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第一季(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9 14: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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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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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神父探案集:第一季

布朗神父探案集:第一季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布朗神父探案集:第一季作者:吕程排版:南通出版时间:2017-12-01本书由郑州文之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作者简介:

G.K.切斯特顿(1874—1936),举世闻名的英国作家,继柯南·道尔之后英国短篇推理界最有影响力的文坛巨擘,创造出“布朗神父”这位推理文学史上不朽的教士侦探,深受读者喜爱。切斯特顿也是最早提出“侦探小说应视为一种文学形式”的辩护者,他的这番论述至今被视作最为睿智、最有见地的论述之一。其最有影响的小说有《布朗神父探案集》《诺廷山上的拿破仑》《星期四那个人》;诗集有《野骑士》《新诗集》;文艺评论有《萧伯纳》《乔叟》《罗伯特·布朗宁》等。第一集阿波罗的眼睛

当太阳升到威斯敏斯特的上空时,泰晤士河上那团神秘的、孤零零的、如轻烟般的亮点显得有点混乱,但又无比地清晰。渐渐的,亮点挣脱了灰色的笼罩,变得更加灿烂。

两个勾肩缩背的平民,一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他们正穿过了威斯敏斯特大桥。高个子的官方注册名字是莫·赫尔克里·弗兰博,是一位私家侦探。此刻他正走向他的新办公室,办公室的位置是在面对西敏寺入口的一排新公寓内。矮个子的正式名字是杰·布朗神父,刚从坎伯韦尔的死人床前离开,去看他朋友的新办公室。布朗神父就职于坎伯韦尔的圣·弗朗西斯科·泽维尔教堂。

高耸入云的大楼、电梯、尚未擦掉机油的电话等精密机械设备……这一切的景象都充满着美国味。大楼刚刚竣工,目前没有什么住户,只有三家住户搬进来。弗兰博头顶和脚底下的办公室都被占用了,上面的两层和下面的三层也都被占用了。在弗兰博的办公室除了一些脚手架的残余痕迹外,其外面靠上方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个耀眼的东西——一个巨大的人眼镀金雕像,四周环绕着金光,有两个办公室窗户那么大。“那究竟是什么?”布朗神父问道。“一个新宗教,”弗兰博笑着说,“很有点像基督教科学派,通过你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的方法来原谅你的过错。有一个叫卡隆的人要了我上边的房间,两个女打字员要了下面的房间,住在我上面的卡隆就是这个新宗教的狂热信徒,他崇拜太阳,自封为阿波罗新神父。”“让他小心点,”布朗神父说,“太阳是诸神中最厉害的,可是深邃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记得他们的教义中有这样一条,”弗兰博回答说,“一个人只要意志坚定,就能忍受一切。太阳和睁大的双眼就是他们的两个象征,据说如果一个人真正健康,他就能直视太阳。”“如果一个人真正健康,”布朗神父说,“他就能直视太阳?”“嗯,这就是这个新教所有的内容了,”弗兰博继续说着,“当然,这门新教也宣称能医治所有的疾病。”“它能医治精神疾病吗?”一本正经的布朗神父好奇地问。“什么精神疾病?”弗兰博笑着问。“哦,就是认为他自己非常健康的那种。”神父笑着说。

弗兰博是一个神智清明的南方人,可他对新宗教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人倒是很感兴趣,特别是相貌好看的人。而且楼下的两位女士都各有千秋。那间办公室由一对姐妹拥有,她们都身材苗条、肤色黝黑。其中一个又高又引人注目,像鹰一样行色匆匆。这种女人,她们的兴趣在于她们真正的而不是表面的职位。人们总喜欢从大致描述之中,想象出一些像武器一样简明轻快的边角轮廓,她奋勇前进着,就好像要在生活中为自己劈出一道裂缝一样。她的眼睛惊人的明亮,但那是钢一样锋利的光芒,而不是宝石一样的熠熠发光;她那挺直苗条的体形太过僵直,反而遮盖了它的优美。她的妹妹就像她的影子,只是更加黯淡一些,苍白一些,更加不被人注意。她们都训练有素地穿着小男式黑衣,有袖口和领子。在伦敦的办公室里有成百上千个这样唐突而精力充沛的女士。实际上姐姐波琳·斯泰西本人就是一大笔财产,一个家族饰章和半个郡的女继承人。直到无情的仇恨促使她去取得她认为的更艰难更高贵的存在价值。

事实上,她并没有抛弃她的钱,因为她的浪漫或修道士般的放弃,在本质上是和她那专横的功利主义紧密相连的。她拥有财富的目的也是为了把这些钱用于社会实际事务,而她也已经把一部分钱投放在了她的事业之中,这个事业是以打字市场为核心的;她还把一部分钱捐给了不同的团体,以促进女性工作发展的事业。

然而,她的妹妹兼合伙人简,却分享了她的这种有点无聊的、没人可以确定的理想主义。简有一种像狗一样紧随主人的忠诚,这有些悲剧色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比姐姐坚定不移的崇高精神更加感人肺腑。当弗兰博第一次进入这幢大楼时,波琳那一丝不苟、动作麻利和冷冰冰、不耐烦的神色,就使他暗自发笑。他徘徊在电梯外的大厅内,等候那个把陌生人送入不同楼层的开电梯的小子。但这个双眼像猎鹰般明亮的姑娘,公然拒绝忍受这种冠冕堂皇的耽搁。她尖刻地说她知道电梯的一切,她不会依赖小子们——也不会依赖男人们。尽管她的房间只在三楼上,她也要在上升的短短几秒内,试图以一种唐突的方式告诉弗兰博她的许多基本观点,大意是说她是一个现代职业女性,也喜欢现代工作设备,当有人指责机械科学,要求回到浪漫氛围中去时,她明亮的黑眼珠就会燃烧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她认为每个人都应该能操纵机器,就像她能操纵电梯一样。她对弗兰博给她开电梯门这件事有点憎恶,而绅士风度的弗兰博对这位急性子的姑娘难免会产生某种复杂的感触。他哈哈大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当然,波琳还有一副活泼而实际的脾气,她瘦小而优美的手所做出的姿势,无不显示出断然与指示的气质。

一次,弗兰博因为一些打字工作走进她的办公室,发现她正将她妹妹的眼镜摔到地板中央,用力地踩下去。她口若悬河地发表着关于道德的长篇演说,谴责“令人厌恶的医学概念”和现代医学器具所暗示的对可怕的人类自身缺陷的承认。

她暗示她妹妹再也不要把这种人为的、不健康的情绪带到这儿。她问她是否希望戴着假肢、假发和玻璃眼睛。她们说这些东西使眼睛像水晶一样可怕地熠熠发光。弗兰博对这种偏激的信念大惑不解,情不自禁地问波琳小姐(用直接的法国方式),为什么眼镜会成为比电梯更具缺陷的病态的象征?如果科学可以帮助我们在某一点上取得进步,为什么就不能在别的方面也帮助我们。

波琳小姐傲慢地说:“那大不一样,电池、发动机和其他事物都有人力的痕迹——是的,弗兰博先生,也有女人的痕迹!我们女人也有机会去改进那些吞掉距离的机器、那些和时间赛跑的机器,这才是崇高而辉煌的——才是真正的科学。可是医生们推销的令人讨厌的器具和塑料,那只是懦弱的标志。医生们停留在腿和手臂上,似乎我们天生就是跛子,就是疾病的奴隶。但我天生是自由的,弗兰博先生!人们认为他们需要这些东西,仅仅是因为他们在恐惧中训练而不是在力量和勇气的训练中长大的,就像那些愚蠢的护士告诫小孩不要正视太阳,弄得他们不眨眼就不敢直视。但是为什么在璀璨群星之中,只有这一颗星是我不能正眼观看的呢?太阳不是我的主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将睁开双眼直视它。”

弗兰博像向外国人鞠躬那样鞠了一躬,说:“你的眼睛会使太阳黯然失色。”他乐意恭维这个奇特而僵直的美人,部分原因是这种恭维可使她略失稳重。但当他拾级而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嘘了一声,心想:“那么她已落入楼上金眼睛魔术师的手掌了。”因为尽管他对卡隆的新宗教知之甚少,也不太关心,但他早已对他奇特的和太阳对视的理论有所耳闻。他不久就发现,楼上楼下的精神联系很密切,而且在不断加强。

自称为卡隆的人是一个神奇的家伙,就体形上看他足以成为阿波罗教主。他和弗兰博一样有高高的个子,但那圈金色的胡子和深蓝色的眼睛,还有像雄狮一样向后飘扬的长发使他看起来英俊得多。在身体构造上他可以说是尼采理论中的白肤金发的野兽,但天赋的智力和灵性使这种动物般的美变得更高尚,更明亮,也更柔和。如果说他看起来像一个伟大的撒克逊国王,那么这个国王必定是个圣徒。

他的办公室坐落在维多利亚大道一幢大楼的中层;他的职员(一样领口和袖口的年轻人)坐在他和阳台之间的外间,他的名字被刻在一块黄铜板上,他所信奉的宗教镀金象征物像眼科大夫的广告牌一样悬挂在街道上空。不管他周围的环境和伦敦东区是多么的不和谐,所有的粗鄙都不能给这个自称卡隆的人造成任何灵魂上和肉体上的压力。当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时,人们仍能在这些江湖骗子的表象中感到一个伟人的存在,甚至当他在办公室里穿着松松垮垮的尼龙夹克时,他也是一个迷人的、令人无法拒绝的人物;而当他每天身着长长的大法衣,头戴金光灿灿的圆环,向太阳顶礼膜拜时,他实际上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以至街上人群的嘲笑声有时会因为他的出现而突然消失。

这位新太阳教的教徒每天三次走到他的小阳台上,面对整个威斯敏斯特,向光芒四射的上帝祈祷:清晨一次,黄昏一次,正午一次。此刻,国会和教堂塔楼的时钟刚刚敲打出正午时分,弗兰博的朋友布朗神父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了阿波罗教的神父。弗兰博经常看这些信徒的每日敬礼,他转身走进这座高大建筑的门廊,甚至没有邀请布朗神父和他一块进去。布朗神父不知道是出于对宗教仪式的职业兴趣,还是出于对这种愚蠢行为的个人兴趣,停下来凝视着太阳礼拜者站立的阳台,就像注视着滑稽的驼背木偶一样。

先知卡隆早就站立在那里了,披着银色的法衣,高举双手。他对太阳连连祈祷,所发出来的声音赋有神奇的穿透力,使下面整个繁忙的街道都能听得到。喧嚣的声音中,他心无旁骛,眼睛专注地盯着那燃烧的圆盘,此刻他是否还看得到地球上的任何物体或任何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毫无疑问,他绝对没有看到下面有一个五短身材、圆圆脸盘的神父正与拥挤的人群一道,眯缝着眼睛注视着他,这可能就是这两个大相径庭的人之间最惊人的差异吧!

布朗神父不眯眼就看不到任何东西,而阿波罗教的神父却能一眨不眨地仰视正午的火球!一阵尖锐不停的惊叫,打断了这种如同火箭翻转一样飞速的狂热呼吼。三个人冲出大厦,另有五个人同时冲入大厦门口,很长时间里他们似乎对彼此毫不理会,仿佛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慑人心魂的恐惧感,伴随着什么消息在整整半条街上弥漫。这是一切坏消息中最坏的一个,因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场突发的混乱中只有两个人一动未动:阿波罗教的神父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而基督教神父就站在他的下面。终于,弗兰博的高大身影和惊人的号召力出现在了大厦的门前,控制了这场骚乱。

他用他那号角一样粗而响亮的声音喝令,要人们赶快派一个人把医生叫来;当他转身融入黑暗,挤进入口时,他的朋友布朗神父在他身后若无其事地溜了进去,谁也没有理睬他。当布朗神父埋下头潜入人群时,他仍能听到太阳教神父那单调却充满魅力的语言,听到他喋喋不休地呼唤喷泉和花朵的朋友——快乐天主。布朗神父看到弗兰博和另外六个人站在一处空间的周围,那里通常是电梯升降的地方。但是此刻并没有电梯降下来,倒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那是一种应该由电梯传送的东西。

事发后的几分钟里,弗兰博已经下去仔细看过了,他看到了一个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毫不怀疑那就是否认悲剧存在的美丽女人——波琳·斯泰西。虽然已派人去请了医生,他能够十分肯定的一件事是:她死了。他不能确切记起他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似乎两者都很强烈。但她曾是他面前活生生的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哀伤感像匕首一样刺痛了他,犹如感受到了丧亲之痛。一种死亡的恐惧突然使先前的神秘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使他瞬间忆起了她那可爱的脸庞和一本正经的话语,事故就发生在仅仅一刹那间,就像晴天霹雳,像不知从何处降临的暴雨。

那个叛逆的美丽躯体已掉入敞开的电梯之中,在底部跌得粉碎。这是自杀吗?一个乐观主义者似乎不可能选择这种耻辱的方式。那么是谋杀?但有谁会在几乎没人的公寓里杀人呢?在一连串急促沙哑的话语中——他本想说大声些,但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微弱——他问卡隆那家伙刚才去哪儿了,一个低沉、饱满的声音向他保证在刚才的十五分钟里,卡隆一直在向他的天主敬礼。弗兰博听完这句话之后,感觉到了布朗神父的手。他转过黝黑的脸,出人意外地说道:“如果他始终在上面,这是谁干的呢?”“也许我们可以上楼找出凶手,在警察来之前我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布朗神父说。

弗兰博把被谋杀的女继承人尸体留给医生。然后冲入楼梯,奔进写字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他又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当他的朋友看到他时大吃一惊,因为弗兰博的脸色从来都没有这么苍白过。“她的妹妹,”弗兰博心情沉重、表情严肃地说道,“她的妹妹好像出去散步了。”

布朗神父点了点头,“依我看,她可能上楼去了太阳教教主的办公室,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马上去证实,然后我们再在你的办公室里讨论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加了一句,“嗳,我要什么时候才会抛掉我的愚蠢?当然,我们还是先去楼下她们的办公室看看吧。”

弗兰博盯着小个子神父,但还是跟着他下了楼,急匆匆地赶往斯泰西姐妹俩那空荡荡的房间。在那里,令人难以捉摸的太阳教神父坐在一把红皮大椅子上——正好在入口处,一眼便可看尽楼梯和楼梯的平台——正不慌不忙的等着。

事实上他也没有等得太久,仅仅四分钟之后,三个人就一同拾级走下楼梯。三个人唯一相似的地方是他们那严肃的神情。走在最前面的是简·斯泰西,死去的女人的妹妹——她刚才在楼上阿波罗神的临时“神庙”里;第二个是阿波罗教神父自己,他结束了连续不断的祈祷,在完美中昂然地走下空荡荡的楼梯——他身穿白色法衣、胡须飘然,一副多雷画笔下基督离开普雷托利姆时的形象;第三个就是弗兰博了,他皱紧眉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简·斯泰西小姐黑黑的皮肤,扭曲着脸,头发颜色灰得略微过分了一点。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出一叠原封不动的白纸,这个简单的动作使所有的人都清醒过来。

如果简是一个罪犯的话,她肯定相当冷血。布朗神父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笑容,注视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话,目光丝毫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先生,”他似乎在对卡隆说,“我希望你能讲讲你的宗教。”“我将很自豪地为你介绍,”卡隆说道,同时低下他仍戴有金冠的头,“但我不敢肯定你会完全的肯定和理解我的意思。”“嗯,它就像这样,”布朗神父用他坦白的怀疑方式说道,“我们都受到过这样的教导,即如果一个人开始就道德败坏的话,那么相当一部分过错都得在他自己身上去找原因。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够分清哪一个是昧了良知的人,哪一个是或多或少地充塞着诡辩良知的人。现在,你真的以为谋杀完全是一种错误吗?”“这是指控吗?”卡隆非常冷静地问。“不,”布朗同样平和地回答,“这是辩护词。”

在室内长久的、令人压抑的沉寂中,阿波罗教的鼓动者像太阳一样慢慢站了起来,在此刻特别沉寂的陪衬下,他的光亮和活力支配了整个屋子,人们可以感觉到,他或许可能会同样轻易地让自己的魅力占据整个索尔斯堡平原。他的长袍服饰似乎将整间屋子都挂满了古典布料;他的英雄史诗般的动作,似乎将其自身无限地扩散到了更广阔的前景中去。“我们最终还是碰面了,凯尔利亚斯,”太阳教的信徒说,“你和我的教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现实,我崇拜太阳,而你不是。你现在怀疑和诽谤我的工作,这都对你的立场和信条有利,你的教堂就像是一个警察机构;而你是其中的一个间谍和侦探,在有罪的忏悔中摸索着将人们撕得粉碎。你可以宣布人是有罪的,我也可以宣布他们无罪;你使他们相信那是罪恶,而我可以使他们相信那是美德。”“在打碎你毫无根据的噩梦之前,我还有一句忠告,一句对你来说并不难于理解的忠告。我对你是否判断我有罪毫不在意,被你称做可怕的绞死之类的事,并不比一个成年人对少儿连环画里的吃人巨妖更觉得害怕。”“你说你正给我辩护,但我对这些生命中的海市蜃楼毫不关心,因而我将给你告发的理由。这儿只有一件事可以说对我不利,我将自己说出来。死去的姑娘是我的爱人,我的新娘,我们的结合方式,不是因为那种接受了过分崇敬的教堂认可才是合法——那是你所推崇的。我们结合所依据的法则,比你所能理解的更纯洁更严肃。她同我一道,从你的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当你孜孜不倦地穿过砖头砌成的通道和走廊时,我们行走在水晶的宫殿里。我知道警察、神学家和其他人不久就会对有爱情的地方产生不满,因此这地方可以形成你告发的第一要点。但是第二要点更有力,我并不吝于给你,不仅波琳爱我是事实,而且就在今天早上,在她死之前,她在她的桌上留下了一份给我和我的教堂50万款项的遗嘱,这也是事实。来吧,手铐在哪儿?你认为我会担心你对付我的那些愚蠢办法吗?刑罚的苦役只像是道旁的车站在等着带我去找她,绞架只是一辆令我向她匆匆奔去的车仗。”

他以一个演说家的令人失去自主的权威口气与方式说话,弗兰博和简则几乎是惊讶而崇拜地望着他。布朗神父的脸上只有极端困惑的神色,他盯着地面,痛苦地紧皱眉头。太阳教的神父安详地靠在衣架上,继续说道:“短短的几句话我就把对我不利的情况摆在了你的面前——对我不利的仅仅可能存在的案情,我再多说几句话就将把这些不利击得粉碎,直到没有一丝痕迹存在。至于我是否杀了人,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就是判决:我本来就不可能杀人。”“12点5分波琳从这层楼摔到地上,至少有上百人可以涌入证人席,证明我从正午到一刻钟后的时间里一直站在上面我自己房间的阳台上——一个我公开祈祷的例行时间。我的职员(一个来自克拉彭的值得人尊重的年轻人,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将证明我整个早上坐在外面的办公室里,也没有和任何人打交道。他将证明我比祷告时间整整提前十分钟到达,比事件的传出早十五分钟,而且整个时间里我都没有离开办公室和阳台,没有人有过这样完整的不在现场的证据。我能传唤威斯敏斯特一半的人来做我的证人。我想你最好再次拿开手铐。但最后,为了使空气中再也没有一丝怀疑的气氛,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相信我还不知道我那不幸的朋友是如何走向死亡的。”“你可以为此而责备我,责备我的信仰和哲学;但你不能因此而拘捕我。所有认识高等真理的学生都知道,历史上某些专家和自称有特殊智力的人曾得到在空中飘浮的能力——那就是,在空空的大气中自己支撑自己,这只是完全征服我们隐秘智慧的主要本质的一部分。我想,可怜的波琳是冲动的,雄心勃勃的。说句老实话,在某种程度上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神秘力量;她也常对我说,就在我们同坐电梯下去时,如果人的意志足够坚定的话,人可以像一根羽毛那样毫发无损地缓缓飘下。我坚信在一种崇高思想的狂喜中,她试着去创造奇迹。她的愿望或信仰,在那关键时刻使她走向了死亡,低级的物质法则恐怖地复了仇。这就是整个故事,先生们。我非常悲伤,就像你们所认为的,也非常专断邪恶。但我肯定没有犯罪,本案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警察法庭的记录中,你最好把它称为自杀。但我将称它为科学进步的英雄的失败和向天国的缓慢爬升。”

这是弗兰博第一次看到布朗神父被征服了。他仍呆在那儿,盯着地面,痛苦地紧皱眉头。像为了什么而感到羞耻。倡导者有翅膀的话语散布着一种感觉,人们不可能躲开它,但这儿有一个职业怀疑者,他郁郁不乐,被天生自由而健康的精神支配了,被更自豪和纯净的精神征服了。最后他开口了,就像感到身体刺痛似地眯着双眼:“那么,如果那样的话,先生,你可以带着你提到的遗嘱走了,我不知道这可怜的女人把它放在哪儿了?”“在门边她的桌子上,我想,”卡隆用一种极端无辜的语调说,似乎在宣告他完全无罪,“她特别嘱咐我今天早上她会写好那份遗嘱,并且我坐电梯去我的办公室之前,看到她正在写。”“那时她的门开着吗?”神父问道,眼睛盯着地上垫子的一角。“是的。”太阳教神父卡隆不慌不忙地说。“啊,它一直都是开着的。”天主教神父布朗一边说一边研究着垫子。“遗嘱在这儿,”严厉的简小姐说,声音怪怪的。她已经穿过大门走到了她姐姐的书桌旁,手里拿着一张蓝色的大页纸,脸上带着不适合这种场合与事件的难看的笑容,弗兰博看着她,皱了皱眉。卡隆面带着那种曾经使他左右逢源的高贵的无动于衷,站得离遗嘱远远的。

但是弗兰博从小姐手里拿走遗嘱,以极大的兴趣读了起来。这份遗嘱的开头确实以遗嘱的正式形式开始,但在“我把我死后所有的财产都馈赠给——”这句话之后,字迹突然终止了,只剩下一系列的涂写,也没有任何遗产继承人名字的痕迹。弗兰博将这张奇怪的没有结尾的遗嘱递给他的神父朋友,后者浏览过一遍后,又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太阳教神父。片刻间,这位主教袍服飘荡,气势咄咄地两大步跨过房间,十分暴怒地望着简,蓝色的眼珠似乎要蹦出眼眶。“你在这儿耍了什么把戏?”他嚷道,“那不是波琳写的全部东西。”

大家都惊奇地听他用一种新的嗓音,带着美国佬尖利的声音说话。他所有的伟大之处和良好的英国绅士派头都像披风一样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她桌子上就只有这张纸。”简说,坚定地面对着他,脸上挂着同样美丽而邪恶的笑容。

突然他迸出一连串亵渎神灵的话,滔滔不绝地说出了他的种种怀疑。他剥掉面具时是如此地令人吃惊,就像人们真正的脸面给剥落下来了一样。“看那儿,”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声咒骂时,他那浓重的美国口音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我是一个冒险家,但我看你像一个女杀人犯。是的,先生们,这儿就是你们对死亡的解释,没有任何飘浮在空中的尝试,那可怜的姑娘正在写我的遗嘱时,她该死的妹妹进来了,抢了她的笔,把她拖向深井,在她完成遗嘱前将她扔了下去,看在上帝面上!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手铐。”“正像你说的那样,”简阴沉而冷静地说,“你的职员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人,他知道誓言的性质;他也将在任何法庭上证明我姐姐摔下去之前五分钟和之后五分钟我一直在你的办公室打字,弗兰博也可以证明他是在那儿找到我的。”

一片死寂。“嗯,那么,”弗兰博大叫道,“波琳摔下去时是单独呆着的,这是自杀!”“她摔倒时确实只有一个人,”布朗神父说,“但并不是自杀。”“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弗兰博不耐烦地问。“她被谋杀了。”“但她始终是一个人呆着。”弗兰博反对道。“就是她一个人呆着时被谋杀了。”神父回答。其余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但他仍以那种令人沮丧的态度坐着,宽宽的额头上有一道皱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羞耻和悲痛。他的声音空洞而哀伤。“我想知道的是,”卡隆吐出一句咒骂,嚷道,“警察什么时候来带走这沾满鲜血的邪恶妹妹,她杀了她的同胞姐姐,抢了我50万,那50万和神圣的矿场一样——”“算了吧,先知,”弗兰博打断他,冷笑着说,“请记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太阳教的圣师努力想爬回他的宝座,吼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尽管那些钱能装备整个世界的事业,那也是我深爱一个人的愿望。对波琳来说,一切都是神圣的。”

布朗神父这时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也摔倒在地上。他的脸死一样的苍白,浑身燃烧着希望,眼睛闪闪发光。“那就是了!”他清楚地说,“那就是开始的方式,在波琳的眼里——”

高大的先知在几乎神情激动的神父前瑟缩着:“你什么意思?你怎么敢?”他唠唠叨叨地嚷道。“在波琳的眼里,”神父重复说,眼睛越来越明亮,“继续——以上帝的名义,继续。被恶魔驱使所犯的罪行在坦白的交代后也会变得轻些,我求求你坦白交代吧。继续,继续——在波琳的眼里——”“让我走,你这个怪人!”卡隆暴跳如雷,像被缚住的巨人那样挣扎着,“你是谁,你是个间谍,在我的周围精心编织蜘蛛网,然后再偷偷摸摸地盯着我。让我走!”“要拦住他吗?”弗兰博一下子弹到出口,问道,因为卡隆已经把门打开了。“不,让他走吧。”布朗神父长叹一声,好像是来自渺茫的宇宙深处,“让凯思走吧,因为他属于上帝。”

他离开房间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对弗兰博来说,这是一个受到审讯的漫长历程。简·斯泰西小姐仍非常冷酷地整理桌子上的纸。“神父,”弗兰博最后说,“那是我的责任,并不仅仅是好奇心——去查出是谁犯了罪。”“哪一桩罪行?”布朗神父问道。“当然是我们正在处理的这桩。”他的朋友不耐烦地说。“我们正在处理两件罪行,”布朗说,“性质十分不同的罪行——分别由两个不同的罪犯所犯。”斯泰西小姐已整理好她的文件,接着锁上了抽屉。布朗神父继续说着,像是视她如空气一样,也不关心她的行动。“两桩罪行,”他评论道,“那是针对同一个人的同一缺陷干的,为了争夺她的钱,犯大罪的人被犯小罪的人阻碍了,而犯小罪的人得到了钱。”“哦,不要像演讲一样说话,”弗兰博呻吟了一声,“用几个字简单地说出来。”“我能用简简单单的话语说出来。”他的朋友答道。斯泰西小姐把她那单调的黑帽子随便扔到头上,干巴巴地对着一面小镜子,厌恶地蹙了蹙眉。当他们说话时,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提包和雨伞,离开了房间。“事实上只有一句话,一句很短的话,”布朗神父说,“波琳·斯泰西是瞎子。”“瞎子?!”弗兰博重复了一下,慢慢伸直他那高大的身材。“她们的血液里就有瞎的倾向,”布朗说道,“要是波琳允许的话,她妹妹已经戴眼镜了;但由于她奇特的哲学认为,人不能屈服于这样的疾病来鼓励疾病的蔓延。她不承认视线模糊,或者她试着用意志力来驱除它,因此她的眼睛由于长期疲劳越来越坏;但最糟糕的疲惫来了,是和这个珍贵的先知一同来临的,就如他自称的教她用裸眼凝视灼热的太阳那样。这被称之为迎接阿波罗。

顿了一顿,神父继续用柔和甚至令人心碎的声音说:“不管那个人是否故意让她变成瞎子,毫无疑问他故意利用她的失明杀了她,罪行简单。你知道他和她在电梯里不要管理员帮助而上上下下,你也知道电梯滑动得多么畅通而且无声无息。卡隆把电梯停在那姑娘所在的那一层,从开着的门外看到,她正在以她那缓慢摸索着的方式,书写许诺他的遗嘱。他向她兴奋地说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电梯,她写完以后就可以出来,然后他按了一个按钮,无声无息地升到他自己的那一层,穿过他自己的办公室,来到阳台外,当众面临着大街祷告,而那可怜的姑娘做完她的工作后,来到她的情人和电梯接她的地方,一步跨了出去——”“不要!”弗兰博大叫。“按了那个按钮,他本应得到50万。”小个子神父在讲到这里时话音似乎有几分悲切,他接着说:“但是希望粉碎了,因为这儿碰巧有另外一个人也想要钱,也知道可怜的波琳眼睛的秘密。

关于遗嘱我想有件事没人注意到:尽管它没有完成,没有亲笔签名,另一个斯泰西小姐和姐妹俩的一些仆人已经作为证明人签了字,简第一个签了字,说波琳以后能完成它。简的心里怀着一种典型的对法律的蔑视,她希望她的姐姐在没有真正的证明人时签下遗嘱。为什么?我想到一个原因——失明,而且确实感到她想要波琳独自写完遗嘱,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会写下这样的遗嘱。“斯泰西姐妹这样的人通常用自来水笔,但这对波琳是很难做到的,但由于习惯和强大的意志力,也由于她的记忆使她能写得和她没失明时一样好,不足的是她不能辨别什么时候钢笔需要吸水。因此,平时的钢笔被她的妹妹小心地吸满了水——除了这支,这支笔她妹妹故意地不让它注满,残留的墨水只能写几行字,然后全都用完了,这样在人类历史上先知第一次无利可图地进行了一场最残酷最精彩的谋杀,反而没有得到50万英镑。”

弗兰博走到开着的门边,听到了官方警察上楼的声音。“你肯定在十分钟内就已经知道卡隆犯罪的事实了。”

布朗神父吃惊了。“哦,对他,”他说,“不,我是找到简小姐和那支自来水笔之后才最终肯定的,但我跨进前门之前就知道了卡隆是罪犯。”“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弗兰博嚷着。“我十分认真,”神父答道,“我告诉你我知道这是他干的,甚至在我知道他干了什么之前。”“为什么呢?”“这些教徒的禁欲主义,”布朗沉思着说,“常常由于力量不足而失败,下面街上传来碰撞声和尖叫声时,阿波罗神父一点都不吃惊,也不往下打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他在期待着。”第二集伯爵生死谜案

布朗神父来到一片灰色的苏格兰山谷的尽头,观看格伦盖尔的奇特城堡。山谷或峡谷一直贯穿到洼地的一端为止,好像一条死胡同,径直抵到了世界的尽头。用淡绿色石板砌成的屋顶和尖塔,以古老的法兰西及苏格兰城堡的式样峭然挺拔,不免使人想起苏国神话中女巫头上那充满邪恶的尖顶帽。绿色塔楼周围的桦树林摇曳生风,衬托着塔楼,黑黝黝的一片,恍若一群数不胜数的乌鸦围在四周,挥之不去。

然而,这种如梦如幻,几乎催人入眠的魔法表象,却并不仅仅是来自对天光山色的奇妙幻想。因为在这个地方,有一种傲慢、疯狂、神秘而哀伤的阴云,笼罩在苏格兰贵族们的头顶上,比笼罩在任何其它地方其他人头上的阴云都要沉郁得多。因为苏格兰受着两种传统意识的困扰:贵族血统意识和加尔文教派的命运意识。布朗神父抓紧利用一天的时间,到格拉斯哥来会见他的朋友弗兰博。此刻,弗兰博这位业余侦探正在格伦盖尔城堡和另一个比较正式的警官搭档,调查已故的格伦盖尔伯爵的生死之谜。这个神秘人物乃是一家世族的最后代表,他生养于斯的世族,早在十六世纪就已经凭借着勇武、狂热、狡狯,使他们国家的所有邪恶阴险的贵族们感到栗栗可畏。在格伦盖尔城堡,好几个世纪以来就没有再产生过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爵爷了。

早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就确信,格伦盖尔家族再也不可能重创奇迹再显辉煌。然而,今天这最后一位格伦盖尔,却终于满足了世族的传统,干下了一件唯一留给他干的事——失踪了。这里不是说他到海外去了,而从各方面推测,如果他还在人世上什么地方的话,那他就只会在城堡里。尽管他的名字还写在教堂的登记簿上,用大红字写的贵族名字,可是在阳光之下,从来就没有人再见到过他这号人了。

如果说有人看到过他,那么就一定是那个孤独的男仆,一个介乎马夫和园丁之间的人。他聋得厉害,比较讲求实际的人认为他是哑巴,而更有洞察力的人则认为他是弱智。他骨瘦如柴,一头红发,尖下巴,深蓝色的眼睛,名字叫伊斯雷尔·高。他是这个荒凉庄园的一个沉默寡言的仆人。如果社会人士想要进一步证实伯爵是否在庄园里,这个仆人就总会坚定不移地说:他不在家。他挖土豆的劲头,他进厨房的规律性,仿佛都在加强人们的这样一个印象——他正在给上司准备饭,而那位古怪的伯爵仍然藏在庄园里。

一天早上,主管长官和牧师(格伦盖尔家都是长老会教徒)在庄园里发现了这个园丁。当时,这个马夫兼厨师的人在他那众多的职业中,又加上殡葬这一行:他已经把他的高贵主人钉在了棺材里。但无论进一步的查询是多是少,这件事终归这么搁下来,使人们一直没有弄明白。因为直到两三天前弗兰博准备北上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合法地调查过这件事。现在,格伦盖尔爵爷的遗体已经在山上小教堂的院子里,神秘地躺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布朗神父走过昏暗的花园,来到城堡的阴影下时,天上更是彤云密布,空气潮湿,像是要打雷了。

对着云缝中落日透下的最后余晖,他看到一个黑糊糊的人的侧影,是一个戴着黑色高顶大礼帽的人,肩上扛着一把大铲子。这二者不伦不类的结合,暗示着他是一个管理教堂、钟和挖掘墓穴的教堂牧师。但是布朗神父很自然地便想起了那个挖土豆的聋子仆人。显然,扛铲子的对苏格兰农民有些了解,知道为官方搞调查,穿黑衣服才显得尊重,他还知道不能为调查而损失一小时挖掘的这种常识。他在神父走过时吓了一跳,两眼疑惑地注视着神父,这也正符合他那种人的警觉和戒备心态。弗兰博亲自为布朗神父打开大门,和他一起迎出来的是一个瘦削的人,长着铁灰色的头发,手里拿着纸张。他就是伦敦警察厅派来的克雷文督察。

大厅已经被搬光,但是墙上还留着一两幅油画,画中人从黑色的假发下向下张望着。布朗神父随着他们走进里边一间屋子,他发现他的这两位盟友先前一直坐在一张橡木长桌跟前的桌子上,桌子一头摆着一些写有潦草字迹的纸张,两边是威士忌酒和雪茄。桌子的其余部分被一些间隔堆放的,各不相干的东西占据着。这些东西看起来非常莫名其妙:一件看起来像是一小堆闪闪发光的碎玻璃,一件仿佛一大堆棕色的尘土,而另一件则似乎是一根平常的木杖了。“你们似乎在这里办了个地质学博物馆。”他一面坐下,一面很快地向那堆棕色尘土和那小堆亮晶晶的碎块望去。“不是什么地质学博物馆,”弗兰博回答道:“姑且算是一个心理学博物馆吧。”“哎呀,看在主的份上,”警方侦探笑着说道:“我们别用这种长篇大论开始。”“你难道不知道心理学是什么意思吗?”弗兰博带着善意的惊奇问,“心理学就是头脑发疯。”“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官员说。“嗯,”弗兰博果断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对格伦盖尔爵爷已经查明了一点:他是一个狂人。”

戴着高顶礼帽、扛着铲子的黑色侧影走过窗子,他的轮廓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中,可以模糊地分辨出来。布朗神父冷漠地注视着它,应声说道:“我可以理解,这个人一定有些古怪的地方,不然他不会活着就把自己埋藏起来,死了又急促地下葬。不过,你怎么会想到这是心理失常呢?”“嗯,”弗兰博说道,“你快看看克雷文先生在这房子里找到的全部东西的清单吧,看看就明白了。”“我们得找根蜡烛,”克雷文突然说,“快要起暴风雨了,天太暗,看不清楚。”“在你找到的这些奇怪东西中,”布朗微笑着说,“你发现过蜡烛吗?”

弗兰博脸色严肃起来,黑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朋友。“这也是怪事,”他说,“找到二十五根蜡烛,却没有一个蜡烛架。”

外面,风刮起来了,房间里迅速地暗下来。布朗沿着桌子走到那些零乱杂物中的一堆蜡烛前。走到那儿后,他很随意地弯下腰来,看看那堆红棕色的尘上,突然一个大喷嚏,打破了寂静。“嘿,”他说,“鼻烟!”

他小心地点燃一根蜡烛,然后走回去把它插在一只威士忌酒瓶上。呼呼的夜风从摇摇欲坠的窗子吹进来。吹得烛光东摇西摆的。他们可以听见城堡四周几英里方圆内犹如黑色海潮围着礁石在翻腾、在咆哮的松林涛声。

克雷文拿起纸来,郑重其事地说:“我来念物品清单,这张清单上记的是我们在城堡里找到的零散堆放物,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还得明白,这个地方曾经被人拆过,被人抛弃过。但有一两个房间,明显地一直被什么人将就着住下去,而这个人还并不是仆人。听吧,清单如下:

第一项,一块相当大的珍贵的宝石板,几乎全是钻石。板子是松动的,没有任何镶嵌物。当然,这家人的祖先自然应该有家族珠宝,可是这块板上的珠宝,却几乎全是那种始终用作特别装饰品的珠宝。这家人的祖先似乎曾经把它们零散地放在衣袋里,像装铜子儿一样。

第二项,成堆成堆的鼻烟,不是放在牛角鼻烟盒里,也不是放在鼻烟袋里。而是一堆一堆地放在壁炉上、餐具柜上、钢琴上,到处乱放。看起来好像是这位老绅土不愿麻烦一下自己,去衣袋里摸或是去揭开牛角鼻烟壶的盖子。

第三项,房子里到处都是小堆小堆的金属碎块,有些像钢的弹簧,有些像显微镜的齿轮,好像是从某种机械玩具里取下来的。

第四项,蜡烛。蜡烛不得不插在瓶子里,因为没有任何其它东西可以插。

就我们曾经在心中预想过的谜团而言,一眼就看出来,有些地方对于已故伯爵来说不大对劲。现在我希望你能注意到,所有这些都比我们预料的要奇怪得多。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查清伯爵是否还真的生活在这儿,或者说他是否真的死在了这儿,是否这个埋葬了他的红头发仆人与他的死亡有关。但设想一下所有这些当中最坏的一方面吧,设想一下最可怕最富有传奇性的答案吧。假如仆人真的杀了主人,假如主人不是真的死了,或者假如主人装扮成了仆人,或者假如仆人被当做主人给埋葬了。尽管编造你所喜欢的科林斯式的悲剧吧,但你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有蜡烛而没有蜡烛架,或者为什么一个出身世家的老绅士会把鼻烟撒在钢琴上。随你怎样想象,人类的头脑也无法把鼻烟、蜡烛、钻石和钟表零件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想象,这个故事的核心,可能就是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物,它们才是神秘难解的。”“这个格伦盖尔对法国大革命是十分反对的,对革命前的旧秩序却十分热忱。但没法完完全全再现最后波旁王朝的家族生活。他有鼻烟,因为那是十八世纪的奢侈品。有蜡烛,因为那是十八世纪的照明用具。铁的机械小玩艺儿代表路易十四的锁匠癖好。他的钻石则是为了代表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钻石项链。”神父说,“所以我想我看到它们之间的关系了。”

另外两个人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多么不寻常的怪念头啊!”弗兰博叫道,“你真的认为事实就是这样的吗?”“我完全认为——不是这样的。”布朗神父回答道,“只是你们说没有人能把鼻烟、钻石、钟表机械和蜡烛联系起来,我才随口给你们说出这个联系。真正的事实,我敢肯定,要深刻得多。”他停了一会儿,听着晚风在塔楼里的哀鸣声。然后他说:“已故的格伦盖尔伯爵是个强盗。他过着亡命天涯的强人所过的充满阴暗的第二生活。他没有蜡烛架,因为他只需把它们截短放在携带的小灯笼里。鼻烟是照着最凶恶的法国罪犯所用的手法,研磨成辣椒粉一样的细,在密集的人群中突然投到抓他的人或是追他的人的脸上。但是,最后的证据还在钻石和钢齿轮的巧合上,这肯定会为你们揭开罩在每件物事上的神秘面纱。钻石和钢齿轮是人们可以用来划开玻璃的唯一两种工具。”

林间树梢上的狂风时猛时弱地冲击着他们身后的窗玻璃,仿佛在摹仿夜盗,一棵松树被风吹断了。但是他们没有转身,他们的眼睛紧盯在布朗神父的脸上。“钻石和小齿轮就是你认为的对那些零碎东西的真正解释吗?”克雷文沉思着重复道。“我还不认为这就是真正的解释。”神父平静地说,“当然,真正的故事比这要平凡乏味得多。格伦盖尔在他的庄园里发现了或者以为发现了珍贵的宝石,有人用这些多面形钻石哄骗他,说是在城堡的深凹处找到的。小齿轮是切钻石的好玩艺儿。他只需找几个放羊人或者粗汉子,在山上小规模地一找就行了。鼻烟是这些苏格兰放羊人的一件大奢侈品,你只有用这玩艺儿才请得动他们。他们没有蜡烛架,因为他们不需要那东西。他们探索出洞时,蜡烛是拿在手里的。”“就这些吗?”弗兰博停顿了好久才问,“我们终于对这件扑朔迷离的事找到了答案,是吗。”“哦,没有。”布朗神父说。风在像嘲笑一般地长啸着,消失在了远处的松林里。布朗神父面部毫无表情,继续说道:“只是因为你们说一个人不能把鼻烟、钟表机械、蜡烛和发亮的宝石合情合理地联系起来,我才这么说的。十条虚伪的哲学理论可以适合于世界,十条虚伪的庸俗理论也可以适合于格伦盖尔城堡。但是我们要的是对城堡和世界都适合的解释。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克雷文笑了。弗兰博也微笑着站起来,走到长桌子的尽头,说:“第五、六、七项等等是丰富多彩而没有一点启发性的。是一组奇特的收集品,不是铅笔,而是铅笔芯。一根毫无意义的头上裂开的竹棒。这也许是犯罪用的工具,只是没有什么罪行。仅有的其它东西是几本旧的弥撒经本和寥寥无几的天主教画片。我想,这些东西该是这家人的祖先从中世纪留传下来的——他们的家族自豪感比他们的清教徒生活准则还要强烈一些。我们只能把这些东西放进博物馆,因为它们已经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了。”

屋外,强劲的暴风驱动着一堆堆可怕的云团,贴着格伦盖尔城堡漫过,使整个城堡和松林都变成一片黑暗。布朗神父这时拿起几张被烛光照亮的纸头,但并不给予检查。他在乌云尚未过去之前讲话了,但是那是一个全新的人的声音。“克雷文先生,”他的话声仿佛使他年轻了十岁,“你有一份准许检查那座坟墓的搜查令,是吧?我们搜查得越快越好,把这件可怕的事追查到底,不可延缓。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动手。”“现在,”侦探吃了一惊,说道,“为什么现在?”“因为这非常严重,”布朗回答,“这不是弄碎鼻烟或弄松碎石子的事,那样做可能有一百条理由。我们这样干,我知道只有一条理由:这些宗教画给搞成这样,可不是小孩子或敌视基督教的人因为没事干或一时兴发,或是因为抱有成见而蓄意把它们弄破、撕破或抓破;它们是被小心地弄坏的——而且给弄坏得很奇特。幸免于破坏的唯一地方是耶稣对圣婴头上的光环,咄咄怪事啊。因此,我说,让我们带着搜查令,拿着铲子和小斧头,赶快去弄开那口棺材。”“你是什么意思?”伦敦警察官追问道。“我的意思是,”神父回答说,他的声音在大风怒吼中稍微提高了一点,“我的意思是,世界上最大的恶魔这个时候也许正坐在城堡的塔楼顶上,像一百头象那么大,像《圣经》‘启示录’上的末日魔鬼一样在吼叫,而这底下的什么地方有黑魔法。”“黑魔法,”弗兰博低声重复道。因为他太有知识,不能不懂这种事,“不过这其它东西有什么意思呢?”“哦,我想是一些可诅咒的东西吧,”布朗神父颇不耐烦地回答,“我怎么就应该知道呢?我怎么能猜出这底下的谜团呢?也许你能用竹子和鼻烟来折磨人,也许疯子贪求蜡烛和钢锉,也许有一种使人发疯的药品正是用铅笔芯做成的。我们揭开奥秘的捷径就是到山上去掘开那坟墓。”

他的同事们几乎是情不由衷地服从了他并跟着他走。走到花园里的时候,一阵大风几乎是劈面吹来,使他们顿时清醒过来。不管怎么说,他们像自动化机器一样地服从他。克雷文找到一把小斧拿在手里,搜查令放在了贴身口袋里。弗兰博扛着古怪园丁的沉重铲子。布朗神父则拿着那本镀金的书,天主的名字已经从上面撕去了。

风吹得人们走路时似乎特别吃力,使上山到教堂院落的很短的小路显得长了许多。他们爬上斜坡,看见远处、再远处都是松林的海洋,重重叠叠,无边无涯,在风力之下,树冠齐齐地都歪向一边。可以想象,松林发出的这种声音,简直就如同是那些失落的,在这片失去理性的森林中游荡,永远找不到重返天堂之路的异教徒的呼喊与哀号。“你们看,”布朗神父用低沉而轻松的声调说,“在苏格兰存在之前是一群古怪的人。实际上他们现在也仍然是一群古怪的人。我想他们在史前时期是崇拜基督的。”他顿了一下又说,“但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欣然接受并求助于教神学的缘故吧。”“我的朋友,”弗兰博有点冒火了,“你这一套有什么意思?”“我的朋友,”布朗神父同样绷着脸说,“所有真正的宗教都有一个标志:唯物主义。现在,魔鬼所崇拜的是个十足的,名副其实的宗教。”

他们走上了一个光秃秃的山顶,这一块不毛之地处在呼啸怒吼的松林之外。一堵简陋的围墙,一半是木料,一半是铁链,在风暴中哗啦哗啦地响,仿佛在告诉他们已经到了大地的边缘,到了督察克雷文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角落。弗兰博把铲尖插在地上,身子靠在铲把上。这时,他和克雷文两人几乎都像那摇摇晃晃的木料和铁丝一样在震动着,脚踏着又高又大的、已经衰败得变成银灰色了的野草冠毛。有一两次,这种冠毛被风吹起,飞过克雷文的身边时,总是被像挑开箭一样轻轻挑开。弗兰博顶着风的尖叫,把铲尖插进下边的湿土里,然后又停下来,像靠着手杖一样靠着铲把。“接着挖呀,”神父很温和地说,“我们只是想发现事实,你怕什么?”“我怕发现它。”弗兰博说。

伦敦侦探突然很高兴的大声说:“我奇怪伯爵为什么会真的把自己这样藏起来?我想肯定有些讨厌的难于言表的原因。莫非他是个麻风病人?”“比这还要坏。”弗兰博说。“那么你以为是什么?”另一个人问,“会比麻疯病人还坏?”“我想不出。”弗兰博说。他沉默不语地狠狠挖了几分钟,然后以哽塞的声音说:“我恐怕他已经变了形。”

他心中感觉盲目,但却继续狠劲地挖。风暴已把浮在山峰顶上,遮得天空十分低暗的灰色云团吹散开,露出一片一片有微弱星光的灰色夜空来。正当此时,弗兰博把一口没有加过工的粗木棺材清理出土,把它搬到草叶稀疏的泥地上。克雷文手持斧头走向前,一根树梢碰到了他,使他退缩一下。然后便坚定地大步上前,像弗兰博一样用劲地连劈带扭,直到把棺材盖打开。

棺材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灰色的星光下闪闪发光。“骨头,”克雷文说,跟着又补上一句,“是人的。”仿佛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弗兰博以起伏不定的奇怪声音问道:“他一切都正常吗?”“似乎如此。”伦敦官员声音嘶哑地说,然后弯下腰去看棺材,看那模糊不清、已腐烂的骨骼。“等一下。”身躯庞大的弗兰博这时忍不住胸部剧烈的起伏,“现在我终于想到了,这简直就像一个无神论者的梦。”“天主呀!”棺材旁边那个人喊道,“他可是没有脑袋的!”

其他两人都还僵直地站着时,布朗神父突然表现出令人惊愕的关注神色。“没有脑袋!”他重复道,“没有脑袋!”好像他期待的本该是缺少其它器官。一个无头年轻人藏在这个城堡里,或者一个无头的男人在这些古老的大厅里或者古怪的花园里漫步。这些傻气十足的景象好像全景画一样闪过他们的脑海。他们的思想已经从脑筋中脱缰而去。但是即使在这令人发僵的一瞬间,这个故事也没在他们的思想上生根,因为太不理智。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波澜宏伟的松涛和空中尖啸的风声,像几头筋疲力尽的动物。“有三个没头脑的人站在一座挖开的坟墓周围。”布朗神父说。伦敦侦探面色苍白,张开嘴要讲话。然而就像一个乡巴佬张着嘴那样。风的一阵长啸撕破了夜空。他望着他手中的斧头,仿佛不是在他手里,于是任凭它落到地下。“神父,我们怎么办?”弗兰博用他很少用的婴儿似的声音说道。

朋友的回答来得像发射炮弹那么迅速。“睡觉!”布朗神父大声说,“睡觉!我们这条路走到头了。你们可知道睡觉是怎么回事吗?你们知道每一个睡觉的人都相信天主吗?这是一件圣事,因为它是信与德的行为结合,是我们的粮食。我们需要这么一件顺乎自然的圣事。有些很少落在别人头上的事落在了我们的头上,也许最坏的事才会落在别人的头上。”

克雷文张开的嘴合拢来说:“你是什么意思?”

神父回答的时候头转向城堡:“我们发现了真相,但这真相却没有意义。”他在他们前面走下小路,脚步前后错乱,这在他是很少有过的。回到城堡后,神父果然就立即酣然入睡了。布朗神父尽管对睡眠致以了神秘的颂扬,他却是除了沉默的园丁之外,比任何别人都起得早的人。他抽着大烟斗,注视着这位国艺专家在家庭菜园里无言地劳动。

快到天亮的时候,惊心动魄的风暴停息了,代之以哗哗不休的大雨。园丁似乎想和他讲话,但是一眼看到侦探,就沉着脸把铲子插进一块菜园圃里,只说了几句有关早餐的话,就沿着一行一行的白菜走去,把自己关进厨房里。“他是个令人钦佩的人,”布朗神父说,“他种的土豆让人惊奇,不过,”他以不抱成见的慈悲心又说,“他也有他的错误,我们谁没有错误?譬如说,他的这一行就没有挖得匀称。”他突然在一个点上跺起脚来,说道:“这里的土豆我很怀疑。”“为什么?”克雷文问。

神父回答说:“因为园丁自己对它也怀疑。他在每个地方都很有秩序地下铲子,只有这里没下。这里想必有个特别出色的土豆。”

弗兰博抄起铲子,迫不及待地插进那个地方,翻起一铲子上,带起一个看来不像土豆而有点像煮得过火的怪异的蘑菇。蘑菇碰到铲子后,龇牙咧嘴地对着他们,发出一种奇怪的咋达声,像个球一样地滚动。“格伦盖尔伯爵。”布朗神父哀伤地说,面色沉重地向下望着那个头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他从弗兰博手里拿过铲子来,说道:“我们得再把它藏起来。”然后把头骨埋进土里。神父的矮小身躯和大脑袋靠在铲子的大把上,铲子硬挺地插在土里。他目光茫然,额头上满是皱纹,喃喃地说道:“但愿能悟得出这最后一件怪事的意思。”说着身子靠在大铲子把上,手抚前额,就像人们在教堂里做祈祷时那样。

这时天一片银蓝色,四周都亮了起来。鸟儿在小花园里的树上唧唧啾啾,声音响亮,仿佛在跟自己讲话。但这三个人却沉默无言。“唉,我完全放弃,”弗兰博最后吵吵嚷嚷地说,“我的脑筋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算到头了。鼻烟,扯坏了的经本,还有这个八音匣里的玩艺儿——怎么——”

布朗猛地抬起前额,不耐烦地拍打铲把,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寻常的。“兄弟哦,行了,行了。”他叫道,“所有这些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今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对鼻烟啦,钟表机械啦,全都明白的。从那时起,我从园丁身上弄清楚了。这个园丁既不那么聋,也不像他装的那么傻。那些零散的东西没有错误。我也误解了那本撕坏了的弥撒经本,那没有什么罪恶意图。这是最后一件事。挖墓,偷走死人头——肯定有罪恶意图吗?这里边肯定有魔法吗?这和鼻烟、蜡烛这些十分简单的事联系不起来。”他大踏步地来回走动,情绪低沉地抽着烟斗。

弗兰博自嘲式地说:“我的朋友,你对我得小心点,要记住我曾经是个罪犯。这个庄园的最大好处就是它的荒凉,我可以自己打定主意,想什么时候行动就立刻行动。等待这种侦探方法,对我这个没有耐性的法国人来说是受不了的。我一生,好也罢,坏也罢,总是立刻就要干起来。我总是第二天早上就决斗,我总是当时付清了账,从来就不推迟去看牙医——”布朗神父的烟斗从嘴里掉出来,落在砂砾路上被摔成三段。他站在那儿,眼珠滚动着,十足一副白痴相,“主啊!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呆瓜啊!”他继续说,“主啊!什么样的呆瓜啊!”然后多少有点像醉了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牙医!思想陷入深渊六个小时,全是因为我没想到牙医!这样一个单纯、美妙和宁静的想法。朋友们,我们在地狱里过了一夜,现在太阳升起来了,鸟儿在歌唱。牙医的光辉形象给世界以安慰。”他重复道。“我要把这弄个明白,”弗兰博大步向前喊道,“即使使用宗教裁判所的酷刑,也要弄他个明白。”布朗神父现在只想在阳光照耀的草坪上跳舞,想像个孩子一样欢呼喊叫,他尽力抑制住了这似乎是一时的情感冲动。说道:“哦,让我再蠢一点吧。你们不知道我曾经多么地难过。现在我明白了,这件案子里根本没有大不了的罪恶,只有一点精神错乱,也许——谁去管那些!”

他又转了一圈,然后庄严地看着他们。“这不是一个犯罪的故事,”他说:“而是一个奇特得变了形的真诚品质的故事。我们也许是在和世界上的这样一个人打交道。这个人凡是他不该得的,他分文不取。这是原始生活逻辑的一个典型,也曾经是这个民族的宗教。”

神父接下说道:“当地关于格伦盖尔家族有这么两句古老的话:“像夏天的树那样有活力,格伦盖尔祖先有赤金。”这既是照字面讲的,也是隐喻。这不仅仅是说格伦盖尔家的人寻求财富。从字面讲,他们聚集了黄金也是真的。他们收集了一批黄金装饰品和黄金器皿。实际他们是群吝啬鬼。他们的财迷已成天性。从这一事实的启发,可以贯穿于我们在城堡里所找到的一切。钻石不在金戒指上,蜡烛没有金蜡烛架,鼻烟没有金鼻烟盒,铅笔没有金铅笔盒。一根手杖没有金把手,有钟表机械而没有金表,也没有金钟。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发疯,圣像上的光环,弥撒经本上天主的名字,因为都是真金的,所以都被取走了。”

当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讲出来时,花园似乎亮了起来,在越来越强的日光下,草儿一片欣欣向荣。弗兰博在他的朋友继续讲述时,点燃了一支烟。“都被取走了,”布朗神父接着说,“是拿走——不是偷走。强盗从来不会留下这样的谜。强盗会拿走金鼻烟盒和所有鼻烟,拿走金铅笔盒和所有的铅笔。今天早晨,我在那边的家庭菜园里,找到这位狂热的道德家,从他那里了解到了整个的故事。我们得对付的是一个有特殊良心的人,但肯定是有良心的人。

阿奇巴尔德坚定不移的道德观使他成为一个适世者,他也是格伦盖尔家出生过的最接近好人的人。他对他父辈的不诚实心中感到忧郁不快。因此,不知怎么的,他扩而大之,把所有人都看作不诚实。更特别的,是他既不想当慈善家,也不从事施舍。他发誓说,如果他能找到一个完全正直的人了,那么格伦盖尔城堡的所有的黄金,就都是这个人的了。既然对人类产生了这样的看法,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一点也不希望与人往来。

有一天,一个耳聋又似乎有点愚蠢的男孩从远处的一个村庄给他带来一封延搁已久的电报。格伦盖尔一时高兴,居然给了他一个新法郎,至少他认为他是这样做的。但是,当他再翻查他的零钱时,发现那法郎仍然还在,而一个沙弗林却不见了。这一意外之事使他对人类的整个前景加以嘲笑。在他心中看来,这孩子会表现出人类的贪婪来。其反应二者必居其一,或是从此不见了,成了一个偷钱的贼;或是以道德诚实的面孔,带着沙弗林回来,以图得到报酬。小人啊小人,十足的小人。但在那天半夜,格伦盖尔爵爷在床上被敲门声吵醒,他是独居的——不得不亲自给那个聋子白痴开门。白痴带来的不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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