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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03:5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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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迪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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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传说之盛唐花季

前世传说之盛唐花季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前世传说之盛唐花季作者:阿迪娅排版:昷一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世爱如迷花

在我7岁的那一年,李亭跟随他的父亲来到了长安城。

当他牵着父亲的手,走过花月坊的时候,我在门缝里偷偷地看到了他,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美貌的少年,心里渴望着能够和他在一起。但是直到九年后,这个心愿才得以实现。

那一天是我订婚的日子,我父母将我许配给了城东杀猪的罗屠户的二儿子,罗家必须要找到有身份的人来我家里送聘礼,他们家请的正是李亭,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文雅秀丽的书生了,就连后宫中的嫔妃们也都非常喜欢读他写的诗,罗家居然能够请得到他出面,这是非常光彩的事情。

当时我的父母正在外间和客人闲聊,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悄悄地向外边张望,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与我父亲对坐的少年书生,他那淡风清荷的气质一下子打动了我,从那一天起我就病倒了。

我卧床不起,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脑子里始终浮现着少年李亭的秀丽身影,那冤家的一颦一笑生生地摄去了我的魂魄,让我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我曾经以为,或许我会在梦中得到他的温存,但是那残忍的梦境却只是支离破碎,他很少在我的梦里出现,即使偶尔看到他的影子,也只是一闪而逝,留给我的是无奈的辛酸。

父亲和母亲被我的疾病急坏了,真正疼爱我的只是母亲,我父亲只是担心罗屠户家会因此退掉这门亲事,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就会损失掉一笔厚厚的财礼了。

午夜醒来,我听到母亲绝望的啜泣声,和父亲愤怒的叱骂声:

这个赔钱的贱货,早不病晚不病,她这是存心的!

他又说:我已经跟罗家说好了,最迟后天,罗家就用花轿来抬人,这个要债的贱货,她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到罗家去!

李郎!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一声凄叫,眼前一片漆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我听到外间有一个蠢笨的男人在说话,他的话语意不明,含糊不清,好像是水中的影子,让我捉摸不定。好长时间过去,我才突然醒悟过来,外边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我未来的丈夫,罗家的二公子罗杰,在此之前我从未曾见到过他,但是他那喘息不定的说话声让我厌恶。

我不喜欢他。

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男人。

除了李亭!

但我却注定了要与李亭永世的阳阴隔膜,当我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他,思念着他的时候,他却是连知道都不曾知道的。

这时候的他,或许是正在皇宫之中为倾慕他的才情的美丽公主吟诗吧?

泪水浸透了枕头,我知道我是真的无法同残酷的命运相抗争的了。

如果我能够活到明天,就会有一顶花轿将我抬到罗家,到时候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纵然是能够有机会再见到李郎,却也是残败的荷花,被狂风摧残过的柳枝,我是被爱情抛弃了的女子,我的痴恋与苦思,只是折磨我一个人的毒药而已……

我永世再也见不到李郎了!

永世!

我听到自己嚎啕的大哭起来。

绝望,已不复再让我留恋这残酷的人世。

哭声中,我看到母亲一张焦灼而急乱的脸庞,我伸出一条瘦可见骨的手臂,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说,一个异常可怕,异常恐怖的噩梦!

母亲的表情吓呆了:怎么会这样?家里……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啊,怎么会做恶梦呢?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重复道:一个形态狰狞的恶鬼,它的模样像一头猪,又像一条狗,不由分说用一条锁链锁上了我,拖了我就走,我苦苦哀求,可是那恶鬼无动于衷,对我的恳求置之不理,只管拖着我走上了一条阴风惨惨的黄泉路,我哭着说我给你钱,给你我所有的钱,只求你放了我回阳世,可是那恶鬼却听也不肯听,它一直将我拖到一个渡口前。那渡口的水是黑色的,上面飘浮着数之不尽的骷髅头,还有许多骷髅在水中伸出枯骨,发出可怕的求救声。飘满枯骨的黑水河面上,有一艘无底的怪船,掌船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那怪老人的身高,只到我的膝盖处。

怪老人将船划回来之后,残暴的恶鬼拖着我上船,我大声的嚎哭,不敢踏上那艘无底船,我知道自己一旦踏上去,全身就会溃烂为白生生的枯骨,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恶鬼怒声咆哮着,用钢叉重力的痛打我,我只是一味的嚎哭,拼命的挣扎。这时候那撑船的怪老人对那恶鬼劝道:你只是一味的用强,这样是没有效果的,莫不如让我来劝劝他……那恶鬼明显的是厌烦了我不停的哭叫,就没好气的说:短尾公,你就劝劝这妮子吧,告诉她阳寿已尽,纵然是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的……说罢,那恶鬼丢下锁链,自顾自的走到一边,让那被称为短尾公的怪老人来劝我。

奇怪的是,怪老人短尾公走到我身边,并没有劝我甘心就死,反而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他压低了声音问我:姑娘,你家里有没有在阴间有势力的亲戚?如果有的话……

我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短尾公又叹息了一声:那你们家和那些在阴间有势力的人,有没有比较亲近的关系呢?如果有的话……

我更茫然了:老公公,我是个女孩子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又怎么知道谁是在阴间有势力的人呢?

老公公就摇头:那你认不认识大将军李靖?

我摇头。

老公公又说:那你认不认识秦王李世民?

我还是摇头。

老公公长长的叹息: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又大哭起来,苦苦哀求老公公救救我,老公公分明是被我纠缠不过,突然之间他眼前一亮,说道:大将军李靖,秦王李世民你都不认识,那你肯定应该认识书生李亭,此人虽然只不不过是一介书生,可是他的命金贵得很呐……

……当我讲述的时候,母亲已经急切的将喝得醉醺醺的父亲叫了过来,两个人站在我的床前,听我淌着泪水把话说下去。

我说:当老公公提到书生的李亭的时候,我好像记起来了,他不就是上回替我夫家来说亲的那个人吗?于是我就向那残暴的鬼卒再一次哀求,哀求他放我还阳,可是鬼卒说:放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的,可是你回去之后,必须要把李亭叫来,等我夜里再去的时候,也好让他在我的鬼薄录上写一首诗,书生李亭的诗也是冥王非常喜欢的,这样或许换回你的一条性命。可是如果李亭拒绝的话,你肯定会掷入油锅里炸上一万年的!

我终于把话说完了,累得咻咻的喘息起来,看着我父亲和母亲的表情。

母亲的表情是惊慌的。

父亲的表情,却是异常愕然的。

说这番话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我倒在床上,昏昏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听到父亲和母亲的激烈争吵声:

父亲:李亭是有身份的人,人家可是去过天子的金殿,岂是那么容易请来的?

母亲:为了女儿,你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父亲:到了半夜那可怕的鬼卒可就来了,万一吓到人家李亭,天子一怒,肯定是要全家推出去杀头的啊……

母亲:求求你试试吧,为了可怜的女儿……

我在这模糊不清的争吵声中渐渐沉睡,不知过了多久,我幽幽的醒来了,睁开眼,看到房间里有微弱的烛光,我朝思暮想的李亭正坐在墙角,脸色上带有几个犹疑和惊恐。

霎时间我的心爆炸了般的快乐!

父亲终于把他给请来了。

他真的来了!

就在我身边!

泪水夺眶涌出,我听到了自己那一声微弱的嘶叫:

李郎!

我向他伸出了手。

他立即走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与我想象的一样,他的手香腻纤长,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暖。他果然是一个惜香怜玉的情儿,一只手握住我瘦骨嶙峋的手掌,另一只手替我理着额际的乱发:苏家小妹妹……他说不出话来了,我已经死死的抱住了他,我死死的抱,死死的抱,恨不能让我们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任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后来我无力的松开了手。

可是我们的身体却仍然紧紧的贴在一起。

这样的一个夜晚!

刻骨铭心!

第二天,我的身体恢复了,坐起来喝了碗粥。

母亲激动得泪流满面,郑重其事的在屋子的正中供上了李亭的生牌。

连九幽阴殿的冥王都害怕他啊,母亲敬佩的说。

是啊,人家那可是天上下凡的星宿。父亲说。

我把空碗递给母亲:我还要喝一碗。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慵懒,乏倦,似乎全身的每一个骨节都曾经化开过,沉浸在这种舒适的心境之中,竟然没有注意到罗家的花轿已经登门了。

母亲发出一声尖叫,猛可的将父亲推出去,让他将迎亲的人们堵在门外,她自己急手忙脚的替我装扮,百忙之中还又替我盛了一碗粥。

喝吧丫头,母亲说:等你到了人家……她把一声抽泣咽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让我出嫁?

但我知道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出嫁,不管她是否情愿。

比如说我,拖着卧床多日体力不支的病躯,被人们七手八脚的塞进了轿子里,数不清的人看到了我坐进这顶小花轿中,脸上那淡淡的胭脂,却难以遮去我那憔悴的病容。

轿子上了路,我终于活着出嫁了。

我知道我父亲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不用担心罗家人追回财礼了。

生平第一次坐轿,那富有节奏的颤动带给我一种异样的刺激,我突然感觉到身体的湿热,李郎……我想起了我那心爱的男人,忍不住拿手拈开轿帘,悄悄向外边张望去。

李郎今天他会来吗?

昨夜与他痴缠合体的女子,今天已经是别人家的妇人。

他一定是非常的伤心与失望吧?

长安街头的人真是多啊,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没有办法找到李亭,哪怕是他来了,我知道我也无法看到他的。我倒是看到了一个一身新衣,满脸喜气的蠢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罗杰,可是我对他没有丝毫的感觉,正当我要放下轿帘的时候,心口处却突然剧烈的一震。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充满了邪恶、污秽与淫毒的眼睛。

我呆了一呆,意识到那是一个身穿长袍的道士,正用他那双邪恶而污秽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我。

尽管隔着厚厚的轿帘,我却丝毫也未能躲过他那可怕的目光。

我的胸口再度的剧震,仿佛一只尖利的爪子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的四肢无力的挣扎起来,突然之间身体一阵虚脱,我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我仍然坐在轿子里,双手双脚摊开着,两只眼睛翻着好大的眼白,唇角乌青,没有呼吸,唯有意识却仍然洞若观火,看着我的身体渐渐失去弹性,变得冷冰并僵硬。

我死了吗?

我就是这样死了吗?

直到到了罗家,迎亲的人将我冷冰的身体从轿子里扶出来,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丢下我四散而逃的时候,我才确信这一点:

我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死亡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可我为什么没有见到那可怕的鬼卒?

我有些失望,还有几分不甘,不不不,我不要这样死,不要,我要和李亭在一起,我要死在他的怀抱中……可是我已经死了,再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了。

有人在用力摇晃我的身体,可我没有任何感觉。

有一张怪异的脸在我那僵硬而没有生气的脸前晃动着,好半晌我才弄清楚,这原来是那个蠢男人罗杰的脸,我此前就不喜欢这张怪脸,现在就更加讨厌了。想想吧,一个不尽蠢笨男人的脸,上面还糊满了泪水和鼻涕……我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在哭我,可是他哭什么哭?我和他又没有关系……

是了,这个男人喜欢我,一如我喜欢李亭。

可是他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无论我怎么想,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理由。

随他去吧,毕竟这不关我的事。

我在罗家停灵了七日。

这七日七夜里,那个蠢男人罗杰哭死过也不知多少次,我想他真的是蠢,为了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妇人,看着他因为过度悲恸而支离憔悴的脸,我甚至都有几分同情他了。可是当他不自量力的扑过来,试图阻止人将我放入棺材之中的时候,我还不是无法忍住心里的厌恶。

我最终还是被放在棺材里,盖子合了上来,然后是钉咚钉咚将棺盖钉死的声音,狭小的空间与无边的黑暗,让我不由自主的惊慌起来,难道我从此就要永远被禁封在绝望之中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选择被可怕的鬼卒捉走……

我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可是我无法喊叫出声,越是拼命的想要喊叫,想要挣扎,越是无法动弹一下。绝望之中,只有那蠢男人罗杰的哭声,隔着棺木丝丝缕缕的透进来,这家伙可真是个十足的蠢男人,他只要打开棺木,就能够得到我,可是他偏偏要眼看着我被活埋,却只管哭个不停。

蠢!

蠢到尽头就是不可救药!

我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棺木起行了,我似乎感觉到自己又一次的回到了那顶小花轿之中,颤颤悠悠,颤颤悠悠,不知过了多久,这种节奏性颤动停止了。

泥土的撒落声中,我拼命的想喊,想叫,我甚至对着蠢男人罗杰大喊:把我带出去,把我带出去,只要你把我带出去,我此生愿做你的妻子……

但是我没有等到,除了那厚重得几乎压死人的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

绝望之中,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或许,我是真的死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轻微的声音惊醒了,迷离之中我很想问一声是谁,可是仍然发不出声音来,才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现实。

喀啦啦一声响,棺盖被人用力掀起,一堆尘土涌了起来,我想闭上眼睛,却仍然无法动弹,然后我看到了最让我害怕的东西:

一双眼睛!

一双充满了邪恶、污秽与淫毒的眼睛。

道士!

是我在出嫁的途中遇到的那个道士!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哼了一声:贱人,转身就走开了。

一件让我万难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自己吃力的从棺材里爬起来了,笨手笨脚的跟在道士的身后,我行走得极是缓慢,眼看着那道士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坐在车上等着我,我心里非常恐惧,知道如果走得太慢的话,就会遭遇到可怕的惩罚,又不明白自己何以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是于极度的恐惧与紧张之中,慢慢的向着马车踅过去。

行尸走肉!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我并没有死。

我是中了道士的邪术,被攫去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走到了马车前,就见道士打了一个手势,展开一张席子,我的身体悬浮起来,突然重力摔下,席子飞快的卷了起来,把我卷在了里边。

道士把我带进了一个山洞里。

山洞就在距长安城一箭之遥的终南山下,洞的附近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将洞口遮掩起来的松林中蠕动着许多可怕的怪物,有背上生着龟壳一样的硬甲的巨大蟾蜍,有大小好似狸猫一样轻灵,尾部的球囊上却生着毒刺的飞枭,还有一个庞大的石巨人,它的身体上生满了杂草,一旦有山民误入山洞附近,石巨人就会发出恐怖的吼叫,举起它那重愈千斤的巨掌,轻而易举的将闯入者拍得粉碎。

当道士提着我走进洞里的时候,里边两个脸色惨白的年轻女人慌忙跪伏相迎,道士不耐烦的一脚踢开她们,顺手将我往地上一丢,念了咒语,霎时间我只感觉到全身的剧烈酸痛,不由自主的脱口呻吟了起来。

我恢复了知觉。

但同时我失去了自由。

从此我沦为了这可怕的恶道士的奴婢,这可怕的恶道士法力无穷,我最害怕的是他那双怪眼,任何人只要被他的眼睛看一下,就会立即迷失心智,沦为行尸走肉,恶道士就用他那双阴毒的眼睛,天天在长安城里寻找绝色的女子,无论那些女人躲藏得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恶道士,就会像我一样,身体变得僵冷而死去,然后恶道士再行掘开坟墓,将这些迷失了心智的女人挖出来,带到他的山洞里来。

没过多长时间,包括我在内,恶道士已经掘出了十二个女子。

但是没过多久,十二个女子只剩下了我一个。

其余的十一个女子,在恶道士训练她们的歌舞的时候,因为她们总是无法让自己的歌喉与舞姿尽善尽美,结果都被恶道士用蛇鞭活死死的打死。

这一次她们是真的死了,甚至连她们的尸体骨骸,都被洞外边的一群狼吞食得干干净净。

佳人难得啊!道士感叹说,并叱骂我:想不到你这个下贱的小淫妇,竟然在姿容与技艺两方面拔得头筹。

我知道他说得对。

每一天我战战兢兢去泉边打水——泉边伏卧着一只可怕的大毒虫,颜色乌褐,遍体生满了尖利的毒刺,身上还有两支巨大的羽翼,一个刚刚被恶道士攫来的少女,在打水的时候不留神被那毒的毒刺刺到,就立即化为了血水——我总是看到泉水中有一个绝色的少女,以充满了绝望的悒郁眼光看着我,起初我还以为这又是道士的邪术,后来才明白过来那绝色少女不过是我自己的倒影罢了……

贫困人家的布衣荆钗,抹灭了这世上几多国色天香!

但纵然是天香国色,却沦为这恶道士的行尸走肉,此生复有何益!

突然有一天,恶道士吩咐我,穿上你最华丽的衣衫,把你自己打扮得迷煞这世上的所有男人……

我急忙按恶道士的吩咐装扮起来,心里害怕要死,不知道这恶毒的道士又要用什么可怕的邪术残虐我。就在我梳妆打扮的时候,恶道士亢奋不已的在石洞里不停的走动着,因为过度的亢奋,它那张扭曲的脸变了形状,一只黑褐色的独角从他的额际上生长出来。

鲜血!杀戮和死亡!恶道士亢奋的尖叫着:我喜欢温热的鲜血,喜欢人类的杀戮与死亡,一想到残酷的杀戮行将在这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中展开,我就难以抑制自己内心中的兴奋!

淫欲!

恶道士补充说:对了,还有淫欲,所有的人类终将会沉溺于淫欲这香软的血池之中,终世而不可解脱,我喜欢看到这些,喜欢看到人在痛苦与绝望之中的挣扎与呼嚎,那声音犹如仙乐般的动听,让我沉迷于其中。

然后恶道士把阴冷的目光转向我,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猩红色的大葫芦,对着我吹了一口气,霎时间我全身一阵彻骨的阴寒,仿佛一片木叶,飘卷着被吸入了葫芦之中。

葫芦里边是一个可怕的世界,堆积了无数的尸骨,有的骨骼已经风化成灰,还有许多许多正在腐烂中的尸体,我吓得魂不守舍,拼命的喊叫救命,可是我的声音细若蚊蝇,根本无法透出那厚重的葫芦。

道士分明是在行走之中,因为葫芦动荡不安,小山一样的骨殖堆随着葫芦的倾斜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次次的将我埋没,终于,当我再一次哭泣着从尸骨堆中钻出来的时候,葫芦停止了晃动。

这时候我听到了恶道士的声音:齐王府中的这些歌姬,果然是美丽出尘,国色天香啊,不过小道的身边也有一个侍姬,不敢说美貌吧,总算还是强差人意……

许多男人的声音大呼小叫起来,这声音多是讥讽嘲弄,一迭声的让恶道士带他的侍姬出来让大家看看。

阴冷的气流自天击落,轻易的攫住了我,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从葫芦口处飞了出去,落在了一张桌子上,四周的景物迅速的缩小,那是我的身体在迅速正常,耳听着四面那浓重的喘息声,我不敢怠慢,急忙跪下向恶道士行礼。

恶道士发出了一声咯咯的怪笑声:怎么样,齐王爷?这便是小道的侍姬,与你这人间的美色,大不相同啊。

沉寂!

长时间的沉寂!

突然之间,一个急促的声音高叫起来:仙长,本王愿意以九王之尊,天下之贵,换你这名美丽的侍姬……

恶道人露出了邪恶的阴笑:齐王见笑了,山野之人,鄙陋之女,何足挂齿啊,哈哈哈。

从此我就归属了那个被称为齐王的人。

他是天子的第三个儿子,勇力过人,也是替天子出生入死,东征西讨打下天下并辅佐天子登基的大功臣。自从得到我之后,齐王真的抛弃了功名富贵,每日里只愿意和我在一起,听我为他唱歌,看我为他跳舞,这个男人那怜爱的目光确实让我感受到安全,可是恶道士已经对我下了制止,当着他的面,我无法说出自己的故事,每次当我要把恶道士的恶毒阴谋告诉齐王的时候,心口总是不由自主的剧痛起来。

我只能对着齐王笑,用我的眼睛将我的悲苦告诉他。

他经常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一言不发。

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感觉到几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的盯着我,那目光带来的沉重压力几欲令我窒息。我始终以为这是恶道士又在用什么可怕的法术监视着我,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

但是齐王不可能总是在我的身边,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就吹奏一支洁白的玉笛,可不知为什么,那支软玉雕成的笛子发出的韵音,却总是让我捉摸不定。有一天,我正坐在轩窗前学习着吹奏,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是秦始皇宫中的山河笛,女人是永远也吹不响的。

我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就见窗外一名男子,目光如星月,黑发覆雪额。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示意我将笛子交给他。他的目光有着一种让人不敢拒绝的力量,我不由自主的将笛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拥山河而据天下,是男人的梦想,女人的心事,又怎么可以交由这支笛子来诉说呢?

说完这句话,他就将笛子放在了唇边。

笛声猝起,天地回应,浩荡的江湖与巍峨的雄峰,于极远的天际霎时间飘浮而至,激流的湍响与山岚的呼啸相映失色,惊骇之中我才知道,怪不得这支笛子我无论如何也吹不响,原来这是一支仙笛,是唯有男儿的狂羁野心才能够唤出来的姿美山河之境。

分明是担心惊怕到我,男人只吹奏了几声,当山河的幻像随着笛声浮现之后,他就停止了吹奏。

这是一支雄笛,雌笛在我的府中。他说:唯其雌笛才是女人的爱物,一旦吹奏起来,浮现出来的幻像尽是凤舞回鸾,繁花萱草,更有那温室旎香,瑶池仙境,你愿意为我吹奏吗?

我愿意。

我听见自己回答道。

那好,这不尽魅惑的男人展颜一笑,转身走了。

你是谁?我在他的背后高声叫道。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又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不需要回答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男人有这种力量。

自从那个男人来过之后,我突然厌恶起齐王来。

说不清为什么,现在我再看这个男人那张愚蠢的脸,那贪婪的表情,那丑陋的神态,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恶心。

同是皇子,这个齐王的风仪,实不堪与他的弟弟相比倪。

如果说,那天为我亲自吹奏山河笛的秦王李世民是一只美丽的凤凰的话,那么,与他相比,他的二哥李元吉就好像是一只丑陋的大乌鸦。我知道这样想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但事实确实如此。

每天我都巴不得齐王快一点离开府中,盼望着天子派他带兵去打仗,可是让我失望的是,天子准备派到战场上去的人不是齐王,而是秦王。

那一天齐王去了太子府,秦王怏怏的来到,与我辞别。

我泪流满面,对他说出一句我未曾料想到的话:

王爷可曾知道书生李亭其人吗?

李亭?

天啊!原来我念念不忘的,唯有这个男人。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他,却不知道这种无言的思念,已经浸染了我全部的身心。

李亭?听到我居然说出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秦王沉下了脸:此人乃方外之士,太子府与齐王府几次招揽,都不曾得,我小小的秦王府,恐怕更不在他的眼里吧?

我心里虽然害怕,却突然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轻松。

那让我痴恋的男子,竟然能够让权势炙手的公卿叹服,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笑傲王侯吧?

因为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秦王和我都有些心神不宁,谁也没有注意到齐王的今天出行只是一个骗局——齐王早就听说了秦王几次偷偷潜入他的府中的事情,所以才安排下今天的布局。

他是志在必得,突然返回来的,当守候在房门前的秦王府两名家将,秦叔宝和程知节发现的时候,齐王已经冲到了门前,那两名家将虽然悍勇,可终究不敢对齐王动手,更兼此时他们身在齐王府中,理亏心虚,只是一迭声的喊叫秦王,等到秦王翻身而起的时候,齐王已经破门而入。

——后来秦王登基为天子,首开干涉史官记载之先河,强行将史官记载的这段历史修改,据说只留下了四个字:

未及于乱!

可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秦王在两名家将的护卫之下,丢下了我狼狈而逃,齐王砸碎了秦王的玉带,烧毁了他的衣物,还把秦王的两只靴子生生的撕扯成了碎片。

他真是好大的力气。

然后齐王疯了一样的痛打我,用力的掐我,我躺在床上咯咯的笑着,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疼爱我,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吩咐卫士将我拖出去砍头的,可是他不肯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他舍不得我。

所以我才不怕他。

所以我才会笑个不停。

可是他打我打得真疼啊,终于我忍受不住了,大叫了一声:好疼啊,你要是再打我,我就……

他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一双痛苦的眼睛俯视着我:你要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

所以我只有不回答。

突然之间他一头扎进我的怀中,放声嚎啕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绝望的对我倾诉着,他说,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苦命的人,那权势的尊荣与华贵,又何曾与他有关?他说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因为哭声一如狼嚎,被母亲厌恶,将他抛在了山野中喂狼,幸亏奶妈舍不得,又将他抱了回来,他这才长大成人。

可是他天生的容貌丑陋,不像三弟秦王那样英武俊朗,所以始终得不到父皇的恩宠,征讨天下他立下的功劳最大,可还是谁也瞧不起他。

他说:虽然他出生的贵室之门,但处处低人一头,只有当他得到我的时候,才认为自己有了足以同秦王相抗衡的资本,可是没想到,秦王却连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也要夺走……

他哭得累了,就爬在我的脚下睡着了。

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怜。

我想起了那恶道士的恐怖笑声:欲望!

岂不正是那求之不得的欲望,才将眼前这个男人折磨得面目全非?

正当我用手摩挲着这个男人的头发的时候,一个卫士蹑手蹑脚的出现在门前,向我打了一个手势。

我定睛一看,吃惊得差一点没有尖叫起来。

这个男人,赫赫然竟是罗杰!

罗屠户家里的二儿子!

对了,他好像还是我的丈夫!

罗杰说:自从新婚之日,他的爱人暴死之后,他就发誓终身不娶。

他不听家人的劝说,抱着我的牌位哭了四天三夜,几次昏死之后,他就离开了家门,投奔到长安城南的菩提寺,想削发为僧,了此残生。

可是寺庙里的主持释智及对他说: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死,他和他妻子的缘分,也没有尽,只是因为一个可怕的妖物用邪术攫去了他妻子的魂魄,如果他还想见到他的妻子的话,就必须要去齐王府里寻找。

释智及给了罗杰一只瓷瓶,据说瓷瓶里装的是符水。他告诉罗杰,攫去他妻子的妖物法力非常强大,能够监察周天,遨游四极,哪怕是他到时候救出妻子,也难以逃脱妖物的追击。所以他给了罗杰这瓶符水,只需要将符水抹在额上,那妖物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形影。

说话间,罗杰已经飞快的将瓷瓶打开,将符水抹在我的额头上,霎时间我只觉得心智通明,被恶道士控制时的恐惧与绝望一扫而尽,情知这齐王府已成是非之地,恐怕恶道士所说的长安城血腥大杀戮,就要从这里开始了吧?

所以我不敢再在齐王府停留,就让罗杰带着我,从后角门悄悄的逃离了齐王府,一径逃到了菩提寺。

菩提寺的释智及长老早已知道我们的到来,一进寺庙,就命两个小沙弥将我带入了一个地洞之内,然后长老吩咐道:

那妖物自诩法力无边,残虐生灵不知几多岁月,倘若发现我已经逃走,绝对不会允许,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得走出洞口一步,只要我不出洞,那妖物就找不到我的形影,无计可施。

我就在那个洞中居住了下来。

罗杰拉着我的手,流着泪诉说对我的思念,我心里虽然感激他将我救出,可却仍然无法对他产生依恋之感,我想我是不是太冷酷了,但不爱就是不爱,我真的没有办法。

第一日,释长老到洞口来,告诉我妖道已经发现我逃走的事情了,近日长安西南血光隐弥,昭示着人世间将要遭受一场大的杀劫,叮嘱我千万要小心。

第二日,释长老告诉我,妖道正在气急败坏的四下里搜寻我的下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让我万勿露出形迹。

第三日,释长老告诉我,长安城中,已是兵火四起,三皇子秦王李世民趁夜伏兵于玄武门,杀害了太子和齐王,此时乱兵入宫,天子势危。太子府、齐王府与秦王府三家的数万兵将正与城中交战,相互攻伐,辗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第四日,我正和罗杰在洞中等着释长老来传报消息,却突听到外边梵音大作,佛声四起。

霎时间我的手脚冰冷,那妖道,真的找来了。

如果不是那妖道来到,合寺的僧人也不至于如此的恐惧,又是唱梵歌又是颂佛声,只是不知道这合寺的僧众,能不能抵得住那妖道的法力。

我看了看罗杰,他当然知道我的意思,不敢将头探出洞口,一旦我露出头来,那妖道就会立即知道我在这里,可是罗杰不然,妖道未必会监视他……

罗杰蹑手蹑脚的爬到洞口处,向外边张望了一眼。

他立即跌了下来,脸色灰白,颤抖不止。

他看到了什么?

好半晌,他才颤抖着,说出来他所看到的恐怖异象。

在寺院上空,飞翔着一只体形庞大的怪异毒虫,这毒虫的身体软绵的,上面布满了密麻麻的毒刺,分泌着粘稠的毒液,当毒虫缓慢的在空中飞过的时候,毒液滴落下来,溅到寺僧的身上,那寺僧就立即化为了脓水。

这是那妖道在泉溪边养的那条可怕毒虫。

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我就在寺庙一带,正在寻找我。

外边的佛音梵唱渐息渐止,终于悄无声息了,只有毒虫那可怕的庞大阴影,时不时的掠过洞口。

黑暗!

绝望!

我和罗杰在洞里一连躲了三天,但那可怕的阴影却仍然是徘徊不去。

我宁肯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窟里,也不要再落到妖道的手中。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深深的缠结在我生命深处的悦耳声音。

我爱的人!

李亭!

李亭的声音悠然而缓慢,如一缕清风,淡淡的飘浮入洞:

苏家小妹妹,你在哪里?

你出来吧,我正在等你!

我已经寻找你很久很久了,难道你不渴望再见到我吗?

我当然渴望……突然之间我狂跳起来,向着洞外爬了过去。罗杰惊讶的跑了过来,连声阻止我:你疯了,千万不要,那可怕的毒虫就在外边,它们将你化成脓水的……

你让开!我推开他:他就在外边,在外边等我!

罗杰茫然的看着我:他是谁?

闪开,这没你的事儿……我吃力的向上爬去,可是罗杰却捉住我的脚,将我拉了下来: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别想出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几次堪堪将要爬到洞口,都被罗杰给拉了下来,而外边李亭的呼声愈加急切:

苏家小妹妹,你到底在哪里?

你要是再不肯出来的话,我可要走了。

如果我走开,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我了。

我急促间发出一声惨呼:不要,不要抛下我,再一次拼命的向洞外爬去。可是罗杰又把我拉了下来:冷静,你要冷静,他对我大吼大叫:你听到的声音是魔音,是妖物在媚惑你,你千万不要上当。

我跌落的时候,手按在地面上,顺手抓住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然后我伸出手,让罗杰将我搀扶起来,突然之间我猛一转身,指着罗杰的身后惊叫道:那是什么?

罗杰急忙一转身,被我就势将石头砸在他的脑袋上,罗杰呆了一呆,一跤坐倒在地上。

我丢开他,拼命的大叫起来:李亭,我在这里,你不要走开,千万不要!一边喊着,我一边拼命的向洞外爬了过去,刺眼的光线让我晕眩,爬到洞外的我眨着眼睛,终于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李亭,我发出一声快乐的呼喊,爬起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李亭抱住了我。

这一刻,犹如永恒。

李亭咯咯的怪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是那样的恐怖,是我在噩梦中都不敢听到的可怕笑声。

我嘶声惨叫起来,猛的推开他。

李亭后退一步,他的形体迅速的变化着,恢复了妖道的形状。

哈哈哈,妖道仰天长笑:小妮子,你以为你能够逃得过我的手心吗?告诉你,无论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求死不能,非如此,不足以惩戒你背叛我的罪行。

妖道的魔爪向我抓了过来。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我听到一声疾叫:快闪开!身体被谁重力的一撞,踉跄跌到了一边。

是罗杰。

罗杰拦住了我的面前,阻止妖道抓住我,可是妖道那尖利的指甲,却轻而易举的抓破了他的皮肉,抓住了他的骨骼。

我惊呆了,看着喷涌的鲜血从罗杰身上喷出来,听着罗杰凄惨的呼嚎声。

快逃,快逃!这是罗杰在呼嚎:快逃进洞里去,快一点啊。

妖道将罗杰的身体慢慢的挤压,几欲挤压了一个球形,他全身的骼尽碎,已经无法再呼喊出声,那双呆滞的眼睛,在转向我的时候,却流露出不尽的温情。

爱!

他爱我!

而我却辜负了他。

突然之间我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向着罗杰那支离残碎的肢体奔了过去。

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爱的价值。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深爱着我了。

只是那些往事过于遥远,我久已淡忘。第二世只有我和你

御门令司马方大人,曾经上书奏请圣上废太子,不久之后他就得了一个怪病。

一天夜里,司马大人正在熟睡之间,突然听到门人有人厉声呵斥,正要询问,房门已是大开,两个持戟的金甲武士,怒气冲冲的闯入门来,不由分说,就用他们手中的铁戟击刺司马大人的头部。

坚硬的铁戟撞击在司马大人的额头上,发出可怕的咚咚之声,司马大人痛入骨髓,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惨嗥之声是如此的凄厉,竟然把司马大人自己从噩梦中惊醒了。

醒来而后,司马大人只觉得头疼欲裂,梦中被铁戟击刺过的部位,痛得犹为钻心。

此后每天夜里,司马大人都会做同样的噩梦,都会梦到两个金甲武士持戟而来,暴怒的击打他。

接连几夜的痛苦折磨,司马大人命家人请来了僧人攘灾,他端坐于堂上,四周团团簇拥着家人,听着僧人的梵音低唱,司马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突然之间,他于睡梦中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的头部迅速的凹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击打一样,头部绽开,血浆和脑汁飞溅开来,于最后那一声绝望而恐怖的惨嗥声中,司马大人丧命。

事后,家人在司马大人的衣服夹层里发现了两个纸人,是剪成的金甲武士的样子,怒气冲冲的手持长戟,做势欲刺。

类似的事情,频繁的发生在长安城中。

据说这种取人性命的邪术,叫做厌胜之术,是从汉朝时一个宫女那里流传出来的,却不知又被哪来的妖人带入了长安城中。从此歌舞升平的长安,笼罩在无边的恐怖之中。

我蹲在路边,啃着一块满是尘土的烧饼,满脸的泥垢,碎烂的衣衫。

一辆华丽的马车经过,车上响起了惊叫声:看那个小乞丐,多么的肮脏。

肮脏你为什么还要看他呢?另一个人问道。

我在想,那个姓言的书呆子,在来到我们家之前,肯定也是这样的吧?第一个声音说道,是一个年轻娇媚的女子。

就算是到不了这个程度,可也差不了多少。第二个声音说:我们走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第二个人,那是一个头戴银白铠甲的年轻武士,英俊,飘逸,他驾车的样子,透着一种说不尽的漫丽风情。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第一个说话的女子厉声叱骂道。

我低下头,继续啃我手中的烧饼,这时候横空际涯一声脆响,干硬的烧饼突然在我的手中炸开,喷了我满脸的尘屑,吃惊之下,还没有感觉到手掌上刺骨的疼痛,我已经不由自主的惊叫了起来。

车上的男女在放声大笑,烟尘之中,那一辆马车已经迤逦远去了。

我的手掌被那年轻武士一鞭抽得皮开肉绽,白生生的骨骼清晰可见,顾不上疼痛,我趴在地上,将那只被抽碎的烧饼残悄从尘土中抓起来,塞进嘴里。

我饿!

人们说,在我行将饿毙街头的时候,是天下大治的时代,天子威服四海,东征高丽,西服突厥,四海邦国前来朝贡的使者充盈于路,百姓伏首,夜夜祈盼天子万寿无疆。

可我只是饿。

两匹马扬尘而来,马上人一衣红,一衣绿,都是看起来非常凶恶的大汉,我突然惊慌起来,顾不上再找碎在地上的烧饼,四肢着地,向着前面的丛林爬了过去。

咄的一声,翎箭破空而来,紧贴着我的鼻尖,没入到一块坚硬的顽石中,翎箭去势未已,尾部犹自在颤动着,冷森森的雕翎不停的拍打着我的脸颊。我吓得呆了,一动不也不敢动。

两匹马一左一右疾驰过来,两道绳索矫灵如蛇,无声无息的突然飞至,缠在了我的腰身上,在两名骑士的纵声大笑之中,我已经凌空飞起,被拖在了马后。

哈哈哈,两名骑士纵声长笑:窦小姐今天大发慈悲之心,要收养这名小乞丐,我猜小姐不会是想把这个小乞丐送煮熟了吃掉吧?

两匹马疾驰进了长安城,四周的景物掠闪而过。突然砰的一声,我的脑袋重重撞击在墙壁的拐角处,痛得我嘶叫起来,可是两名骑士充耳不闻,只管拖着我在坚硬的地面上快速的驰过,又是砰的一声,我的脑袋撞击在白玉镶嵌的台阶上,痛彻心扉,我已经没有了呼号的力气。

禀告公子爷,那小乞丐已经给公子爷带来了。两名骑士禀道。

回答的,正是在马车上用鞭子抽碎了我手中烧饼的那名青年武士。只听他朗声笑道:这是窦小姐要的人,跟我可没得一点关系。

马车上的那名女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手中拿着一只华丽的鞠球,瞟了我一眼,她吩咐道:把这个乞丐给言公子送过去,此后他就是言公子的书童了,你们都要给我小心在意着点。

周围的人一片笑声,有人把我拖了起来,走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到了一间低矮的土屋子前,屋子里边,有伊伊呀呀的声音飘忽不定。拖我来的人恭瑾的声音:言公子,小姐送来一个书童与你。

咿咿呀呀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声音说道:这怎么可以,这……未免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那,带我来的家人讪笑道:言公子的意思,是要拒绝我家小姐的好心了?

岂敢岂敢,土屋里的人急忙说道:只是小姐如此垂青,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啊……

我被丢在了门口,只觉得全身疼痛,眼前一片漆黑。

我想我快要死了。

突然之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书生信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我之后大吃一惊:天,你这个小书童怎么脏成这么个样子,还不快点去后面的池塘里洗一洗。

书生把我带到书舍后面的一个池塘边,抓住我的头发,把半死不活的我沉入水中,我清晰的看到我的身体一进入水中,那清澈透明的池水立即泛起浓浓的黄尘。

你可真脏。书生说我。

你是不是从生下来就没有洗过澡?书生用支竹片将我身上的泥垢刮来了,无限惊讶的问我。

不过你的皮肤倒是白嫩嫩的,不像是个男孩子……突然之间他松开了手,我的头一下子沉下水里在,咕嘟咕嘟的灌着水,向水池子底下沉去。书生呆怔怔的看着我,好半晌才突然大叫一声,跳下水中将我捞出来,然后他扳过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拿手在我冰冷的身体上抚摸着:

天,小姐给我送来一个女孩子,这怎么可以……这……可真是却之不恭啊,却之不恭……

从此我就服侍在言公子的身边。

言公子,名丽城,他的父亲是司文郎言百川,时言百川与四部御史窦江谷是知交好友,两人同一天娶妻,妻子同一天怀孕,于是言百川与窦江谷指腹为婚,可是还没等子嗣生下来,就发生了前太子联同齐王李建成谋逆的事件,却被当时的秦王所平定,此后秦王登基为天子,追查附逆人等,言百川因是太子门官而被斩杀,此后言家败落。到得言丽城出生长大,虽然也读得书识得字,却只不过是一介穷酸书生耳。

而窦江谷却是平步青云,至今已经官任府门衙司,窦家的小姐以其姿色名动京城,四方贵公子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唯窦家小姐最钟情者,是太子府舍牙郎将周天。

周天出身世家,武艺精熟,更兼风姿动人,与窦家小姐正是天生一对。正当窦、周两家商议订婚之事的时候,却不知怎么搞的,言公子自己找上门来了,可想而知,窦家对他的到来,是何等的厌恶。

厌恶归厌恶,但碍于物议,窦家终不能将求告上门的故人之子逐出门外。所以言公子便被丢到了窦家的后园子里读书,而他和窦小姐的婚事,却再也无人提起了。

实际上,窦家对于言公子这个累赘,全当他不存在,自从我来到了言公子的身边,每天替他烹茶煮饭,洒扫厢间,眨眼间两个月的辰光过去了,我从未见到窦府中有一个家人来到这里。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槐树下清扫落叶,忽然注意到窦府宅中的高塔上,有一个家人正向我这边撩望,当时我意识到情形不对,正想避开,却已经迟了。

只听人声鼎沸之际,杂夹着狗叫之声,向着我这边涌了过来。我急忙丢了扫帚,想要逃回到言公子的身边,可是一支翎箭破空而来,正射在我的脚下,我吓得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群人飞跑到我的面前,是窦家小姐和太子府舍牙郎将周天和他们的下人。

我急忙跪下:婢子谢过小姐救命收容之恩。

救命收容?窦家小姐吃惊得嘴吧都合不拢: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是小姐吩咐婢子在这里的。我脸红了,低声喃喃的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窦家小姐茫然的转向下人们:你们有谁见过这个丫鬟没有?

我们不认得她,她一定是不知自何而来的妖物。众人一起摇头。

那周天却向我虎吼一声:何方妖物,还不现形!

婢子……真的不是什么妖物,我急得哭了起来,把事情经过一一的禀报给窦小姐,当她听清楚是她把我当成了书童送给了言公子的时候,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

什么?你竟然就是那个肮脏的乞丐?是一个女孩子?和那姓言的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还有什么丑事做不出来的?这……这真是丢死人了。

周公子在一边笑道:何妨唤那姓言的出来,让我一箭射杀,也免得让世人嘲弄窦家出了这么一起盗奸美婢的丑闻!

美婢?周天的这句话,分明是刺激了窦小姐,她不屑的上下打量着我,用酸溜溜的声音问周天:你觉得这个下贱的丫鬟也算得上美婢吗?

就是这样说说罢了,周天不以为然的解释道:这个小妮子厉害得紧啊,她做出这么大的事来,居然声色不动,足足瞒了我们两个月之久,你不觉得这小妮子有几分来历吗?

窦小姐眼睛一立,对我喝斥道:与我回去,自有家法惩处你这贱人!

我被带到了前府的刑房中,窦小姐分明是不够解气,她要亲自行刑。

我身上的衣衫被剥光,被按倒在一条冰冷的长凳上,窦小姐一边谩骂,一边狠狠的用带刺的荆条抽打我,打得我血污满地,嘶不成声。

窦小姐打得累了,气喘咻咻的停下来,拿过一根粗大的木桩,恶狠狠的对我的身体捅了过来:

敢碰我的男人,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我惨叫一声,气息奄奄,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候周公子走了进来,拿手在我的鼻尖上触了一下:不要再打了,这丫鬟已经咽气了。

真的吗?窦家小姐吓了一大跳:我……可没想要打死她……

就算是打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公子安慰她道:倒是那个姓言的家伙,真的应该趁此机会将他逐出府去,此人心术不正,奸淫侍婢……迟早也是个祸害。

窦小姐无力的坐下:这事……还是稍后再说吧,就让厨房断了那言的伙食算了,让他自己滚出去,眼下这贱人的尸身怎么办?徜使官府发现,追查起来……

没有关系,周公子安慰道:此事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我的尸身被周公子的两个家将蒙上白布,抬了出去。

一直抬到了周公子的家里。

周公子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亲自动手,把我全身都涂抹了清凉的药物。

两天之后,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幽幽醒转过来。

哈哈哈,周公子穿了一袭罗白的罗衣,赤着脚,手执一张弓走到我身边:俏丽的小丫头,那日里你泥垢涂面,我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却原来是明珠藏暗,美玉覆尘,只可恨一时错失先手,险些失去了你这个绝美的姝丽,此后你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了,就留在这里侍候本公子好了。

小婢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我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说道。

好好好,周公子高兴得两眼放光:若你是如这般善解人意,公子爷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只是婢子万难从命。我继续说道。

什么?周公子没有听清楚。

小婢感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对于公子所求,不敢从命。我把我要说的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周公子是真的大吃了一惊。

我没有作声。

周公子的一张脸霎时间沉了下去:我明白了,可是你不曾忘情于姓言的那个家伙?

他说对了。

我是无法忘情于言公子,他是人世间第一个疼爱我的男人,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忘怀那一次的疼爱,永远也不会有。

所以我尽管在心里更喜欢周公子,可我却决无可能答应他。

他来得太迟了。

相遇只有一次,最怕的只是当面的错失。

周公子,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周公子的草药非常有效,没几天的功夫,我全身的伤就已经痊愈了。

周公子命我去他的卧室。

他躺在床上,把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冷冷的看着我:你改了主意没有?

我摇头:婢子愿意侍候公子爷,但我心里的男人,只有言公子一个。

周公子把他枕在头上的手抽出来,手上拿着一只剪出来的纸人,问我道:

这是什么?

是纸人?

这纸上的红色斑点是什么?

……像是血迹。

没错,周公子笑了:这是你的血,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手持一根针,突然狠狠的刺向纸人的头部。

霎时间我的脑子一阵剧痛,那分明是铁锥之物突然刺入时所带来的痛感,远非是人体所能承受的。我双手抱头,不由自主的痛嘶起来,倒在地上不停的滚动着。

疼痛的感觉消失了,我全身的力气也已经耗尽,唯有躺在地上,喘息不已。

你从还是不从?周公子冷峻的喝问道。

公子爷,这莫非是厌胜之术?

我问你从还是不从?

公子爷,饶了婢子吧,婢子任你所为,只是婢子的心,却永远也不可能归附于你……

周公子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声,我再次因为剧痛而拼命挣扎嘶喊起来。

我的痛呼声中,却透着几分欢娱。

周公子居然精习厌胜之术,这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如此说来,近日里长安城中甚嚣尘上,传说纷纭的妖邪祸祟,只怕与周公子也不无关系吧?

此时长安城中,风声鹤唳,但凡有人犯了厌胜之禁忌,几乎是不待问罪就立即杀头。但是,周公子宁不惜冒杀身之险,让我亲睹他的厌胜之术,这岂不正是说明了他对我毫无保留吗?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

正因为他是真心想得到我,所以被拒绝之后,才会如此愤怒的吧?

在欢娱的痛楚之中,我渐而失去了知觉。

周公子回府来了。

我跪在他的脚下,替他脱下靴子。

他生气的看着我:丫头,你还是不肯答应我?

我说:公子爷,你刚刚是去了窦府吧?

他的眼睛里顿时冒出凶光,一只手举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嗅到了公子爷身上的香味,那是窦小姐的体香。

周公子哼了一声,一脚踢开了我:要什么条件,你才肯死心塌地的服侍我?你可知道这长安城中,有多少富室娇女,为求与我一夕之欢,甚至不惜付出千两黄金,偏偏你这个贱婢不识好歹……

我说:婢子始终对公子爷死心塌地,决无二心。

他分明是有几分失望:如果有一天……他说。我等待着他把话说完,可是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我服侍他躺在床上,他分明是非常的乏倦:你说,那窦家小姐,不停的羞辱折磨那姓言的书生,却始终不肯允许我杀了他,这窦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吭声。

我没有想到的是,窦小姐已经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周公子,却仍然在心里爱着言公子,这种情形大概同我没什么区别吧?

她爱他,只是因为你爱他。躺在床上的周公子,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吓呆了我,我想不到周公子居然也知道窦家小姐爱着言公子,不同的是,他知道窦家小姐那并非是爱,而是占有。

她并不爱言公子,但她却不希望别的女人得到他。

我轻轻的替周公子捶着腿,心里充满了惊恐与不安,心情失落的周公子,今天又会用什么可怕的酷折磨我呢?

他似乎窥透了我的内心,突然斜看了我一眼,骇得我魂飞魄散,急忙伏跪于榻前。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已经改主意了。

他说,我要用爱来折磨你。

他说,我要让你此后的残生,生不如死。

他说:让你的皮肉痛楚,让你的身体痛苦,这些惩罚,都比不得让你的心痛,让你的心伤更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明白。

周公子睡下了,我轻轻的放下他的一条腿,站起身来,走过去把窗子掩住。

一条人影突然从窗外扑了进来,我惊骇的正要呼叫,一只手已经紧紧的捂住了我的嘴,那熟悉的体味,令得我身体不由得绵软,无力的栽在言公子的身上。

真的是言公子,他手中持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满脸的决绝怒容。

天啊,他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为了夺回我,竟尔要闯入一身武艺的周公子的家中,这岂不是……我急忙打手势,示意他快走,快一点离开,万一让周公子听到动静,只怕后果堪虞。

言公子手持匕首,把我推到一边:那奸骗了我的妻子的恶徒何在?然后他就看到了仰面大睡的周公子,立即向着他冲了过去。

我大吃一惊,急忙用力拉住他,却被他用力一甩,将我甩到一边,那锋利的匕首高高的举起来,向着周公子的胸口戳去。

我拼力的向前一扑,正撞在言公子的身上,言公子的身形不由得一踉跄,这时候我听到了身后的周公子一声厉喝:是谁!

是要你性命的人!不想言公子非但不说快点逃命,反而回答了一句,再次猱身扑上。

言公子把匕首向周公子刺了过去,却被周公子反手一扭,夺下了匕首,肘部向下一压,将文弱的言公子压得低下头去。

好大胆!就听周公子怒喝道。

大胆的是你这恶徒!言公子怒声驳诘:夜入民室,淫奸人妻,你这贼莫非真以为天底下就没了公道二字不成?

哈哈哈,周公子大声的笑着,把言公子用力向前一推:你莫非是说我和窦家小姐的事情吗?哈哈哈,不妨跟你实话说了吧,我得到窦家小姐的身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说到明铺暗盖,公然奸宿,也是经常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跟你一个穷书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恶徒,不许你谤诽我妻子的清誉!嘶喊声中,言公子又向周公子扑了过去。

周公子一声冷笑:那好,我就成全你好了。正要将言公子一匕首刺死在当场,我却突然扑了上去,拦在了周公子的身前,扭头大声的喊道:公子快走,快离开这里……

可是言公子充耳不闻,却突然发出一声怕人的尖叫,猛的把我的身体向前一推,我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栽,忽觉胸口处一阵炽热,那锋利的匕首已经没入了我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淌流出来,我抬头,看到了周公子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怎么了,怎么了?周公子失声的叫喊起来。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言公子说了一句:

走!

快走!

然后我就跌倒在地。

倒下的时候,我心中一片冰冷。

我以为他是为我而来的,却不曾想,他根本就未曾将我放在心里。

他是为窦家小姐而来的。

我死了。

我是真的死了。

我看到周公子痛不欲生的伏在我的尸体上嚎哭,看到他用一席素绢将我的尸身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马车上,然后他打马狂奔,途中遇到了窦家小姐,笑颜如花,在车上向他打招呼。而他却充耳不闻,我看到他疯狂的鞭打奔马,驰离了驿路,闯进了森林之中,地面的岩石嶙峋可怖,枝叶于摇动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肯定是死了,因为我的人被裹在席子里,放在马车上,可是我却能够清晰的看到高天上疾奔如烈马的狂云,听到四下里传来的可怕异声。

溪流潺潺,溪风迷离,远处有一个花白胡子的仙人醉卧于狮子背上,那狮子半睡不醒,飘拂在云际深处。

一只彩翎凤凰飘飞而至,凤凰的背上,端坐着一个高髻女子,正在悠然的吹响笛子,笛声清丽,漫飞的五彩异花,自那笛声之中漫空飞舞着。

古松千年,鹿走鹤翔,这大概就是人们经常说的仙境吧?

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一个老人独坐于松下,雪白的胡须拖曳在地上,丝线也似的随风漫舞。周公子抱起我的尸体,向着那老人狂奔而去:师尊,救救弟子吧,这是弟子最心爱的女子,如果她死了,弟子纵然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白须老人睁开了眼睛,叹息了一声:生死人而肉白骨,徒儿,这违逆天道之事,是我辈可以为之的吗?

周公子哭道:师尊,弟子知罪,可是没有她,弟子是死是生,是有罪是无罪,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须老人摇头:美女骷髅,终究是脓血下的一团腐肉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周公子哭道:师尊,弟子愿意减三千寿命,从此归复凡尘,只求师尊搭救弟子的性命。

白须老人闭上了眼睛。

周公子一咬牙:弟子愿意身入地狱,受无边血劫,只要能够换得这女子性命回还,弟子一切在所不惜。

白须老人倏然动容:大胆,你竟然敢说如此渎灭天地之道的逆言!

周公子萎顿于地,痛哭失声:弟子矢志于此,誓言不改。

老人冷峭了一张脸,一言不发,渐渐的,他的人仿佛淡入了空气之中,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凄厉的风号突兀而起,森冷的气流重锤一样槌击而下,霎时间天地之间一片灰白,我看到自己和周公子已经被封禁于皑皑的冰雪之中,极天远地,只有一个个可怕的冰雪凝结而成的邪物在缓慢的蠕动,却看不到一丝活的气息。

一千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

又是一千年之久,又是一万年之遥。

我的尸体和伏跪于地的周公子,已经风化成石。

突然之间春暧花开,灵风四起,无计其数的麒麟与异兽奔腾而来,高空之上,风舞鸾回,清丽的鸣叫声响彻天地之间,这时候我的视线迅速的凝缩,仿佛从一个洞天的天地凝回到自己的身体,触眼所及,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手指。

我的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你醒来了?周公子的一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张脸,异样的苍白而憔悴,再不复此前的英武与坚韧,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隐隐有激动的泪花在浮动。

你没事了就好。

他用沙哑、冷漠的声音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那万千血劫指的是什么,但看起来,这些劫难确曾伤害到了他。

他的形体支离不堪,虚弱无力,就这样躺在床上,他吩咐家人将家中所有的金银细软搬出来,放在他的脚下。

等家人全部退出之后,他对我说道:我不慎伤害了你,又医好了你,现在已经不再欠你什么了,这些金银,你随意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上你想要的,离开我的家,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找你心爱的男人吧。

谢过公子厚恩。我伏身,叩首,爬起来,没有碰那些金银一下,独自走出了周公子的家门。

门外,仍然是繁荣的长安都城,数不清的行人在街道上相互拥挤着,我步子缓慢的走过人群,当我走到窦府那高大的门前时,听到了里边一群女孩子叽叽咭咭的笑声。

宅门大开,外边的人都能够看到窦家小姐正和一群女伴们踢鞠。

我得承认,窦家小姐真的是一个不凡美貌的女子,她身上穿了一袭水绸绿色的短装,轻灵的踢着那滚圆的鞠球,那粉红的鞠球就好似黏附到了她的身上一样,婀娜身姿,纤巧轻灵,宛如一朵美丽的萱花于风中绽开。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了好久,直到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这才离开。

我绕到了窦府的后角门,那扇门白天的时候,从来都是开着的,从那扇门口的方向,能够看到言公子为我洗去一身泥垢的水塘。我悄悄的走过去,绕过水塘,找到了言公子居住的那间矮小的土屋子前,却惊讶的发现土屋已经坍塌,围绕着土屋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霎时间我的心一片冰冷。

言公子,莫非已经被窦家逐出了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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