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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02: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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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葛兆光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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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选注

唐诗选注试读:

2008年版序

重新翻看和修改当年作的这本《唐诗选注》,不由得回想起十六年前在北京城西一个九平米的小房间里,摊开满床书册拣选唐诗、查阅各种资料给唐诗作注的情形。

那时候还算年轻,有精力也有体力,无论做什么都有一点儿和自己也和别人“较劲儿”的意思。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很风行,比起那些照本宣科、四平八稳、平庸有馀而个性全无的注本来,钱注宋诗实在有味道。钱先生对宋诗的深刻洞察和细心体验,写在前言、小传和注释中,那里面的敏锐、风趣和渊博,让我这样的后辈很佩服。“崔颢题诗在上头”,心知宋诗不能再花样翻新,便打算在唐诗上也这样照猫画虎地做一本。于是,借了给出版社做唐诗选注本的机会,不仅把《全唐诗》淘了一过,而且把手边可以找到的有关的诗话笔记小说以及其他朝代的诗歌也统统翻了个遍。

至今我手头还保存着那时看书留下的两个笔记本,上面整整齐齐地抄满了各种各样可以用来互相比照的诗句和评论,例如,在注释杜甫的“独树花发自分明”这一句时,为了说明诗人何以要用“明”来写花的艳丽和灿烂,当时就收集了李峤的“岸花明水树”、钱起的“高花映竹明”、朱庆馀的“孤花晚更明”、苏舜钦的“时有幽花一树明”、郑獬的“五月榴花照眼明”、陈后山的“水净偏明眼”、陆游的“频报园花照眼明”、朱熹的“五月榴花照眼明”等等,打算对诗歌里面用“明”字来形容“花”之灿烂的各种方式作一个注解和分疏,只是因为这一首杜诗后来并没有选入,这些材料也就被放弃了。这大概就是当年做注释的基础。经历过这样的选和注,渐渐地也就明白了前辈的广征博引,既非“炫博”,也不关“记性”,其实,那都是苦苦翻书得来的。后来,读到影印出来的钱锺书先生《宋诗纪事》的批校和读书手稿,也果然印证了我的这一体会。

我那时对古典中国诗歌的语言形式很有兴趣。过去,很多文学研究者对于古诗的解读,常常是用印象和感悟的方式,配上一些充满象征性的比喻来传达自己的体会,这种方法就好像“嚼饭与人”,使读者不是在读诗的本身,而似乎是在读那些读诗者的联想或感悟,不免就被“隔”在了诗歌之外。那个时候,一方面西方“新批评”之类的文学理论很诱人,启发我们在阅读诗歌的时候,多多考虑语言学的进路,另一方面汉语诗歌创作和评论的特殊性,又让我们很想在洋理论之外,自己找一个中国诗歌批评的新路数,所以,我那时不仅写了一篇对梅祖麟和高友工那本被译作《唐诗的魅力》的书的评论,而且还花了不少心思,同时写了一本至今自以为还不错的《汉字的魔方》。这些关注语言和形式的想法,当然也融入到这本《唐诗选注》里面,于是就有了这种方式的注释和解说。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我给李白、杜甫、岑参、韩愈、白居易、李贺以及李商隐等人写的小传,看看我给王湾《次北固山下作》中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杜甫《白帝城最高楼》中的“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以及钱起《裴迪南门秋夜对月》中的“影闭重门静,寒生独树秋”等诗句做的注释,大概就可以明白。二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要说与唐诗的缘分,恐怕还得追溯到更早一点。

我是在一九五○年代至六○年代之间读的小学,那时的小学课本好像还不错,里面选有一些唐诗,像“日照香炉生紫烟”、“两个黄鹂鸣翠柳”、“床前明月光”什么的,都并没因为沾上阶级性、人民性一类的问题而被弃之敝箧,所以我那时读过,也背过,只不过就像陶渊明说的“不求甚解”,有点儿“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似的,没有特别的感受和心得。也许读古典诗歌,也需要生活经验和社会感受打底罢,经过两年凄风苦雨的“文革”,便仿佛亲身经历了历史,对“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居易)的世事动荡,就多了一分感受,而经历着三年一千天的插队,对“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杜甫)这样的心情,也添了几许体察,等到年岁渐大,读到像“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刘希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这样的诗句,居然就有了一些萧瑟的心情。在乡下插队时,请人做过一只硕大的樟木箱,那里面曾经放了一本《唐诗三百首》,书也被翻得卷了边儿。然而看归看,那毕竟不是真的与唐诗结缘,只好似无家可归、四处漫游时与唐诗的偶然邂逅,不过是和唐诗打了个照面而已。

大概是一九七二年罢,那时我刚刚从苗寨白腊回到县城凯里,说是回城,其实还是在离县城二十里左右一个叫开怀的地方,在砖瓦厂上班。还是年轻,在整天打砖做瓦卖苦力的间隙,仍然生出一些耗不掉的精力来,百无聊赖之际,除去玩儿了命的打球下棋,大球加小球、象棋加围棋,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才算完之外,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只要能找到的,哪怕是讲“板块漂移”和“红移现象”的《自然辩证法》杂志,也照样上天下地、津津有味地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看回头。有一次周日进城,偶然转到老街上那个已经被抄得破败不堪的县文化馆楼下,漫无目标地踏着满地废纸,随脚一踢,居然踢到下面有书,大喜过望,急急拂去上面的灰尘,于是看到半部世界书局的《宋元学案》,还有一本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中册。揣回去慢慢地看,看之不足,找了一个笔记本,就仿照文学史的模样,自说自话地重新写起唐代诗史来。写之不足,还带批判,批之不足,又加评点,却多是“缺乏人民性的无病呻吟”、“封建阶级的自我描写”、“法家要求法后王思想的表现”一类的话头。就这样,居然写了整整一笔记本,大约有十来万字罢,几乎是把唐代诗歌史重新复写了一遍。很多年后,在整理物品时,我还看到过这个红色塑料封皮已经有点发粘的本子,看着它,有很多感慨。这也许就是我真正用心琢磨唐诗的开始,可是,这开始居然开始得如此幼稚和荒谬。

时代扭曲,看什么都会扭曲;时代荒谬,想什么也不免荒谬。三

觉得自己应当做一本认真的唐诗选注,这想法是在读研究生期间萌生的。一九八二年到一九八四年间,我和研究生导师金开诚先生合作编写《古代诗文要籍详解》(2006年中华书局重版时,改名为《古诗文要籍叙录》)。在那两年里,我穿梭似的往返于北京的各个图书馆,查阅各种集子,钞了好多好多有关注释和版本的资料,也记下了很多疑问和问题。那里面就有不少是关于唐诗的,比如现存《唐人选唐诗》里的《河岳英灵集》,与《文苑英华》《唐诗纪事》里引用的《河岳英灵集》为什么有所不同?为什么殷璠的两次选和评都不一样?比如杜甫的《石壕吏》,在王嗣奭那么好的一个杜诗注本《杜臆》里,为什么会被注释得穿凿附会?陈本礼的《协律钩玄》在解释李贺《北中寒》的时候,说他是在搞政治讽刺,讲“(唐)肃宗昵张良娣,任李辅国,杀太子,迁上皇”,真的是这样吗?“清明时节雨纷纷”那首诗,究竟是不是杜牧写的,它是不是因为宋代人刻了《樊川续别集》而进入杜牧诗集的?

这些话题,后来都写入了《古诗文要籍叙录》里面,因为这本来就是些文献学领域的事儿。不过,虽然学科自有畛域,思绪却从来没有画地为牢,很快我就把对这些问题的考证,延伸到了对唐诗的解读。那时候的人都有“文学梦”,正像前面所说,我那时也对唐诗的语言和艺术的分析着迷。也许是受到刚刚传进来的英美“新批评”的影响,在看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梅祖麟和高友工《唐诗的魅力》一书对于唐诗语言的分析后,我在《读书》杂志上写了一篇题为《语言学批评的前景与困境》的评论。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复旦大学的章培恒教授组织重写《中国文学史》,由我来承担从中唐一直到宋代那么长的一段文学史的写作,这件事,让我真正地下了决心要去选注一本唐诗。

诗选其实常常是把诗歌“再经典化”的过程,现在人知道的唐诗,大多反复总是那几百首,这就是千年来不断有选家“披沙拣金”的结果。开始有些不服气,自己觉得总可以另辟蹊径,找到一些不曾入选的作品来表彰,可在写唐宋文学史和选注唐诗的过程里,当我真的把《全唐诗》里的诗人一个个看过来之后,尽管心存一个有意立异的念头,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新发现。比如崔颢,我曾经在笔记本里面记下了《古游侠呈军中诸将》(有王维《观猎》之风)、《长安道》(写世态炎凉和人生变化)、《江畔老人愁》(写历史沧桑,末句是“感君相问为君说,说罢不觉令人悲”)、《邯郸宫人愁》(记入宫女子的感慨,有“忆昨尚如春日花,悲今已作秋时草”)等等,而从不入或极少入诗歌选本的丘为、张抃和崔曙,我原来颇想打破常规,选丘为的一首《题农父庐舍》、张抃的一首《题衡阳泗州寺》、崔曙的一首《颍阳东溪怀古》,但是,终于还是遵循历来选家的通常评价,崔颢还是只选了很多选本都有的《长干行》《古意》《黄鹤楼》,丘为、张抃和崔曙仍然名落孙山。于是,这下终于明白你还真得佩服古今选家的目光如炬,所以我在《前言》里面承认,“就算你再细心筛选,也只是在他人掘过的番薯地里拣漏,拣到了剩番薯个头也不大”。

因此,更多的精力就放在了小传的撰写和注释的引证上,至今我还觉得,这两部分算是做得不错的。四

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年。

有人说,年轻时总是幻想与文学结伴,年长则常会不自觉亲近历史,说得也对。当出版社决定要重新再版这部《唐诗选注》的时候,编辑让我再回头去看看它,问我还有什么新的想法和感受。新的想法和感受?说实在话,现在回头看这部书,就好像倒拿望远镜回看身后,似乎有些遥远,有些陌生,由此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化了的年龄和心境。不妨看此后我撰写的《中国思想史》中的一段话罢,这一段曾经很让一些热爱盛唐气象的人不高兴,这一段的题目叫做《盛世的平庸》,讲的是诗歌最辉煌的盛唐,其实恰是思想最平庸的时代。在那里我说:后代人总是说“盛唐气象”如何如何,其实,从生活的富庶程度上来说是不错的,从诗赋的精彩意义上来说也是不错的,从人们接受各种文明的豁达心态上来说也是不错的,但是,从思想的深刻方面来说却恰恰相反。因为在思想的平庸时代,不一定出现不了文学的繁荣景象,也许恰恰相反,可能这也是一种有趣的“补偿”。特别是,一旦那种沉潜入微的思绪,已经不能对知识、思想与信仰有所匡补和批评的时候,就纷纷夺门而出,表现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学上,这个时候,思发为文,智转入诗,而思想却在权力的制约下,逐渐走向平庸,智力也正是在这种一无所用的趋向中,逐渐转向了诗赋的琢磨和沉思。

也许,这是我对那个至今让人怀念不已的时代的重新思考。显然,这种思考立场和评价尺度是来自思想史的,换成文学史,也许我还会重新检讨和衡量。我想,我绝不会否认那个诗歌时代人们的激情、天真和理想,这种催生了诗歌的激情、天真和理想的时代,也许恰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幸福。我常常会反问自己,为什么人们非要追索思想的深沉?难道思想的深沉不是以社会的危机为代价的么?有时候,比起出产深刻、睿智和焦虑的时代来,那个生活都单纯、心情很满足、世界平静得让人不用思想的时代,更会让人觉得依恋。回想历史,在中国那么长的几千年里面,连环劫般的朝代变更、走马灯式的战争烽火、政治舞台上下的纵横捭阖、连续不断的旱涝饥荒、颠簸流离的生活和不知未来的焦虑让人战战兢兢戒惧警惕,难得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这样的富裕,难得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样的自由,难得有这样纯真、朴素和快活的心情,这样的时代,在文学史和思想史上不也很值得特别写上一写么?

尽管现在的我倾向思想史的研究,但是诗歌里也是能够看到思想史的,事实上,当那“八个醉的和一个醒的”诗人随着繁荣时代的结束走进了历史,当月宫碎影中的“霓裳羽衣曲”被渔阳鼙鼓和胡儿喧哗惊破,唐诗也渐渐变得沉思和深刻。心中有戒惧和紧张,眼中有混乱和危机,满天下家事国事的无奈和焦灼,便让中晚唐甚至五代宋朝的诗人越来越多了些思想反省和知识沉淀,也许,这才使得诗词轮替,催生了后来把浮名换了低斟浅唱的宋词。文学有时候也是时代的象征,昭示着社会史的起伏,也呈现着思想史的兴衰。当唐诗过后是宋词,当宋词唱罢换元曲,当小说既不再是群治的利器,诗歌又已经沦落到只有少数人自产自销,只能孤芳自赏的时候,我们会猛然发觉,这个社会已经太冷峻、功利和深刻了。

幸好,唐代是一个诗歌世界,凭这一点,就让我们对那段历史生出了无限怀想,也就凭这一点,我应当选注这部唐诗选集。这次,要重新再版《唐诗选注》,我想了又想,仍然没有作什么改动,不仅因为太忙,而且因为我觉得这样可以让它在介绍唐诗魅力的同时,也留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学术见证。葛兆光二○○七年六月于上海

1994年版序

选注完毕,照例要写“前言”。通常“前言”应当交代唐代诗歌的概况及诗人小传的撰写方式、选诗的原则、注释的体例,但篇幅的缘故使我不能在这里作关于唐诗的长篇大论,而蜻蜓点水似的泛泛而论也只是隔靴搔痒,弄不好反而会使读者如坠雾中隔岸看花,看得一头雾水仍不得要领。所以我在这里干脆不谈唐诗,好在有关唐代诗歌的历史与特征已经在各个诗人传论中写了不少,这里只说各个诗人小传的撰写方式、选诗的原则和注释的体例。

诗人小传依照惯例我介绍了诗人生平与他的诗风。前者比较容易,多少年来学者们对唐代诗人生平事迹的考证给我提供了方便,特别是一九八七年以后陆续出版的四册《唐才子传校笺》(傅璇琮主编,中华书局出版)汇集了古今研究的成果,这部由二十位专家共同撰写的著作对近四百个重要的唐代诗人的生平进行了精审的考证,这使我可以省却不少心力、减少若干错误,所以这本书里的诗人小传生平部分大都依据此书,诗人排列先后次序也按照此书考订的生年为准,当然还有一些无从考证生年的诗人则参考他的中进士年代或卒年等因素插入其中;后者比较困难,唐代诗人历来是被评头品足的对象,各种诗选也对他们多有评介,可是过去的评介总会犯两种毛病,一是评介差不多成了“光荣榜”上的模范事迹,泛而又泛的简评堆砌了一些虚文客套,即使谈及其缺陷也常常使用一个“当然了……”夹在中间作转折,既缺乏诗史意识却又博得了“公正”与“辨证”的外貌;二是在谈及诗歌艺术特征时总是爱翻来覆去地用那几个印象式的象征主义词眼,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词尽管“放之四海皆准”,却常常弄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它们似是而非的语义可以称得上“千转百变”,随人怎么理解它都能对此点头微笑。如果选注者要偷懒取巧,那尽可以大抄特抄并把“天下文章一大抄”那句老话借来自我安慰自我解嘲,可是选注者若想认真,就不免多费周折甚至自找麻烦。我不是一个勇于找麻烦的人,有时不免人云亦云,但有时也想谈谈唐代诗史变化及诗人在诗史进程中的位置,于是就不能不另找评价原则并根据原则有所褒贬,而一个诗人的诗风及其在诗史上的意义又绝非“好”、“坏”二字可以一刀切开的,常常好处即坏处,缺点即优点,因而又不能挪借“当然了……”作转折的简便方式,只好采用比较繁琐的叙述与评论手段;有时在评论诗人诗风时想说说至关重要的诗歌语言形式,于是那些方便省力的象征主义词眼就不能胜任这种叙述要求,因而只好撇开人们已经熟悉了的“雄浑”、“豪迈”、“含蓄”、“柔弱”以及“情景交融”等语词而采用一些人们较生疏的语言批评术语。此外,小传并不一定按诗人等级的高下来分配字数,而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定面面俱到,而是各有侧重。这样一来,诗人小传就不免长长短短,与通常写法不大相同了。

选诗是一桩吃力的工作。所谓“吃力”是因为此前唐诗已经被选了不知多少次,从唐代人自己就开始披沙拣金,至今还留下了十种“唐人选唐诗”,自从《全唐诗》编定以后,选家都能很方便地从四万八千九百来首唐诗中一一翻过,即使加上今人编辑的《全唐诗外编》,翻个一两遍也并非难事,大抵选诗的人都不是瞎子,鉴定水平与眼力纵然有高下也相去不远,即使偶尔打盹漏掉几首,其他选家也会补选进来,所以在这么多唐诗选本之后再来选唐诗很难花样翻新,就算你再细心筛选,也只是在他人掘过的番薯地里拣漏,拣到了剩番薯个头也不大。不过,过去选唐诗的标准是“好”,挑“好”的并不是毛病,可这种选法仿佛选“劳模”,劳动模范虽好但他不一定是“代表”,于是还有一种选“代表”的方法,即按照诗史的轨迹与诗人的特色挑选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本卷选的《至分水戍》(骆宾王)、《深湾夜宿》(王勃)、《古兴》(常建)、《苔藓山歌》(顾况)、《秋怀》(孟郊)、《神弦曲》(李贺)、《重过圣女祠》(李商隐)等多少都有些这种意思,而杜甫多选律诗、李贺多选七言歌行、李商隐多选七言律诗等也多少有些这种意思。但是,我也很害怕犯清人黄子云《野鸿诗的》里批评的那种毛病:“好异者欲自别手眼,胸中先立间架,合者存,不合者去”,为了我的偏执意见而影响了读者要读好诗的希望,所以只好兼采“劳模”和“代表”的双重标准,尽可能多选“好诗”与“名篇”。当然就像清代薛雪《一瓢诗话》说的,“一则眼力不齐,嗜好各别,一则阿私所好,爱而忘丑”,我在选诗时也免不了个人的偏好,有时会删掉一些人人都选的作品却收录了一些少经人选的诗篇,也免不了有看走眼的毛病,有时会让一些该选的好诗从眼皮下滑走而让一些不该选的劣诗溜了进来。

最后再说注释的体例。按照清人张谦宜《斋诗谈》卷三里一种别致的说法,注释好比“注水”,“如球入穴中,灌水浮出”,这意思就是说注释的作用就是疏通字义词意让读者把诗读懂。可是,这样的注释总会给人重复的感觉,仿佛千家注释都是一张面孔。这是没办法的,比如说前人已经说了一加一等于二、太阳就是日头,你也只能说等于二,是日头,要是硬说一加一等于三、太阳是月亮,无异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少不得被人讥笑,在相同的诗里作相同的注难免大同小异。其实为了核实注释是否无误,我翻阅过不少资料,可这种工作大半只是给别人的注释当了一次证人,证明他没犯错误而已,因为别人也不是不学无术,即使别人一时疏忽被我查出了少许错讹,我也只能悄悄改正,不可能叫别人对簿公堂或张榜公布,于是,注释好像难免雷同。好在接受选注任务时商定过一条原则,即要在注释中加入一些帮助读者理解与欣赏的文字,所以我在有的注释里对诗歌语言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引征了一些资料指出它们的沿袭、影响及语义演化;有的注释里对诗歌意境作了比较繁琐的分析,引征了一些诗句进行对比,指出诗意与语言的发展;有的注释里对诗歌句法作了一些语言学评介,并指出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的差异;有的注释里引述了一些古代人的分析与评论,希望能帮助读者加深对诗意与技巧的理解与感受;当然在有的注释里我还加上了我的解说与分析,这样的注释不免使一些注文变得比较长,但我想,这样注来也许能对读者有一些裨益,而不至于让读者感到过分的不快。

本卷收唐诗二百八十二首,凡七十八家。葛兆光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四日

虞世南·一首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馀姚(今浙江余姚)人。在隋朝当秘书郎,入唐后当到弘文馆学士、秘书监。他是初唐最博学多才的文人,也是在观念上自觉地要振兴古风的官员,据说他曾极力劝阻唐太宗不要写宫体诗,说“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新唐书·虞世南传》)。不过,当他自己握笔写诗时,虽不写那些宫体主题,却始终没有完全摆脱六朝以来好搬弄华丽辞藻巧作对子的繁芜诗风,清人张实居说“唐兴而文运丕振,虞(世南)、魏(徵)诸公已离旧习”(《师友诗传录》),似乎缺乏根据,纪昀说他“堆砌处渐化轻清”(《瀛奎律髓》卷十七批语),似乎也说得太早。他现存的几首古乐府仍是六朝诗人照猫画虎模拟古人的路数,而大批的奉和、应诏诗虽然有些“日下林全暗,云收岭半空”(《奉和幽山雨后应令》)、“陇麦沾逾翠,山花湿更然”(《发营逢雨应诏》)、“横空一鸟度,照水百花然”(《侍宴应诏赋韵得前字》)等小巧的秀句,但大多还是啰里啰嗦排列丽词的六朝腔调,倒是偶尔一两首随意写出的小诗,却显得还不繁芜不俗气,颇有韵味,像《春夜》《秋雁》和下面所选的这首《

》。蝉①

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②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①:古人帽子上的垂带,蝉有触须似垂带,所以说“垂”。

② 藉:借。这两句说蝉声传得远是因为它居于高处,并不是凭借秋风传音的力量,这显然是以蝉喻人。南朝梁代诗人吴均《初至寿春作》有一句“飘扬恣风力”、《红楼梦》第七十回薛宝钗填的《临江仙》末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都不免要借助风力,而这首诗却不然,所以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曾拿它和骆宾王、李商隐的两首咏蝉诗比较,说它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

王绩·二首

王绩(585—644),字无功,自号东皋子,祖籍太原祁(今山西祁县),生于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隋代曾任秘书正字、六合县丞,后辞官,唐武德年间应征待诏门下省,贞观初年即辞职回乡,当了十几年隐士。

不少诗史或诗选都把王绩作为唐代诗人的开端,把他的《

野望

》作为唐诗的开篇,这当然无可非议,因为他恰好是初唐最年长的杰出诗人,《野望》恰好是初唐最早的优秀诗篇。但是,有时历法意义上的时间顺序会引起人们对诗史意义上的时间顺序的误解,不知什么时候起,人们就把王绩看成是开唐一代诗风的诗人,把《野望》看成是“第一首真正的唐诗”,觉得这样一来王朝断代与诗史分期就可以取得一致。其实,这种沿袭了明、清人现成说法的观点并没有多少根据(参见明杨慎《升庵诗话》卷二、清吴乔《围炉诗话》卷二),因为王绩的诗虽然不大有六朝繁缛密丽的风气,但有的是魏晋人尤其是阮籍、嵇康特别是陶渊明的影响,还不能算是诗史意义上的“唐诗”—尽管他人与诗在时间上都已入了唐朝—何况,学习与模拟的榜样并不能以年代早晚分出等级高下。诗歌语言不是酿造的酒浆,窖藏越久就越好,诗史上创辟新风也不是寻源溯流,回复越古老的时代就越新,在这一点上或许可以参照中国古老的故事“五十步与百步”。当然,王绩越过六朝去学习魏晋人的诗,使他的诗歌语言比较朴素质直,诗歌意境比较自然恬淡,所以在读惯了六朝以来的秀辞丽句之后,人们突然读到这样的诗,就好比差不多吃腻了大鱼大肉想吃蔬菜或看腻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后突然看到一片朴素的田园风光一样,惊喜之馀要格外赞叹。像那个清代的贺裳就想把陶(渊明)、王(维)并称的“王”换成王绩的“王”,觉得“辋川诚佳,太秀,多以绮思掩其朴趣,东皋潇洒落穆,不衫不履”(《载酒园诗话又编》),但他没有看到王绩与陶渊明的不同,王绩的回归田园多来自道家追求自然的理念,他的退隐醉乡也出于全身养性的理想,他祖传的“东陂馀业”、“园林幸足”(《游北山赋序》),也使他的隐士生活过得悠闲舒适,因此他诗里那种“乱头粗服”就和真正衣衫褴褛的农夫不同,他诗里的田园乡村仿佛是大观园里“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用稻茎掩护”,挂着“杏帘在望”酒旗的稻香村,他诗里那种着意恬淡的意境就仿佛当着官的贾政却说“(稻香村)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红楼梦》第十七回)。所以,虽然王绩的诗风在唐初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但既不能说他回归到了魏晋时代,也不可说他已开创了唐代诗风,而《野望》尽管平淡自然让人读来流畅上口,但它的意境情调,既不能等同于陶渊明式的淳厚朴淡,它的语言形式也不能等同于唐人五言律诗的整齐圆熟。王绩和他的诗仍然处在六朝诗向唐代诗的过渡之中。野望①②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③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④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⑤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① 东皋:王绩隐居处,皋是水边高地。阮籍《奏记诣蒋公》“方将耕于东皋之阳”,陶渊明《归去来辞》“登东皋以舒啸”,都以东皋当躬耕隐居之地的象征,王绩最佩服这两个人,所以东皋未必是真的地名,可能是王绩给自己隐居处取的名字。

② 徙倚:徘徊。

③ 王勃《山中》“山山黄叶飞”似乎把这两句的意思更推进了一步,不光是树树秋色,还招来了秋风,吹得满天黄叶乱飞。王维《归嵩山作》“落日满秋山”似乎把这两句并成了一句,而储光羲《田家杂兴》之三“落日照秋山,千岩同一色”则仿佛把这两句又重新排列了一番,变成了另外两句。

④ 这两句不光是写乡村黄昏景象,而且是用“返”、“归”二字反衬自己“徙倚欲何依”的彷徨与“相顾无相识”的孤独。从陶渊明以来,写乡村田园的诗都爱用“返”、“归”这种字词,像陶渊明诗里的“日入相与归”(《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之二)、“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其一)、“带月荷锄归”(同上其三)、“敛翮遥来归”(《饮酒》之四),这个“归”字暗示的是人的归宿,人能归家便意味着温馨的到来和漂泊的结束,当人漂泊时看到别人归家,则又意味着孤独与惆怅,感到自己的肉体与精神都无所依凭,而几乎所有的田园诗在古代中国的深层含义都是寻找家园,寻找归宿。

⑤ 采薇:《诗经·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诗经·小雅·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上面三段涉及“采薇”的典故分别有不同含义,《草虫》可以移来表现怀念友人的苦闷,《采薇》可以借来暗示不得回归漂泊无定的痛苦,《伯夷列传》可以指代世道变乱时的绝望,无论用哪一种含义来解释这首诗都可以说通。从前面“徙倚欲何依”和“相顾无相识”两句的意思推下来,似乎怀念友人和难以回归的含义更切合一些,但明人唐汝询《唐诗解》却认为“此感隋之将亡也”,好像他赞成“采薇”用的是《伯夷列传》的典故。后来不少人都同意这一说法,可也有人,如清人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因为“王(绩)尝仕唐”而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王绩既然又当了唐代的官就不会自比叔齐、伯夷这样忠于旧朝的人。

夜还东溪

石苔应可践,丛枝幸易攀。

青溪归路直,乘月夜歌还。

① 石头上长了苔藓,本来很滑,但可以踩上去,因为幸好有一丛丛的枝条可以供人攀牵。明人杨慎《升庵诗话》卷三曾指出这两句诗的来龙去脉:“谢灵运诗:‘苔滑谁能步,葛弱岂可扪’,此反其意。唐杜审言诗:‘攀崖践苔易,迷路出花难’,又顺用无功诗意也。”

上官仪·一首

上官仪(?—664),字游韶,陕州陕县(今河南陕县)人。贞观年间中进士,当过弘文馆学士,后被武则天以与被废黜的太子李忠通谋的罪名下狱,死在狱中。他是初唐很有影响的诗人,能写工整巧丽的五言诗,被当时人称作“上官体”,他所归纳的六种或八种对仗的句法,也使六朝以来逐渐定型的诗歌形式有了一个虽不完整却初具雏形的理论,只是他自己的诗写得并不出色,爱掉书袋子,又爱堆砌一些看似五彩缤纷却毫无意味的丽辞,以至于后人讽刺他的诗是“类书体”。不过,从诗史的角度来看,他的创作趋向和理论归纳,再加上他的影响使他有可能是当时诗歌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环节,因为有时诗歌发展的承上启下者并不一定都是最出色的诗人,就像水陆交通的中继站不一定都是重镇大邑,可能是一个不起眼的水边渔村,也可能是荒漠戈壁中的一个补给驿站。①

入朝洛堤步月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③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① 据刘《隋唐嘉话》记载,唐高宗时“(上官)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即兴吟了这首诗,当时一起等待上朝的官员听了觉得“音韵清亮”,“望之犹神仙”,可知此诗所谓“入朝”是指在东都洛阳皇城外等候上朝,“洛堤”是皇城外洛水的堤岸,“步月”则是徐步在凌晨月光下的意思。

② 广川:即大河,指洛水;长洲:指洛水堤岸。

③ 上一句暗用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意境,但曹操诗是写午夜月亮明亮,使乌鹊以为天亮而飞,大体上和王维《鸟鸣涧》“月出惊山鸟”的意思相仿,而上官仪这句却是写凌晨将曙未曙的情景。下一句是化用了南朝张正见《赋新题得寒树晚蝉疏》的诗意,张诗云:“寒蝉噪杨柳,朔吹犯梧桐……还因摇落处,寂寞尽秋风。”上官仪把这些意思压缩在五个字里,表现了六朝以来诗歌语言技巧的凝练化趋向。后来张说《和尹懋秋夜游湖》“雁飞江月冷,猿啸野风秋”又借用了上官仪的这两句诗意,几乎全盘挪用,所以《唐音癸签》卷五说这两句“音响清越,韵度飘扬,齐梁诸子咸当敛衽矣”。

骆宾王·三首

骆宾王(约619—?),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年轻时任道王李元庆府中的属官,唐高宗咸亨元年(670)前后曾从军到过西北、西南,后任长安主簿,但又获罪下狱,贬为临海丞。光宅元年(684)徐敬业从扬州起兵讨伐武则天,他代作《讨武曌檄》,一时传遍天下,徐敬业兵败后,骆宾王也不知下落,有人说他被杀,有人说他出家当了和尚。在“初唐四杰”中,他名字排在最后,但年纪最大,如果传闻中那首“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咏鹅》真是他七岁时的作品,那么他在诗史上应当比其他三人几乎早了一代。不过从他现存的作品来看,他真正的创作生涯开始于中年之后,不像其他诗人那样少年成名,所以人们仍然习惯把他和卢照邻、杨炯、王勃视为一代诗人。

在《全唐诗》里收有三卷骆宾王的作品,他的歌行如《帝京篇》《畴昔篇》慷慨悲壮、音节浏亮,《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深婉缠绵、情韵悠长,在当时都是上乘佳作;而五言古、律也多写得苍劲而精巧,既有魏、晋古诗的气格,又有六朝诗律的词采,像“谷静风声彻,山空月色深”(《夏日游山家同夏少府》)、“草带销寒翠,花枝发夜红”(《初秋于窦六郎宅宴》)、“露下蝉声断,寒来雁影连”(《送刘少府游越州》)的组句下字和《渡瓜步江》《至分水戍》《送费六还蜀》等诗的句型音律,都标志着古体诗向近体诗、六朝诗及唐诗演进的轨迹。但作为一个承上启下的诗人,他在诗歌形式语言上起的变革作用似乎并不如后来的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而在诗歌主题内涵上的变革意义则与卢照邻、杨炯、王勃一样重要。按当时人的说法,“四杰”是几个“浮躁浅陋”的人,这“浮躁浅陋”四字在今天看来刚好说明这四个人不够安分守己,情绪不太稳定,个性过于倔强,属于多血质性格。像王勃陵藉同僚,年轻气盛;杨炯讽刺朝士是“麒麟楦”,恃才凭傲(《唐才子传》卷一);卢照邻自傲又自卑,一会儿学炼丹到处讨乞药值,一会儿入仕当官还想当大官,终于在理想破灭与病疾缠身下自杀了事;而骆宾王则极端自负,似乎不通世故,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少年识事浅,不知交道难”(《咏怀》),长大了又“嗟为刀笔吏,耻从绳墨牵”(《叙寄员半千》),虽然他“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从军行》),但却仍然“淹留坐帝乡,无事积炎凉”(《畴昔篇》),因此满腹牢骚、一腔悲愤,更加上他运道坎,四处碰壁,便积了一肚皮不合时宜的幽怨愤懑之气。那个千年前独身刺秦王在易水边慷慨悲歌的荆轲的幽灵似乎总缠绕着他,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人”(《咏怀古意上裴侍郎》)、“不学燕丹客,空歌易水寒”(《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于易水送人》)。他以垂暮之年参加讨伐武则天的冒险行动,恐怕不仅仅是“不忘故君”的理性抉择,而更多的是出自一种类似赌徒性格的心理冲动。不过,恰恰是他们这种富于个性的气质、不平则鸣的性格加上一肚子牢骚与悲凉,使他们摆脱了初唐诗坛那种百无聊赖地搬运词藻的慵懒和平庸,使诗歌多了一种刚健、悲凉而饱满的情绪,恰恰是他们这种坎坷而丰富的生活经历,使他们的诗比起千人一面千篇一辞的应制、酬和、同咏、奉题少了一些无聊与空洞,多了一些生机勃勃的主题与内涵。像骆宾王的几首边塞诗,就有亲身体验的感受和亲眼所睹的意象,绝不像那些身居都市华堂的人写边塞诗,从书本里拾来几个烽火、胡笳之类的词语和着泪、血、风、霜就捏出一首边塞风情。①

夕次蒲类津

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③

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④

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

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⑤

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⑥

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

① 次:停驻;蒲类津似当作“蒲类县”,在今新疆哈密西北,因蒲类海(即巴里坤湖)得名。唐高宗咸亨元年(670)骆宾王曾随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出征到这里并写了这首诗。

② 二庭:唐代西突厥分为南北二庭,以伊列水为界,包括今新疆及中亚一部分地区。这两句说在这里看不到回乡的希望,远在天涯,征战的人心中愁苦。

③ 山路虽指向南方,河源却远在北端。

④ 朔气:指北地的寒气。

⑤ 龙庭:指匈奴单于祭天地鬼神的地方,班固《封燕然山铭》“焚老上(单于)之龙庭”,后泛指边塞或敌方要地,亦称“龙城”;燕颔:旧时形容的富贵相,颔是下巴颏,《后汉书》卷四十七《班超传》引相面人的话说“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南朝徐陵《出自蓟北门行》就说“生平燕颔相,会自得封侯”。

⑥ 这两句借用西汉李陵在兰于山南被匈奴击败并投降的典故,说不要像李陵一样,让汉(指唐)国蒙受耻辱。①

至分水戍

行役忽离忧,复此怆分流。③

溅石回湍咽,萦丛曲涧幽。④

阴岩常结晦,宿莽竞含秋。⑤

况乃霜晨早,寒风入戍楼。

① 分水:具体地点不详,古代叫分水的地方很多,如天水、南阳均有,清人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卷二认为这是指南阳县北七十里的分水岭,但不一定可靠。

② 行役:指为官事而奔波四方;离忧:遭忧生愁;怆分流:看见各奔东西的河流心里觉得悲伤。

③ 水流冲激石头急速回旋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曲涧潆绕弯曲环绕树丛显得格外清幽。这两句仿佛王维《过香积寺》的“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但不像王维诗那么疏旷从容,也没有王维诗那种声、色清幽冷寂的感觉,又仿佛窦庠《夜行古战场》的“泉冰声更咽,阴火焰偏青”,但不像窦庠诗那么阴森凄楚,也不是古战场那种杀气惨然的气氛。

④ 阴岩:背阳的岩崖;结晦:幽暗;宿莽:冬生不死之草,《尔雅》郭璞注认为是卷施草。

⑤ 霜晨:有霜的清晨,高山上霜降得比平原要早,所以诗里说“霜晨早”。①

在狱咏蝉

②③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④⑤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⑥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⑦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① 据前人考证,这首诗是唐高宗仪凤三年(678)骆宾王在狱中所作,当时骆宾王上书议论政事,得罪了武则天,被诬告贪赃而入狱(陈熙晋《续补唐书骆侍御传》,见《骆临海集笺注》附录)。这首诗前有一段序文,说明这首诗是以蝉自况,来表明自己的高洁与哀叹自己的命运。

② 西陆:秋天,《隋书·天文志》中说,太阳周天而行,“行东陆谓之春,行南陆谓之夏,行西陆谓之秋,行北陆谓之冬”。

③ 《左传·成公九年》记载“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系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南冠本是南方人的帽冠,后来由于这个故事,南冠便指囚徒了。

④ 玄鬓:本指黑色的鬓发,这里指黑色的蝉,据《古今注》卷下记载,魏文帝宫妃莫琼树曾仿蝉翼作黑色发饰叫“蝉鬓”,骆宾王看到蝉,自然想到年轻人的黑发,因此下面说到自己的“白头”。

⑤ 白头一方面指与“玄鬓”相对的白发,因为骆宾王当时近五十岁了,又深怀忧患与悲愁,所以早生白发,正如汉乐府诗“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一方面暗指《白头吟》的主题,从汉代有相传卓文君所作《白头吟》以来,历代文人仿作《白头吟》都咏叹“直如朱丝绳”(鲍照)、“平生怀直道”(张正见)、“叶如幽径兰”(虞世南)这种忠正清直却受到诬谤误解的主题,所以骆宾王一语双关,既指生理上的衰老,又指心理上的哀伤。

⑥ 这两句化用了六朝人的诗句。张正见《赋新题得寒树晚蝉疏》中说“叶迥飞难住,枝残影共空。声疏饮露后,唱绝断弦中”,沈约《听蝉鸣应诏》中说“叶密形易扬,风回响难住”,都是哀叹秋天的蝉既无处安身,鸣声也逐渐稀疏渺茫,骆宾王以蝉自比,觉得自己“失路艰虞”,就像蝉在秋天里“露重”、“风多”一样,而自己“弱羽之飘零”和“余声之寂寞”就像蝉在秋风寒露中既飞不动,又叫不响一样,和初唐虞世南《咏蝉》“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一比,就显出这两首诗的格调全然不同,作者的心情也全然不同,前者是意气洋洋,后者不免悲愁满腹。

⑦ 古人认为蝉“饮而不食”(《淮南子·说林》),就像庄子所说的吸风饮露餐霞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所以是清高的象征,曹植《蝉赋》就拿它比喻不食周粟的伯夷和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陆云《寒蝉赋序》则说它“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食,则其廉也”。骆宾王就说自己其实和蝉一样高洁,只是没有人相信,所以受到误解与诬谤,有谁能来替自己表白高洁清白之志呢?

卢照邻·一首

卢照邻(约634—约686),字升之,幽州范阳(今北京大兴)人。曾在邓王李元裕府中任典签,后入蜀为新都尉,任期满后回到洛阳,因病住太白山中炼丹药,但服药中毒,以至手足致残,便在具茨山下(今河南禹县北)买园闲居,武周垂拱年间,因绝望而投颍水自杀。

用自杀来表示绝望的诗人自古就有,但因残疾的痛苦而绝望自杀的诗人却不多见,这种把生存与健康看得那么重的原因在于卢照邻有他自己的人生观。他想建功立业,跃马边陲或断佞臣头(《结客少年场行》《咏史四首》之四),又想遐举飞升或当个“诸侯不得友,天子不得臣”(《咏史四首》之三)的世外高人,但这场大病及服药后所得的更大的病,却使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于是他只好投颍水告别人生。自杀显示了他直面人生的懦弱,也显示了他告别人生的勇气,他抗拒不了心理与生理的痛苦,但敢于用结束生命来表现他对于人的存在的怀疑与失望。其实,这怀疑与失望早就盘踞在他的心中,纠缠着他的诗思了,下面所选的《

长安古意

》就表现了他对须臾变幻的人生、飞速流逝的岁月的思索。正因为这一思索,就使得这首七言歌行超越了以往赋体诗歌的内涵,在铺陈描绘的词句中贯注了一种深沉的气脉,使那种仅仅关注政治或道德的劝百讽一变成了对人生哲理的追寻与探问。①长安古意②③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④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⑤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⑥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⑦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⑧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⑨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⑩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⑪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⑫

片片行云著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⑬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⑭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⑮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⑯⑰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⑱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⑲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⑳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① 古意:与“拟古”之意相近,表示是拟古之作而不是真实新闻报道或政治讽刺诗歌。

② 狭斜:斜出旁行的小路,汉乐府《长安有狭斜行》中云“长安有狭斜,狭斜不容车”。

③ 梁简文帝萧纲《乌栖曲》“青牛丹毂七香车,可怜今夜宿倡家”,卢照邻此句化用前句。七香车:用多种香木制成的车。

④ 各式各样华美的车辆络绎不绝地来往于贵族之家。玉辇:泛指贵族精美华丽的车辆;主第:公主府第。

⑤ 龙衔宝盖:雕成龙形的支柱上端,龙头衔着伞状的华盖;凤吐流苏,华盖上的凤形装饰称为立凤,立凤口里悬挂着流苏。

⑥ 复道:连接楼阁的空中阁道,由于重叠不止一层,所以叫“复道”;交窗:花格木窗;作合欢:指窗格为合欢花图案;双阙:宫门两旁的望楼;甍:屋脊;垂凤翼:指双阙连甍像凤凰垂下的翅膀。

⑦ 梁家画阁:汉代皇家外戚梁冀在洛阳曾修建过极其豪华的宅第,这里以梁冀宅第的豪华比喻长安贵族宫室的宏伟;汉帝金茎:汉武帝在宫中竖立铜柱,上有铜盘,名仙人掌,用来承接仙露,班固《西都赋》“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李善注:“金茎,铜柱也”,这里用汉帝铜柱比喻长安贵族楼阁的高耸入云。

⑧ 这两句是说贵族仕女如云,来来往往,但并不相识,无缘结交;讵:岂。

⑨ 吹箫:指秦穆公小女弄玉,《神仙传》卷四记载弄玉嫁给善吹箫的萧史,两人后来跨鸾而去成了神仙;紫烟:神云仙雾,江淹《班婕妤咏扇》说:“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这里用“吹箫向紫烟”指一个怀春舞女。

⑩ 生憎:偏厌。好(hào)取:爱取。

⑪郁金香:传说出自大秦(罗马古称)国的名贵香料,这句的意思是说这位舞女的帐子和被子都用名贵香料熏过。

⑫ 蝉鬓:一种将两鬓梳理得薄而挺如蝉翼般的发式,参见骆宾王《在狱咏蝉》注④。鸦黄:嫩黄,唐代女子在额上涂嫩黄为妆饰,常常画成月形,又叫“额黄”。这两句形容女子发饰与化妆,说她的蝉鬓如片片行云,额黄如纤纤初月。

⑬ 妖童、娼妇:指贵族家随从的歌儿舞女,这两句承上两句来形容贵族家的歌儿舞女内心痛苦但外表奢华;宝马铁连钱:青色有圆钱斑纹的宝马;盘龙金屈膝:雕有盘龙纹的金合页。

⑭ 御史:掌管监察的大臣;廷尉:主持刑法的官员,但御史府中只剩下乌鸟夜啼,廷尉门外鸟雀栖宿,可见不是太平无事,便是无人过问。《汉书·朱博传》说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史记·汲郑列传》说廷尉府“及废,门外可设雀罗”,这里用这两个典故。

⑮ 朱城:宫城;翠幰:绿色的车帷。

⑯ 挟弹飞鹰:带着弹弓,架着猎鹰;杜陵:汉宣帝陵,在长安东南;这句写长安少年尚武好猎的风气。

⑰ 探丸借客:以摸各色弹丸来决定谁去杀人报仇。《汉书·尹赏传》记载,长安少年侠客每次杀人复仇,都以赤、黑、白三色弹丸决定各人的行动,摸到赤丸者杀武官,摸到黑色者杀文官,摸到白丸者为不幸死于行动的同伴料理后事;《汉书·朱云传》记载,朱云“少时通轻侠,借客报仇”,借客就是助人的意思。渭桥:渭水桥,在长安西北;这句写长安少年行侠仗义的风气。

⑱ 芙蓉剑:传说是春秋时期越国著名铸剑家欧冶子所铸五把剑之一,这里泛指宝剑及佩宝剑的侠士;桃李蹊:《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里借指人来人往的妓女家。这两句写长安少年风流任诞的风气。

⑲ 啭:歌唱;氛氲:香气浓郁。

⑳ 北堂、南陌:泛指妓女家的门里门外。北里:平康里,长安妓女聚集的地方,孙棨《北里志》:“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剧:交错的道路,《尔雅·释宫》郭注“今南阳冠军乐乡数道交错,俗呼之为五剧乡”;条:通达的大路,班固《西都赋》“披三条之广路”;市:繁华的商市,左思《魏都赋》“廓三市而开廛”;这里用五剧、三条、三市,只是用古人旧典,并非实数,因为据《三辅黄图》说,长安有八街九陌九市。佳气红尘:指车马往来的热闹气氛。金吾:汉代禁卫军官名,唐代亦有,称金吾大将军,领左右金吾卫,巡防京城街巷。屠苏:酒名。罗襦:锦织短衣;这句化用《史记·滑稽列传》“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写金吾千骑军官饮酒狎妓观舞听歌。排灌夫:指汉代权臣田蚡杀害灌夫的故事,灌夫勇猛任侠,好使酒骂人,被丞相田蚡杀害;这句的意思是长安城中有脾气比灌夫更大的权臣;判不容:决不容;萧相:指汉宣帝时的萧望之,萧望之受汉宣帝遗诏辅佐元帝,却被中书令石显陷害自杀;这句的意思是长安城里有容不下别的大臣的专权者。两句与上两句相呼应,写炙手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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