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60年金品典藏书系 逆光飞翔(小说卷3)(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06:5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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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文君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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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艺》60年金品典藏书系 逆光飞翔(小说卷3)

《少年文艺》60年金品典藏书系 逆光飞翔(小说卷3)试读:

前言

1953年,由宋庆龄主席亲笔题写刊名并撰写发刊词的《少年文艺》杂志在上海创刊。作为新中国第一本少年文学期刊,她在时光的隧道中摸索前行,用年轻的步履见证纯文学的执著与追求,用纯净的文字记录新中国儿童文学的崛起与成长。

60年风雨兼程,我们始终在路上。这本杂志历经了数代人的汗水和努力,更见证了儿童文学大花园里一季一季蓬勃的盛开。在这里,新中国第一批儿童文学作家意气风发地上路了,他们带来了《小电话员》(李楚城,1953)、《没头脑和不高兴》(任溶溶,1956)、《歪冠子的小母鸡》(葛翠琳,1957)、《小茶碗怎样变成大脸盆》(任大霖,1959)、《猪八戒回家》(包蕾,1961)等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在这里,一批一批少年作者怀着朦胧的梦想和美好的向往出发了,李肇星、张抗抗、韩少功、陈丹燕、韩寒……他们少年时代的习作都曾在这里最初面世;在这里,曾经一次又一次冲破儿童文学题材的禁区,为百业待兴的新时期儿童文学开启了一扇又一扇明亮的窗口。《谁是未来的中队长》(王安忆)带来的关于好学生标准的重新思索和探讨,《今夜月儿明》(丁阿虎)、《小百合》(玉清)、《啊,少男少女》(张成新)等作品带来的少男少女朦胧而美好的情感,《独船》(常新港)带来的人性的挖掘和揭示,《赤色小子》(张品成)带来的特殊年代里的特殊故事……无一不形成一场又一场风暴,冲击着人们固有的思维和疆域,开拓出一片又一片神奇的领地;在这里,更是开启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新世纪儿童文学的瑰丽盛典,《少年文艺》曾先后赴全国各地为当时崭露头角的儿童文学主力作家召开了二十多场个人作品研讨会,有力地促进了当代儿童文学的健康发展,刘健屏、秦文君、沈石溪、梅子涵、孙云晓、董宏猷、郑渊洁、葛冰、王宜振、邱易东、徐鲁……一个个名字构成了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亮丽风景线;当然还有更年轻一代的新生代作家,将他们的处女作或代表作交给了这里:彭学军、殷健灵、曾小春、老臣、薛涛、三三、饶雪漫、汤汤、李学斌、郁雨君、黑鹤、李丽萍、伍美珍、韩青辰、王勇英、李秋沅……

60年的风霜雨露,60年的岁月沧桑。这里,承载了多少人年少纯真的记忆,陪伴了多少人花季雨季的脚步。浪淘沙,我们在这里收获金粉,铸成十朵岁月凝聚的金玫瑰,奉献给所有热爱阅读的孩子,奉献给所有曾经因这份杂志的陪伴而让自己的少年时代光彩熠熠的曾经的少男少女们。这十朵金玫瑰是:小说作品选集六卷(《星河流影》《岁月花语》《逆光飞翔》《盛夏光华》《蓝调青春》《草长莺飞》),童话作品选集两卷(《云朵的牧场》《天使的呼吸》),散文作品选集一卷(《秋千的私语》),诗歌作品选集一卷(《青鸟的秘密》)。

在选编这些作品的时候,我们曾多次召集选稿会,听取多方意见,认真审读作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希冀将每一篇有艺术价值和文学史意义的作品奉献给读者,并希冀这些作品能以经过60年时间长河的洗濯而带来的经典品质显现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成长轨迹和发展面貌,以便给当代儿童文学的研究者提供一份作品阅读的资料。但因种种原因,加上我们能力有限,难免会有遗珠之憾,希望以后还会有增补修订的机会。

男生寄来一封信

陈丹燕

讲台上,老师把两个拳头对在一块儿拧来拧去,让我们体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怎样斗来斗去。一会儿象征资产阶级的拳头翻上来了,可是立刻无产阶级的拳头又爬了上去,像在地上翻滚着打架的小男孩。

赵波波突然把书咚地扔进桌肚里,吓我一跳。她老是这样,既把爱不释手的飞碟书带到课上看,可又没有承认自己开小差的勇气,有个风吹草动就害怕。她松了口气,低声对我说:“陈致远!老师在盯着你看!”

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有干。赵波波打开铅笔盒,推到我跟前,从铅笔盒的小镜子里可以看到陆老师真的在看我,而且有点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我有点心虚,脑子里飞快地审查自己是否做错过什么事。

果然,一下课,陆老师就把我叫了出去:“跟我去办公室。”她温和平静地说。大凡等一个学生犯了大错误,她才这么慢腾腾地说话。我心里紧张起来,不过装得毫无觉察。这叫天真的狡猾。

办公室的老师全用忧心忡忡的目光打量着我。陆老师说:“你在外地的哥哥会不会单独写信给你?”“会的。”我手心里汗津津的,浑身不自在。“寄到学校里来吗?”“不会,总和爸爸妈妈的信放在一块。”

陆老师这时候才从抽屉里摸出一封信,放在不远不近的桌子上,说:“你认识这个人的笔迹吗?”

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名字。我摇摇头。

陆老师大大松了口气,拍拍我肩膀。然后在嘴角挂上笑容,转过半个身子对松了口气的其他老师压低嗓子说:“我在传达室看到,就猜到这是个男生写的。信就在这儿看吧。”她又转过身来对我说。

我心里一哆嗦,立刻感到脸有点燥热:“上帝保佑,千万别脸红!”我对自己说,“要不然老师要怀疑的!”但脸还是不听话地发起烧来,慌乱中咽口唾沫,好响的一声,咕咚!

陆老师同情地看看我:“老师相信你,不要慌,就怕那种男生来影响你,多少本来正经用功的女生都这样给带坏的。”

一屋子聚精会神的老师都朝我点头。

我却很不甘心表现出自己害怕,满不在乎地吸吸鼻子,“嘶”一下把信封撕个大口。信纸居然和信封连在一块儿,我看到了信的开头,他写着:“尊敬的致远同学”,居然没有我的姓。我心咚地一跳,连我最要好的同学都叫我陈致远的!这顿时搅得我激动不安起来。信中大意是说他看了我发表在《少年文艺》上的作文,想和我交流交流写作心得。最后一句我看得挺清楚,他说:“这次先谈到这儿。”

我晕头晕脑地看了一遍,把信交给陆老师。

陆老师哗啦哗啦但非常用心地把信看完,哼了一声:“什么交流不交流,他为什么不去找男同学交流?这种男生,精精怪怪的!”

我脑袋里嗡嗡直叫,看着老师捏在手里抖着的信,心里塞满了愤怒。男生往往是给疯疯颠颠、学习不好的女生写信的。这种女生平时全都酸不溜秋的。我最讨厌这种女生。可这男生竟给我写信了,该死!不过这种愤怒又不像平时和人吵架那样,我一和人吵架就牙根痒,想咬人。但现在这种愤怒却慌慌张张,好像被人追紧了似的。我不知道他想干啥。

这时,陆老师对我说:“我给他们学校的教导处打电话。”

我对老师充满了感谢和惶恐。“信怎么办?”老师问。“要的!”不知怎么的,我非常想再看一遍信。老师从眼镜后面闪出担心的目光,我赶忙说:“我想告诉妈妈。”

她笑了,把信塞到我手里:“好好去上课,不要害怕。”说着用手搂着我肩膀,“老师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的。”我走出办公室的那几步,在众目睽睽之下,别扭极了,僵僵地走着,像个瘸子。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别人可怜的女孩子!

到门口,陆老师又叫住我:“下课让赵波波来一下。”我一回头,发现老师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不像是打量一个学生,而像在打量一个——女人。

走廊上静悄悄的,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着读书声。我把手紧紧压在装信的裤兜上,像小时候一步步走近虎山时一样,心咕咚咕咚地跳。

下课了,赵波波一步三蹭,满腹狐疑地到办公室去了。过一会儿,又雄赳赳地冲了回来:“老师让我这几天上学放学陪你一起走。”她用胳膊肘推推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这种男生,最不要脸了。”

放学了,同学们浩浩荡荡地涌向学校外面的林荫道。我和赵波波夹在同学们中间,如临大敌。陆老师遥遥目送着我们。陆老师真不错。

突然,我看见街对面邮筒旁边,有个骑自行车的男生,相当潇洒地把脚搁在人行道上,默默地看着我们。我的心像上了岸的鱼,猛地扑打一阵,不动了。赵波波也发现了,她一步跳到前头挡住我。

我们拼命向前走,自以为狡猾地往结伙的同学堆里钻,惹得女生纷纷投来白眼。

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盯着我看,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我的背影是否好看。记得有次同学们在一块儿闲聊时,有同学说过,我的背影看去虽然苗条可有点驼。想到这儿,我禁不住直了直背。但是当感到背后看着我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时,又猛醒过来,自觉自愿地重新把背驼起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宁可在一个喜欢我作文的男生眼里,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也不要造作兮兮。

赵波波悄悄说:“我看那人蛮精神的。”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是说着玩玩的啊。”“你要死了!”我骂她一句,心里却涌过一阵喜悦。

赵波波猛然大喜过望地吼了一声:“赵江江!”

赵波波的哥哥赵江江在马路对面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我们俩像看着救星似的飞奔而去。世界上欺侮女生的男生都怕男生。有辆自行车被我手一挡,龙头歪了,咚一声,骑车人在骂骂咧咧。

赵江江挺不耐烦地停下车来。他是个大学生,可老不见他上课,总是忧郁地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晃悠。小时候他可不是这样,上中学时,是最喜欢陪赵波波向欺负我们小姑娘的人出示哥哥威风的热心人。

赵波波喋喋不休,极没有条理地告诉他上午发生的事,“那个读者”,她这样雅致地叫那给我写信的男生。

我站在人行道的方格子里,感到骄傲和高兴:我写的作文,有一个人,他喜欢,还是个不认识的人,而且是个男生。在我眼里,男生一个个都极其傲慢,而且都嘲笑文科。这个男生肯和我一样宁可不要理工科的光辉前程,而喜欢文学,并且为我写的文章感动到渴望认识我,这使我很是得意。

有了赵江江的保护,我转过头去想看看那个男生,但没找见,马路上人太多。

谁料想赵江江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蹬上车就走,而且狠狠地说我们:“神经病!”还冲我扔下个怨恨的眼神。

我和赵波波愣在街上。赵江江颓丧的背影使我们想起我们犯了个错误:他对接着男生信以后张牙舞爪的女生有切齿之恨,我们把他的伤心史给忘了。他在高一时,也曾给一个会写作文的同校女生写过一封信,想和她讨论讨论文学和人生。结果被那女生当堂洋洋得意地宣读了。赵江江从此变得颓唐又狠毒,特别恨我们小姑娘。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像个诗人,纯洁而浪漫。

赵江江在闪烁不定的中午阳光里骑远了。

我回过头去看的时候,绿荫像穹隆一样覆盖着街道,中午明亮的阳光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那个沉默的细长个男生也没有了。远处十字路口亮着老也不换的绿灯。

我和赵波波往家走,再也不在乎那个男生会不会跟上来,而且心里还有点惆怅。

陆老师一定先给妈妈打了电话,妈一回家就问我要信看。她警惕地瞅了我一眼。这一眼火辣辣的,我冷不丁慌了神。我希望妈妈能像老师那样温和地安慰我。但妈一点不用商量的口气。干什么呀,我又不是非得给她看不可的!

妈妈晚饭也顾不得吃,就拿过信去研究起来。她的眼光相当犀利。

妈妈研究完信,把手指交叉在一块,显出盛气凌人的神情:“你打算怎么办?”

妈妈这是逼我表态。可是当我感到有什么人硬逼我表态时,我就偏不愿意,不喜欢!所以忍不住顶了一句:“不怎么办。”我都十六岁了,还对我这么厉害,“我先告诉老师了呀!”“不要老是强调你做得对的地方。”妈妈不以为然地打断我的话,她老对我做对的地方不以为然。“要是他找到你,你还打算和他谈谈?”她这口气,就是想激我说否定的回答,可我最讨厌激将法,拙劣!最近我对凡是要我顺着她的意思表态的妈妈有了一种反抗心理,她越想让我这么做,我就越不这么做。

妈妈又愤怒地瞅了我一眼。她本来脾气暴躁,不过最近开始常常做出不和我一般见识的样子。这会儿,她宽宏大量地说:“吃饭吧,吃完饭再谈。”

妈有好的地方。我喜欢吃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忘记。我喜欢吃茄子,她每天都用肥肉烧,好让我吃胖一点。在用茄子浓浓的汁拌饭时,我心里充满了对妈的内疚。她生我养我,我干吗对妈这么凶?要是这会儿妈对我温和地笑一笑,我就会把对那男生的反感和恐惧全告诉她,还有好奇,也告诉她。

可这时妈又瞅了我一眼,眼睛里全是对我的不信任。

吃完晚饭,我把碗收到厨房去,等我拿了抹布来,看到妈妈正用那男生的信封擦桌子,信封上有男生家的地址。看到我愣在门口,妈说:“抹布怎么拿这么长时间?”

我恨死了妈这种拐弯抹角,恨死了妈对我的无端怀疑。何必找借口毁地址?就是他站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和他怎么样的啊!在妈眼里我很脏。

妈为什么不能像朋友那样和我谈谈?

她也许想让我发怒,然后可以重新引起话头,可我偏不。我满不在乎地放下抹布,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我的小屋很小,但关上门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墙上挂着韩美林画的小虎,它有温和的、出神的黑眼睛。窗外星星好多好多,天空又高又远,不远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向日葵,在晚风里摇曳。我在床上坐下,又委屈又伤心。

我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然后出去洗脚,妈妈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大院里也静悄悄的。我发现走廊的小桌上有一堆纸,随手拾起一片,上面正好写着“尊敬的致远同学”。

我对这堆碎片突然产生了怜悯,把它们捧进小屋去,放在小桌上一张一张地拼了起来。这时候,我感到它和我一样受了委屈。折腾了一整天,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它。尊敬的致远同学:

您好。

我在《少年文艺》第九期上看到了您写的作文《爸爸》。我很喜欢它。(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担心别人不感兴趣呢,有这么一个不认识的人和你谈论你写的东西,心里还有一种忍也忍不住的亲切,真好!)我看了好几遍。也许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出色的父亲,所以我能体会你文章里面的感情。我现在已经是毕业班了,很忙,但还喜欢抽空写一点作品。我写过诗和小说,但感到写得不太对劲。(我也有这样的时候!恨得要命!)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和你讨论讨论文学上的问题,(太吓人了!所有的人都怀疑你没安好心眼哪!)不知你会不会感到不方便,要是你也是个男生就好了。

我仔仔细细在字里行间搜索了一阵,看是不是有骗人的企图,但却搜索出一个从来没这么明确的想法:写这信的,是一个真诚大方的男生。

可他的信被撕碎了。

在一片夜晚的寂静中,隐隐约约传来了火车汽笛声,在汽笛声飘荡回旋的几分钟里,我猛然想到:如果这个男生的确像他信上所说的,实在没包藏祸心,那他要是知道我周围的人,包括他所相信的我都在胡乱猜测,考虑怎么防范来着,他会气死的!

也许他也会变成赵江江,变成一个颓丧的大学生,成天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

人们总说要对别人真诚,善良,要友爱地对待四周的人们。但一旦碰到事情了,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往坏处想!

我第一次为人感到痛苦。

我从此不做这样的人。

我长大了。图 陈宁(原载1985年第11期)

借读生

张成新一

列车从新疆乌鲁木齐出发,昼夜不停,一口气行驶了三天四夜,像匹走累的马,喘着气,终于在上海北站徐徐停下。

小新新趴在车椅上,小脑袋伸出窗外,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寻找来接她的奶奶。

她是来上海借读的,住在奶奶家。她的户口在新疆。爸爸妈妈在新疆阿克苏的军垦农场工作。爸爸妈妈原来准备亲自送她来上海,小新新才满七岁呀!但车费太贵了,爸爸妈妈咬了咬牙,给奶奶拍了电报,把小新新交给了列车上一位熟悉的乘务员。

车站上人真多,像蚂蚁。可那车站,又破又烂,比一路上停靠的车站都陈旧。听爸爸妈妈说,上海是全中国最大的城市,要吃,要穿,要用,方便极了;还有高楼大厦,南京路,黄浦江,大轮船,尤其教育质量,第一流。可是,这车站怎么这样简陋、狭小呢?遇到问题善动脑筋的小新新眨了眨疑惑的眼睛。

奶奶和叔叔怎么还不来?爸爸妈妈说他们会来接的呀。

为了让小新新到上海借读,爸爸妈妈不知吵了多少次。一提这件事,妈妈就哭:“我们这一代在这鬼地方受一辈子罪,难道还要叫下一代也步我们的后尘?”“不是妈不肯,她有难处。”爸爸总是唉声叹气。“难处?什么难处?再难,也总得替小新新的前途想想!”“妈,上海真有这样好吗?”小新新好奇地插嘴问。“好!当然好!谁不想去?那儿有重点小学、重点中学,老师都是最好最好的,校舍也是最高级最高级的。校外还有少年宫。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到时候可以到那里去学。妈妈小时候就去过,漂亮极了!”“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吗?”“对对!你住在奶奶家一定要听话,好好读书,今后考个重点中学,打好基础,考大学就有把握了,将来争取留在上海工作,把户口迁回去……爸爸妈妈是没办法了。新新,你要给妈妈争口气!”

小新新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怪不得爸爸妈妈的好多同事,都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上海去读书。小新新富于幻想的小脑袋开始憧憬美好的、天堂般的、令人羡慕的大上海。

爸爸一连给奶奶写了几封信,奶奶终于答应了。小新新临走前的晚上,爸爸妈妈硬要她睡在他们中间。他们不放心,知道女儿自尊心极强。她一降生在新疆这块辽阔的土地上,似乎就受到了新疆人那好胜、自信、不屈的性格的感染。她刚会走路,就桀骜不驯,跟着爸爸骑上黄骡马在戈壁滩上驰骋。有一次,她独自跟着场部的汽车去玩,回来后爸爸妈妈当着司机批评了她几句,她居然一天一夜没说话。女儿这样的脾气能在奶奶家住长久吗?奶奶家还有叔叔、婶婶以及表弟玮玮,总不像在自己家里呀。爸爸吩咐,妈妈叮嘱,她听腻了,也听累了,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睛。“奶奶!”小新新终于发现白发苍苍的奶奶正朝她蹒跚着走来。

叔叔没来,奶奶这么大年纪,怎么一个人来呢?还有好多行李呢。多亏那位热心的乘务员帮忙,把一堆行李搬出了车站。二

小新新到上海已经第二天。

邻居“常州老太”笑嘻嘻地问:“小新疆,你看上海怎么样?”

也许戈壁风沙的缘故,她的面孔比弄堂里的小孩黑,头发有点黄,大家便叫她“小新疆”。她不假思索,张口就答:“上海人太多,房子小,乘车挤,还有,水不好喝,有股子味道。”

几句话惹得邻居们哈哈大笑。一个叫大毛的叔叔跷起大拇指夸奖:“有水平!来来,我领你到市长大人那儿去,请他们听听一个小新疆对上海的评价。”

小新疆说的是真话。奶奶住的那条弄堂里有多少人哪!比新疆的一个场部还多!早晨、黄昏,叮叮当当,闹闹嚷嚷,瓶颈似的弄堂口常常堵满上班的、买菜的、上学的人。奶奶住的房子呢,叫亭子间,比新疆的马厩小几倍。人到屋里就不能动弹。叔叔婶婶睡一张床;奶奶和玮玮睡一张两层的小铁床,玮玮在上面,奶奶在下面。现在多了个小新新,奶奶说,跟玮玮睡,玮玮很高兴,可叔叔不让,说玮玮睡相不好。小新新只能跟奶奶挤在一起。在新疆独自睡惯一张大床的小新新,第一夜像被绳索捆住一般难过。这几天特别热,一到晚上,弄堂里全是赤膊乘凉的人。亭子间热得像蒸笼,叔叔干脆睡在弄堂里,玮玮和婶婶一起睡,电扇朝他们呼呼地吹。奶奶摇着蒲扇,给新新扇了一夜。如果这时候在新疆,她早吃完蜜甜的哈密瓜,盖着薄被,听着纺织娘委婉的歌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奶奶对在教育局工作的叔叔说:“阿明,明天要报名了,你请个假,领小新新去……”“我没空,明天有个会。”叔叔热得赤着膊,将几片香肠往玮玮碗里夹。“我不要吃!不要吃!”玮玮把香肠夹出来。“吃下去!”叔叔把眼一瞪,又把香肠夹回去。

奶奶朝小新新碗里也夹了一片香肠,说:“那过一天再去,听说报名时间有两天。”“这几天,我都很忙,要送玮玮到他外婆家去住几天,等幼儿园开学再回来……”叔叔把电扇往玮玮背后移了移。“我不去!不去!我要跟新新姐玩!”玮玮叫起来。“啪!”婶婶在玮玮头上拍了一下,“豆腐干般大的地方,要吵翻天呀!”

玮玮哇地哭起来。奶奶忙把他拉到门外,又哄又骗……

小新新第一个吃完饭,碗里的那片香肠却没有动。

奶奶见了,偷偷地抹眼泪。

第二天,奶奶拿了爸爸妈妈单位的证明,领小新新去报名。

啊,真像妈妈说的,学校多漂亮!操场、花圃、滑梯、木马,还有那幢乳白色的教学大楼,亮晶晶的窗玻璃耀人眼睛。小朋友们穿红戴绿,由大人领着,向一扇闪亮的门拥去。

教导处里全是人。一个大人领着一个小孩,有好几对。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大大小小盖着鲜红公章的证明。胖胖的教导主任在打电话:“不行!老兄!我们学校的底牌你还不知道?教室小,报名的多,徒有虚名。借读,困难呀!你到别的学校去想想办法,怎么样?”

等电话一挂上,家长们一拥而上。奶奶不敢上去,拉着小新新远远地等着。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家长们陆续散了,奶奶才拿出两张已经捏皱的证明,战战兢兢地说:“校长……”教导主任朝两张证明瞄了一眼,往桌上一放,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啦,放在这儿,三天以后等通知!”

奶奶没说第二句话,就退了出来。“奶奶,名报好了吗?”小新新不懂,刚才好多家长又说又求,又哭又闹,奶奶怎么只说一句话,就走了呢?“嗯,报好啦!”奶奶点了点头。

三天过去了。“常州老太”告诉奶奶,八号里的囡囡,十四号里的强强,入学通知都来了;他们和小新新一样,都是借读的。奶奶急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学校走去。

小新新站在弄堂口,等奶奶回来。囡囡和强强背着刚买的新书包,在她面前窜来窜去。

奶奶回来了,是大毛搀她回来的。奶奶的脸煞白,手冰凉。

小新新晚饭也没吃,蜷缩在床上呜呜地哭。“阿明,听大毛说,你跟学校的校长认识?”奶奶走到叔叔的床前问。“工作上有点关系。”这几天,玮玮和婶婶住在外婆家,婶婶不在,叔叔说话也两样,柔和多了。“你哥哥十八岁到新疆……看在你哥哥面上,帮新新去说说,好吗?”“不行……这不是叫我开后门吗?”“大毛说,他外甥去年借读,也是你帮的忙。”“那是去年,今年形势不同了……”“总不能叫新新再回去……”

“……”

小新新的哭声越来越响,伤心的眼泪沾湿了凉凉的枕席。“阿明,娘求求你!”咚的一声,奶奶在床前跪了下来!

……

小新新的入学通知终于来了。邻居们像恭喜一样,蜂拥而来。“常州老太”带来的是鼓励:“小新疆,好好读书,给你奶奶,给你爸爸妈妈争口气,将来考个重点,留在上海!”

大毛却是激将:“小新疆,好好读书呀,读不好,回新疆,那就难为情啦!”“好好读书!好好读书!”这声音那么强烈地回响在小新新的耳边。

当她学着在新课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王新沪”时,意味着她在漫长的人生的道路上跨出了第一步,艰辛而重要的第一步。三

六年过去了。王新沪以超群的成绩夺得全校的桂冠。学校准备保送她直升市重点中学。那个胖胖的教导主任喜形于色,一天几次向教育局挂电话竭力推荐:该学生学习之刻苦,毅力之顽强,罕见!罕见!

小新新长大了,长高了,被戈壁风沙吹黑的皮肤变白了,头发也又黑又亮,像瀑布似的披在脑后。刚到上海时穿的那条过长的裙子早“更新换代”,换上一条素净的短裙。白袜、丁字形皮鞋,一件紧身的汗衫——电视里在介绍“内衣外穿”嘛。“十三岁的小姑娘出落得像个人啰!”奶奶逢人就笑眯眯地夸奖。

她变得性格内向,沉默寡言,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冷冷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她爱读书,书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她还喜欢写,每天记日记,她的日记本不准任何人动一动。有一次,玮玮无意中翻了翻她的日记本。她发现后当着叔叔婶婶的面,冷冷地说:“乱翻别人的日记是最不道德的行为。”为了使自己与这杂乱的屋子隔绝,她挤到双层床的上铺,省下零用钱,买了块花布,做了个布幔。小床被布幔围住,隔成一个她独有的安静的“小天地”。

她成了个冷漠的姑娘。是的,她比同岁的姑娘过早地成熟。

她拧亮了夹在床架上的小台灯,靠在床架上,准备给远方的爸爸妈妈写信。小天地里充溢着柔和的光线。

奶奶嫌家里烦,到“常州老太”家聊天去了。“不争气的东西,你的算术测验卷呢?”叔叔在查玮玮的书包。“老师没……没发下来……”“还撒谎!”叔叔一拍桌子,“我刚和你们老师通过电话,又不及格,是吗?”“……”玮玮没声了。“卷子呢?”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叔叔在四处寻找。“这是不是你的?藏在枕头底下!你——”接着,“啪”一下,玮玮哭了。“林妹妹……我来迟了!来迟了!金玉良缘将我骗……”婶婶突然打开电视机,一阵高亢的越剧《红楼梦》的唱腔在屋子里响起来。“看什么电视!”叔叔吼了一声。“怎么,脾气发到我头上来了?儿子是你养的,不争气,怪谁?好榜样在嘛,为啥不叫你儿子学学?”“你?”叔叔擅自关上电视机。“哼,都是姓王的,人家门槛精,新疆到底苦哇!”“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婶婶不说了,“啪”,又打开电视机:“……林妹妹,想当初,你是孤苦伶仃到我家来……”“宝哥哥”的声音又充斥整个屋子。

小新新在这样的环境里整整过了六年,习以为常。她在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聚精会神,写起信来: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学校要保送我直升重点中学,一所有名的市重点!

奶奶身体很好,家务我会帮她做的。我不是个懒姑娘。

还有,玮玮的成绩不太好,叔叔婶婶很焦急,我会尽力帮助他的。

寄上我刚拍的照片一张,你们快不认识了吧,怎么这样“海派”。请别指责,外表美不等于心灵美,但是,外表美也不等于心灵不美!

爸爸妈妈,我读书好,有人说我“门槛精”,我始终不理解,这“门槛”究竟“精”在哪儿?你们能告诉我吗?女儿 新新 6月25日四

就在新新把信投入信筒的当天晚上,教导主仁匆匆赶到她家,说教育局刚规定,借读生基本上不能保送;他几次力争,无济于事。

全家惊呆了!唯有叔叔斜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剪着指甲。“不可能吧,保送好像主要看功课?”不知婶婶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阴阳怪气地说。“这情况,她叔叔也知道。”教导主任喝了口茶,又急匆匆走了。

家里像死一般地寂静。奶奶坐在床沿上抽泣。玮玮显得特别乖,埋头做着作业,不时地闪起惊愕的目光,环顾四周。“咔嗒,咔嗒”,叔叔仍在修剪那永远修剪不完的指甲。婶婶则突然安慰起新新来:“新新,别难过,叫你叔叔再去疏通一下……”

新新始终一言不发,埋着头,坐在玮玮对面,手胡乱地在桌上划着什么;眼睛里盈着泪水,强忍着,没有滚下来。“没用!教育局有文!借读嘛,总不是长久之计……”叔叔“扑扑”吹了吹指甲钳里的指甲屑。

奶奶的眼睛红红的,不时用手抹眼泪。无声的饮泣比失声痛哭更悲伤。“你去帮她说说嘛……”婶婶拼命朝叔叔眨眼睛。

新新脸色苍白,嘴唇紧闭,倏地跳起来,二话不说,一头钻进她的小天地里。

婶婶迟疑一会儿,走上前,掀起布幔,假惺惺地劝道:“新新,别哭,明天我叫你叔叔去说……”

新新仰天躺着,两眼愣愣地注视着白白的天花板,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声音冷得可怕,几乎难以相信从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口中吐出:“既然教育局有文规定,那我去考!考不取,活该!”五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新沪以语、数、外三门总分293分的优异成绩,名列榜首,被一所闻名全市的重点中学录取。

第二年,玮玮小学勉强毕业,考入附近一所普通中学。

叔叔的火气变得更大。婶婶却一反常态,一到晚上,再也不看《红楼梦》,使劲地抓玮玮的功课了;自己省吃俭用,还请了个家庭教师。倘若玮玮初中再“落伍”,她的脸往哪儿搁?人总要比的嘛!

新新也为玮玮着急。玮玮比她小一岁,但幼稚得像个小弟弟。小学毕业前,为了让他学好外语,叔叔特地买了一架袖珍收录机、几盘英语磁带。可是,只要叔叔婶婶不在家,他就借给表姐用。有一次,让婶婶发现,被狠狠打了一顿。然而,眼泪未干,第二天他又偷偷把收录机借给了表姐。新新要他跟着一起读,他却摇摇那颗圆脑袋,天真地说:“你读吧,我一读就头痛。”新新几次想帮助他,婶婶却像个怪人似的,一把拉过玮玮,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功课要紧,这是关系到你能否留在上海的大事,玮玮可不能耽误你啊!”

这天,玮玮的数学、外语又开了红灯。叔叔拍着桌子骂:“今天晚上不把这些题目做出来,就别想睡觉!”

刚吃完晚饭,玮玮不见了。

新新知道玮玮在哪儿,一闪身,也出了门。

离弄堂口不远的马路边有一块绿化园地。一群退休工人在路灯下弈棋。玮玮独自蹲在一个角落里。“回去吧!”她拉拉玮玮的胳膊。“不!”玮玮一缩手,胳膊上留着两道伤痕,那是昨天叔叔用皮带抽的。突然,他仰起脸说,“姐姐,我和你换一换,好吗?”“你说什么?”“你把户口迁到上海来,我把户口迁到新疆去,好吗?”“为什么?”“你功课好,我功课不好。爸爸说,功课好的人将来留在上海;功课不好的人,将来只配到新疆!新疆苦,妈妈说你门槛精!”

又是“门槛精”!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亵渎,气愤得胸脯一起一伏。

路灯发出幽幽的光,树丛、花卉显得朦朦胧胧,几辆电车闪着蓝色的火花,疾驶而过。她的脸显得异常严肃,神情专注,像在思索一道挺复杂的数学题;她紧闭嘴唇,不再说话。六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已升入初二,虽然与你们远隔千山万水,但女儿时刻想念你们。奶奶把你们的过去都告诉了我。我不懂,为什么新疆建设了这么多年,还这样穷?这样落后?你们洒下的血和汗,怎么灌浇不出丰硕的果实?资本主义的美国能开发西部地区,日本能开发北海道,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为什么不能开发新疆、西藏、青海、内蒙古?

前几天,我看了高仓健主演的《海峡》。高仓健是我们女生最崇拜的日本电影明星。我参加了学校的影评小组。指导老师说,高仓健扮演的角色代表了日本的民族性格。《海峡》中那个几十年坚持不懈,立志开发北海道的阿久津刚多么顽强!这才是英雄!

有人又说我“门槛精”了!难道我读书好,就为了将来“跳”出新疆吗?我可一点点也没想过呀!如果将来大学生全部留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那么中国的“西部地区”,中国的“北海道”,中国的“西伯利亚”,谁去开发呢?开发,需要知识,需要科学,难道就让它们永远落后、荒凉下去吗?倘若真这样,那么社会主义的中国真的不如资本主义的美国、日本了!啊,太可悲了!

我崇拜高仓健演的阿久津刚!女儿 新新 11月8日小新新:

看到你的信我们又高兴又担忧,小小年纪,怎么想这些不该想的事?你的任务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今年春节,我们决定回上海探亲。余话面谈吧!爸爸妈妈 11月18日

不知怎么,小新新给爸爸妈妈写信的内容,奶奶也知道了。一天晚上,奶奶忽然拉住她的手,问:“你给爸爸妈妈写信了?”“嗯。”“新新呀,你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你爸爸妈妈当初就和你现在一样,我拉都拉不住他们……”“妈,你的思想老化了!”叔叔出人意料地打断奶奶的话,突然赞扬起新新来,“还有大哥大嫂,他们的思想不行!新新,你的信,你爸爸妈妈转给我看了,他们要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这个思想工作,我可不会做。假如大家都躲在大城市,那祖国的四化建设怎么搞?‘好儿女志在四方’,这口号还是要提!新新,叔叔支持你!”“是呀,新新真有志气,学好本事,将来回到新疆去干一番大事业,超过你爸爸妈妈!”婶婶也上前亲昵地抚摸她的一头黑发。

新新又长高了,挺着发育良好的胸脯,沉默着。她不属于“激动型”。她冷静地思考着叔叔婶婶的话。她来上海借读,对他们是多余的,是个累赘。这时,奶奶领她去学校报名时受到的冷遇,奶奶跪在叔叔面前乞求的可怜相,叔叔的奚落以及婶婶的指桑骂槐,一一呈现在她眼前。为什么一定要“挤”到鸽子笼般的叔叔家来呢?她不愿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在爸爸妈妈身边,多么自由自在,多么欢愉快活啊!“叔叔,婶婶,你们的意思我懂了,谢谢!”她彬彬有礼地朝他们点点头,钻进了布幔围住的小天地。

她哭了,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没让声音发出来。七

学期就要结束,寒假就要来临,新新期待着久别的爸爸妈妈。

不料,班级里发生的一次“舌战”,使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起因是她的一篇演讲稿。

学校一年一度演讲比赛即将举行。新新将代表自己班级去比赛。别看她平时不言不语,一上舞台,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对着偌大的礼堂,朝着黑鸦鸦的听众,她镇定自若,侃侃而谈;音色也极其优美。这一次,她演讲的题目是《鸿鹄和燕雀》。“……我愿,愿做一只鸿鹄,待羽毛丰满,飞往天山南北、苍苍戈壁——那生我养我的母亲的怀抱;我愿,愿把自己的青春献给您——我的第二故乡!”

新新手臂一扬。在班级里试讲一结束,同学们便嗡嗡地议论开了。

市重点中学的同学确实非同一般,可谓见多识广。嗡嗡的议论声一消失,便有人站起来问:“请问,这篇演讲,是你的真情实感吗?”“是的。我崇敬翱翔于云霄的鸿鹄,厌恶栖息在屋檐的燕雀。”她擦了擦鼻尖上沁出的细汗,像答记者问,泰然自若。“请允许我提个题外的问题,言不由衷是一种恶劣的文风,你认为是这样吗?”又有人问。“是这样。我也想提个题外的问题,强加于人,是一种卑劣无能的行为,你认为是这样吗?”在“原则”问题上,她的嘴是不饶人的。“我不同意上面两位同学的提问!王新沪立志开发祖国边疆——这样远大的理想,崇高的志愿,非凡的抱负,高尚的情操,应该是初二(1)班,不,我们全校师生的光荣和骄傲!大家说,对吗?鼓掌!”又有人在大声说,不知是赞颂,还是讥讽。

班级里零零落落响了几下掌声。“不过,”那人话锋一转,接着说,“我还有个题外的问题,请问王新沪,‘不要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句话是列宁说的吗?”“是的。列宁的原话,我不记得,但意思知道。”她脸色苍白,声音微微颤抖。“还有,”那人不甘休,又问,“上海的人口为什么这样多?有些不是上海户口的人,为什么也要挤到这块弹丸之地来?你能回答吗?”

这是挑衅!污蔑!她眼睛发潮,但强忍着,不想起来作任何解释,她要用今后的事实来说话!“我提议,”那鼓掌的人又拍了两下巴掌,“王新沪代表我们班级去参加演讲比赛!现在表决,同意的举手!”“同意!”大家叫着,嚷着,一窝蜂地举起了手。“最后,请王新沪讲话!”

教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宁静。“既然大家同意,那我就去讲!”她心里翻江倒海,但脸上出奇地平静,“请放心,我不会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的!”

同学们散了。她第一个冲出教室,眼眶里含着眼泪。讥讽吧,挖苦吧,嘲笑吧,既然决定了,就要走自己的路!她心里燃烧着一团火,恨不得立刻就走上讲台。

人们啊,为什么这样不理解这颗受尽屈辱,而熊熊燃烧的心?爸爸妈妈,你们快快来吧,来听听女儿从心底发出的呼唤吧!图 范生福(原载1985年第12期)

少年的心

——根据一个中学生的日记写成罗辰生

天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又激动又害怕。

过去两年,她没有引起过我的注意。当人们提起她,我只不过想到她的学习好,长得漂亮。平时,她像个小学里的女孩子似的,总是睁着她那双纯真好奇的眼睛,要不,就是抿嘴微笑。

选班干部时,我想到过她,她办事认真,也热情。但我从没有投过她一票。因为她脾气好,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粗声粗气地说话,温顺得像只羔羊,纯真得像蓝天上的白云,这样的人当干部,会受气的,我不忍心让她受窝囊气。我是出于同情,不是看不起她。

选举三好生时,我也没选她。她学习好,可她身体不好,一个月要请几次病假。体育课上,她又可笑又可怜。跳“山羊”时,别的女孩子慢慢地起跑,越跑越快,到了“山羊”跟前,双手一按,飞跃过去。她呢,起跑时很快,拼尽全力在跑,离“山羊”越近,她跑得越是慢下来;到了跟前,她双手扶着“山羊”,停住脚步,只是欠了欠脚跟。同学们都笑了起来,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一边往队里走一边说:“我是想跳过去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爬竿的时候,我们男生不必说了,一些“疯丫头”们双手一抓竿,双腿一夹,随着身子一伸一缩,爬上了顶端。她呢,双手抓着竿,仰脸往上看着,在她看来,似乎竿的顶端连着深邃的蓝天,她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同学们又笑了起来。班长刘兴制止住同学们的笑声,认真地说:“有什么好笑的?她是想爬上去的,她真是这么想的。”刘兴说得越认真,同学们笑得越厉害。她脸红了,一边往队伍里走,一边小声说:“真的!真是这样的!”

那时,我同情她,可怜她,也羡慕她。她学习好,人缘也好。如果有人欺负她,我会挺身而出保护她,保护弱者,保护善良的人,是男子汉的责任。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男子汉的自我欣赏。

但是,邪念的产生,好像是忽然间,连自己也没有思想准备,猛不丁地从心里冒了出来……

那是政治课上,老师讲完了让我们自习,教室里“嗡嗡”地响着背书声,同学在背着那些枯燥无味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我和刘兴同桌,我们在讨论“南极探险”的事。对第一批到南极的人,我们是非常敬佩的。

我说:“我长大以后,也到南极去。”“你?”刘兴用讽刺的口气说。“我怎么样?别小看人,我可以一个人在南极,全国的人都知道,无线电波,送来亿万人民的问候,嘿,多神气!”

这时,她回过头来,那双纯真的大眼盯着我。看来,她一直在听着我们的谈话。“那儿非常寒冷,你不怕?”她是那样认真地问我。“不怕。”我挺了挺胸脯说。“那儿非常寂寞,没有人声,没有鸟啼,寂寞得让人害怕。”她说。在她看来,我好像马上要动身去南极似的。从她的眼神里,我似乎已经成了孤胆的探险家。我很自豪,浑身都很舒坦。我说:“那也不怕。”

她说:“何必非要一个人呢?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占荣誉呢?如果你去,我跟你一块去。行不行?”

她好像是央求我,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霎时,她的话钻进我的心里,钻进心底深处。“我跟你一块去!”她为什么要跟我一块去呢?又为什么偏偏跟我呢?我心里一阵慌乱,忙低下头,可又忍不住瞟了她一眼。这时,下课的铃声响了。“我跟你一块去!”这句话,总从心底翻上来,总在耳边响起来。这时候,我想起了许多过去一直不被我注意的往事。

有一次,老师临时抽考,我才发现忘记带来钢笔。我着急地搓着手,小声责骂自己。这时,她回过身来,微微一笑,把她的钢笔递给我。“你呢?”我忙问。“我还有一支呢!”她说。

发考卷的时候,老师批评了她,问她为什么不用钢笔而用铅笔。她说,她忘记把钢笔带来了。当时,我总以为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一颗善良的心。现在,我似乎看到了在那善良的心的背后,还有一层少女的秘密。要不,为什么“我要跟你一块去”呢?

还有一次,老师提问我,我一时答不出来,尴尬地站在那儿,同学们都忍不住笑我。在这片善意的笑声里,隐隐地传来一丝只有我听得见的提醒我的声音。我马上回答了老师的提问。我刚坐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也是很得意的样子,冲我眨了几下眼睛。

下课后,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悄悄地说:“谢谢!”“这有什么?”她高兴地说,“这么高的个子竖在那儿,我真替你难为情。”当时,我除了感谢她,什么也没有想。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话里有话,她为什么要替我难为情呢?如果不是有情,还谈得上“替我”吗……

我心里掀起了波澜。

我重新打量起她来,像刚刚认识她似的。她苗条的身材,适中的个子,圆圆的脸,嫩白的脸色,两道细细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白眼珠像雪一样洁白,黑瞳仁黑得闪光。两条大辫子,一前一后。我这时才注意到,她胸脯隆起,是个大姑娘了。

她看出我在不住地打量她,忙看着自己,上下看了个遍;她实在找不出自己的穿戴有什么破绽,奇怪地问:“怎么?不认识啦?看吧!让你看个够!”她淘气地笑着。

我忙转身走了。我心里突突地跳,又激动又有些怕。

每逢自习课,我就成心和刘兴说话、吹牛,过去,就是单纯地为了好玩。现在,我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吸引她回过头来,让她冲着我微笑。为了这个目的,我竟虚张声势地吹嘘起“女人”来。“中国妇女就是伟大,你看,体育项目,凡是一沾女的边,就能拿世界冠军,像女排。女篮也不得了,中国男的就不行……”

刘兴这个傻家伙蒙在鼓里,成心和我抬杠,“不见得。按说,做饭是女人的拿手好戏,可顶棒的厨师是男的,高级裁缝也是男的,国家领导人也是男的多!”

这正中了我的意。我说:“别忘了,铁腕女人撒切尔夫人!”

她回过头来。她喜欢听我的话,批评刘兴是大男子主义。刘兴红着脸和她吵,她有时回答不了刘兴,就求援似的看着我。她的目光一点不回避,我盼着她冲我微笑。但是一旦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总是慌张地把眼光错开,不敢看她。待她把头回过去,我又盼着她再回过头来。

我多么盼着有一个能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呀!

机遇总算来到了。星期六的下午,班长刘兴忽然提出去滑旱冰。我本来不想去,可一听被邀请的同学里有她,便一口答应了。

旱冰场上,随着“哗哗”的声音,人们像流星似的,轻盈地甩动两臂,飞快地滑动着,飞翔着。

她换好鞋,一进旱冰场,便坐在椅子上,又激动又紧张地睁着眼,看着一个个人从她身边滑过去。滑旱冰是我的拿手好戏,这时候,我似乎忘掉一切,尽情地在她跟前滑着,“旋转”,“倒滑”,“撇一字”,让她看个眼花缭乱。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

我浑身轻飘飘的,一切动作都做得那么潇洒漂亮。我自己也奇怪,这是从哪儿来的力量?连我自己也纳闷儿。平时,我成心装出一副矜持稳重的大人的样子,可现在,我像管束不住自己似的,尽情地在她面前自我表演。

这时,刘兴走近她,向她伸出手,扶着她滑了起来。我急忙“刹”住车,这才想起她不会滑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邀请她滑呢?失策!我真笨!

我身上的那股兴奋劲儿跑得无影无踪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远处同班几个女同学一次又一次狼狈地摔倒,又一次又一次无奈地爬起来,不停地向我张望着。我无心关心她们,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不过,我总偷偷地看刘兴和她几眼。

她的两手紧紧地抓住刘兴的胳膊,弯着腰,害怕地不敢迈步。刘兴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他们挨得那样近,我心里酸溜溜的,生刘兴的气。我在嫉妒,也在埋怨自己。我索性低下头,不看他们。

忽然,一只手伸到我跟前,我抬头一看,她正冲我微笑着:“教教我,好吗?”

我忙站起来,她的一条辫子搭在胸前,脸红红的,像盛开的石榴花。我伸出了手。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第一次接触女同学的手,心怦怦地跳,她的手是那样细嫩,可实际上,我只抓住了她的三个手指头。

人流从我们身旁穿过,只是一串串模糊的身影,似乎整个空间只有“哗哗哗”的声音。我不时地瞥她几眼,但更多的是四处张望,唯恐人们看穿我内心的一切。

我正四处张望,忽然,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小伙子朝我冲来。要是过去,我是不怕和他相撞的。可现在,我右手拉着她呀!我慌忙把她推向一边,自己没来得及站稳,被撞倒在地。我气极了,站起来想找他算账。

我正要发作,她走过来说:“算啦!这么多人,难免谁碰到谁。”她语调又细又柔,对我却像命令。我喘了口粗气。

从旱冰场出来,我觉得手腕一阵阵疼痛,但一想到我是为她负的伤,心里感到快慰。

她知道我的手腕伤了,皱着眉头站在我跟前:“都是为了我,为了我!”那声音里像含着眼泪,含着柔情,像犯了多大的错误似的。啊,只要她明白我是为了她,就太值得了。

……夜晚,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心里有些紧张。我是不是堕落了?是不是变坏了?有时甚至自问:我是不是成了流氓?

但我立刻又否定了我的想法。如果我捡到钱包,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人民警察;如果遇见老人过马路,我会搀扶他走过去;如果遇见小孩掉在河里,我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可是,为什么我偏偏被她搅得六神不安呢?我心里明明知道,中学生是不准谈恋爱的。过去,我要是听说哪个男生和女生有点那个,我就会冲他背后骂,吐唾沫。可现在,为什么偏偏让我坠入这挣不脱的“情网”里呢?我有些怕,我管束着自己。可我,每天看不到她,心里就像丢掉了什么。

一天,上课铃声响了,她的位子还空着。班长向老师报告,我这才知道,她病了。

第二天,她仍没来上课。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我心里升起来:我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一想到这我心里又乱了。老师讲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大大咧咧的刘兴似乎看出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声说:“喂,你脑子又跑到南极去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善意的批评我是感激的,对他纯净的内心我是羡慕的。过去的我也和他一样呀!我现在怎么这样了呢?我多么想让自己像过去一样呀!可是,决了堤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放学以后,我漫不经心地走着。走到她家的胡同口时,停住了脚步。是进去还是往前走?我脑子里乱透了,不知是什么力量支使着我,总之,我的双腿不听支配,我终于走进了胡同。她的家门口越来越近,我的心里更慌张了。说来也怪,走到她家门口时,两条腿却没有停下,又一直往前走。走过去以后,舒了一口气,但心里又在责骂自己。到了另一个胡同口,又停住脚步,又不自觉地转回身。我多么希望她忽然从家门口走出来能看到我呀!我下意识地又往回走,快到她家门口了,我的心又跳起来。

忽然,一个身影一闪,从门里跳了出来。我一看,是她的小弟弟。小弟弟一眼看到我,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拉住我的手,说:“您是来看我姐姐的吧?”说完,没等我点头,就冲门里大声喊:“姐姐,你的同学来看你啦!”他拉着我的手,进了大门。

我一眼看到,她正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头上是密密的碧绿的叶子,把她的红裙子衬得更鲜艳。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更是娇嫩。

她惊喜地站起来,“快,请坐!”她把藤椅让给我,又回头喊,“妈,我的同学来啦!”

随着屋里的话音,她妈妈端着糖盒走了出来。她妈妈很和善,一边给我剥糖一边问:“还麻烦你来看她,你叫什么呀?”

她冲她妈妈撒着娇:“妈,我不是告诉过你嘛!”“噢,是他呀!”她妈妈像醒悟了什么,把糖送到我手里:“真是个好心的同学,快吃,快吃!”说完,又忙着进屋沏茶。“你瞧,我妈妈多么喜欢你!”她小声神秘地说。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不过,这几句话却一下子刻在我的心里:“妈,我不是告诉过你嘛!”这么说,她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妈妈。“我妈妈多么喜欢你!”这又意味着什么?她妈妈干吗喜欢我?还不是她女儿喜欢我吗?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我却不敢看她一眼。“哟,你那威风劲哪儿去啦?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害羞啦?”她咯咯笑着,笑得那么甜润。

她妈妈端着茶走出来。她的小弟弟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不停地看着我。“是你一个人想到南极去吗?”她非常认真地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顾低着头。

她说:“我也想去呢。”

她的弟弟说:“您可别带姐姐去,她胆子比我还小,夜里耗子在地上跑,她吓得尖声叫,还用被子蒙住脑袋呢。”“去你的,老说我坏话。”她笑着责骂道。

我坐了一会儿,告辞了,她送到门外,微笑着说:“我爸爸回来以后,你来我家玩,他会喜欢你的。”

我几乎一溜小跑往家走,身体轻得几乎要飞起来。我浑身是劲,心里很舒坦,这是不是就是“爱”的滋味儿呢?

吃完晚饭,我开始做作业,可心神不定,像蓝天上飘浮的白云。忽然,又一个念头冒出来,我为什么不给她写一封信呢?这个想法一钻出来,我的手不由得颤抖一下。但是,她那牵动我心思的微笑,那打动我心扉的话语,又在眼前闪过,在我耳边响起。“带我一起去吧!”“我妈妈多么喜欢你!”“我爸爸会喜欢你的!”

这一切,不足以说明她的心嘛?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再过三年就有选举权了。要么干,要么不干!对,写信。

全家都睡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台灯,写起来。

开头真难!不知写什么好,我一连撕了十几张纸。后来,一下子写顺了,那些美好的词纷纷而来,简直停不住笔。信写好了,寄到哪儿去呢?不能寄到家里,她的小弟弟和妈妈会拆开看的。干脆,寄到学校去。传达室前有块小黑板,上面每天写着领信人的名字;谁领走信,就把谁的名字抹掉。

这一夜我没睡踏实。

天亮以后,我往邮筒走去。当走到邮筒前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胆怯了,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我咬了咬牙,一闭眼把信扔了进去。

她来上学了,她对我格外地亲热。当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时,还高兴地说:“等你有病时,我一定去看你。我妈妈说,你是个憨厚诚实的学生,一个劲地夸你呢!”

当天上午是不会有信来的。但一下课,我仍然到传达室去看了看那块小黑板。

下午放学时,小黑板上出现了她的名字。她高兴地说:“准是爸爸来的信,爸爸说,他到南极以后就给我来信的。”

我心里“格登”一下。

我从窗玻璃后面偷偷盯着她,见她高高兴兴地取了信,边走边拆。她好像惊呆了似的,站住了。她看着看着,用手直抹脸,是高兴,还是怨恨?我不知道。我的心悬在半空中。

第二天,她一走进教室,我忙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憎恶的,冰冷的。从她那目光里,我似乎成了陌生的人,成了魔鬼。老师走进教室后,她找了个理由,换了座位,坐到我身后去了。

她那冰冷的目光使我打了个寒战,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她不是只对我微笑,她对任何同学都是微笑的。而我呢?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她妈妈喜欢我,是因为她告诉过她妈妈,在滑旱冰时我救过她。她爸爸会喜欢我的,因为她爸爸是第一批到南极探险的工作人员,在她看来,她爸爸当然会喜欢我这个也要到南极去的少年。她要跟我去南极,是因为她羡慕她的爸爸,希望能像爸爸那样,长大后也到南极去,而她又缺乏信心和勇气……

我真是自作自受!

发回考试卷子了,她把我的卷子往我桌上一丢,用那讥笑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一瞧,我考得不及格。我头一次不及格呀!我身子凉了半截。

老师要找我谈话了。天哪,她是不是把我的信交给老师了?这样一来,我将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老师问我这些日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从老师那诚挚的目光里,我看出,她没有把信交给老师。谢天谢地!

要发展团员了,这批名单里有我。征求同学意见时,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我够条件,说了很多理由;不同意的一派说我学习成绩下降,这些日子,神情恍惚,干什么都不积极。在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人们的目光都看着她,她老实又公正,平时不爱发言,在这时候,她的发言是举足轻重的。

她站起来,很平常地说:“我不同意发展他入团。”“为什么?理由呢?”刘兴冲她大声喊着。

她不说话,默默地坐下了。

散会以后,刘兴满腹牢骚,对我说:“她呀,太不够朋友啦!平时你们关系多好,可关节眼上,给来这么一下子。”

我又能说什么呢?图 钱生发(原载1986年第2期)

我们家的两大门派

赵金山

我们家就四口人,还分成了两大门派:我和妈是一派,小兰和爸爸是一派。我们这两派,像铁路上的两条铁轨,总是拧不到一块。

街坊四邻的婶子大妈,对我们家这四口人,都有个共同看法。“大兰脾气像她妈,沾火就着,是个厉害鸟儿。”“小兰跟她爸爸似的,可厚道哩!”

这还听不出来?夸小兰好,爸爸好,说我和妈不好。吃我们家饭长大的,碍你们啥了?这些老太婆,真贫嘴!

我妈常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她恨我爸爸太老实,跟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连句大话都不敢说。妈常指鼻子剜眼地数落他,说他是“窝囊废”,“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爸爸听了一点儿不生气,真是棉花桃脾气。有时,让妈数落得鼻子尖直冒汗,他却用手背抹一下汗珠,还是咧着嘴儿笑,顶多说一句:“不跟你们老娘儿们一般见识。”嘿,他敢情还瞧不起妇女呢!一场车祸

麦秋前的一个星期日。

晌午,妈切好了面条,让我去村里的小卖部打醋。我提拎着醋瓶子刚要出门,小兰喊着说:“姐,我跟你去。”

昨儿个,爸爸赶集卖了蘑菇,给小兰买了件漂亮的连衣裙。她刚穿上,想到街上去显显眼。

我说:“你跟我干吗?道上又没狼。”

小兰不生气,跟我撒娇,替我拿醋瓶子,跟在我后边颠颠跑。那连衣裙兜起风来是挺好看,像孔雀开屏。

这时,迎面过来个骑车的,是燕珍。她比我矮两年级,暑假后该出村上初中了。她正在练车呢。她骑的是她爸爸驮货用的“大白杆”,没挡泥板,没链子套,像一个人没穿衣裳那么难看。她脚尖勉强够着脚镫子,身子晃晃悠悠的。看她那样,我赶紧躲开了。

我是躲开了,小兰可没躲开。她往左边躲,燕珍往左骑;她赶紧往右躲,燕珍又朝右边拐过来。眼看要撞上了,小兰又被脚下的砖头一绊,摔个大趴虎,把醋瓶子甩出老远。燕珍那大笨车,就从小兰腿上轧过去。燕珍也从车上摔了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坏啦!小兰刚八岁,那么嫩的骨头还禁得住车轧?不轧折了才怪呢。

我跑过去。燕珍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扶小兰,被我一把抓住脖领子,使劲一搡:“你瞎啦?不会骑还不下来?我就欠给你几下子!”说着,我扬起了巴掌。燕珍吓得直眨巴眼,呜呜地哭起来。我心一软,扬起的手又放下了,狠狠地说:“哭就饶你啦?咋办?”

一群婶子大妈闻声赶来,一见这情景,都指责燕珍。“嗐,你这丫头,咋不小心点,这么大个孩子,要是腿轧瘸喽看你咋办!”“唉!练车咋不上大场呀,这不是给家里大人惹祸吗?”

“……”

燕珍只是呜呜哭。小兰还在地上躺着,疼得直掉眼泪。她腿上被车轱辘轧破了皮,轧得不轻,骨头准是折了。那漂亮的花裙子也沾了许多泥巴。

不知是谁给我妈报的信,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哎哟,缺大德的,养活孩子也不教训教训,把我宝贝轧坏喽……”她喊着喊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蹲下身子去问小兰:“兰呀,疼坏了吧?唉,真他娘的没做好梦,咋一出门就碰上个扫帚星,哎哟……”

燕珍吓得没着没落的,哭着对我妈说:“大妈,都怪我,都怪我……”

小兰疼得直咬牙,簌簌地掉眼泪。一个好心的大妈凑到跟前,让小兰站起来试试。我妈忙说:“不行,别站。我们小兰可不是娇气人,要不是骨头折了,早爬起来跑了……这得让燕珍爹妈来看看,让他们心服口服给送医院去治。我们小兰要是落下一点残疾,他们得负责任。”“对,就得让她家给治。”我十分严厉地重复妈的意思。

燕珍的爹妈还没来,我爸爸扛着锄头回来了。他一见这情景,又听婶子大妈七嘴八舌地学说,心疼得直唏溜:“唉!啧,啧……”他把锄放在一边,蹲下身子去摸小兰的腿:“兰儿呀,疼吧……”妈抢白他:“废话!能不疼吗?把你腿伸出来轧回试试。皮都轧破了,还轻得了?”

爸爸不理会妈的话:“兰儿呀,爸扶你站起来试试。”“别站!骨头折了,一吃劲就不好治了。”妈坚决地阻止爸爸说。

爸爸不听,双手把小兰抱起来,轻轻放在地上,扶着她:“兰儿,你站起来试试。”

小兰龇牙咧嘴地忍着疼,自己站了一下,那条伤腿也吃了点劲。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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