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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12: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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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子,廖玮雯,鲍尔吉·原野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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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生活,行走在远方(套装共3册)

诗意生活,行走在远方(套装共3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诗意生活,行走在远方(套装共3册)作者:叶子,廖玮雯,鲍尔吉·原野排版:skip出版社:群言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6148471698本书由北京华文经典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言我想要的生活

这一年,我生活在大理,开着一家小小的青年旅舍,取名叫“活着”。这是一个听上去很有能量的词,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理解它的深刻含义。

大理是一座闲适的城市,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散心,看看苍山洱海的旖旎风光,在秀丽的山水中忘却烦恼,卸下负担。我愿意长待这里,是因为喜欢这里的随意、自由、散漫。偶尔我会去下关市区看一场电影,去二手市场淘点东西,其余大部分时间则在古城。

有时,我会学着做饭,或者和朋友去人民路摆摊,晚上席地坐在洱海门附近喝酒听歌。有时,也会和一群陌生人在客栈的楼顶上聊天说笑,看着苍山静静睡去。当然,大多数陌生人都是我的房客。闲暇时,我会骑单车去洱海边吹风,或是骑十几公里只是为了买一瓶玫瑰花糖带回家。

在客栈里,遇见一些人,告别一些人。因为不停地告别,心变得冷漠、坚硬,可也时常因为别人给予的一点帮助感激涕零。

哭,无论是感动的哭还是内心极大失落的哭,在这些年变得频繁起来,它和我的年纪无关。

持续几年,我都有一个习惯,每年我都会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出去旅行。旅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带给我的不只是视觉的享受,还有内心的顿悟。之后的几年,我还会去更多的地方,我要去寻找那个在路上等着我的人,把他带到我身边来。但是,在去之前,我必须把自己经营好。

经营好自己,并不代表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穿着光鲜亮丽,出入华丽的地方,而是让自己的内心丰盈起来,阅读、旅行、工作,找到自己的价值。

大学毕业之后,我的生活,因为我的反抗和不安于现状,开始和旧时同学有所区别。我辞退了父母安排的工作,只身去了广州,兜兜转转之后又在大理经营起了客栈。如今,我很少收到他们的信息,也不会主动联系他们,渐渐地断了联系。夜深人静时,我会进到他们的QQ空间里了解他们的生活现状,但我无法分享他们因勤奋工作升职加薪后身上绽放的成功,也无法分享他们成家立业、添丁生子后脸上泛出的喜悦。我只是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过着属于我的生活。

前不久和一个网友聊天。她说:“颠簸,流离,忧伤,幸福,喜悦……你用不同的方式感受着。你比别人更加懂得珍惜生活、感恩生活,因为你经常面对着与不同的人的分离。你知道吗?我每天上班下班,去和亲戚朋友介绍的人相亲,我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现在的她,仍旧在相亲的路上摸索,却始终遇不到那个适合牵手的男人。生活乏味,偶尔能够调剂的,就是去听一场陈奕迅的演唱会。

陈奕迅在歌里唱着:“我们活在选择的年代,选择电视该看哪一台,选择一个人值不值得爱,选择离不开选择生小孩,我们很努力活得精彩,好让看起来活得精彩。”

是啊,我们每天都会面临不同的选择,衣食住行,总是在不断权衡,它们构成了生活。可是,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想我做到了,我选择了我喜欢的生活方式,然而也造成了另一方面情感的缺失。自由并不是绝对的。你所看到的,也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大理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让人感觉舒适。客栈里灯光摇曳,我找来椅子躺在上面,听着陌生的人和我诉说他们的故事。

一个房客很认真地拿出他女友的照片对我说:“我给你看看她的照片,你在大理每天遇到那么多人,如果有一天遇到她,告诉她我在找她。”

我笑着说:“一定。”我知道这其实也是安慰他,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还有一个女房客跟我说,她要去找他的男朋友,即使他远在天涯海角,她也无远弗届。

……

突然间,我觉得我该记录下一些东西,生活在世间,每个人都有一些经历,都有一段或几段故事,它们构成了成长的砝码。虽然有些人再不联系,有些事时过境迁,可我还是想要记录下我所遇到的或听到的故事。

旅途中,我经常遇到这样一些人。他们沉默、哀伤、愉悦、平静、叹息、欢笑。我揣测他们的内心,却无法得知真相。我的确也遇到过一些背着包独自旅行的人。他们的背被背包压得有点弯,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脸上顽皮地冒出几个细小的斑点,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们带着故事开始旅行,或是因为旅行有了故事。我和他们相识相知在某个时间点,我得知了那些故事。于是,我尝试把那些故事记录下来。

我一直觉得我的脑子容量很小,装不下太多东西。把那些事情写出来,让它具体化,让它成型,这也是把复杂事件从大脑转移出来的一个过程。

我也因此获得轻松,我的脑子可以不用一直惦记着那些事情,而且我可以把一些新的事情放进去。如此反复。

我所写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我看到听到或亲自经历的。你无须质疑它的真实性。《圣经》里说,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事。每天都有那么多故事发生,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看不到的、你听不到的,它只不过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故事正在发生着,只是你未曾得知,我爱着故事里那些任性勇敢的女孩。

我始终觉得,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去爱,去生活,这是我们对自己最好的交代。拉萨记忆

我去拉萨是在2013年的时候。

当时,我住在一个民宿旅馆。如果不是先前去过的朋友介绍,我或许找不到这里,它隐藏在曲折的小巷里,位置偏僻,多是长住的客人和回头客。这里人少,幽静,庭院很大,种满了格桑花;木质楼梯,踩在上面咯咯作响,房间装修简单,显得有些老旧。

早上漫步街头,白云低垂,阳光艳丽,看着身穿藏袍头发花白的老人急匆匆地来到大昭寺门外转经,心中杂念瞬间被拂去,空灵澄澈。中午我会站在玛吉阿米的楼顶,俯瞰八廓街的景象,倾听驴友讲述旅途的故事。下午,我会出现在甜茶馆里。绿色油漆剥落的桌椅,七毛钱一杯的甜茶,我只需三四块钱便可以度完整个下午。看着身边三三两两聊天的人,我在一旁静坐、沉思,然后离开。傍晚,我意兴阑珊地欣赏着人流散去、街道空荡的景象。

瞬间散去的人潮,让我觉得周围安静空旷。

我想,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叫苏南的女子,拉萨给我的记忆会很简单:酥油茶的味道,青稞酒的香甜,藏民高原红的脸庞与纯净的眼神,漂亮低矮的房屋,还有大昭寺门口磕长头的藏民和阳光下穿着藏袍手握念珠虔诚祈祷的老人。

就是这样简单清晰的记忆,却被一个突然闯入我的生命里的女子所替代。她携带着一个故事进入我的大脑,她的笑容,她的忧伤,深深地植入了我的记忆里。

从此,我对拉萨的记忆,除了艳丽的阳光就是她。

我记得读大学时,新闻学里说,我们对新闻的报道、对新闻事件的挖掘,有一种心理状态叫窥视心理。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和窥视欲,想要去挖掘那些新鲜事件来满足自身的这种心理需求。我觉得在旅途中,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的心理。

很多时候,人们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一个糟糕的男人走在一起,好奇心会迸发,会想要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怎样在一起的。

我曾经看到一个冷艳的女人端坐在咖啡厅里沉思,也很想知道她的故事。

一次旅行,我遇到一个打扮时髦却剃着光头的年轻女子,我对她充满好奇。我们住在同一个屋子,我接近她,从她的口中知道她的故事。她说她在北京工作,谈过很多次恋爱,现在不信爱情了。最后一次分手后,她去泰国旅行,不知怎的,着了魔一样把自己的长发剃光。

这样的女子,带着某一个闪光点,闯入我的视线里。就像我第一次遇到苏南。

我遇见苏南,是在大昭寺门口。夜已深,在床上辗转反侧,仍无睡意,我换了衣服从旅馆里走出来。已经是九月底,空气里有丝丝凉意,我把藏蓝色绣花披巾披上。白日里热闹的拉萨城此刻已沉沉地入睡,甜茶馆、唐卡店、小旅社悄然无声,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盏盏黄色的路灯,用柔和的光守卫着这个城市。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大昭寺广场。远处的山,黑影重重,高低起伏。眼前的大昭寺,在夜色的笼罩下庄重而神秘。我往前走,想去静静观望这个神圣的寺庙,这时,一个纤瘦的身影如流光一样跳入我的眼睛。那种感觉,如长久凝视夜空却突然看到了流星一般叫人欣喜。

这么深的夜里。桑炉已停止了煨桑,转经的人都已经散去,只有她还留在这里。瘦弱的身影被月光拉长,满是孤寂。

我靠近她,发现她在磕长头。双手举起随着头部低垂在地上,然后整个身子俯伏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程序。

我在大昭寺前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动作。她始终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起起落落的背影。她穿着运动鞋,黑色的粗布裤子,绿色的绣花棉衣。许久之后,她来到我身边坐下。

昏黄的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我这才看清她。她的头发披在肩上,一绺绺发丝在路灯下泛着光泽。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她嘴角的那颗小痣,像是故意点上去般迷人。她的表情恬静安详,没有人可以看得出她经历了怎样的悲喜。我被她深深吸引,想要靠近她。“怎么还不去睡,待在这里不冷吗?”她侧过脸来对我说。“睡不着,失眠严重。”我说。“我也一样。你刚到拉萨吗?”她接着问。“我来了几天了,觉得待在拉萨挺舒服的,特别喜欢这里的阳光,所以我决定多住一段日子。”“拉萨的确是个好地方啊,我来了也一个多星期了。”“你从哪里过来。”“杭州。”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会儿,她似乎在这个夜晚想要找个人倾诉,而我又来得恰是时候。可是,她却在犹豫着一些事情是否该说,这一晚我还是无法从她身上探知太多的事情。

清凉的夜里,我们不再说话,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渗透彼此的心灵。

后来的几天,我与她几次相遇在深夜的大昭寺门口。偶尔,在她休息的时候,我们会随便聊上几句。她话不多,只说住在杭州,来拉萨已经十多天了,每天晚上都会到这里。

偶尔,我也会陪着她一起趴在地上祈祷。“你要相信,只要心诚,上天一定会听到我们的祈祷。”她双手合十地对我说。

我按照她教我的办法把双手举高,经过头,胸,然后及地。我听到我内心跳出一个声音问我:“你想要什么?你要和上天祈祷什么?”现在的我,经历过很多感情波折,看淡很多事情,如果真要祈祷,那我便祈求在远方的父母身体健康,曾经我为了爱情不听他们的劝告,跑到很远的城市。

我趴在光滑的石头上,坐直身子,又举起双手。那段日子,每天深夜我都陪着苏南。我知道,她心里藏着故事,她不说,我便不问。我们大多数时间只是静坐,彼此陪伴。

直到有一天,我因为答应远在广州的朋友,要送她一幅唐卡,才不得不在白天出门。拉萨白天的阳光,明艳刺眼,照在身上有灼热感,可以使皮肤变黑变粗糙。即便这样,我仍不在脸上涂抹护肤品或防晒霜,我也从不戴墨镜,不喜欢让眼前事物蒙上一层暗淡的颜色。

大昭寺附近商铺林立,我沿街寻找售卖唐卡的店铺,无意中再次见到苏南。她盘腿坐在一群前来朝拜的藏族妇女中间,开心地与她们交谈。夜里那个安静如水的女子,此刻浑身散发着活泼的气息。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呈现出炫目的白色,她微眯着眼睛,一脸喜悦。“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看见我之后,她起身走过来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子,来到一户藏民家。经过种满格桑花的小院走进大厅,里面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当地的藏民。绿色的木桌由于年深日久,油漆剥落,斑驳陈旧,木质的长条的凳子安静地分布在桌子四周,这儿环境算不上优雅,却也充满民族风味。

女主人是个中年藏族妇女,穿着藏袍,脸上皮肤黝黑且沟壑纵横。见我们坐下,她拿着两个绿色的大塑料瓶走过来招待我们。

她家自酿的青稞酒很好喝,不是当地人是找不到这里的。苏南和我说,一个朋友带她来了一次之后,她便喜欢上了这里,经常一个人过来。说着她往眼前的玻璃杯里倒满酒,一饮而尽。“你快点尝尝。”她斟满了我面前的杯子。我尝了一口,有点儿苦,可味道醇香。“很好喝,对吧。”“嗯,还好。”

我看到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神情有点悲伤。她继续倒酒,动作迅速而决然。只是这次,她不喝,而是停下来看着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隐约知道,她想和我诉说她的故事。

那年她十七岁,眼睛大而明亮,嘴角长着一颗浑圆的小痣。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屋里,她站在镜子前,用纤细的手指握着修眉刀,笨拙地修整着眉毛。她要让眉毛向上挑起,然后,她画上眼线,涂上睫毛。因为不熟练,或是因为睫毛膏的质量太差,睫毛总是黏在一起,她试图用手把它们分开,却无济于事,只好洗干净,重新涂。接着,她把嘴微微张开,涂上红色的口红,抿了抿。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隆重地打扮自己,因为她要坐火车去见那个在网上聊得不错的网友。

网友是杭州人,名叫秦熙,能说会道。他们曾在网上视频过几次,秦熙长得像已故香港艺人张国荣,苏南十分喜欢。苏南每次不想上学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远方的网友,不管对方在不在线,她都会发信息过去,然后守候在电脑前,直到秦熙回复她。秦熙有时在线上,会给苏南讲笑话,或者与苏南视频,唱歌给她听。在苏南心情不好的时候,秦熙也会讲几句励志的话,鼓励她。长久以来,苏南觉得秦熙无微不至,不但人长得帅,而且很懂她,还会制造惊喜。秦熙就是她心中的男神,苏南梦寐以求想要见到他,那种渴望,就像小孩看到糖果一样。

化好妆以后,苏南从衣柜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碎花布长裙子换上,从鞋柜里拿出那双她一直不舍得穿的红色凉鞋穿在脚上。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她,如白月光里盛开的玫瑰一样迷人。她想,他一定会喜欢。即便上了火车,车厢里的嘈杂声、一路颠簸的疲惫都没能影响她要见心上人的愉快心情。一路上,她时而逗逗旁边乘客的孩子,时而把头贴在窗玻璃上看外面的风景,时而塞上耳机小声地哼着音乐……家乡越来越远,天也黑了下来,她趴在桌上慢慢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看到窗外的天空开始变亮,树木在风中摇摆。

火车到站,她迫不及待地走出站台,一眼便看到等在出口的秦熙,上身穿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远远地朝着她笑。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看到女人,苏南的脚步变得迟缓,表情变得僵硬,她想要躲开他们,可秦熙却已经拉着那个女人的手走了过来。她硬着头皮迎上去,红色的凉鞋与地面碰撞出嗒嗒的声音,她心乱如麻。

秦熙指着那个女人给她介绍:“苏南,这是我女朋友于茵,听说你要来,她一早便拉着我去买菜给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眼前的女子身材丰满圆润,优雅端庄。她礼貌地伸出手,苏南没有避让,伸出手轻轻地与她握了一下,快速地抽回来。

她看着他们喜悦的神情,义愤填膺。这一整天,她说很少的话,吃很少的东西,他们在客厅依偎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回卧室休息。

夜里,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电闪雷鸣,她被惊醒,爬起来、披上衣服掀开窗帘看雨水从空中落下,打在不知名的植物的叶子上。她的心湿漉漉的,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又爬起来找水喝,意外地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声音是从另一个房间传出的。是他俩。她可以想象得到,隔着一扇门里的男人,她挚爱的男人,她一直期盼着的男人。此刻他和另一个女人赤裸交织的画面。纠缠的肉体,缠绵的眼神,女人的笑容如一朵醉人的玫瑰,他伏在她的耳畔轻轻地喘息。

她不愿再去想象,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打开门,她迅速地跑下楼,钻进雨中。“难过的时候只是想要奔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感受,想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出来。”苏南对我说。

跑了几步后,她感到脸上潮乎乎的,一片冰凉,她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原来爱情,一直以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她凭借自己的幻想和愿望构造了一个空中花园。如今幻想破灭、愿望落空,她难过极了。

她孤单地立在雨中,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水珠。何明在这个时候正好开着车经过,透过被雨水冲刷而模糊的车窗,看到在路边有个浑身湿透的女孩。他把车开到她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苏南的眼睛,潮湿明亮,让人怜惜。“姑娘,没事吧?你要去哪?我送你。”何明摇开车窗冲着苏南说。苏南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黑色西裤,一脸的和蔼亲切。

苏南迟疑了一下,钻进了车里。车内干净、温暖。她小心翼翼地坐着,头发上的水珠顺着柔软的发丝流下,她的脸庞变得更加潮湿,她慌忙用手擦拭,可手也是湿的。“用纸巾擦擦。”何明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递纸巾给她。他的手指白皙,纤长,腕上戴着一款精美的劳力士表。苏南接过纸巾,呆呆地看着他。外面雨下得紧,雨滴砸在车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你去哪儿。”何明问。“我没地方去了,你可以带我走吗?”她说。

何明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把她带回家。他住的是市中心的公寓楼。木质的地板刚刚擦过,纤尘不染;房间里摆着杏黄色的布艺沙发,天花板上悬挂着欧式水晶吊灯,棕色的木桌上整齐地放着几个白色的瓷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高端大气。

苏南怕弄脏地板,在门口把鞋子脱了,光着脚站着一动不动,黑色的头发因为受潮像野草一样凌乱地散开来,她目光迟疑,表情木讷。

何明把苏南让进屋,找来拖鞋和衣服让她换上,让她先去洗澡。他的细心和善意,让苏南备感温暖。

她走进浴室。里面大而干净,白色瓷砖贴出的墙面没有一点污渍,咖啡色的浴室柜上整齐地摆放着洗漱用品。何明用的是CK香水、Amway牙膏、Amway沐浴露……苏南把卫生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女人用品。她猜,何明单身。

随后,她褪去身上的衣服,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赤裸身体的女人。这是一具少女的身体,不够丰盈,却散发着柔软迷人的光泽。光滑的皮肤上,顽皮地冒出几个黑色细小的痣。还在发育的胸部像两只熟睡的鸽子静静地偎依在胸前。她打开热水器开关,水从莲蓬头里钻了出来,她握着莲蓬头手柄,从头到脚清洗着全身。她似乎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是在为这一切的到来做一个精美的准备。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穿着何明宽大的白衬衫,一双白皙修长的腿露在外面。她的眼神,似乎把浴室里的水蒸气都一并带了出来,沾满了湿气。“淋了那么大的雨,我怕你感冒,给你熬了点姜汤,趁热喝了吧。”何明端出一碗汤放在桌上,说道。

接着,他又找来一些面包、牛奶、水果给她。苏南很饿,一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拿起面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何明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她吃,苏南的嘴角沾着细细的面包屑和奶渍,像个孩子。吃饱后,苏南不再拘束,光着脚坐在沙发上和何明聊天,娱乐明星、音乐电影、服装鞋子,天南海北地发表着她的意见。那一刻,她似乎忘记秦熙对她的伤害。和何明在一起,她内心安定,心情愉悦。

临睡前,何明把她带到另一间卧室。打开灯,呈现在她眼前的房间狭小而简单,一张橡木床摆在正中,上面铺着绿色格子的床单。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白色的桌子和一个衣柜。“很少有人会来,这间房空了很长时间。”何明说。“睡吧。我就住在隔壁,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说完,何明转过身要离开,灯光在他高大的背影上镀了一层温暖。那是苏南一直渴望寻求的温暖。

她叫住了他,“你结婚了吗?”“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他转过身,感到莫名其妙。“我怕我住在这里,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这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结婚。”何明说。打消了顾虑之后,苏南更加坚定飞蛾扑火的决心,她只知道,他是她生命里的光,即便他大她许多岁。

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吻他,他没有躲避。对于爱,她从来不会掩饰。她青涩地吻着他,想要告诉他,她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女人。越是极度想要表现,心里越是焦躁。还好,接下来是何明引导她。

他把她抱上床,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身体,她侧过头,不想让他发现她脸上害怕和痛苦的表情。她想,如果他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次说不定会停止。

她被疼痛撕扯着,何明还是有所感觉。“是第一次吗?”“嗯。”“为什么会给我?”他伏在她的身上,亲吻着她的脸颊。他不敢相信一个女孩愿意把第一次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五个小时的男人。“因为我爱你。”她说。

那天,他们一直睡在那间狭小的卧室里,即便主卧有一张很大很温暖的床。那张床或许睡过很多女人,但是在这里,苏南觉得它只属于自己。何明把她搂在怀里入睡,她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手臂缠绕着她。即便睡梦中她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清新。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她一直需索的爱和安全感,似乎有了着落。她开心而满足地睡去。

第二天,阳光从窗户倾泻进来,落到床上,苏南睁开眼睛,看到站在窗前的何明。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穿着淡绿色的衬衫。经过昨天一晚,她感觉自己已经属于这个男人了,禁不住满心欢喜。

何明陪苏南一起度过了几天快乐的时光。他带她去清河坊,去西湖,去乌镇。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怕她被来来往往的人潮冲散。晚上的时候他陪她看电视,抱着她入睡,他们像一对夫妻一样生活。可是新学期的临近,苏南不得不离开何明,回到她生活的城市。

那天,何明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她说:“一年之后我可以来找你吗?那时候我想要做你的女朋友,留在你身边。”“可以。”何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应许,成了苏南前进的动力。在艰难穿梭的人生道路上,她不再徘徊,她看到了在远方召唤她的光。回去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和何明很少联系,偶尔只有寥寥的几个短信。短信内容平淡,不透露任何相思之情,只是像朋友一样交谈。

她清楚地知道,唯有考上杭州的学校,才可能和何明在一起。

十八岁那年的八月底。西湖的荷花过了花期,有了衰败的迹象。

苏南提着行李箱以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杭州火车站,只为了寻爱而来。她拨开层层人群,看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剪短了头发,穿着白色格子衬衣,深蓝色的休闲裤。

苏南停了下来,等待他走过来。她还是像过去那样瘦,弱不禁风,可眼睛的光芒,比任何人都明亮,坚定。

何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苏南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只是这一次,何明没有把她带回家,而是带她到宾馆。他并不打算对苏南隐瞒结婚的事实,他说,“苏南,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母亲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她希望看到我结婚生子,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和她介绍的女孩子结了婚。我不爱她,甚至在你出现之前,我未深爱过任何女人。我的妻子孩子,只是构成我生活完整的一部分。如今我告诉你事实,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

苏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发疯一般摇着何明的手臂,他皱着眉头抱紧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等我。”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捶打着他的胸口。期待的美梦,一瞬间变成了泡影,她曾在无数个夜里梦见自己做了何明的新娘。

没想到,一年后,迎接她的是这样的结局。一年里,每次考试不理想的时候,她都安慰自己,何明在远方等我,我要努力。夜里失眠难熬的时候,她看着手机发呆。不,我不能给他打电话,说不定他已经睡了。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只怕给他造成负担。而现在,她颤抖着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得太用力,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颤抖着。“苏南,我是三十岁的人了,只是选择了大部分成年人都会选择的路,找个适合的对象结婚,组建一个家庭,而不是爱。苏南,你要理解,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七岁。”

何明把她揽入怀中,他愿意忍受苏南对他的捶打和愤怒。“不,不要。”苏南边哭泣,边嘶喊,她的身子如拨浪鼓一样使劲摇摆着,挣脱他的怀抱,跑下了楼。

听到他追逐下楼的声音,她瘦弱的身影如惊吓的小猫一样敏捷地钻进了楼下的绿化带里,她看到他来寻找她,着急而茫然。她躲在树丛里,用牙齿咬住手,不让自己出声。等他离开,她才站起身走出来。手上的牙印很深,凹凸且变得铁青。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走着,刚来的兴奋,如今的绝望,飞蛾扑火的爱情。经过的人,行色匆忙,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她一直在流着眼泪,却静默无声。

走到半夜,街道孤单冷清,路上行人寥寥,她终于想到回去。再次回到宾馆的时候,她的眼睛因为哭得太多肿得像核桃。因为疲惫,她肩膀下垂。

她说:“我来取行李,我要回寝室住。”“苏南,不要走好吗?即便我现在说想要拥有你是极为自私的一件事。可是,我对你的挽留是因为我爱你。”他走上去抱紧她。“不,你已经结婚了。”苏南极力地摆出这个事实。“那又怎样。婚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形式。苏南,你要相信我爱你。”他用手捧起她脏兮兮的小脸,动情地吻下去。

爱是什么?一句我爱你,能够复苏死灰般的心。

他用吻把她包围,覆盖,吞噬。那一刻,离开何明的心开始松动。她接受他已经结婚的事实,她也知道,何明不可能离婚。她的母亲不会让他离婚,他也不会轻易毁掉一个家庭。

何明在学校附近为她买了一套公寓,在五楼,两室一厅,近一百平米。对她来说,一个人住有点空,两个人住刚好,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彼此。房子朝阳,光线充沛。有一个阳台,摆放着盆景,也可以用来晾晒衣物。

客厅的墙壁上覆盖着淡黄色的墙纸,天花板上吊着圆柱形的灯,白色印花窗帘,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木质地板,茶几上铺着蓝色格子桌布,几枝桂花安静地插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香气四溢。

他又买了空调、冰箱、烤箱、榨汁机、饮水机,竭力地为她布置好每一个角落。

他时常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出去吃饭。偶尔,何明会突然出现在校门口接她,苏南满心欢喜地跳上车,他载着她去看烟花,或者去几十公里外的海边,只为看日落。冬天寒风瑟瑟,他用大衣把她紧紧裹在怀里。

他是爱她的,她能感受到。但这份爱,远远不够。她对爱的需索强烈,和残缺的童年有关。

父母在她七岁的时候因不断吵架,无法生活在一起而选择离婚。他们询问女儿,今后要和谁一起过。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选择母亲,毕竟母亲的条件和能力都比父亲强很多,她的未来在母亲这边能得到保障。但是,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和父亲在一起,那个经常酗酒,走路一瘸一拐,动不动就打骂她和母亲的人。“苏南,为什么不跟妈妈走,为什么?”女人哭泣地恳求她,她却无动于衷。唯一让她坚持的理由,是因为父亲曾托起她放在肩膀上,带她去动物园玩。孩子幼小的心,并不在乎优渥的物质条件,她只是需要一点点的关心,哪怕微乎其微。

苏南希望何明能有更多时间陪在她身边。只是,这更多的是妄想,他的时间,大部分给了家庭。更有一段时期,他处于事业上升阶段,非常忙碌。他见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是抽空给她打电话,让她放学早些回家。不能在外过夜,不能和其他男生约会,不能深夜独自出去吃夜宵。

她形单影只地徘徊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同年级女孩饶有兴致地谈论暗恋男生的时候,在她们欢乐聚会逛街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厮守着一份她自以为可以用生命去换取的爱情。

那是一段极其寂寞的时光。她光着脚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只是觉得好寂寞。那种感觉渗透皮肤,深入骨髓。

有时在夜晚,她穿着睡衣爬上阳台,抽一支烟,安静地看着对面房屋透出的温柔的灯光。那是一处人家,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聊天看电视,哄孩子上床睡觉,说笑,吵闹。这些她都不能拥有。她的心里一阵酸楚。直到整幢楼层所有的灯光都熄灭,她才从阳台上走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整夜失眠。这样的忍耐,让她有时候变得暴躁,因为一点小事便和何明争吵。吵得最凶的一次,她出门去和一个在网上说喜欢她的男生约会。

她和他在电影院里接吻,男生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碎花布连衣裙变得鼓鼓的,像钻进了一只偷腥的猫。之后,她和那个男生去了宾馆。男生脱掉她的衣服,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她。苏南却突然厌恶地推开那个男生,给了他一个耳光。男生不甘心,他们厮打在一起,她被打得满身是伤,眼角下有一块青紫,衣服上沾着血迹。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她睁大眼睛看车里的人,原来是何明。他说:“苏南,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苏南没有说话,眼眶里旋转着两团泪水。“苏南,我好担心你。”

她看着他一脸沮丧的表情,破涕为笑。

这是何明第二次找到她。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允许她再次逃跑。他说,他愿意和她厮守终身。所有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苏南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一直在等。

这一等,漫长的几年便匆匆过去。

毕业之后,她在这个城市留了下来。

她说:“何明,我要去工作,这样可以减少对你的思念。”她不想所有的事情都依赖何明,她也不想在经济上完全靠他,即便他很富足。她找了一份促销的工作,在某商城柜台里上班,一站就是一天,回到家脚酸无力,浑身疲惫。累和孤单交织在一起,压迫着她瘦弱的身体。

但在睡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他拥抱在怀里,脸贴得如此之近。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温暖舒适。感受着身边男人的体温,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看着他平和的表情,她便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是在某一个夜里醒来,她突然想为他生一个孩子。那种瞬间涌出的想法,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决然,瞬息之间便确定方向。

她不吃药,也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她闭上眼睛,看到的是孩子天真的面容,耳边是孩子咯咯的笑声。她很希望能怀上一个小生命。那样,就可以有一个陪伴。

很快,她有了孩子,她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她收起了高跟鞋,不再抽烟、喝酒、熬夜。她要赐予孩子一个健康的生长空间。她继续工作,下班之后抱着零食看电视,陪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心,一下子有了期盼,不再孤单。但在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她因为搬货物摔倒,意外流产。

那一夜,她心灰意冷,绝望透顶。她喝了很多酒,麻醉自己,在黑暗中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往左手腕上划下去,鲜血汩汩直流。她摸索到浴室,让血混着水一起流淌,她希望随孩子一起死去。何明赶来,看到躺在冰冷地板上奄奄一息的她,气色如死灰,立即把她送到医院。

出院之后,他抛下了手头的工作,带她旅游,散心。

在陌生的城市里,卸下了所有包袱。他不用顾及家人朋友的眼光,他只是她的男人,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他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散步。他带她看电影,爬山,钓鱼,找寻特色的小店用餐,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兜风,去充满异域风情的酒吧里,喝酒,听歌;在她喝得半醉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在空荡的街道上奔跑。

这样轻松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初识的时候。在乌镇,他因为和她打赌输了,背着她走在黄昏的巷子里,引得路过的行人不断地对他们指指点点。

晚上,她枕在他怀里,无论外面如何嘈杂,犬吠、虫鸣、人声如何交织,心中却结庐在人境。“回去之后我该怎么办?”何明突然问她。“回去之后,我们得顾及很多世俗眼光。我不能再和你牵手逛街散步奔跑,我怕想要见你都要考虑许久才能给你电话。何明,我很害怕,我只想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苏南,相信我,给我时间,我会把一切处理好。到时我们一起去国外。我会找一份工作来维持我们的生活,你只需要将孩子照顾好。我会在院子里种很多你喜欢的花,薰衣草、百合、蔷薇。我也会种两棵树,中间悬挂着秋千,我们可以坐在秋千上乘凉,看着孩子在旁边奔跑。”

若有可能,她希望这梦想成真。

然而,回杭州不久后,何明被查出患上了癌症,住进了医院,由妻子和家人照顾,他不愿意再见到苏南。

他想让她带着美好的记忆而活,而不是在她的记忆中强加进去他弥留之际消瘦不堪,形体憔悴的样子。

他只需要她记得,他们在夕阳下牵手散步,情意缠绵。他只需要她记得,他拥抱她入睡时强有力的身体,这副躯体散发着强劲的力量,给她温暖和安全。他只需要她记得,他们在日出的时候接吻,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喜悦。他要她记得,那些美好的时光。

随后的日子,他变得消瘦不堪,面容憔悴,吃不下东西,时不时地呕吐。化疗,输液,吃药,检查,这些事情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

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想要见苏南一面。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一早起来,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刮了脸。他约她去一家环境幽雅的餐厅里一起吃最后一顿饭。他吃得很少,他说:“苏南,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他想正式和她告别。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眼睛蒙着雾水般的少女,不再是那个涂着红色口红,天真烂漫的女孩。此刻的她,脸色蜡黄,眼角有了鱼尾纹,嘴唇颜色很淡。

没想到,她跟了他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给她留下,他觉得对她有愧。

他说:“苏南,原谅我耽搁了你这么些年。如果不是死亡逼近,我会离婚娶你。我希望今后……”

苏南哭泣着双手捂住脸,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何明,我求你,让我照顾你。”“不,苏南,我们不可以再见。我的妻子会陪我去国外治疗,我也会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若有可能,我希望今生还能再见到你。”

那夜,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苏南安静地坐在何明的身边,她侧过头靠在他的怀里,鼻翼上是她熟悉的香水味道。无数次在夜里醒来,她都会靠近他,嗅他身上的味道,这会让她觉得安心。

而现在,她多么怕失去这味道,她努力呼吸,想要吸尽这味道,然后在黑暗的影院里无声哭泣。

离开的时候,看着所有人离席,她才缓慢地走出电影院。她知道,这次分离,再也见不到他了。几天后,他和妻子去了美国。他可能被疾病折磨得愈发消瘦,憔悴不堪。但是,她看不到。

他只要她记得,那个雨夜,他邂逅了一个前来陌生城市寻找爱的女孩。他给她温存,给她家的幻想。

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脸颊,她闭上眼睛,缓和情绪。睁开,睫毛上挂满了泪水。我似乎看到了那夜奔跑在雨中孤独落寞的苏南。

苏楠说:“他现在在美国治疗,我和他又失去了联系。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是祈祷。我独自跑来拉萨,也只是为了祈祷,我希望这样做可以减少病痛对他的折磨,我祈祷老天不要残忍地夺去他的生命。”

喝完酒,从巷子里走出来,我的头已经有些晕眩。热辣辣的太阳照射着人来人往的八廓街,游客、商贩、转经的人、晒太阳的人构成了这座城市的众生相。

苏南走上来对我说:“我陪你去买唐卡。”她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之间,没有一点生分。从认识开始,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是我所诧异的,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在短时间里这样亲密。

我们逛了很多店,最终,在一家卖各种首饰、挂链、印度香的小店里苏南以很低的价格买下了一幅绣着布达拉宫图像的唐卡。此刻,她的脸上忧伤散去,恢复昔日的平和,且因为砍价成功而兴高采烈。

后来几天夜里,我依旧在大昭寺门口看到苏南。她穿着刺绣的衣服,安静伫立。清凉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表情平和,如果不是先前她给我讲他的经历,我是觉察不出她的悲喜的。她双膝跪地高高地举起双手,然后经过头、胸及地,最后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

事后,我和她坐在石阶上交谈,她说:“拉萨的日光真毒,和来的时候相比,我已经黑了一圈。”

她说,她很喜欢拉萨,如果可以,她想要留下来。看着转经的人,看着一贫如洗只为来这里祈祷的信徒,我的心因为敬佩而充实。

再后来,我没有见到过她。她的消失如一阵风,似乎昨天她还在欢欢喜喜地和我说,我买了一串手链,她要价二百八,我八十块就买来了,虽然便宜,但是还是希望你收下。今天,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留一点痕迹。我甚至有点不习惯她的消失。我每天都会往大昭寺前面经过,那个盘腿坐在一群藏族妇女中间的女子,她确实已经消失。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也没有留任何联系方式。她只是我在微凉时光的狭缝里遇见的一个人,因为寂寞,彼此陪伴。

而她,却成了我对拉萨的全部记忆。

每每想到拉萨,她的脸庞便跃入我脑海。我的记忆被这个故事占据,在大昭寺门口,有一个女子整夜地磕着长头,为她所爱的人祈福。两个女人的镇远

近一年,我生活在大理。

我母亲常说,她怀孕的时候去了趟大理旅游,所以我才会“故地重返”地来到这里并执拗地留下来。她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在想,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缘分,是否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人这一生要在许多地方停留,出生地、成长地、工作地、出嫁地……我有时在想,走过的每个城市和自己的关系,不只是偶然那么简单。

我喜欢一个叫镇远的小镇。

很多人去一个地方旅行,时常是因为听说,朋友介绍或是在杂志上看到。而镇远之于我,并非这样的情况。它是在某一瞬间出现,然后和我结下深深的缘分。

认识镇远,是因为有一天夜晚乘火车经过,我刚好看着窗外,幽深的山谷中突然出现的大片光亮,绚烂多彩。这是一个深藏于高原腹地的小城,如人间仙境般安然存在。我拿出手机查询后得知这个地方叫镇远。

瞬间的悸动,像是我夜里坐车经过海拔4000多米的折多山时仰头看到的银河,无比欣喜。虽然萌生过想要跳下火车寻找这个地方的冲动,可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我只能另选时间再去寻访。

没过多久,应该是在一个月后,我请了两天的假加上周末的时间来到这里。此时正值旅游淡季,和很多古镇相比,这里的游客少得可怜,来来往往的都是当地人。舞阳河水穿过整个古镇,周边的柳树、石桥、房屋、亭子、小船的影子投射在蔚蓝的水上,缓缓流动。天空湛蓝,纯净,倒映在蓝色的舞阳河里,浑然一体。

我在舞阳河边找了一个客栈,住二楼,房间整洁,榻榻米床垫,白色的床单被套。木头雕刻的落地窗,一抬头便可以把山水楼阁尽收眼底。门口有一棵杏树,楼下有几张可供休息的桌椅。

说来也巧,我是这个客栈入住的第一个客人。

来这之前,我没有提前预订住的地方,到了古镇之后背着包一个个寻访,路过这个客栈的时候,老板正在门外摆弄着花花草草。

我问:“还有房间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没有找到合适的吗?那边不是有很多吗?”

我心想,这老板是怎么做生意的,有客不接,还往其他地方推?我摇摇头,说:“都不大满意。”

他犹豫了几秒后说:“我这里是可以住人了,但还没有开始营业,因为一楼还没有弄好,最近一直在赶工装修。如果你不介意,我先带你去楼上看看房间。”

就这样,我住了下来,这里价格实惠风景好,打开落地窗便是宽广的风景,其他家这样的河景房间至少要收两百块,他只收我一百。

这一住,我和老板还成了不错的朋友。老板是镇远本地人,我叫他明哥,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他的长相却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而他口中所说还没有弄好的一楼,是一个大厅,他准备把它装修成一个小酒吧。

他说他前女友热爱唱歌,参加过《超级女声》,拿过某个唱区的前十。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道扬镳。分手之后,他仍旧没有放弃对她的喜欢,他希望在这里搭建一个小小的属于她的舞台,挽回她的心、留住她的人。

没有任何承诺,他只是抱着希望去做这件事。请的是当地的一个木工,四十多岁却已满头白发,而且是长发,像是隐居的世外高人。他们去山上采柳条编织灯罩,砍伐树木做三角凳,还自己刻字刷漆。

那几天,我没去逛景点,倒是跟着他们一起瞎忙活。木工有一个6岁的女孩,非常可爱,有时候我帮他带带孩子。

几天的旅游时光在忙碌的帮工中结束。回去之后,我和明哥仍然有联系。一次,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要不你‘十一’过来帮忙吧,我这人太多了,恐怕到时忙不过来。”

我说:“我不喜欢国庆出行,人挤人,等过段时间我有假期再来。”“一楼已经装修好了,你不来看看吗?”“我也很想,可是老板不放假。”

这一拖,便是好几个月。

2013年3月份的时候,我和老板递交了辞呈。我终于不用工作了。我不用早起挤地铁,不用加班到晚上,这似乎是一件愉悦的事,从公司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天空特别透亮。

辞职之后,我花了几天时间才习惯过来没有工作的日子,去楼下买菜做饭,晚上抱着零食看电影,中午起来洗澡。

后来,我觉得我应该有一场旅行,而不是无聊地窝在出租屋里。我上网查询路线做好规划,但无论走哪一条线路,我都把镇远列为一个必去的地方。

出发时,我和明哥说:“我又要去镇远了。”

明哥说:“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不用,我又不是找不到路,而且我也不想麻烦你。”“好的,依你吧!”

再次抵达镇远的时候是傍晚。从火车站出来,我坐上了出租车,车窗外,古镇的房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次第亮起来,映红了舞阳河水。

下了车,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走着。快到明哥的客栈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她的声音不大,轻柔细腻,让人不禁一颤。我带着好奇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在一楼酒吧里唱歌的女孩。她穿着米黄色的宽松轻纱上衣、牛仔裤、红色拖鞋,盘腿坐在三脚凳上,皮肤白皙、尖下巴、眼角上挑,头发向后绾起。她身后是蓝色的墙,上面挂着几张照片。

明哥看到我来,出来迎接我。

我说:“唱歌的女孩子是她吗?那个你为她搭建舞台的女孩子。”我以为,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明哥等到了她,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可是明哥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他说:“我等的她估计是没戏了。这是最近来投宿的女孩,说帮我唱歌拉人气。舞台搭建好之后一直没有人唱,刚好她来,我便把这里交给她。”

我绕过女孩,绕过所有的客人上楼放好行李。明哥知道我对房间格局的喜好,给我留了我最爱的那间屋子。放下东西,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落地窗,在阳台上伫立几秒,感受久违的空气。之后,我把洗漱用品从包里拿出来,没过几分钟,又迫不及待地下楼听那个女孩唱歌。

灯光透过柳条编织的灯罩洒落下来,柔和暧昧。女孩眼睛里是满满的忧伤。桌前的客人,喝酒听歌游戏,很是享受。女孩在唱歌,若有所思地唱着,是曲婉婷的《我的歌声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可是你偏又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消失。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忧愁的情感蔓延,她不是专业的歌者,唱的歌不是特别精准,但感情却很到位,我听着很是喜欢,在门外过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要了几瓶酒。她也只是唱了几首,我的酒喝了一半,她的歌声却已经完了。之后是一些客人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上去唱歌。跑音、乱吼、喧哗,在喧嚣中,她安静地坐在一边。

她去柜台上拿了一瓶红酒出门,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远处的山,沉默、喝酒、发呆、想心事。她的心事藏不住,明显地写在脸上,我没多问。喝完酒之后,我出去吃了一碗粉,上楼看电视。

凌晨,打开落地窗,我看到坐在楼下的女孩。这么晚了,人已散去,古镇的灯已熄灭大半,她还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黑夜给她的背影染上了一层哀伤的色调。微风吹着她单薄的纱衣,她脱掉鞋把脚放在椅子上,抱紧双膝……

困意袭来,我倒头就睡。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缓慢地从楼上走下来。明哥和我说,她晚上经常失眠,夜里接人看店关门的事主动被她揽去了。明哥还说,她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伤,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问,她也什么都没提,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我看着她,她朝着我们微笑。昨天迷茫的眼神已经散去,今日的她,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是简单的邻家女孩。长发直披下来,白衬衫、牛仔裤、红色的拖鞋。“明哥,最近这些天我帮你招了那么多客人,是不是得请我们去大吃一顿。”她调皮地说。“你想吃什么?”“你请客当然由你决定了,不过要是吃火锅最好。”

那天中午,明哥带着我和她,还有店里员工小影一起坐船去河对岸吃红酸汤火锅。这是贵州特有的味道,不辣且非常可口。她吃得不多,嘴唇通红,脸上荡漾着满足的微笑。

饭桌上,我得知她叫艾帆,在读大四,学的是广告专业。“你们不上课吗?”我问。“上啊,我是逃课出来的。我们学校没那么严格,况且大四也没什么事,我准时参加毕业答辩就行。”艾帆和我说。

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眼里却满是疲惫。一个女人的眼神很容易出卖自己,无论你怎么掩饰,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有心事。

我们说说笑笑中,她的思绪总是飘得很远,偶尔和我们聊上几句,但大部分时间低着头看着手机。

吃过饭后,我们回到客栈,明哥说有事要忙,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小影在前台低着头绣十字绣,我和艾帆在门外的椅子上相对而坐,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碧蓝的河水缓缓流淌,几条竹筏停靠在岸边。门口杏树的叶子异常翠绿,青涩的果子挂满枝头。

艾帆说:“我来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了。”“那你也没有来多长时间啊。”“是啊,只是先你前几天而已。明哥真是个好人。我来镇远的时候,身上就几十块钱,我说能不能先欠着房租,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后来我让朋友给我打钱,我把之前欠的房费给了他。再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他说不用交房租了,我给他他也不收。我不好意思住下去了,就和小影挤一张床,晚上会在他的店里唱歌帮他招徕客人。”

说着,她看向专心绣十字绣的小影。“小影,今天没有其他的娱乐吗?又要这样待一个中午吗?”她问。“那你想要干吗?”小影抬头看她。“我们约人打麻将好不好?”“好啊,我去叫我朋友,你也一起玩啊。”小影看着我说,说完之后忽地冲出门去。

艾帆和我说,小影是凯里人,和朋友一起来镇远打工。她的两个朋友,是一对情侣,在隔壁那家酒吧当服务员。“我也是前两天才学会打贵州麻将,和小影学的,白天没事用来打发时间。你不知道,这里真不像一个旅游景点,这里的人就像是街坊邻居,可热情了。”

不一会儿,小影叫了一个女孩子过来,拉上我,四个人凑成一桌。贵州麻将不难学,我很快便上手。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打贵州麻将,不和牌也可以收钱。我们只玩一块钱大小,当作娱乐,围观的好几个人,都是周围的邻居。甚至连转角卖甜米酒的大姐也会过来看我们打牌,收到钱后我会和她买一杯甜米酒喝。

在这个愉快的午后,客栈不远处,顽皮的孩子,脱光衣服跳下河去游泳。客栈里,偶尔也会有人递给我们槟榔,问我们吃不吃。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不是游客,而是当地人。之前的那次旅行太短,现如今,我倒是在这里安心地体验着当地生活。闲暇的时候,有小孩会带着我和艾帆去坐竹筏。因为他们是当地人,坐竹筏是免费的。他们划船,我们只需要拍照和看风景就行。明哥时不时组织烧烤活动,一群人在河边吃烤肉,唱歌。

我和艾帆还相约去了铁溪。淅淅沥沥的雨突然而至,我们在桥洞下躲雨。铁溪的水如翡翠般的蓝,四周是大片原始的森林植被,诱人的自然风光。

很多个中午,我会准时带一杯甜米酒给小影和艾帆。我喜欢喝甜米酒。蒸到半熟的糯米,拌上甜酒发酵而成。老板把甜米酒放在一个红色的桶里,用勺子盛。小影接过米酒之后便继续绣她的十字绣。

艾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对面的山,沉默不语。

夜晚来临,整个小镇笼罩在橘色的灯光中。我坐在客栈门外的椅子上吹着风,听艾帆唱歌。柔和的灯光洒落在地上,艾帆安静而惆怅地唱着。她是浙江人,活泼机灵,却也有着江南女子的似水柔情。待人散去的时候,我和她收拾好东西,坐在河边的桌子上,聊天、喝酒、发呆,直到凌晨。对面山上的灯光渐次熄灭,整个小镇都已安然入睡,我们仍盘腿把自己丢在椅子上。

慢慢熟悉之后,艾帆搬来和我住。

她的行李,就一个白色的箱子,里面放着几件轻薄的衣服。她说,旅行的时候我不会带太多东西,觉得累赘,但是我会为自己准备一套最美的衣服,说不定在某个时刻会派上用场呢。

白天,我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人捧着一杯甜米酒,她说,你是除了我之外待在这里时间最长的游客。

镇远不大,建筑风格类似湘西的凤凰,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但游人却比凤凰少很多。如果说凤凰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镇远便是一个清新秀气的小家碧玉。

艾帆问我:“你就这么喜欢镇远吗?”“是啊,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要不是因为喜欢,谁会待这么长时间,该逛的地方我都逛完了,还是舍不得走。一些城市我去过一次便不想去第二次,因为记忆里已经有了那个城市的印象。而镇远对我来说,像是一个老朋友,时不时地想要过来看看。”“那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艾帆停止吮吸口中的米酒,瞪大眼睛看着我。那一年,贵州政府对于镇远的宣传还不多,我身边一大群喜欢旅行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还纳闷,怎么都是当地人。“是因为偶然间看到就特意来寻访。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来这也是巧合,我是从凤凰古城那边过来的。”

遇见他,喜欢他,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艾帆陪着表姐去了他的学校,看了一场篮球比赛。

热辣辣的夏天,她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他。他是校队里出色的篮球前锋。高大的身形,俊俏的面容,桀骜不驯的态度。她觉得,他打完球后汗津津的样子特有男人味,小眼睛,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垂直地贴在额头。她喜欢他阳光般的笑容,似乎聚集了整个夏天的光辉。

艾帆不敢和他表白,但总是花时间去他学校看他打球,等待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因为他变得不那么无聊。不久之后,他也注意到了艾帆,一个穿着黑色T恤、牛仔短裤、红色拖鞋,下巴尖细的女孩总是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看一场球赛,然后离开。

他走到她面前,说:“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他从篮球场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宛如梦一样不真实。她首先是诧异,然后微笑着点点头。那天夜晚,他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他们在电影院里接吻。他娴熟地吻着她,口腔里是烟草的味道。

他不是艾帆的初恋,却是艾帆爱得最深的一个男人。

两个月之后,艾帆去了南方某城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与此同时,他正好大学毕业,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

异地恋的艰辛,艾帆深有体会。想念却不能见面,吵架却只能在电话里僵持。第一年寒假,他把艾帆带回家见了父母。对于艾帆,他的父母很是满意。艾帆长相乖巧,家庭背景不错。而艾帆的父母,对他们的感情持有观望的态度,女孩的父母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要是吃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不久之后,他们分手,原因是男人劈腿,他和艾帆恋爱的同时,还和很多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艾帆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吃饭,只是渴的时候喝水,最后晕倒,被送到医院。父母得知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看着艾帆让她删掉他的一切联系方式,禁止他们来往。

可她还是喜欢他。艾帆通过朋友又联系上了他,她一直偷偷地关注着他的QQ空间动态。

大三的时候,男人和艾帆复合。

男人说:“我要去你所在的城市陪你,你是我遇到的最美丽、最懂事的女生,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女人就是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看到男人为了自己做这样的牺牲,艾帆开心得不得了。殊不知,男人说这些话的背后,是已经在家打了几个月的游戏,觉得生活无聊而找的出路。

艾帆搬出了宿舍,和他在外面租了房子。这一住,就是一年。这期间,男人仍旧不工作,无所事事,出入网吧打游戏。他的生活费全部来自于她。艾帆觉得对他有亏欠,他是为了陪她才来的,她就得付出,承担。她找了一份工作,房地产销售。即便没有毕业,年轻貌美的女孩总是那么吃香。

不上课的时候,她去公司上班,奔波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老板带她出席饭局,一些男人看到年轻貌美的她,会伸手往她的腿上拍,她很想端起酒杯把酒浇在这些混蛋脸上,但老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只要她坚持陪完这次饭局把房子卖出去,她便可以拿到很高的提成。她就可以养他,给他买礼物。

她强颜欢笑忍受着各色男人的轻薄。下班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房间。他已经安然入睡,他像是她怀里的孩子,她爱他,赚钱养他。她在他身边躺下,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要她,彼此需索,才会让她觉得他们的爱在这陌生功利的城市里有安全感。但更多时候,艾帆觉得他不够爱她。

她记得,她陪他在网吧里打游戏,她说困了他却不管不顾,呵斥她说要走自己走。艾帆生气地离开,等他回来却还受到他的冷漠对待。她记得,她一睁眼就看到他拿着手机看电子书,一个早上也不愿意放下。她让他起床出去工作,得到的是一顿咒骂;她记得,他来了一年的时间,只投过一份简历,还嫌那份工作苦,总和她抱怨说如果不是为了她,才不在这里吃这个苦。她记得他所有的抱怨,却在一觉醒来之后自动从记忆里删除。美好的,幸福的,甜蜜的,又存在脑子里。

男人说:“我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日子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妈在家乡给我找好了工作,要我回去。”

此时南方已进入冬天。路旁的树依然翠绿,不像北方的树木一到冬天就萧条。艾帆不舍得他走,但她知道,他在这个城市仍旧会游手好闲,离开或许对他是好的。他走了之后,她搬回宿舍住,她不想一个人在外太孤单。

她仍旧兼职,仍旧那么想念他,联系从未间断。他和她说,他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业绩可观。他说,家里人给他买了一辆车,哪天她来了,他可以载着她去兜风。

他说,他的生日快要到了。艾帆坐飞机去看他。

她没有告诉家人就这样住进了男人的家里。母亲知道她回来却没有回家,气冲冲地跑到男人家,把她拽出来,给了她一巴掌。他们早已看穿这个男人的本性,不让自己的女儿和他待在一起。

母亲把她带回家,守着她不让出门。那段日子她和父母的关系恶化,甚至拿着刀比画着自己的手腕,说如果父母不让她见他,她便不活了。

父亲心疼地看着她,对于曾经乖巧的她现在变得这样极端,拿她没有办法。她不理父母的好言相劝,甚至和父亲起了冲突,两人动了手。那一刻,爱让她的心智麻木。“我爱他,是一种瘾,就像吸毒一样,明知道它是坏的,却无法戒掉。”她说。

争吵来争吵去,最后是父母妥协。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她喜欢登录微博去看他每一天的动态,这次,她却看到他发的一条微博,评论里与一个女人暧昧对话,她揣测怀疑,他们争吵。

他说:“我爱的是你,你就别瞎想了。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旅行,不过我只有三天的假期。”

他们约在湖南凤凰,这对她来说是件高兴和奢侈的事。恋爱这么长时间,他从未送过她礼物。有一次,他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一个手机壳。“手机壳值多少钱,你不会自己买啊,那么便宜的东西还要我送吗?”他在电话里大声呵斥,最后什么都没有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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