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内心有海,春暖花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19:3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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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阑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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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内心有海,春暖花开

海子:内心有海,春暖花开试读:

序言

20世纪8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诗人海子抱着厚厚的四本书籍,挺着倔强坚硬的脊梁,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纠结着。他纯洁的眼神定格在25岁,在山海关锈迹斑斑的铁轨上,高唱挽歌,拥抱死亡。

当轰鸣的火车穿过肉身,生命戛然而止的瞬间,诗人的血液迸发出了迷人的麦田香气,灵魂头也不回地奔向太阳。死亡,也是生命诞生的方式,正如他诗中所写的那样:“该忘记的早已忘记,该留下的永远留下。”

当瘦弱的肩膀负担不起沉重的灵魂,海子选择了告别这个世界,他孑然而去,却留下了“春暖花开”的梦,成为了精神世界里的神。虽然世界日新月异,时光已经进入到了很少有人谈论诗歌的年代,但海子的梦已种植在每个人的心底,在每个春天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在灰蒙蒙的城市天空下,为了安慰干瘪的灵魂,我时常翻阅海子,或者插上耳机,听周云蓬演唱《九月》,好像悲伤地坐在海子的身边。海子的魂与诗,都没有冷却,它们灼热而直接,美得让人燃烧,美得令人心碎。

母亲,太阳,麦田,它们永恒存在着,撼动着我的全部神经,沸腾着我的全部血液。

|第一章|故乡·童年·生长

「 一 」风吹在村庄的风上

你知道我的诞辰、我的一生、我的死亡,但不知道我的命。——海子《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村庄,风吹在村庄的风上,携带着生命最初的原味,不时拉扯着迷茫的心。故乡的意义,在即时通信和便捷交通发达的今天,已时而变得意义模糊。可有一天我在夜里,梦见了麦子拔节的声响,那声音缓慢而又悠长,带领灵魂回到了破旧的老掉牙时光。

站在今天的坐标点上,人们已难以全然去理解麦子的意象,因为肚子忘记了饥饿,眼睛忘记了金黄,心灵也就忘记了扎根于土地的原始期待。它们贴着标签被陈列在超市的货架里,于是便在人们的心里成为了空席。

作为海子诗歌里的核心词,麦子让很多人重新拾起了渴望,古老的词义重新浮出水面,悬挂在干枯的生活之上。因此,我曾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孤身走上一面静寂的山坡,感受农人的寂寞时光和诗人的血脉流淌。与北方土地相比,那田埂显得瘦长细小,村庄的气息仍是陈旧与落后的,如果不是诞生过这样一位诗人,或许它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忘。

我与梦中的麦田擦肩而过,那时的南方土地,刚刚经历过一场耗尽元气地收割,神情带着哀伤与疼痛。稀稀落落的草垛点缀在视野中,树木投射下一串阴影,渲染了无声的暮色。我想我错过了麦子的告别狂欢,只来得及拥抱一片荒凉。目睹土地萌生了睡意,疲惫地垂下了眼帘。那片土地的完整名字,叫作安庆怀宁县高河镇查家湾。

脚下,是海子走过千万次的路,如今被越来越多的追随者们覆盖着。见到海子年迈的父母,心中不禁渗出悲伤,我为这种悲伤感到愧疚,但无法抑制。他们不多言,脸上流露出的,有安慰,有麻木,有平静,也有痛苦。

生活在磨损着他们,而不是滋养着他们。海子的父亲背已微驼,从头发到瞳孔都是衰老的颜色,瘦弱的他默默将人们带到海子的书房,由此敞开了他的精神世界。从哲学到美学,从宗教到诗歌,那个破旧的书架上,散发着海子的气息。一个掉了漆的展示柜里,放着北大毕业证、各种获奖证书,还有中国政法大学的聘任证书等。我不敢去触碰它们中的任何一样,就像生怕惊动了海子已经平静睡去的灵魂。

留言簿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生活的逻辑多么奇怪,他活着的时候那样孤独,死去以后,却让扛着诗歌与理想旗帜的人们聚拢到了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庄里,只为呼吸一口诗意的空气。

都市里生长的心灵,对土地的情感是有隔阂的。但双脚连接在那里,我还是体会到了故乡对于诗人的特殊意义,一时间仿佛再次见到海子说出“农村生活至少可以让我写上十五年”时的自豪神情。

来到海子墓旁,见到墓碑顶端盘旋着一条黄龙,这是诗人的生肖。墓碑旁边的小龛中,放置着海子从西藏带回的两块玛尼石。听说曾有读者徒步而来,在那墓碑旁睡了一夜,我心生敬佩,但不敢。不是恐惧什么黑暗,却是害怕不知如何与诗人的灵魂相处。面对理想,我会思绪混乱,结结巴巴。

在查家湾,我感受到了剧烈的海子的气息萦绕在这里,它用贫穷的生活和自然的山水供养出了一颗赤子之心。离开的路上,带着疼痛,我沉醉在了那血色的暮色里,懂得了什么叫作荒凉,什么叫作热烈,并重新为灵魂和双眼开了光。

年轻的心,总是期盼彼岸。倦鸟的翅膀,却反而向着故乡的方向。说海子的故乡,其实要从安庆开始,它是戏剧之乡,也是大师的摇篮,出过许多名人。不只有张廷玉这样的古代名相,陈独秀这样的新文化传播者,还有朱光潜、宗白华、邓以蜇等美学大家都是这片土地结出的果实。

1964年3月24日,安庆怀宁县高河镇查家湾诞生的一个男婴再次延续了安庆的文化血脉,当这个婴儿成长为一个少年,他用滚热的诗句托起了一个小村庄,也托起了一个年代的梦想和失落。

那日午时过后,查裁缝家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赤脚医生熟练地将粉红色身体倒抓起来拍打,微笑告知诞生的是一位健康的男孩,家人们的眼里瞬时都坠入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哭声振奋了昏睡的太阳,阳光被抖落在地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查裁缝欣喜得眼眶泛起了雾,妻子操采菊在疲惫中燃起了喜悦,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后,夫妻二人终于在这个春天等到了一丝生命的希望。他们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让查家湾的所有乡亲们知道,流淌的血脉终于有了奔腾不息的新乐章。温暖的父亲深情握着儿子的小手,掌纹清晰地刻着命运的走向。

生命的繁衍常常谱写悲伤的故事,查振全和妻子操采菊最初拥有过一个女儿,那时生活贫苦不堪,逢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每天都有生命告别人世,生活异常艰苦难熬。夫妻俩肩负着一个家的责任,每一张嘴都要填满,还要照顾久病的老人。在育儿经验和医疗常识都匮乏的同时,孩子得了奇怪的病症,乡村医生叹息着摇头,难以进行准确的判断。胡乱吃了不少药,打了不少针,但是一个鲜花般的生命,还是很快告别了人世,走的时候,仅有两岁。

那是心底最深处的痛,年轻的母亲哭碎了肝肠,捧着那月光一样的白皙脸庞,却换不回黑睫毛的一丝微颤。总是以为,自己的全世界里有着她的全世界,却被一阵黑色的风带走了全部。命运暂时将一个生命寄存,收回的时刻没有讲半分情面。

村庄里的人纷纷赶来安慰这对伤心的夫妻,并告诉他们,老人们把太早夭折的孩子称为“花生鬼”,他们的灵魂稍纵即逝,最终归于尘土。生活这样艰苦,她选择离开或许反而得了解脱。

可怜的孩子,连一处像样的安葬地也没有,被村里的老人们草草包裹了一番,埋到了村外的一座土山坡处。生命是个解不开的谜团,都言它无坚不摧,带着生生不息的力量,而有时它又是那么的脆弱,瞬间消散,永不回头。

村庄里的人,一辈辈传承香火,古旧的思想蓬勃生长,不容越过。尽管夫妻二人一直深陷在悲痛之中,无法忘记这段阴霾。但为了不愧对祖宗,让老人的心得到安慰,他们很快开始孕育起第二个孩子。

村庄里素有“冲喜”一说,他们觉得这时候如果再孕育一个孩子,或许可以使自己忘却伤疤,还能给老人的久病带来一次“喜气”。他们诚心祈求上苍,让被夺取的生命以新的形式返回,他们愿用全部的爱来回报,不久后,果真如愿以偿地拥有了第二个女儿。

因为上一次悲剧播下的种子,莫名的恐惧让这位母亲十分小心翼翼。怀胎十月中,她对这个胎儿供若国王,生怕出了半分差错。

魔鬼的玩笑依旧继续,他没有打算放过这对脆弱的夫妻。这次流星陨落的速度更快,母亲经历过痛苦的分娩后,女儿娇小的身躯刚刚温暖了一个昼夜,便变为冰冷的噩梦。期待就像死在空中的鸟,以飞翔的姿势重重坠下。

母亲压抑地哭泣着,灵魂如子宫一样突然被抽空,心碎成了粉末,却又生怕触动病中老人的情绪。查裁缝将悲痛的脸埋在双掌中间,黑色的掌纹颤抖着,渗出灰色的液体。

村庄里流言四起,都说那“花生鬼”没有放过查家,再降厄运。查裁缝百口莫辩,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很快收起了眼泪,他明白,自己该是一座山,撑起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天。

这位隐忍的父亲咽下了悲痛,将耕作作为了情绪的出口。他不作声,埋头苦干,将心事一颗一颗种在田垄里,换成公分和粮食。但每一个夜晚时分,在静悄悄的黑暗中,他也会梦见孩子爬在无尽的麦田间,微风吹起她柔软的头发,抚摸她纯真的脸庞。

苦难尽头,上天终于赐给他们一个健康的男婴,那底气十足的啼哭声,像是远古的回音,冲开了悲伤的封印。长久的梦魇终于拉开了一道金色缝隙,他沿着时光的巷道走来了,披着温暖的春日阳光,眼神像诗一样宁静,让这对苦难夫妻拾起了心灵的碎片,重新唤醒了沉睡的岛屿。

多少次,这是他们心头轻轻呼唤的梦想,怯怯,又切切。心底埋藏的深沉细腻的爱,滤去全部语言,顷刻之间迸发出来,滋养这个新生命在查家湾的土地上无止境地盛开。

田野上,稻草人迎风起舞。林梢间,鸟儿放声歌唱。从这时起,生活还是值得热爱的。

「 二 」面朝谷仓,脚踩黄昏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拍打面颊。——海子《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年少时总喜欢追问生命的意义,每逢思考,空气就变得凝重,最后千挑万选出一个答案,明晃晃贴着理想主义的标签。1964年的春天里,查家湾的村民们还不懂那些虚无的浪漫,他们与饥饿抗争,用最滚烫的汗滴换取最廉价的温饱。

儿子的降生为查家注入了新鲜的动力,但生活的严峻仍是一座需要翻越的高山。村子里其实很少有裁缝生意,所以坚强的父亲必须想尽办法来满足全家人的温饱。

在当时的语境里,生活的考卷连一道像样的选择题也难以呈现,想要抵御胃肠的抗议,唯一的办法就是夜以继日地劳作。

当青草叶子托起第一颗露珠时,夜色与寒气尚在流连忘返。此时,父亲的影子轻声离开,扛起犁头奔赴生活的战场。身体像弓,却无箭在弦。直到苍老的夕阳埋下了喝醉的脸庞,父亲的脚尖才缓缓转回一个平角,向着房屋的方向。

父亲查振全也曾读过两年书,但迫于家境,早早就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虽然他的裁缝手艺远近闻名,但在当时的匮乏条件下,家家盼着不挨饿,自然没有一分闲钱拿去给别人赚,手艺师傅们只得纷纷扔掉了手艺,靠自己的双手,向土地索取微薄的食物。

母亲操采菊幼时家境不错,上过五年学,认识的字多过村里的大多数男人。与普通农村妇人相比,她关注过食物之外的世界,比如文学,比如音乐,她的黄梅调唱得颇有味道,她的眼睛里,也曾闪耀过文艺青年的蓝色光芒。

在生活的意义缩小到一个饭碗的大小时,不知这位母亲是否还能记起,她曾种下过为人师表的种子,粉笔是她耕耘的工具,黑板是她播种的田。在男人的世界之外,她精心呵护那些精神的庄稼,酝酿另一场红红火火的大丰收。她无数次幻想过,泥砌的房屋下,会有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滋养着她的梦想,也承载着整个村庄的未来。

这本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等待,但土地改革的哨音吹响之后,她背后的支柱轰然坍塌了,家人被戴上了地主资本家的帽子,从此被抽去了挺直的脊梁,丢失了梦想的权利。

多年后,海子在诗中写道:“一碗泥,一碗水,半截木梳插在地上,母亲的姻缘,真是好姻缘。”生活狠狠将她甩出了梦想的轨道,这个女人熄灭了五彩斑斓的记忆,选择了一处平静的港湾。

查振全是个贫穷的老实人,他不懂花语和星空,但愿意扎实地挥洒每一滴汗水。日子虽然艰难,但两个人的微温,总好过两个人的寒冷。查振全当时还拥有一份裁缝厂的工作,操采菊则是拣茶厂的女工。两颗沉静的心遇见彼此,倒也和睦。时间的指针走得安稳,日子在缓慢地咀嚼之中透出了一丝甜。

尘埃刚刚落定,时代的急转弯又让他们摔了个始料未及的跟头。1962年,国家推出新的分田政策,主张按照户头人口分田。老人们连忙将喜讯告知儿子儿媳,在村庄里,泥土就是人的血脉,关系着祖祖辈辈的命运。面临这个选择,他们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告别工厂,拥抱土地。

查振全走得顺利,但拣茶厂却不愿放开操采菊。无奈之下,操采菊与哥哥共同策划了一场出逃,打算在黑幕的覆盖下偷偷离开那里。不料走漏了风声,兄妹俩被捉了回去。哥哥被送到劳改队去劳动教养,妹妹含着眼泪,被罚在山上劳动,不久就听闻哥哥被打成重伤,还未来得及消化悲伤,又得知了哥哥辞世的噩耗。

哭得泣不成声时,她想起了幼年时,哥哥为她套上裸出脚指头的鞋子,自己却光着脚在旷野里跑过。他比父亲还要亲切、温暖,他聪明得像是狐狸,有一肚子的奇闻逸事与她分享。可是如今他就那样突兀地离去了,让她觉得自己背负了洗不清的罪。

这段往事,生生在操采菊的记忆里打了一个结,触到便心痛。后来,当她第三次做了母亲,儿子用闪亮的眼眸望向她时,她欣喜地噙着泪,对丈夫说:“你看,孩子的聪明多像舅舅。”

儿子出生后,操采菊催着丈夫取个好听又吉祥的名字。作为女人,她懂得那个代号继承了一个男人的血脉与姓氏,尽管只读了两年书的憨厚男人在炕上翻滚了几个夜晚,也没能想出一个适合的名字来。但她还是默默提示着,希望这个神圣的使命能由他的男人去完成。

村庄里,祖祖辈辈流行给孩子批八字,查振全也为儿子批了一回,算命的老人说,孩子五行缺水。那年是龙年,传说中龙生活在大海,以海为家。为了讨些吉利,又补足八字,夫妻俩终于想出了一个合心的名字——海生。

查海生,这三个简单的字符陪伴诗人走过了许多岁月,它被誊写在户口本上,也被歪歪扭扭地填在考试卷上,在多少年后,仍被人们轻轻呼唤着。于他人,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代号,于父母亲,却是寄予了无限的爱与祝福。他的诞生是一道光,为这个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家庭带来了色彩。

经历过两个女儿的夭折,查振全与妻子对小海生的照顾尤其细致入微。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再次剥夺了为人父母的幸福满足。幼年时,小海生有些弱不禁风,瘦小的身躯让家人不禁为他担心。最需要营养的时候,母亲的奶水却枯竭了,慌乱中,将准备卖钱的鸡蛋给母亲补了身体,但还是未能激活那口干枯的井。

好心的邻居建议,买些红砂糖冲给孩子喝,能够补偿些营养。父亲磨穿了鞋底奔到十几里外的小镇上,得知镇里红砂糖供应紧张的消息,他再度徒步了几十里走到县城供销社,但由于没有糖票而遭到了拒绝。

这个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在那一天对着营业员说尽了美言,仍然没有得到特许。他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生了一张笨嘴,不懂语言的艺术。一想到小海生饥饿的样子,他恨不得用全世界去交换他的一口温饱。无奈之下,查振全返回了村庄,但他没有放弃,这一次,他竟然抱出了襁褓中的婴儿,连夜来到县供销社。

供销社的主任被眼前的情景动容了,他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全身的血管都开始躁动,而他眼神里的渴望,仅仅是两斤红砂糖。终于,他叹了口气,亲自称了几斤红砂糖。

物质富足的时代,对这样的窘迫处境是难以想象的。为了血脉传承,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无须约定,家里人不会打那砂糖的主意,即使是在饥饿时候尝上小小的一口,都是奢望。几斤红砂糖,成为了特殊岁月里的特别回忆,海子身上流淌的血,因此带了红砂糖的颜色。

贫穷是一种痛,经年累月地积累在村庄的骨髓里,折磨着漫长的岁月。父亲不吝啬自己的任何一滴汗水,但回报却始终微不足道。

月子中的女人将这一切默默看在了眼里,她无法安心地躺在炕上,她要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帮助丈夫撑起半个家。她不顾老人的劝阻,提前出了月子。她用意志力告诉自己,要像男人一样去战斗。

身体摇摇欲坠的时候,她会扶着树喘息片刻,或是坐在垄间呆望天空。一想到全家人饥饿的肚子,又会瞬时恢复了体力,埋身于田地。出于对儿子的爱,这个坚强的母亲咽下了全部辛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或许是明白父母的隐忍付出,幼年的小海生十分乖巧懂事。他不哭也不闹,拉着奶奶干枯的指头,相伴每一个白日黄昏,将她手上的干纹拧出一朵花来,也将幼年时光雕刻为夕阳下的等待。

为了安全,奶奶时常让小海生待在木头“坐车”里,“坐车”有些类似城里的儿童三轮车,这不是寻常家庭都能拥有的物什,但查振全夫妇仍然为儿子省吃俭用买下了一辆,不问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

印象中,奶奶一直在病中,却也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总是亲自用舌尖触碰一下粥的冷热度,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孙子的嘴边。若是有了困意,小海生就依偎在奶奶温热的胸口上,伴着独特味道的黄梅小调,恍恍惚惚踏入梦乡。

生命懵懂的开端里,孩童的眼睛还看不清这世界,他目睹了父亲凝重的神情,母亲骨瘦如柴的羸弱,房屋阴暗低矮的空间,邻居衣不蔽体的褴褛,可清澈的笑脸仍像一朵春花。

他仿佛预见到,这里贫穷的风,可以洗去血液的灰尘,未来的某个时刻起,自己的诗歌扎根在这里,他将在这村庄的最深处,掏出文明的种子,释放世世代代的忧愁与渴望。

「 三 」人的世世代代的脸

你家中破旧的门,遮住的贫穷很美。——海子《给母亲》

最幸福的时光,是躺在记忆的被子上,被母亲的手温柔抚摸。母亲的心,盛着太多的爱,也盛着太多万物悲哀。阳光下近乎透明的丝丝白发,睡前翻身时的一声沉沉叹息,都在海子幼小的心灵里,撩拨起生命的原音。

文化的种子,已经融入到了操采菊的血液里,为了生计,她曾亲手埋葬过梦想,但是看着儿子日益长大的样子,她想用那涓涓细流的甘泉,开启他生命的脉搏。

文化基因的躁动,时而彰显出来,像是风湿病一样,藏也藏不住,时而在某个潮湿的夜里复苏。这个平日里与其他村妇没有任何区别的女人,悄悄许下心愿,让儿子的双手,拿起纸笔,放下锄镐。

多年后,母亲这个词语在海子的诗歌里成为一种情感图腾,反反复复地被提到和吟唱。她的期待与梦想,温暖在全天下儿子的心里。

村庄里,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女人,起码能够认识基本的汉语文字。遇到难得的空闲时刻,她会有意接触些村里的文化人,日子久了,倒也成为了不远不近的朋友。有人找查裁缝裁衣时,常会捎些家里的旧书旧报。这些断裂的文化碎片,就成了海子的启蒙读本。操采菊将它们编成一个个简短的故事,讲给儿子听。

听故事时,海子是安静的,虽不能完全领悟,但也陶醉于母亲满腔坚韧如泥的柔情里。生活中的其他时刻,他从未在母亲脸上再找到过那种神情。从不懂到懂,母亲的故事是他精神世界的乳汁,淡淡地滋养着他,生出血肉。

大一些时,他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探索旧报纸杂志上的方块字。母亲边读,他睁大着眼睛在字里行间上下移动,日子久了,竟也识得了不少文字。

坡公诗曰:“人生识字忧患始。”但在操采菊看来,只有认识汉字,才有可能认识自己。在村庄里,找到有字的书本是困难的,很多书报,经过反反复复地翻阅,软得一碰即碎。在母亲的膝头上,海子完成了幼年的启蒙,打开了探索生命的第一眼。

海子两岁多的时候,全中国开始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运动。它像是一阵疾风,刮过中华版图的每一寸土地,连这个落后的南方小村庄,也毫无例外。

古老的秩序在一夕间被打破,人性的另外一面被迅速放大。宁静的小村庄再也无法宁静了,人们时而亢奋,时而挣扎,时而困惑,呼吸里带着静电,连鸡犬也开始狂躁吠叫。

孩子们单纯的眼睛,还无法解读这种变化,但气味的偏转,也让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安定。

生活总归离不开柴米油盐,查振全夫妇在群体活动之外,仍然要为了一家生计而劳作。每天的诵读之后,已让人耗尽了口舌之力,回到家里,除了缝纫机和厨房做菜的声响,空气是寂静无声的,一方面是为了积攒力气用在广场上,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被做文章。

年幼的海子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他想做些什么,让这个家里再增添些欢声笑语。于是,他做了一次勇敢的尝试,拉着父母的衣角到一旁,把母亲讲述给他听的故事重新复述了一遍,家里人先是愣了几秒,接着高兴得合不拢嘴。

海子见自己的努力达到了预期目的,更加兴奋了。于是干脆学起了每日见到的“红袖标”,背着手,挺直腰杆踱步背诵起《毛主席语录》,让人惊奇的是,竟然字字精准,滔滔不绝。全家人都惊住了,仿佛看着一位破土而出的天生奇才。

一个小小的举动,已足以让父母亲欣喜若狂,他们仿佛瞥见了这个孩子的未来轨迹,定是一抹亮丽耀眼摄人心魂的色彩。憨厚的父亲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让海子去参加背诵会。

热闹的背诵会上,人们早已习惯了规则流程。当听闻一个四岁的孩子即将登台背诵时,村民们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相信。查振全一生谦逊自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信心十足过,他将儿子抱上背诵台,骄傲地俯视了一次哄笑的人群。

对于海子来说,那个台子与他瘦小的身躯相比,显得很大。他穿着父亲为自己缝制的卡其制服,用晶晶亮的眼睛望向人群,轻轻开启了稚嫩的嘴唇。那时的他,还不知紧张为何物,台下都是平日里能够见到的乡里乡亲,他就像面对父母亲那样,一句句、一条条地开始了背诵,直到人们怀疑的神情变成了惊呆的脸,台下开始响起稀落的掌声与喝彩。

父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将皱纹都挤到了脸颊两边,伴随着百感交集的颤抖。开始有人挤到他的身边,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他有一个天才的儿子。

开始,人们以为这个孩子只能背上几句,却不想,字字句句排山倒海地不断涌出,喝彩声与惊叹声越来越强烈,村民们望着台上的瘦小身影,用力拍红了手掌。如果生活的镜头能够近距离地给父亲一个特写,他的眼底一定充盈了泪水。

背诵会接近尾声,海子以最小的年龄获得了冠军,查振全的脸上堆满了荣光。他用一双布满黄茧的手,举起海子骑在自己的肩头上,在一路欢呼声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这个一向善于压抑情感的父亲,内心已经汹涌澎湃。流着我的血脉的你,会重蹈祖辈的生活吗?如果可以,就让我倾尽所能,为你打造一双逃离的翅膀吧。即使转身的瞬间,我已年华虚度。即使空留一段风筝线,收存年老时光。

年轻时,查振全学门裁缝手艺,就是为了远离农田,摆脱农民的角色。生活所迫,他未能完全避免,但是总归也比其他人活得舒坦些。从在儿子身上看见“天才”二字的那一刻起,查振全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儿子走上读书的路,告别人生之艰难,让他有能力冲出这座小村庄,奔向更大的世界。

这位朴实的农民,当时还不懂得天才的真正含义。天才是孤身一人与整个世界作斗争的人,天才要拥有接近疯狂的崇高信念,天才的人生常常伴随着悲剧与不完满。

他们用纯净之爱净化丑恶之心,他们会被人误解为疯子或傻子,他们扼住命运的喉咙,也被命运扼住喉咙。当然,天才的名字也将会大放异彩,永远不会被历史的诗篇所抹去。

「 四 」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

我像空气中的寂静正在成长,化身为人。——海子《但是水,水》

不管蝉声高唱的,关于谎言还是背叛,太阳永远映着赤诚的心。还是孩子的海子,那个脸蛋圆圆的可爱男孩,他的笑容天真烂漫,他的神情愉悦温暖,黑色瞳孔里燃烧着生命的火焰,光洁的皮肤上铺洒着温暖的阳光。

由于后来流传比较广泛的一张海子像,很多人对他的印象是胡子拉碴,不拘小节。但其实,海子非常爱干净,并不是一个邋遢诗人。小时候,即使是玩耍归来,也不见身上会沾着泥巴,这在农村的孩子群里,是少有的现象。

村庄里的时光平淡而缓慢,不似城市的焦躁而漫长。海子在这片土地上修炼了一颗赤子之心,出淤泥而不染,他日成长为胡须少年,才能站在山巅,笑看潮起潮落,遨游于喧嚣陈杂的凡尘之中。

1968年,海子四周岁了,父亲查振全不忘自己的诺言,拉着手将他带入了小学的大门。顶着“天才少年”的光环,海子开始了读书生涯。当时,他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个头也最矮。

父亲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儿子小小的身躯坐在了中间第一排,泥巴搭建起来的桌面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热流。

因为背诵《毛主席语录》的事,学校里无人不知海子的天资聪颖。观察下来,从识字量到领悟能力,的确称得上佼佼者。只是为了清楚地看见黑板,海子常常站着上课,因为一坐下来,世界就被课桌挡去了大半边。后来,老师在他的长条凳子上钉了几块木板,他的屁股才得到了休息,只是两只脚要高高地悬空,触不到地面。

海子之后,查振全夫妇又先后有了三个儿子,仿佛是上天为之前的恶作剧感到了羞愧,接连进行了补偿。人丁兴旺自是好事,但相伴而来的,生存环境变得更为窘迫。

小小年纪的海子已有了作为哥哥的责任感,闲暇时间里,也扛起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稍大一点时,海子加入了“赚工分”的队伍,课余时间去生产队里打些猪草,也能帮助家里解决不少负担。

清晨踏着朝雾,少年背着小箩筐来到村外的小树林边上割草,将筐子堆得满满的,再原路返回,挥着汗滴背回村里。有时出发得不够早,山坡附近早已光秃一片,他就要走更远的路,平添了一段脚程。

村庄里,每一滴汗水都不是白流的。年底时,海子赚下的工分也能换回几十斤稻子或小麦,这让他充满了成就感。

多年之后,海子还能够清楚地记得,他割草回家,父母亲已经去了田地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揭开锅,看看是否有食物,如果有,就烧火热一热,如果没有,就直接背着父亲给他缝制的帆布书包,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饿得极了,海子也曾在课间休息时,与其他小朋友跑到田垄偷几颗芋头或拔上几根萝卜之类的就跑。被大人们故作凶狠地呵斥几句,也便不了了之。村庄里谁不知道饥饿的滋味,人们都对孩子给予了放任和宽容。

相同的压力若是乾坤挪移到今日,定会令许多孩子叫苦不迭,但那时的人们内心强大,海子从未因为家庭的压力而耽搁过学业,每一次考试成绩,这个小个子总是占据着第一名的山头。

查振全夫妇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儿子捧着大红奖状回家时。查家世代务农、以耕为生,把太阳从东背到西,再把季节从春背到冬。村里的几条山路,被祖辈们的脚反反复复丈量了无数次,他们都有些倦了,觉得这村庄,只有沧桑,没有威严,如果有机会去打破这一命运,他们将不遗余力。

成就常常伴随着猜忌,这个小村庄不例外,对于年幼的孩子也不例外。查家湾的海子总是在考试中得到第一名,这让其他孩子的父母感到了不服气。饮着同样的井水,每天奔跑在同一个山坡上,怎么他家的孩子,就生了特异功能,远远地将伙伴们甩在了后面,思来想去,或许是查氏夫妇隐藏了什么特别方法。

为了拉近与“天才”的差距,父母们用尽劝导、责骂,甚至踢打等方式,同时也将好奇的触角伸到了查振全夫妇那里,连田垄里的吸烟望天时间,也不忘追问天才培养的独门秘籍。

面对诸如此类的疑问,查振全夫妇当然一笑置之。但他们夫妇越是说“没有”,越有人好奇心旺盛。

忌妒滋生谣言。有人说查裁缝用私房钱贿赂了班上的老师,老师教给海子的知识,是其他小朋友的双倍。好事者还真找到了老师兴师问罪,将老师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师让他拿出证据来,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无奈之下,老师说出最直接的话来。海子的成绩源于他头脑聪明、努力刻苦,羡慕人家,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何必编造出老师的“小灶”和父母的“秘籍”来欺骗自己。

家长们悻悻然地回到了家,再次询问自己的孩子,查海生真的那么聪明吗?孩子们竟然回答:“查海生不看书也会做题目。”真相水落石出,再不平衡,也要服气。同样渴望冲出大山的村民们,开始嘱咐自己的孩子,追随海子,与他一同进步。

诗人在童年里,最敏感的自然是语言。操采菊为孩子打下了深厚的阅读底子,海子的作文是班里最优秀的,他常常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赢得崇拜的目光。数字题目同样难不倒他,口诀公式过目不忘,演算题目几乎很少有犯错的时候,无论是否同年级,很多孩子都跑来请教难题的答案,他仿佛不用费上什么工夫,就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在查家湾,这位天才少年的威望越来越高,他就像一块磁铁,吸引了人们的称赞与注意。

如果仅仅会做功课,海子未必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之所以得到伙伴们的拥护,更因为他还是远近闻名的游戏王。男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打仗,拿着木壳枪、木刀、木棍作为武器,分为两军阵营进行斗智斗勇。赢的一方就是英雄,输的一方会被人用纸条在脸上粘上假胡子。

因为海子的号召力,他总是一方阵营中的“元帅”,元帅不仅要独善其身,还需要精心布局,分配任务,制定科学的战略步骤。开战之后,经常是尘土飞扬,呼声四起。被“武器”碰触到身体的就要倒下装死,剩余伙伴奋勇杀敌,场景甚是激烈。

当胜利的红旗插上敌方阵营时,败方集体投降,被胜方的士兵粘上假胡子,双方热烈拥抱,高兴地结束一场战役。查元帅总是胜利的时候多些,每逢失败的时候,也会有些闷闷不乐。但是终归,孩子们的世界是快乐的,没有恐慌,还不懂什么叫寂寞。“打仗”游戏结束后,孩子们会跑去池塘洗去灰尘,村庄里的水是温热的,像温柔的手臂,拥抱着孩子们柔嫩的肌肤。顺带着,有人还会在池塘中采到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分享另一种快乐。

这快乐可让父母亲们倒吸了一口冷气,每年都有陷进淤泥溺水身亡的孩子,大人们都闻“池塘”二字色变,他们气急败坏地奔向那里,大声喊叫孩子的名字,胆小的慌慌张张游到岸边,被父母拎着耳朵带走。胆大的则充耳不闻,将头扎到水里躲避责骂,时而换一口气还不忘朝着河边做一个鬼脸。

每逢这时,家长们都会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河边洗澡的海子求助,因为海子在孩子中间有威信,海子穿好衣服,站在河边喊上一嗓子,“别玩了,回家!”几分钟工夫,十几只湿漉漉的脑袋便露出了水面,接着光屁股爬上岸来。每次回家都有些挨打的倒霉鬼,但是下次依然会发生一样的事情。

查振全得知这样的事情,也很恼火,他多怕失去这个孩子,虽然此时海子已经有了两个弟弟,但是父母亲自小对他投以的紧张情绪,从未消散过,他们总害怕,一个不留神,这个天才少年就会离他们远去。

每逢去池塘被发现,查振全就将他关在屋子里,双脚用墨水点过标记,一旦下水,就会败露。但海子的顽皮秉性始终不能改,类似的错误一再发生,屁股也被打得红肿过,但还是收不回那颗好奇的心。

最后,还是母亲的办法管了用,她说其实那池塘里有一种叫“水猴子”的怪物,会抓住小孩的双脚,将其拖入深水,再用淤泥堵住人的七窍,直到没命为止,这说法吓坏了海子,从此再也不去池塘了。

在最纯真的少年时光里,海子经过了最无忧的几年光景,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没有牛奶和面包的生活是另一种自在世界,它让海子的唇角尽情展露着幸福的弧度,让海子的神情像在潺潺溪水中洗濯过,让生活的一点一滴敲击着他不设防的内心世界。

|第二章|选择·命运·功名

「 一 」双手劳动,慰藉心灵

我的愿望是在最高的峰顶,放一块石头,我要参加山的创造。——海子《小山素描》

从村庄的天空看下去,查家湾是一成不变的风景,构图是和谐的,背景色是单调的,像是一张漂亮的明信片,风景美丽,但缺少灵动。少年海子一天天长大,成熟像是一颗石头,渐渐压上了他的心底。1974年,海子十周岁,初中一年级,这一年,他的第三个弟弟出生了。

有了心事的孩子学会了低着头走路,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松懈的神经需要紧绷起来,才能弹奏生命的交响曲。如果生活的选择题只给了他两个选项,他要毫不犹豫地拒绝成为一位农民。

初中的知识已经不能让他轻松应对了,除了语文、数学两大科目,还增添了英语、化学、物理等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更重要的是,这时的他读懂了父亲的期待,学习不再是一件单纯快乐的事情,在更多的意义上,它还是一把武器,让他去攻克一道屏障。

拥有初中毕业证书,在村子里就已经拥有精英的身份了。所以中学成了一道分界线,跨过了这条线,昔日的伙伴便越来越少,不是被现实逼得放弃了梦想,就是能力跟不上思想的步伐,被拉得一落千丈。一些人失去了机会,一些人失去了信心。

海子的学习功底是扎实的,强烈的求知欲望和紧迫感让他学习更认真,成绩一直保持在前列。

阳光依然在树叶上打盹儿,小狗依然在家门口酣睡,村庄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但是少年的心已日渐敏感沉重起来。读书的时候,他仿佛看见背后有两双眼睛在灼热地守望着自己,将脊背戳出一个洞。他明白,他必须选择坚持。

此时,海子就读的是高河中学,距离查家湾有十几里路,仅有十周岁的他成了寄宿生,要独自打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第一次离家时,母亲倚在门口哭湿了衣襟。

因为三弟刚刚出生,海子每个星期都会回到家里帮忙照料,玩耍的时间几乎被缩到最短,经常一边读书,一边照看弟弟。

弟弟们喜欢海子,因为他的肚子里装满了故事,比母亲的还多。一些动人心弦的情节经过海子的渲染,能够完全吸引住淘气小子们的神经,将捣蛋鬼们变成听话的乖宝宝。其实很多时候,那故事分明是海子胡编的,但弟弟们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几天后,弟弟们再讲给村里的伙伴,一整个村庄的孩子都在传讲。

走过初一,升学的压力近在眼前,在大多数场合下,海子变得沉默寡言。无声的言语,并非完全没有感触,它荡漾在眼波里,表露于眉宇间。一些心照不宣的懂得,就将它封存心底吧,在成长的洪流中负重飞行,是心灵成熟的必然走向。

如果客观地审视自己,他有比他人都柔弱的身躯,凭着这副躯干,他能否担得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他太懂得农民二字的含义,那是汗流浃背,那是透支生命,一生辛劳,不能换来荣华富贵,不能换来怡然自得,仅仅在温饱线上挣扎着度过时间,这不是他想要面对的生活。

在那个长长的梦想里,他先要完成第一步——考一所好高中,那时一切才有继续前进的可能。动力也是压力,黑夜里的他开始眉头紧锁。梦境里,一些幻想过多次的片段不断闪烁穿梭,时而伴随微笑触手可及,时而伴随泪水残酷消失。

性情逐渐内敛的海子,转化压力的方式不再是奔跑嬉戏,而是钻入各式各样的小说世界。在高河中学,很多同学手里都有些资源,这些小说比儿时母亲的故事更加蜿蜒曲折,常常进入一个开头,就要一路读到黄昏,看出水落石出来。

如果一句话就可以说明一个道理,为何要讲一个故事?一些不喜欢小说的人如是说。不曾体会过那些文字交织成的温暖,不曾经历过令人心潮澎湃的时刻,在实用主义面前,幻想当然显得孤立无援。但是小说对于海子而言,不仅是娱乐消遣,更是一个神秘的艺术黑洞,让他在某一瞬间逃离时间、抽离现实,在别人的故事里体验自己的感动。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心痒痒地想看上一本,如果实在借不到,就委托同学去借。面对关系极好的几个朋友。他会滔滔不绝地讲解,带动起一个小说迷的团队。

不过,玩物不曾丧志,上课时间,他与小说世界能够彻底告别。小说带给他的另一项收获,就是写作水平大幅提升,村庄的生活是单调的,当时的教育模式也是单调的,这样的结合常会滋生无聊的八股文字。但是海子的文章总是充满了新奇的元素,有些优美的语言,又不缺少传奇的想象。

在初中的时光里,海子印象最深刻的,还有无止境的腌萝卜。因为学校和家有一个钟头的距离,所以他一次要带齐一个星期的食物。他把它们放在铝制饭盒里,带到食堂去蒸熟。即使是令人厌倦的腌萝卜,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吃得起,遇见饿肚子的同学,海子总是会分些给他们,他虽然心事越来越重,但灵魂底色里的纯真,至死都没有变过。

每逢回家,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海子爱上了读书与思考。他将自己隐藏在树林里,伴着鸟儿的鸣叫,沉醉几个小时,直到母亲来喊他回家吃饭。假期如果更长些,他也会出去钓钓鱼,带着父亲制作的一副渔具,坐在安静的河边,捉几只扭动的蚯蚓,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天蓝水绿的景色,美得像一幅画,不时有水鸟飞过,天、树、鸟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让心灵得到舒服的按摩。钓鱼其实不仅是钓鱼,海子就常常呆坐半天,空手而归。心情好时,拎回两条瘦小的黄花鱼,连一个人的肚子都填不满。归根结底,是喜欢那种放松的生活节奏。

1977年,国家正式发布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成为一个时代的拐点,这让一代年轻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历史机遇。中国重新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高考不啻一场命运攸关的鏖战,有人突破重围,从此功成名就,有人折戟沉沙,一生默默终老。

人们日夜期盼的平等机会终于来了,尤其是村庄里如同海子一样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少年们,纷纷摩拳擦掌,哪怕要用时间和青春来交换,哪怕通往理想彼岸的独木桥只有一座,冲在前面的人才有可能摘得桂冠。

查振全夫妇得知消息后,感到由衷地高兴,他们知道儿子的唯一出路就在这里,现在这扇大门已经敞开,查家几代人的梦想终于有望成真。他们不再允许海子帮助家里赚工分,每一份汗水都要流在读书的道路上,如果能够顺利度过中考,考上大学才不会成为一个虚幻的梦。

在1977年的9月,海子不负众望,考出了漂亮的中考成绩,本可以就读安庆市一中,但由于现实原因,最后仍然选择了高河中学。短暂地,海子拥有了蓝天白云的心情。

每一次考试,都是一次残酷的大浪淘沙,村庄里越来越多的伙伴将读书这条路走到了尽头。但海子知道,即使孤身一人,他也要拼出一种勇敢。升入高中后,他结识了另一批朋友,在新的班级里,他第一次体验到,原来自己的成绩不是最优秀的,还有那么多的人才在青山之外,高考的路有多艰难,他已经嗅到了一丝艰难的气息。

远方朦胧,但已投射出微光。那就奔跑吧,让脚步飞快更替,试着追赶黎明。靠着这种意志,海子在短暂的几个月后再度回到了成绩单的最前列。他的心沉了下来,并拧成了一股绳。

走出去,这个声音在敦促着他。在许多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远离故乡,他希望粮食不再是生命中的至重,土地不再是生命中的依恋。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找回初始的信仰,比如母亲,比如麦田。

儿时的憧憬,累积成一生的信念。让天真的激昂凝于笔尖吧,从此春花秋月,尽被学海隔渡。历经千万次的锤炼,才有资格谈论理想。不眠的夜里,如潮涌动的除了纷繁的公式,还有蒙着面纱的事业与爱情,它们属于未来,但是已经伸出了勾动的手指。当世界静止的时候,分明挣扎着的是一颗憧憬与坚定的心。

「 二 」当众人齐聚河畔

草丛中一条小溪,一旦被发现,就是河流。——海子《期待》

有人说,贫穷的人,更能欣赏流星之美。因为心中有愿,便比他人多出几分虔诚。在理想面前,每个仰起的面孔都写满专注。当然,在那忽远忽近的距离中,也横亘着多种多样的磨难。

查家湾的少年海子,此时还不懂得镜花水月的飘忽与渺茫。他的愿望平实而质朴。每个星期天下午,他的快乐源于香甜的水煮白菜。点缀些许葱花,没有一丝油星,但对于当时的条件来说,是难得享受的美食,味道足以让他回味许久。

在记忆里搜寻高中时光,时间的筛子已经筛去了苦,剩下了怀念。那是海子一生中最美好清澈的岁月,如同水晶或山泉。虽然肩扛着繁复的课业,可那依旧成了少年海子心中最灿烂的时光。这个瘦弱文秀的小小少年,还不知道会面临如何的人生,可他懵懂、憧憬、期盼,一颗被麦香烘煨长大的心,童稚而纯挚。

当时的高中,采取的是两年制,这种制度意味着海子在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就要做出他人生中第一个庄严的选择——文理分科。

每一条社会规则制定的背后,都有着千万种理由。一条界线将人群分为了两个部分,影响虽不是绝对的,也大抵决定了日后的人生方向。海子的成绩在班上十分优异,文理均衡,并不偏科,这在高中生当中,是十分罕见的。

如果非要在文理之间做出一种选择,连海子的老师都有些头疼。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对于海子这种资优生来说,放弃什么都有些可惜,反倒是偏科的同学更容易做出选择。因为关系到未来的人生方向,有着多年教龄的老师叮嘱海子要慎重去考虑。

决定权交给了当事人,但老师仍然在表示尊重海子的选择之后,出于善意地建议他选择文科。他觉得这个孩子资质绝佳,记忆力好,在逻辑思维方面也高人一筹,最重要的是他数学成绩同样优异,这在绝大多数文科生当中是一项优势,在高考时也能令他获益良多。

老师的建议,恰好和海子的愿望不谋而合。此时他已渐渐发现,自己是那样喜欢着文字,这种古老的形式仿佛蕴蓄着无穷的力量,从音到形,从形至意,他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处缺憾。此时,它似一朵娇娆清艳的花,千回百转,回眸嫣然,低声而温柔地呼唤着他。在那个世界里,他仿佛能够找到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他放弃了思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

这个少年,是任性的、固执的、专情的,固守着一个小小的却璀璨的世界,他晶莹的梦,挂满了这个世界的天花板,繁华了他短暂的,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壮丽的人生。海子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选择,他的人生可以由他决定,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决定却在这个平淡温馨的家庭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和他的父亲,发生了极大的分歧。祖祖辈辈都在黄土上以血泪换生存的查振全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祖辈的覆辙,他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出人头地,离开这片土地,去更遥远的大城市里,衣着光鲜,受人尊敬。他听人说,工程师这个职业很有前途,工资丰厚,社会地位高,是一份很有保障的职业。然而,他淳朴的期望,却和长子的梦想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两者的交锋不见硝烟,固执的父子俩却谁都不愿低头。

素来沉默寡言的查振全采取了最激烈的方式,他狠狠地教训了儿子一通,那是海子自长大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生气,他不由开始后悔,或许真的是他太过自我,在理想和现实中自私地忽略了现实的力量。

由于家中浓重的火药味,善良的母亲也开始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实际上,她并不愿阻拦孩子去追寻梦想,去做他喜欢的事情。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谁没有过漂亮得连自己都沾沾自喜的梦。只是过来人总比年轻人更加明白现实的强大。她只好劝海子听从父亲,回校向老师要求换到理科班。

海子不忍逐渐老去的双亲伤心,他郁郁寡欢地回到学校,找到老师说明了自己的要求。幸好,他遇上的是一个耐心而负责的老师,他了解海子的性情、才华和心愿,为了让这个孩子梦想成真,他决定亲自去查家湾劝服海子的父母。

查振全虽然固执,却有着农民的淳厚朴实,他怀着一颗近乎敬畏的心接待了远路而来的老师。在老师的细心劝说下,他终于放下了心结,同意海子选择文科。毕竟,老师说文科学生日后也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当父亲的,归根究底,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好。

老师将这个好消息转告给了忐忑不安的海子,心里的大石终于沉入海底,海子放了心,比以往更加努力地攻读学业。

在那个物质极度贫瘠的时代,这一家的生活过得十分艰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十几岁的海子,早慧的双眸,已经看到了父母的辛劳,明白了他们的期许,他暗自下了决定,发誓绝不会令双亲失望。除了更加发愤学习之外,海子只能尽量帮父母多干一些活,给这个日益困窘的家多挣几个工分。

行走在黄土田间的人们,在每个周末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低着头,弯着腰,仿佛要将这渺小的躯体埋入这散发着芬芳的泥土里。此时,海子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只记得自己是家里的长子,承载着父母最大的期望的孩子。劳累时,他会抬头看看太阳,让炙热滚烫的光芒刺入双眸,那种热烈的感觉,令他想起了手心掠过麦芒的触感,微辣,泛酸,可又有一种丰厚饱满的情绪。

土地和贫穷,令这个从农家走出来的孩子,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农者。他能够熟练地分辨每一棵庄稼的良莠,嗅一嗅田间的泥土就能知道肥厚与否,他能够娴熟地操作任何田间的活计,包括插秧、施肥、收割。

他并不是精雕细琢的美玉,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美夺天工,他更像是一块沐浴天地精华而成的璞玉,不起眼、平凡,却藏着一颗瑰丽纯净的心。

在这样贫苦的条件里,海子依旧成为了一个足够优秀的少年,他并不羡慕同学的富足,也不沮丧自己的穷困,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着满满的爱和温暖。

每当他返回学校时,母亲就会从自家的菜园里,挑选几棵上好的大白菜,切成细丝,下锅,清炒,最后撒上一小撮盐花。其实并没有多少油水,油可是奢侈无比的东西,在这个家庭中常年不见踪影。可母亲做出来的白菜依旧那样香、鲜甜、可口,成为了他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美食。

多年后,长大成人的海子依旧时常想起母亲的白菜。记忆里,少年清秀的脸,躲在热气腾腾的白雾背后,他看到了灶台前挥汗如雨的母亲,看到了围在母亲身后一脸艳羡的三个弟弟,他们双眸中的渴望和羡慕,刺痛了他的心。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不知是泪,还是雾。

那样寻常的白菜,在他们家里,依旧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母亲舍不得拿出来给自己和其他孩子们分享,只有在周末时,才肯奢侈一回,做给在外读书的长子,当作一周的伙食改善。她不是没看到其他孩子饥渴的眼神,可每次她都狠狠心,将做好的白菜收拾起来,摸摸孩子们的头说:“等到你们上了高中,妈也给你们做白菜吃。”

海子忽然想笑,然而,水光却氤氲了他的双眼。其实不带任何油水的白菜并不是特别美味,可他知道,里面却有父母满满的一份爱,还有一家人饱含期待的希冀,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食物,吃起来都是甘之如饴。除了白菜之外,陪伴他度过高中时期的,还有母亲腌制的萝卜条,心灵手巧的母亲总是能将这种索然无味的食物做出独特的味道来。因而,在亲情的陪伴下,海子的高中,过得厚实而充盈。

其实母亲做得最好的是面条,这里的人喜好面食,家家户户的巧手媳妇都能做得一手的好面食。只是由于食物的严重匮乏,这些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

海子的母亲能够施展手艺的时候也不多,每到收获季节,家里总能分到几十斤麦子,父亲就将这些麦子拿去换几斤面粉,存放起来。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母亲才能一展厨艺,让辛苦了一年的家人享受上难得的美食。那亦是海子难忘的时刻,一家人相聚一堂,纵使清贫,也乐在其中。

生活的艰苦,并没有打倒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爱的条件下,苦难已经遁为无形。他们没有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只有一座能遮风挡雨的小屋;他们没有丰盛的山珍海味来满足胃和身体,只有一些在如今看来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他们也没有任何便捷的通信方式和信息来源,所有知识和信息,都源于最原始的言传身教。但是,那一代人,依旧成为了一个国家的顶梁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很久之前,古人就已经将这个真理告诉众人,代代传承,但能够真正领悟的人却并不多。而此时的少年海子,却已经从生活中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怎样的人,但是他清楚,不论如何,他必然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他用尽力气,全力以赴,像是一盏苦苦燃烧的灯,执着而勤奋。

上苍是仁慈的,海子没有辜负它,它同样,也将不会辜负这个勤奋努力的少年。时光静止,悄然无声,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一个结果,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

「 三 」安坐的灯火涌向星辰

在这个黄昏,我想到天才的命运。——海子《天才》

苦难,可以使一个人万劫不复,也可以使人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当查家湾的老老少少还不明白这个真谛时,少年海子已经逐渐悟出了其中真意。他背着行囊,穿梭在日落的黄昏,田间的飞雨,山川的宁静里,仿佛知道,终有一日,自己会离开这里。

查家湾,将会成为他的故乡,永远被珍藏在心底的故乡。他会记住这里每一寸光阴下的风景,以心照出一帧帧相片,串联成他最凝重珍贵的记忆。

春来,檐下有叮咛不休的飞燕,穿过遍野的春光,风姿如画;夏过,田间的庄稼已郁郁葱葱,仰着脸,蓬勃而强壮;秋去,祠堂前的园地上将会堆满金灿灿的谷物,掬一捧在手心,坚硬、踏实、沉重,却承载了所有的汗水和欢笑;冬至,这一年终将走到尾声,雪色覆盖了这座勤恳的村庄,火炉旁,皱纹满面的阿婆声音悠长,悠长,她的故事总是讲不完。

在学校的条件十分艰苦,海子是住校生,宿舍里的条件奇差无比,可生性乐观的少年人总爱苦中作乐,将其称为“海陆空”三军。“海军”是指时常前来侵袭的雨水,宿舍常年失修,在时光的沉浸里早已千疮百孔,当雨季来临,他们总要跳下床来,拿着各种各样的器皿接水,以免被褥遭殃。“陆军”则是角落里时不时就蹿出来的老鼠,这些鼠辈长得异常硕大,深更半夜里偷偷跑出来,在众人的床上来回遛弯,吓得他们心惊肉跳,难以入睡,最后还要担心自己的东西被偷吃,被咬得斑驳残破。其实最令他们头疼的还是“空军”,尤其是夏日,宿舍里大片大片的蚊子,乌云蔽日一般,毒性又强,每被叮咬,皮肤上总会起一个大包,奇痒难耐。苦于无奈,他们只好用被子盖了头,严严实实地,可到底暑热难耐。

纵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海子依旧勤奋,保持了优异的成绩。当他正准备全力以赴面对高考时,不幸却降临在他的身上。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休息不足,他出现了肌肉浮肿的情况,有时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发热发寒。海子不愿旁生枝节,让双亲担忧,决定咬咬牙忍下来。他的病情却被观察入微的老师发现了,老师赶紧通知了海子的父母。

面对最疼爱的长子,他们看着海子格外瘦弱的身体,沉默了。查振全想:就算自己过得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何况海子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哪里能再这样下去啊。这个世代务农的老实人做出了一个对于这个家庭而言,相当重大的决定——他决定不眠不休,在夜里多做几件衣服,就算几日不睡觉,也要一周里多拿出几块钱,改善海子的伙食,加强他的营养。

海子终于吃上了食堂里的菜,虽然这些菜味道并不很好,比起之前总算是有营养多了。在他的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父亲熬夜做衣服的身影,母亲在田间辛苦劳作的背影,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父亲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深深的沟壑,而母亲的两鬓也已经泛起了白霜。他知道全家人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他更加不能辜负他们。

他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复习。夜晚的灯火清淡而微小,他借着淡淡的火光,再一次走进了深深的书海。明月高高地悬挂在中天,将少年的影子拉长,那个小小的身躯,越发显得清瘦渺小。

等到一模考试时,他已将书本中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然而一模成绩公布之后,海子的名次并未遥遥领先,只是中等水平。他看着试卷,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惶恐,最后却不明所以。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为什么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呢?

老师们热心地帮他分析原因,最后大家认为海子的基础十分扎实,然而,就是他过于扎实的基础,令他在完成试卷时不能脱离书本上的知识,形成独立的解题思路。他们建议海子多去思考一下别的同学做题的方式,早日形成自己的独立思想。海子恍然大悟,他立即借来别人的试卷,顺着别人的思路解题,遇上不懂的地方,便连忙去找老师请教。对于这样勤奋好学的学生,老师们自然是乐见其成,格外尽心。

等到二模考试时,海子已是准备许久,成绩出来后,亦是令人松了一口气。这次,他总分名列班上第一,而第二名的分数则落后了他几十分。这下,连老师们都为他欢喜。此时的海子,如同弦上的箭,正蓄势待发,等待着最后的全力一击。

这段往事,像是一块海绵,轻轻挤压就是一片血汗,然而,对于海子来说,却是那样的充实、平和、宁静。他已忘记当年的自己,如何走进那个将会决定他一生的考场中,他只记得自己临行前,父亲殷切却不敢过分流露的眼神,母亲沉默着再一次检查随身物品的动作。

大爱无声,他庆幸,自己生在了这个虽然贫苦,却充满爱的家庭。怀着这样的信念,穿着朴素衣服的少年,对答如流,清秀坚硬的字迹从笔端流淌而出。这支笔,仿佛不再只是一支单纯的笔,它更像是一把闪着淡淡金色光芒的钥匙,轻轻叩开了通往另一个瑰丽世界的门。

考试结束,意味着为期两年的高中生活也即将落幕,海子放下笔,心中有不安,也有踏实,有喜悦,也有感慨。在试卷被收走的最后,同学悄然无声,仿佛谁都知道,被收走的并不只是那么一张张淡薄的纸,那其实是他们的未来,沉重却灿烂自由的未来。海子无声叹息,唇角终于流露出一丝平静的笑意。

看到他的笑容,一向器重他的老师放心了,同学们纷纷围了上去,嚷嚷着问他的答案,在他们心中,海子的答案一向准确,就是他们的标准答案。

海子不是神,当然也会出错,然而,他依旧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身边的同学们。有人哀叹,有人欢呼,如同几家欢乐几家愁,等到所有人散去,他才有机会给一直焦灼不安的等待着他的父亲,一个坚定沉稳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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