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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6: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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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新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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鏖战

鏖战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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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1-01

IS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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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7559430793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1

1937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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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立夏将至。

苏北平原的天气,谈不上炎热,但气温偶尔也会蹿到摄氏三十来度,不少贪凉的孩子急匆匆穿上了短袖衫,毫不掩饰地炫耀着青春的炽烈。

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学生们无精打采地坐在闷热的教室里,早上那点稀饭干粮早已消化殆尽,肚子唱起了空城计,一个个显得烦躁不安。讲台上的先生明白个中缘由,况且自己同样饥肠辘辘,讲起课来也显得中气不足,对学生们的如坐针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正在学生们抓耳挠腮之时,校园里响起了“铛、铛、铛”的下课铃声。此时的铃声对年轻的学生们来说既似久旱后的甘霖,更像战场上冲锋的号角,教室里一下子升腾起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看着学生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先生也不好有半刻延迟,立即喊了“下课”。话音刚落,坐在后排的几个学生箭矢般冲出了教室,有个学生把屋檐下的垃圾篓踢到了墙角的排水沟里,惹得打扫卫生的老校工扯着嗓子喊:“慌张个啥?小兔崽子,难不成还有八碟八碗等着!”

教室内第二排的杨云枫没有像其他同学那般心急火燎,而是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本,规规整整放进书包后,方从座位上站起。教室后头的蔡云邈已经收拾好东西,两人一道迈出教室,向位于教堂后的学校食堂走去……

这里是徐州城内的昕昕中学。

这所有着近三十年历史的教会学校位于与三民路交叉的公安街上,仅有二十多亩地,紧凑地建有一栋教学楼、两栋学生宿舍和一个运动场。学校虽说不大,但在徐州城却是无人不晓,原因是校园内有座对普通百姓来说的稀罕物——教堂。昕昕中学校园西侧建有一座天主教堂,教堂旁边是传教士的宿舍楼,教堂东侧是传教士的办公室。正对着教堂,马路对面是座天主教修道院,旁边的二层小楼是修女的宿舍……所有这些建筑都是西式的,在徐州城别致凸显。

提及昕昕中学,不能不提其创办人法国传教士艾来沃。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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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艾来沃不远万里来到徐州府,目的是先建教堂然后布道。当时的徐州还比较闭塞,百姓不知“教”为何物,把蓝眼睛高鼻子的西洋人视为蛮族夷类,一哄而起把他赶跑了。虔诚的艾来沃没有灰心,辗转去了当时归属徐州府的砀山县,在县城西北四十五里的侯庄置地建了教堂,算是在淮海平原扎下根来。毕竟徐州城人口众多,为了获得更多的“牧民”,1908年艾来沃第二次来到徐州,在中国生活了二十余载的他似乎对东方文化终于有所开悟,不再以传教的名义,而是打着办学的旗号私下开展他的传教事业。这次,徐州百姓接受了。

艾来沃开办的学校取名“要理学堂”,寓意“圣经教义的重要道理”,明里说是办学,实际上与传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年之后,艾来沃的野心更大了,将“要理学堂”改名为“类思公学”,“类思”即天主教楷模“路易斯”的音译。后来,艾来沃觉得这个名字还是不够为普通百姓接纳,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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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他再次将学校更名,名曰“类思中学”。又过了二十年,随着对中国文化了解的深入,也为了持续扩大学校在徐州地区的影响,艾来沃将学校第三次更名,名为“昕昕中学”,取朝气、阳光、希望、光明之意,并扩建校舍,极大地改善了办学条件。从昕昕中学与教堂比邻而居的地理位置可以看出,当初艾来沃来徐州的主要目的还是传教,只不过穿了个马甲更名正言顺而已。但昕昕中学的创办以及后来的蓬勃发展,的确给徐州城带来了些许现代文明的气息。这所按西方模式创办并运行的新式学校,在徐州城颇受欢迎。那些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殷实家庭都想尽办法把孩子送进昕昕中学,杨云枫和蔡云邈的父母也不例外。现在,他们两人已经读到高中二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了。

杨云枫家不在徐州城,而是来自江苏“北大门”的宿北县。杨云枫能来繁华的徐州城读书,离不开他二舅孔清源的支持。孔清源在徐州的生意做得不错,所以极力建议姐姐和姐夫送外甥到徐州城读中学。

与杨云枫不同,蔡云邈是本地人,家住徐州东北韩桥煤矿。

几年前杨云枫初到昕昕中学,第一个认识的就是蔡云邈。因名字中都有个“云”字,也都喜欢打篮球,两人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假期里,蔡云邈带着杨云枫登上云龙山顶招鹤亭,临栏远眺,古老彭城的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蔡云邈吟诵起苏轼《放鹤亭记》中的佳句“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后,用手指着山脚下告诉杨云枫,九里山在什么地方,石狗湖在什么地方,还有戏马台、道台衙门、燕子楼在什么方位……

朝夕相处中,杨云枫知道了蔡云邈的父亲是一名矿工,成年累月下井采煤,艰辛地养活一家老小。蔡云邈还告诉杨云枫,韩桥煤矿集聚着成千上万讨生活的矿工,奴隶般辛苦劳作却仍难养家糊口。他们曾经像一盘散沙,各顾各儿。但现在不一样了,在中共地下党组织下成立了煤矿工会,矿工们拧成一股绳与煤矿主斗争。工会还悄悄办起了夜校,教大家识字学文化,矿工们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能算清每个月矿主从自己身上攫取了多少血汗钱。蔡云邈的父亲上过夜校之后,不但铁了心供大儿子上学,还变卖所有值钱的家当,托人让大儿子进了昕昕中学。“云枫哥,你们也才下课?”杨云枫和蔡云邈两人正走着,忽听到旁边有人喊。杨云枫扭头一看,是表弟孔汉文。杨云枫和孔汉文两人的老家虽然隔着一条河,相距不远,但却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杨云枫是宿北人,而孔汉文却是邳县人。孔汉文是杨云枫二舅孔清源的长子,七八年前孔清源在徐州盘了个棉布店,就把家人从乡下接到了徐州城里。孔汉文比杨云枫小一岁,正在读高中一年级。“云邈哥好!”汉文也认识蔡云邈,走近之后,主动打了招呼。“汉文,走,我们一起去食堂。”杨云枫搂住了表弟汉文的肩膀。孔汉文不住校,但由于离家比较远,中午在学校吃饭。饭点上,表兄弟两人谁先到就等着另外一个人,经常坐在一起聊东谈西。

在食堂里,三人各自买好饭,围坐在了一起。“云邈,时间过得真快呀,再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你想过没有?”杨云枫掀起了话头。“你平时挺有主见的,先说说你怎么想的?”蔡云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皮球踢了回去。“‘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先是占领我们东北,然后得寸进尺,一步一步蚕食华北……现在看来,东洋倭寇总有一天要南下中原,把整个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杨云枫是班里的学习尖子,深得先生们的喜爱,因此和先生们交流的机会也比较多。从先生们那里,他知道了很多其他同学了解不到的时事信息。

蔡云邈和孔汉文知道杨云枫的话还没有讲完,便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动了两下筷子,杨云枫接着说:“‘九一八’之后我才明白,靠写写画画对付不了小日本,得靠刀枪。要是现在能有杆属于自己的枪就好了!如果今后日本人真的过来了,胆敢欺负我们,就和他们真枪真刀地干!”“是啊,我也一样,做梦都想有一杆自己的枪。上次我回家,邻居张振山叔叔极力鼓励我去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蔡云邈接上话茬。

杨云枫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嗓门说:“你们俩都知道,去年年底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为了逼蒋介石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在西安发动了兵谏,把老蒋给扣住了。在中共周恩来的斡旋下,蒋介石不得不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蒋介石过去杀了不知多少共产党,蒋介石被抓后,社会上绝大部分人认为共产党会和张、杨一道杀蒋报仇,但人家共产党并没有那样做。从这个事情可以看出,延安方面是真心抗日的。”

杨云枫每次谈起延安的时候,眼神里都闪动着兴奋和憧憬。“云枫,每当谈起延安,你就很激动,难道你——”从好友杨云枫的眼神中,蔡云邈已经猜出了好友的心思。“前几天从教国文的洪老师那里打听到,咱们学校的不少毕业生悄悄去了延安,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找几个伴儿一起去延安!”杨云枫话中充满了向往之情。“云枫哥,如果你真去,那我能不能和你一块去啊?”搭话的是表弟孔汉文。“我们马上就要毕业离校了,你还有一年呢,等你高中毕业再说吧。”杨云枫拍着汉文的肩膀说。“云枫,都说孔雀东南飞,而你却愿意孤身走西北,如果你今后真的要去延安,我愿一同前往。”蔡云邈放下手中的碗筷,坚定地说道。“那好,这样的话,就弦断有人听了。”

不经意的一句话,杨云枫提到了岳飞那首脍炙人口的名篇《小重山》。这首词中有一句感人肺腑的话:“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蔡云邈心领神会,笑着借用岳飞另一名篇《满江红》作答:“愿与挚友一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云枫和云邈的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两个热血青年的眼里闪耀着果敢的光芒。

在昕昕中学,莘莘学子除了埋头学习,业余时间男学生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就是打篮球。篮球在这所教会学校已不是什么新鲜物,他们不仅朋友之间打着玩,班级之间也时常组队比赛。快毕业了,学生们意识到今后在一起玩耍的机会不多了,更是见缝插针,一有空就奔向篮球场。

5月底的一个周末,一班和三班约好进行一场篮球友谊赛。说是友谊赛,可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都憋足一股劲,谁都不愿甘拜下风。

一班上场的有杨云枫、蔡云邈和另外三个同学,杨云枫任队长。三班上场的有刘占理、李志平等五个人,刘占理是头儿。巧的是,刘占理和杨云枫都来自宿北县,并且是邻村的,杨云枫是大杨庄人,刘占理是小刘庄人。他们从小就在小刘庄的同一个私塾念书,各自是本村同龄小伙伴的孩子头。两个庄上的娃儿们个个争强好胜,谁也不服谁。那时,两帮娃儿们最常玩的游戏是互相“抓马子(土匪)”。刘占理小名孬蛋,个子大,外加姥爷在新安镇开了一家金银首饰店,浑身光鲜的他从不把其他小伙伴放在眼里。玩“抓马子”时,不但自己败了不认输,还经常想尽法子欺负外村的杨云枫一帮人。机灵的杨云枫对他并不服气,带领着伙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帮人常常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非得闹到私塾先生那里才肯罢休。

读完私塾,两人鬼使神差般地一同来到徐州的昕昕中学,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场篮球赛,两个班已酝酿许久。新学期伊始,两个班曾组织过一次篮球赛,那次刘占理所在的三班赢了。不服气的一班认认真真准备了两个月,这次想来个咸鱼翻身。所以一上来,两个班都使出浑身解数,派出了最强的战将。“杨云枫,怎么样?不行就早点投降吧。”球赛还没鸣哨,刘占理就开始挑衅。“刘占理,你们不要得意忘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杨云枫当然不服气。

比赛之前,班长杨云枫动员班里的所有男女生集合在场边当啦啦队,阵势浩大,呼啦啦站满了球场半边。比赛开始前,他把队友叫到一起,遣兵布阵:“云邈,你块头大,负责盯死三班的中锋刘占理,我来对付他们的前锋李志平……”“嘟、嘟、嘟”三声哨声响过,两拨人各自上场。

场地中线边上一个学生举着一个记分牌架,场地四周围满了观战的人,其中包括两个队的啦啦队员。三班班长刘占理平常说话粗声粗气,不讨本班女生喜欢,因此来的啦啦队员都是男生。

恰在这时,场外一阵骚动。一位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剪着齐齐整整的刘海、穿着浅蓝衫黑裙子漂亮校服的女孩翩然而至。女孩是二班的李婉丽,因为长得漂亮,被大家公认为昕昕中学的校花。在昕昕中学校园里,李婉丽是风云人物,人走到哪里,男生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婉丽不仅被本班的男生视为公主,一班和三班的男生也个个喜欢她。杨云枫、蔡云邈和刘占理自然也不例外。

二班的男生不喜欢打篮球,校花李婉丽却喜欢观看篮球赛。所以,其他班的比赛她每次都要来。李婉丽来看比赛,既不站在一班一边,也不站在三班一边,而是独自亭亭玉立地站在球场中场线外。

李婉丽的不期而至,顿时使比赛的两队一下子士气高涨。马上要跳发球了,杨云枫和刘占理的目光本应聚精会神地盯着球,然而两人却时不时往中场线外瞅,惹得裁判老师瞪着眼提醒场上队员要集中精力比赛,引得全场忍俊不禁。“嘟——”的一声哨响,上半场比赛开始。场上十个球员和裁判随着篮球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比分也一直咬得很紧,4∶8,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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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啦啦队的呼声此起彼伏。两队的得分也此消彼长,难分伯仲,比赛进入了胶着状态。“杨云枫,加油!蔡云邈,加油!”见自己班的男生比分落后,一班的啦啦队女生喊得更加起劲,不大一会儿,一班的比分逐渐反超,形成了一边倒的架势。在本班女生啦啦队的助威声中,杨云枫和其他四名队员生龙活虎,越打越来劲,相反,三班的队员底气不足,渐渐乱了章法。上半场结束时,一班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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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8的较大优势盖过了三班。刘占理原来不相信啦啦队的作用,这次信了,中场休息时派出一个同学赶快到女生宿舍去喊人助阵。

下半场,三班的女生啦啦队赶来了,这下子,篮球场边炸了锅。伴着两帮女生声嘶力竭的尖叫,场上两个班的男生铆足了劲,快速传球,带球过人,三步上篮,一个比一个卖力,凌空跳投一次比一次精彩,比分交替上升……啦啦队的喊声越大,队员们的劲头越足。场上的队员求胜心切,犯规的动作越来越多,不是你撞我一下,就是我拉你一把,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知不觉间,双方打成了平局。“一班加油!杨云枫加油!”李婉丽突然一声助威。一直观球不语的李婉丽的这一声呼喊不啻一声惊雷,给了一班队员莫大的激励。只见杨云枫高高跳起抢到了篮球,瞅准机会,迅速把球传给了离篮架较近的蔡云邈。蔡云邈变向运球过人后向前冲去,刘占理本来在他的前面,一转身就落在了蔡云邈的后面。眼看篮球就要被蔡云邈投出去,刘占理一把揪住了蔡云邈的后衣领,将人拉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球自然也就投偏了。杨云枫见刘占理故意犯规,便走上前去想和他理论一番。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蛮牛似的刘占理二话没说,冲着走上前来的杨云枫就是一拳,猝不及防的杨云枫捂着眼睛蹲下身去。一班的队员看到对方不但犯规还蛮横无理地动手殴打自己的队长,纷纷围了上去,抡起拳头要揍刘占理。见此情景,三班的队员也不甘示弱,哗啦一下冲了上来,摩拳擦掌和一班的男生纠缠到了一起。球场顿时失控,女生们尖叫起来,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裁判焦急地吹响哨子,但球场上嗷嗷直叫的队员却没有一个理会。“不能动手,打人犯规,打群架更是严重犯规!”千钧一发之际,眼眶青紫的杨云枫突然一声吼叫,镇住了所有的队员。“打篮球倒打起人了,你们不配做对手,我们不比了!”一班的一个男队员忽然喊道。“走,不比了!”一班的其他队员吆喝道。

自感理亏的刘占理傻傻地站在球场上没有了对策。三班的其他队员也个个沉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球赛进行不下去了。“犯规不对,停止比赛更不对!”杨云枫又是一声高喊,准备拔腿离场的一班其他队员停了下来。

这时,偌大的球场寂静无声,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杨云枫讲得对,快毕业了,大家一定要把这场球打完,别让自己后悔遗憾啊!我建议,由裁判对犯规进行裁决,然后把比赛进行完。”说话的是李婉丽。

球场内外鸦雀无声,明显是对李婉丽提议的支持。

裁判走到刘占理面前,先是判罚他犯规,然后责令他向杨云枫道歉。

打人的刘占理低下了头,不愿看裁判,也不敢看场外的李婉丽,但要他主动道歉,气盛的刘占理做不到,也不愿做,局面陷入了尴尬。这时,杨云枫再次开口说话:“裁判,占理同学不讲话,说明他不会再一次犯规了,不要再难为他,可以进行比赛了。”说完,杨云枫走到刘占理面前,主动伸出双手。刘占理踌躇一下后也伸出双手,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双方握手言和,比赛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比赛双方都变得小心翼翼,没有再出现恶意犯规的现象,比赛进行得十分顺利。比赛结束的哨音响了,一班以多三分的微弱优势赢了三班。李婉丽先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一班的杨云枫面前,笑着说:“杨云枫,这是你一年来打得最好的一次比赛!”一句话说得杨云枫红了脸。接着,李婉丽又走到三班的刘占理面前,笑着鼓励道:“一次输不是输,我建议你们和一班的同学约好,等毕业十周年回校庆祝时,再比赛一场。”

校花的建议,得到了杨云枫和刘占理的响应。

分别时,刘占理说:“等着瞧吧,十年后的比赛我们一定要赢你们,比分的差距不是三分,至少是六分或者更多,我们要把这次的三分补上!”

当着李婉丽的面,杨云枫和刘占理的手再次握在了一起,两人一起邀请她十年后再来观看两个班的比赛。“一言为定,你俩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来!”李婉丽爽快地答应。

咯咯一笑,李婉丽走了,清脆的皮鞋声敲打在两位后生的心坎上……

在昕昕中学,杨云枫的成绩出类拔萃,次次考试都在全年级拔得头筹,但这不是杨云枫的全部。他从小就喜欢捣鼓门锁、捕鼠夹和钟表之类的东西,一有空来到二舅家,一件一件拆开然后再把它们拼装起来。周末不上课,杨云枫便一个人跑到街上修理铺,默默地站在一旁盯着店铺师傅配钥匙、修雨伞、修自行车和修钟表,并把过程一一记在心里。很多时候,他像入了迷一样,不知不觉一待就是半天。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会问问师傅。师傅起初不搭理他,后来发现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是诚心求教,慢慢从心底接纳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也就愿意把一些手艺活的窍门跟他说道说道。

与性格开朗的杨云枫不同,表弟汉文喜静不喜动,平常也不太爱讲话,唯一的爱好是读书,《三国》《水浒》《七侠五义》和《天工开物》一本接着一本读。这事儿让他的父亲孔清源颇为心急,害怕儿子这样下去会成为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便悄悄关照大一点的外甥杨云枫平时多带带弟弟。杨云枫理解二舅的心思,自己拆卸东西时也带着汉文一道玩。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后,汉文也慢慢喜欢上了捣鼓可以转动和发声的器物来。

昕昕中学一位教地理的先生有个木匣子收音机,这件神奇的物件吸引了杨云枫。他便三番五次往这位先生的宿舍钻。这位地理先生早年在欧洲留过学,收集了不少西洋玩意儿,尤其是国内稀少的留声机和收音机。与地理先生熟识之后,杨云枫课余时间就去他那儿,帮他拆洗和调试摆满整个房间的老物件儿。

这位叫宋泽铭的先生衣着端庄时尚,一天到晚西装革履,与人交往彬彬有礼。杨云枫每次去,都会与他聊会天,听他谈一些自己闻所未闻的事情。一次,两人谈到了杨云枫的家乡,宋先生便开口问道:“你老家有座马陵山,你是否去过?”杨云枫答话:“我小时候就去过。”“你知道马陵山的典故吗?”宋先生的话一下子问住了杨云枫,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宋先生笑着说:“我曾去过一次,那可是座风景很美的山啊!”宋先生如数家珍,把马陵山的历史娓娓道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古时候此山又称司吾山、司镇山,由峰山、斗山、虎山、奶奶山和黄花菜岭五座山头组成,人称为‘五姊妹山’。传说清代乾隆皇帝六度南巡三幸此山,曾写下‘钟吾漫道才拳石,早具江山秀几分’的诗句。”

寥寥数语,说得杨云枫钦佩不已。“据传说乾隆皇帝还赐予了马陵山‘第一江山’的美称。我几年前去那里游览过三仙洞、黄巢湖等景点,看后心旷神怡。以后有机会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多出去闯荡,才能开阔自己的胸襟和眼界。”

两人还谈到了宿北县城新安镇。

杨云枫说:“我跟爹去过几次新安镇,那里是我们县最热闹的地方。”

宋先生微微一笑,接了杨云枫的话茬:“你们宿北县热闹的不只是县城新安镇,还有一个地方也同样繁华异常,那就是窑湾镇。窑湾镇是京杭大运河沿线出名的商埠和物资集散中心,位于县城西南约九十华里,离你们那里比较远,估计你还没有去过吧?”

杨云枫说:“宋先生,那地方我还没去过,能有多热闹啊?”

放下手中的活儿,宋老师介绍起窑湾来:“那是座古镇,与你们县城新安镇的热闹不一样。不谈别的,建筑样式上就风格迥异,古民居、古街道、古店铺、古码头、古遗址,共同铸就了古镇的地理风貌与文化内涵。虽经兵戈战乱和时代变迁,古镇昔日风貌犹存,真是人间幸事啊!我学习地理,也研究地理,去过很多古镇,保存如此完好、功能齐全的地方,在淮河以北的运河沿线只有窑湾古镇。这些古老遗迹多为明清时期随社会经济发展而自然形成,至今仍为古镇居民所使用。它兼具北方宫殿、庙宇古迹以及南方水乡园林古镇的特点,体现了咱们苏北地区海纳百川、融汇南秀北雄的博大胸襟。”“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窑湾看看。”杨云枫内心非常敬佩宋先生的博学多才,他充满激动和向往。

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杨云枫和宋先生从闲聊家乡趣闻、风土人情和机械电子方面的知识,慢慢谈到了人生和社会。

宋先生问杨云枫:“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稍做停顿,杨云枫答话:“我喜欢摆弄修理机械类的东西,跟着您学习这一段时间后,也能动手修理一些小物件,过去曾想过到离我们家不远的新安镇上开个修理铺什么的,做点生意,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最近一段时间,我看了几张报纸,说日本的步枪大炮要比我们中国的先进得多,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占领咱们东北和侵略咱们华北。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研究枪炮,争取造出来的枪炮超过小日本,为咱们中国人争口气。”“是啊。日本人就是倚仗先进的枪炮和飞机军舰,才敢侵略我们泱泱中华,霸占我们的领土,屠杀我们的同胞,掠夺我们的物资。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武器先进了,他们还敢像现在这样野蛮无礼、横行霸道吗?!”宋先生说完,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宋先生,我们现在学的这些东西有用吗?上了战场能不能帮助咱们打日本鬼子?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真的枪炮,真想学点有用的东西,毕业后好派上用场。”“莫急,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基础知识学扎实,基础打好了,毕业后掌握相关的技术也就容易了。我相信,你们青年人今后有的是机会施展拳脚的。”

杨云枫一直有个埋藏于心底的问题想当面请教宋先生,通过长时间接触,他觉得宋先生是个可信赖的人。“宋先生,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请说!”“现在好多青年人都想到延安去,宋先生接触的人多,能给我介绍个知道延安情况的人吗?”“哦?你想去延安?这可是件大事情,请问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宋先生先是一惊,然后疑惑地望着杨云枫。“‘九一八’以来,延安的中共不但自己主张抗日,还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我认为,那里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希望所在。”“你年纪轻轻,很多事不清楚,有些话可不能到处乱讲,否则会吃亏的。”“我敬佩宋先生,也相信宋先生,这话只敢对您说。学生不才,刚才说到我们的枪炮不如日本先进,其实我认为,政府的腐败和软弱无能才是我们节节败退的真正原因吧……”与自己信任和敬佩的师长一起,云枫才能够敞开心扉。

宋先生确实没想到,杨云枫虽然年纪轻轻,却将时局如此“看透”,他沉默一会儿后说:“今天不谈这些,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不迟。”

三天之后,当再次遇到宋先生的时候,杨云枫话说得更加直白,说自己铁了心想去延安。“我没听说过有人组织这个事,不过你要真想去,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宋先生的话讲得比较隐晦,其实他自己就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一直以教师身份作掩护,一方面配合党组织在徐州城开展工作,另一方面就是发现、引导和培养更多的优秀青年助他们走上革命的道路。

杨云枫期待着尊敬的宋先生能帮自己的忙,他更期盼着去延安的这一天快点到来。

表弟孔汉文知道表哥杨云枫经常去宋先生那里,还学到不少知识,便央求哥哥带他一道去。宋先生知道情况后,愉快地答应了。慢慢地,孔汉文也与宋先生熟识起来。

在宋先生的引导和培养下,杨云枫逐渐成熟,感情和思想上已完全倾向于共产党。宋先生决定再考察一段时间,再将杨云枫吸纳到自己的组织内。到了放半个月夏收假的时间了,宋先生把孔汉文留在身边帮自己修理收音机和留声机,而给杨云枫介绍了一个打短工的机会。“云枫,你喜欢修理的活儿,我给你介绍一位师傅,不但可以跟他学点手艺,还能挣点学费。”“真的?!”“是真的!我把话说在前面,在那里你要听他的话,多看、多听、多学、少说,能做到吗?”

杨云枫回答得很干脆:“能!”

临走时,杨云枫悄悄问道:“宋先生,您不是说帮我问问去延安的事吗,有消息没有啊?”“莫急,我已经问过一位熟人了,他还没有回话。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你先做一段时间短工,耐心等待吧!”宋老师安慰杨云枫。

就这样,杨云枫来到了一家修理铺。修理铺的门面不大,日常就是接些修理平板车、黄包车、自行车以及门锁之类的活儿。修理铺的师傅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姓侯叫侯全中,手艺不错,什么车都能修。侯师傅的老婆人称侯五嫂,一个非常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女人,她除了偶尔给侯师傅帮帮忙,自己还弄了一辆小推车,有空的时候就推着车去卖一些日用杂货。他们已经有一双儿女,老大是男孩,有七八岁了,长得聪明又机灵,大家都亲昵地称他“小猴子”。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杨云枫每天跟着侯师傅学习修车和修锁手艺。时间一长,他有点捺不住性子了,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但每次想起宋老师交代的让他多看、多听、多学和少说的话,就竭力压下了自己的急躁情绪。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侯师傅对杨云枫说:“你跟我到后院来吧。”后院是侯师傅住的地方,平时杨云枫都在前面店里干活,从来不到后院去。

杨云枫跟着侯师傅到了后院,进了西屋,侯师傅反手把门闩上了。只见侯师傅走到墙角一个堆粮食袋子的地方,把几个粮食袋子拿走,然后把地上的木板移开,便露出了一个三拃见方的洞口,杨云枫看得心怦怦直跳。师傅默不作声,杨云枫更不敢多话。

洞里面有个木梯子,杨云枫跟着师傅小心翼翼地下到了两人多深的洞里。拉开电灯后,杨云枫看清洞内有一间屋那么大,里面摆着两台机床,还有一张桌子,上面铺着胶皮垫。侯师傅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把手枪和一支步枪。

杨云枫顿时愣住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真家伙,紧张加上激动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原来这里是个秘密的枪械修理所。

其实,打从杨云枫来到店里起,侯师傅和侯五嫂一直在观察他,发现小伙子思想进步,每天夜里不但偷偷阅读共产主义书籍,还做了大量的笔记。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侯师傅两口子觉得宋先生介绍给自己的人没错,是时候让他知道真实情况了。

侯师傅对杨云枫说:“宋先生说你一直想见见可以打日本鬼子的真家伙,今天就满足你的愿望!”“你是谁?”杨云枫止不住问道。“中国人,一心想打鬼子的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侯师傅坦然回答。“是,是共产党?”“你说呢?!”微笑着的侯师傅反问道。

杨云枫明白了一切。此时的杨云枫没有半点的紧张,反倒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畅快感觉。“侯师傅,我今后愿做您的徒弟,您能接受我吗?”杨云枫的话一语双关。“接受一个新徒弟不是简单的事,需要几个月的考察,就看你今后的表现了。”侯师傅同样话中有话。“师傅放心,我跟定您了,请您考察!”

侯师傅拍了一下杨云枫的肩膀,说:“那好,考察就从今天开始!”

此时的杨云枫热血澎湃。

侯师傅知道杨云枫的所思所想,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始教授自己的徒弟。“共产党真心诚意地打日本,但国民政府没给分一支枪,发一文维修费,只能靠自己的双手。你可能想不到,我们仿造和维修过的枪支照样可以打烂日本鬼子的脑袋!”

侯师傅的寥寥数语,说得杨云枫更加向往自己心仪的组织。“这把手枪俗称盒子炮,我们又习惯称它驳壳枪,是德国造毛瑟军用手枪。这种枪在中国的正式名称叫自来得手枪。它有全自动的,又称快慢机,毛瑟厂则称之为速射型,也有非全自动的……”

侯师傅如数家珍。介绍完手枪,他又拿起了那支步枪。“这支步枪俗称汉阳造,是在德国1888式委员会步枪的基础上改造的。这种枪生产量非常大,现在国民党军队中大多也是配备的这种步枪。”

侯师傅让杨云枫先感受一下这两把枪。这是杨云枫第一次手握真正的手枪和步枪,手枪在掌心里沉甸甸的,令他感到充盈和踏实,勇猛之感油然而生。侯师傅从他手里接过手枪,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过之后,手枪就变成了一堆散落在桌面上的零件,看得杨云枫目瞪口呆。随后,侯师傅又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组装上,一把手枪很快又呈现在眼前,惊得杨云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步枪的拆装也是这样,拆过后装一遍,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最后,侯师傅让杨云枫先熟悉一下枪的结构和零件。

侯师傅走了,扔下杨云枫一个人在洞里。杨云枫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侯师傅的拆枪步骤,试着拆下枪上的零件,琢磨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把手枪拆开,装的时候同样不轻松。在地洞里,杨云枫整整琢磨了一个晚上……

毕业了,到了各奔前程的时节。

所有的毕业生都兴高采烈,感觉自己一夜之间成了大人,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了。一班和三班的同学见面,忘记了昔日的打打闹闹,相互之间道起了珍重。昕昕中学的学生心里都清楚,生逢乱世,这一别,大家各奔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蔡云邈回到韩桥煤矿,父母非常高兴,儿子中学毕业长大成人了,有出息了。邻居们也都来了,他们这些矿工很少能有下决心把孩子送到市里去读书的,年纪小的在矿里捡煤,稍大点的已经下井挖煤了。看到蔡家公子这么有出息,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众邻散去,隔壁一个叫张振山的中年人留了下来。张振山家里没有男娃,从小看着蔡云邈长大,把云邈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偶尔有点果子和糖豆,舍不得给自己闺女吃,都偷偷塞给云邈。“云邈,陪叔叔出去溜达溜达?”张振山说。

蔡云邈知道张振山叔叔有话要说。

两个人顺路走着,矿工居住区的小道是煤渣垫出来的路,坑坑洼洼,幸好当天晚上天上挂着月亮,不至于走到泥坑里。

走过一段路后,张振山问道:“云邈,你中学毕业了,下一步怎么打算?”

蔡云邈想了想,说:“我们班同学有想去当兵的,有想上军校的,甚至还有想去延安的。我想啊,您上次说的不错,先上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等毕业了上战场打日本鬼子。”

沉默片刻,张振山说:“好,有志气。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我们终究要把他们赶出去。但你想过没有,打完日本鬼子以后,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最终目的?”蔡云邈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片刻后问:“是不是像您过去老讲的,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像我爹我娘这样的人通过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能够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当牛做马,受穷受罪?”“好小子,还记得叔叔过去给你说过的话!”张振山的脸上充满着欣喜。“你听说过共产党吗?”张振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蔡云邈倒没有十分吃惊,因为在昕昕中学,学生们经常收到塞进宿舍的共产党传单。“听说过,但是没见过。我在徐州参加过游行,当时警察不但用棍棒打人,还说游行是共产党煽动的。不知道共产党到底是个啥样的组织?”“据我所知,就像国民党是一个党派组织一样,共产党也是一个有自己的主张和纲领的党派组织。他们的成员也不是三头六臂,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最了解像你爹和我这样的穷苦矿工,咱们庞庄煤矿几次为矿工争取加薪的抗议活动都是他们秘密组织领导的,这是个真心想让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组织。”

从爹娘嘴里,蔡云邈不止一次听说过共产党领导矿工与矿主斗争的事,能听出他们对共产党的认可。但从学校的课本里,他了解最多的是国民党主张的三民主义,对共产党的主张却是懵懂无知的。于是,他止不住好奇地问道:“共产党的主张是个啥样?”

沉默了片刻,张振山说道:“你小子也知道,叔叔没多大文化,只不过在夜校里听过一位姓刘的共产党先生,就是每次领着我们和矿主作斗争的那个人的课。现在就来个竹筒倒豆子,知道多少就给你说多少吧!刘先生说,共产党是咱们劳苦工人的党,主张共产主义。啥是共产主义呢?说简单点就是要建立一个没有地主和矿主、没有欺负人、没有压榨和克扣工资,人人平等的社会。打个比方,等实现了共产主义,通过辛勤的劳动,人人有衣穿,家家有房住,大人小孩病了能去城内基督医院拿药治病。刘先生还说,到那时候,你爹和我这样的矿工就用不着下井用竹筐背煤了,采煤用的都是机器,人在旁边操作机器就行了,还有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会盖上大房子,像城里最有名的花园饭店一样高的房子,铺上柏油马路,就像大同街那种又黑又亮的马路,房子周围是清清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我们就像住在市内中山花园中一样……”

皎洁的月光下,两个人并排徜徉在小道上,蔡云邈尽力想象着张振山描述的情景,但他怎么都无法想象出那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蔡云邈自小还没有离开过徐州城,他觉得自己所在的昕昕中学是天下最漂亮的地方。校园里有柏油路,有参天大树,有五彩缤纷的鲜花,特别是旁边的尖顶式天主教堂,穹顶上满是画,玻璃也是彩色的……不止一次,蔡云邈憧憬过,要是自己家所在的韩桥煤矿能有学校一半好也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听张振山叔叔这么说,好像不仅仅是梦想,还真有可能实现呢!

那天晚上,这一老一少谈到很晚。到了分别的时刻,蔡云邈心中有了幅美丽的人生画卷。“今晚回去我写封信,你拿着到南京找个人,他一定能帮助你。假如能进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有学到了一技之长,才能为国为民做出更大贡献。”“好的,请张叔叔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几天之后,蔡云邈去了南京。

三班的刘占理离开昕昕中学后,投奔了他姨夫,一位国民党部队中的军官,至于是团长、旅长还是师长,无人说得清。李志平也先回了老家,说过一阵子再决定自己的去向。

杨云枫暂时留在了徐州,在修理店里一边打着短工,一边等待着宋先生为他打探去延安的消息。

7

月7日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传到徐州后,学生市民纷纷走上街头,声援抗战的口号声响彻古老而雄性的彭城。

假期里,杨云枫见到了李婉丽两次。李婉丽的父母是东北人,几年前迁到徐州后在大同街开了家“回春堂”中药铺,她毕业后在店里帮起了忙。

来中药铺看病抓药的人每天络绎不绝,但有些是真正的病人,有些则不是。谁是谁不是,只有李婉丽父亲知道。李婉丽细心观察过,其中一位“表叔”一来,父亲就会撇开生意,给店里的伙计使使眼色,把他领到后面内室去。

李婉丽家住在哪里,对杨云枫不是什么秘密。一个周末,杨云枫帮师母抓汤药,舍近求远来到了大同街上的“回春堂”。

见到杨云枫,李婉丽好奇地问:“都毕业了,现在做什么啊?”

杨云枫也不隐瞒:“跟别人学着修理点东西。”

停了一下,李婉丽又试探着问:“对今后,你有什么想法吗?就这样一直当学徒?”“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找机会参加抗日的部队,扛枪打日本鬼子!”

李婉丽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杨云枫问李婉丽打算今后做什么,李婉丽回答说先在家帮父母做事,过一段时间后可能会到南京去。

望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此时的杨云枫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把爱慕放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眼前的姑娘一切安好。

徐州似乎还是那个历尽沧桑却又岿然不动的古老彭城,却又似乎时时在发生着什么……2

一晃就是十年,转眼到了1948年。

农历戊子年的十一月初,天气逐渐转冷,地上铺满了落叶。金黄色的叶子经风一吹,簌簌地在空中停留片刻后,轻飘飘地落下,重新染黄了大地。此时的苏北农村,秋收已经完成,播种的小麦大部分也都露出了绿茵茵的尖尖苗儿,勤快的人家正忙着往地里施农家肥,希冀来年有个好收成。等忙完这一切,农活算是告一段落,庄户人家可以悠闲地喘口气了。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大杨庄的村屋里,十几个人正在火急火燎地开着会。村长杨敬禄在区里一连开了两天会,今天风尘仆仆一回到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召集所有干部和村中的积极分子来到村屋,说是要讨论打仗支前的事儿。中等个头的杨敬禄,不胖不瘦,理着平头,穿一件黑色的薄棉袄,看上去特别干练利索,虽年近六旬,但绝无村中其他老人驼背臃肿的老态。平日里,他的双眼常似睁非睁地眯着,看起来像没睡醒的样子,但是偶尔抖擞一回,射出的精光几乎能灼疼对方的眼睛。

干咳两声后,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杨敬禄开口讲话。“今天把大家喊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上级开会说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发布了命令,要彻底消灭盘踞在苏北的蒋介石反动派,最近一两个月要在徐州一带打大仗了,解放军,也就是咱们过去叫的八路军就要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使劲吧嗒了两口烟,村长杨敬禄接着说:“大家也都知道,就在上个月底,驻扎在新安镇附近的黄百韬部队还对咱们宿北地区进行疯狂扫荡,闹得大小村庄鸡犬不宁。这不,一说要开战了,他们就夹着尾巴往徐州方向缩回去了。现在啊,解放军东线总部、特别纵队、后勤卫生部等先后入驻新安镇,县委、县政府机关也进驻到了马陵,咱们宿北算是彻底解放了。这个月的头两天,县委和区委在苗庄召开了紧急会议,传达地委指示精神,布置支前锄奸工作。县里要求各区和村都要建立支前领导机构,所以啊,开完会一回来,俺就召集大家赶快落实咱们村的支前工作。”

村长说到这里,看了一下会场里的成员,大家都在屏息凝神地盯着他,一改会议刚开始时的散漫和无精打采。“大家清楚接下来我们应该要干啥吗?”杨敬禄抛出问题后,环视了会场一圈,绝大部分在场的人员都是一脸迷茫。“要打仗了,一旦打起仗来,民工现用现调是来不及的,必须组织常备的担架队、运输队等。所以啊,上级要求各村必须把大家组织起来,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支前运动中去。”对自己抛出去的问题,杨敬禄用两句话做了简短综述。

说到组织什么样的人参与支前,杨敬禄提高了嗓门,语速特别慢,生怕漏掉一个字——凡无残疾的男女村民,年龄在十六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者,都有参加支前的义务。对于男女分工和不同年龄的分组,杨敬禄怕说不清,是按照小本本上的记录读的——妇女主要担任碾米磨面、做衣纳鞋、洗衣看护等工作,不得已情况下也应承担短距离的运输工作;男人根据年龄和体力分任担架、运输、向导等工作,说得具体点,凡满十六周岁至四十五周岁以下的担任远夫、重夫、常备夫,四十五周岁以上或者体质较弱者,担任近夫、轻夫、临时夫。

详详细细介绍完这一切,杨敬禄最后说:“最终谁符合哪项条件不是个人说了算,要大家讨论认可,以示民主和公允。”

村长刚布置完任务,副村长杨又财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有话要说。开会之前,两位正副村长嘀咕过,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把支前动员这场戏演好演活。“过去咱们大杨庄为部队打仗也出过民工,但那都是临时的,问题出了一箩筐。这里俺要给大家说说:比如担架队和运输队是随时用随时调,在哪打仗就调到哪儿去,打完仗就回家,干活的时间没有走在道上的时间多,工夫都耽误在路上了;有时仗打起来了才着急忙慌地组织担架队和运输队,等担架队和运输队到了,仗也打完了,赶不上趟了;也有的时候去早了,仗还没打,只好干等着,公粮吃得不老少,就是没有干上多少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回事?!”

念过两年私塾的杨好学是村治保主任,轮到他说上几句:“以前每次上边调担架、搞运输的事都很急,事先都没有一点谱,接到通知来不及好好动员发动群众,所以造成大家思想不齐,有的人说以前去过了,有的说不该自己去,有的甚至找借口跑到外边亲戚家躲起来了。这一次,咱们先讨论一下组织常备担架队、运输队有什么好处,思想通了,行动也就跟上了。”

听完杨好学的讲话,民兵队长杨二喜第一个站起来发言:“要说组织常备担架队、运输队的好处,俺有资格啰唆几句。如果事先建立好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出发以后,随着部队活动,一来能熟悉担架和运输的常识,同时也能熟悉部队的情况,一旦仗打起来,相互之间就不生疏了;二来部队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送,东西既能及时运得上去,伤病员也能及时抬得下来,中间不断线!”

三位村干部都说二喜讲得好,乐得杨二喜半天合不上嘴。

村会计杨德水是个精明的人,心里像是掂着杆秤,说起话来论斤论两的:“各种常备民工小组组织得好,村里公粮消耗也就合理!怎样才能既干好活又少消耗公粮呢?俺认为,老的、少的、弱的、病的都可以组织起来,这些人留在村里,仍然吃自家饭,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只将村里的壮劳力组织起来,有任务就一批一批轮流去,只有这些人才吃公粮……”

妇女主任王秋菊是个急性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杨德水的话音未落,她就站了起来,先是把长辫子甩在身后,然后清了清嗓子讲起话来:“刚才几位大老爷们说话,好像支前全是你们带把儿男人的活儿,俺王秋菊可不这么认为!要俺说,组织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还有个好处,不仅让出门的男人提前有个准备,对留在村里的妇女也一样。知道自家男人往后不在家,俺们就得把带孩子、做家务、养鸡鸭和忙农活的事提前合计合计,啥时啥事需要村里照顾,心里也就有个底了!”

十来个人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意见趋于一致,说八路军在前线打仗流血牺牲,大杨庄应该马上组织好担架队和运输队,为打败蒋介石反动派贡献力量。虽然抗战胜利后中共领导的“八路军”已经更名为“解放军”,但很多老百姓仍然习惯叫“八路军”。“好!”村长杨敬禄最后做总结。“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个个都认识到要把今后的支前工作做好,就得提前组织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这样做,不但公粮吃得少,又不耽误打仗,比临时现抓强多了。明天咱们就召开全村动员大会,宣传教育,发动村民踊跃报名参加。”“铛!铛!铛!”第二天吃过午饭,挂在村中央旧祠堂门前的那口大钟响了起来。近段时间以来,这口铜钟时常会被敲响。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道,铜钟一响,就是有要紧的事情。在洪亮钟声催促下,人们三三两两从家中走出来,很快就聚集到了老银杏树下。

大杨庄有两棵老银杏树,分立在旧祠堂门前左右两侧,像两位忠实的卫士守护着杨家祠堂。每棵银杏树的树身都很粗,两个大人都合抱不过来。夏天的时候老银杏树枝繁叶茂,秋天的时候一棵树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银杏果,数也数不清,另一棵树上除了叶子啥也没有,村里的人都知道两棵树一棵是公树,另一棵是母树,是对夫妻树。为此,村里多年来也形成了一个习俗,凡新婚夫妇进洞房前都要来抱一抱这两棵树,男人抱公树,女人抱母树,寓意枝繁叶茂、多子多福。

十一月份了,银杏叶已经变得金黄灿灿,一半挂在树上,一半散落在地面。挂在枝头的随风摇曳,散落地面的宛如给地面铺了一层软绵绵的黄金地毯。树根处被垫高了不少,形成一个齐腰高的小土台,正好当作会场的主席台。

此刻,杨敬禄就站在这个土台中央,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不时吧嗒吧嗒地吸上两口。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杨敬禄眯着眼睛瞅了一眼,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依旧按惯例先是干咳两声,会场立刻寂静下来。“老少爷们,不是俺想麻烦大家,实在是事情一件接一件地赶着。前天俺到区里开会,开了整整两天,区长亲自做的动员报告,说咱们这一带又要打大仗了,让各村提前做好准备。区长让咱们马上要把两件大事一起做好,一是组织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支援前线,往部队上运粮食、送弹药,打起仗来往后方医院运伤员,二是组织大家在后方做好后勤工作。”

村长杨敬禄讲话自有一套,先大后小,交代起来有理有条。“开完会回来,村里就在一起讨论了咱们大杨庄组织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的事。大家一定会问,仗还没打,为啥要提前做这些事呢?”杨敬禄讲话有个套路,先提出问题,然后再解答。这个法子灵验,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来。见众人将眼神聚焦到自己这儿,杨敬禄顺势把村里讨论的意见给大家做了宣讲,说:“以往大杨庄人做事,都是屎憋屁股门才脱裤子进茅房,误过不少事儿。现在要留出足够的时间提前准备,这样不但对村里好,对每个人也好,大家可以了解自个儿今后要做的事情,当担架工的人要把怎么简单处理伤口、怎么及时救治、怎么抬运伤病员这一套学会学精,尽量减轻伤病员的痛苦,尽量让我们受伤的战士活下来,站起来;当运输队的人要学习有关运输的知识,要会修理各自的小推车,看怎么样跑得更快,要会捆扎货物,看怎么样绑得结实,半路上不要掉下来。总之,一旦有任务,就能和时间赛跑。”

说完一段话,杨敬禄打眼瞅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大家都知道,自从赶走了日本鬼子,有好一阵子没打仗了,刚刚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可是南京城里的蒋介石说话不算数,撕毁了停战协定,挑起了内战,逼得共产党不得不接招。自从咱们大杨庄成了解放区,大家有田种了,有粮吃了,大人孩子也都有新衣服穿了,所有这一切来之不易啊!这要感谢共产党,感谢咱们自己的部队,大家说是不是?”“是!是!”众人异口同声。“区长说了,前一阵子,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队在济南开打,由于离咱们这里比较远,没有让咱们赶到那里去支援,只在山东省内动员民工支前了。区长说,守卫济南城的国民党部队司令王耀武被活捉了,济南城已经解放了,这里面有解放军的功劳,也有山东民工的功劳!现在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马上又要开战了,这一次要在我们苏北这一片打大仗,要把国民党彻底赶走,老少爷们说说,是好还是不好?”“好!”杨村长话音一落,群众的应答声震云天。“你们说好,俺也说好!大家想想,共产党和国民党就是不一样啊,过去八路军的部队从咱们村路过,在场的哪个人不知道他们的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借东西还要打个借条。而国民党的部队呢,在村子里不是撵鸡鸭就是抓猪羊,把各家各户的粮袋扛起来就走,简直比马子还马子!大家都知道村东头的杨四宝吧,在他家过夜的国民党的一个连长看上了他家祖传的孔雀铜灯台,非要拿走,四宝不愿意,硬是活生生被枪托砸断了一条腿,现在还躺在家里哼哼不停呢……”

经过村长杨敬禄这么对比着一宣讲,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认为村长讲得很在理。

村长杨敬禄,那可是个人精。早年日本鬼子占领徐州一带的时候,他表面上应付着,实际上想了很多点子,既不明着和日本人死抗,但也不让乡亲们吃亏受罪,暗地里还帮助过共产党的游击队。日本鬼子投降后,政府大员和部队军官个个怀揣小算盘,借抗战胜利大发横财。杨敬禄心里跟明镜似的,认为这样的国民党肯定长久不了,所以就积极为共产党做事。果不其然,过了一年多,宿北就成了解放区,留他继续出任大杨庄的村长。杨敬禄兄弟二人,老大家一儿两女,儿子居中,他自己两儿两女,前面两个是闺女,后面两个儿子。他在徐州上过中学的大儿子杨云枫毕业后跑去了延安,没和家里说一声就偷偷参加了八路军。两个闺女出嫁后,家里只剩下了二十出头的老幺杨云林,还没有成亲。

杨敬禄老两口是有私心的,大儿子已经出去了,希望小儿子无论如何要留在身边。但杨云林也不是个安分的小伙子,一心琢磨着外出找哥哥,像村里的几个伙伴一样穿军装扛长枪。为了留住老幺,杨敬禄两口子经常左引右劝,说留在后方也一样可以发挥大作用。父亲杨敬禄不仅口头劝说,还经常会给云林派些重要的活儿,让儿子感到在村里照样也能成大事儿。杨敬禄哥哥家的独子叫杨云震,爹娘也不想让他出去,但杨云枫有一次从徐州回来,两人三天两头腻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都讲些什么,没过多久,杨云枫走了,云震也不见了。再后来,当上八路军排长的云震借部队路过大杨庄的时候还回来探过一次亲,爹娘和两个姐姐拽着人死活不让走,着急的云震竟拔出手枪,朝天空开了一枪。趁着爹娘和姐姐四个人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他拔腿就跑,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谈到支前,在大杨庄,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村中有几户人家的儿女在解放军队伍里,自然希望共产党打败国民党,所以,他们从心底对支前动员举双手赞成,行动上也都积极响应。但村里有个从邻村小刘庄嫁过来的中年妇女刘二翠,侄子叫刘占理,对支前动员不吭不声。由于宿北已经成了解放区,她虽然心里不高兴可也不敢说出来,行动做派和前些年比像换了个人似的。大杨庄的人从刘二翠嘴里得知,她侄子年纪轻轻就在国民党部队里当了大官,有的说是团长,有的说是师长。日本鬼子投降那阵子她侄子回老家一趟,开着汽车,带着两个背盒子炮的卫兵,把家里的老宅子翻盖一新,邀了两台梆子大戏,还请全村的人吃了顿流水席,一共摆了三四十桌。那一次,刘二翠带着全家人也去了,待了三天,也吃了三天,回来时,侄子还给她送了八尺洋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在,村里的人都在积极准备打自己的侄子,刘二翠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听着大家的议论,杨敬禄吧嗒吧嗒又在吸烟,看似不经意,其实长着顺风耳的他一直在仔细地聆听大家的话音。“支前好啊,这次要彻底赶走国民党,咱们也有机会出一份力了。”“好是好,但这次与往常相比不一样了,组织的是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要出远门的。”“去那么长时间,家里怎么办呢?俺的地还没有种完,能不能不去啊?”说这话的是个叫杨全盛的黝黑汉子,老婆得了痨病,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

杨敬禄听了好大一阵,心里有了底,把烟袋锅使劲往鞋底上敲了敲。“大家静一静!咱们这次组织常备担架队和运输队,需要找一些身强力壮的人参加,时间也可能久一点,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都有可能。但请出去支前的各位放心,留在家里的人也不会闲着,村里会把大家组织起来,谁家有事,就去帮忙,绝不会落下任何一家的农活。”

说完大原则,杨敬禄开始介绍具体的做法。他要让每个村民放下心来:“根据区里的要求,每村都必须建立战勤工账,按勤务的性质分别立账,分为常勤工账、短勤工账、车畜折工账、包运工账等。俺要特别交代的是,留在家里的人代别人耕田的也要记入短勤工账。记工的时候以每天记,做一天记一天,常勤工记常勤工,如果是常勤工偶尔分配你做短勤时就按短勤工记;短勤工记短勤工,偶尔分配你去做常勤就给你记常勤工。还有,牲畜大车各顶人工一个,出常勤短勤的车畜工合在一起立一本工账……以上这四种记工的方法,村里不强求,本着自愿原则,尽量照顾到各个方面。俺提前说清楚,今后,村工账全年分四期结账,每三个月结一次,结清后张榜公布,请大家特别注意日常小结,每人记好自己的账,每天都要和记工员核对一下,别弄错了!”

村长滴水不漏的安排一宣布,全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结束后,憨厚的杨全盛站了起来,怯生生地问道:“村长,出去支前有没有危险?要是打死了或者打伤了怎么办?”“出去支前又不是让你去打仗,一般没什么危险。但话不能说死,如果遇到国民党部队乱放枪或者他们用飞机轰炸,也有可能被打死或被炸死。不过请你放心,这个也有规定,俺来给大家念一念啊——”杨敬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叠好的一张纸,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常勤工在执行任务时阵亡或者炸成残废者,不但本人按革命军人待遇,其家属也按军烈属对待;短勤工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同样情况,本人按革命军人待遇。包运工执行任务中,如遇到上述情况,公家会酌情照顾一部分。还有,在执行任务中如果致车船炸毁、牲畜炸死或损伤者,公家都酌情给予赔偿,包运工一般不赔偿,如家庭困难,公家也会酌情照顾……”

听完村长的话,杨全盛笑了:“原来是这样,这样俺就放心了!”

全场大笑不已。

在全场的笑声中,杨敬禄接着说:“还有啊,支前时立功的给予表扬,由上级发给‘功劳证’,完成任务后,村里举行庆功大会,由区政府负责发放奖励。在支前服务中逃跑回来的,按其已服务的时间折半计算,缺工数另补;如逃亡自省,主动返回的服务者不扣工。逃跑并且躲藏起来的,无论服务时间长短,工数一律取消。”“中间逃跑回来还折算工分,要俺说,谁逃跑谁就是孬种!”杨全盛一声吆喝。“对!对!逃跑的就是孬种!”众人附和着笑起来。“大家都听清楚没有?记着没有?”村长杨敬禄最后问道。“听清楚了!记着了!”

见大家认识到位,杨敬禄开始布置具体的事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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