不清楚,就让我干房地产?”

赵德勤站了起来,这是他激动的表现,要么兴奋,要么着急。今天当然是后者了:“我前些日子不是和你们打过招呼吗?适当的时候给你们挪挪位。今天就是给你们安排新工作。小汪,我知道你不懂的事还很多,怎么,你七老八十了?不学习了?守摊保本了?你原来食堂管理员也没干过,一钻进去,一下功夫,不也干得挺好。你没当过书记,现在当党委书记,不也干得挺好。现在让你搞房地产,不仅要把眼下机务段职工宿舍改造好,还要总结经验,以后还要把全局职工宿舍的改造任务担起来。要成立铁路房地产开发公司,要赚钱。为铁路大发展、大建设筹集资金。”

赵德勤的设想,汪洋完全没料到。这不是让自己去当老板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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