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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18: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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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颐武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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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官场与职场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官场与职场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官场与职场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作者:张颐武排版:昀赛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8-31ISBN:9787510427480本书由北京兴盛乐书刊发行有限责任公司 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总 序重塑中国的想象力张颐武

21世纪已经过去十年,文学和社会一样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十年的时光意味着一代人的成长,而和十年前相比,文学的形象和格局所发生的变化的深刻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因为它不仅仅是常规性地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产生新的文学的发展和变化,而且是在从文学的媒介和载体到文学的整个结构的异常深刻的变化。一方面,文学随着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发展以及中国的高速的发展而出现了诸多新的形态与新的表达;另一方面,文学的媒介的和载体的变化根本上改变了原有的单一的以纸质出版为中心的文学。中国文学的想象力正在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塑的时代。过去一直引导和支撑我们的文学想象力的“新文学”的一套观念与价值已经在新的格局下成为了历史。而20世纪80年代的“新时期”和90年代的“后新时期”也已经成为遥远的故事,当年曾经主导过我们的文化的一代人已经渐渐开始成为舞台的背景,而“新世纪文学”则以我们当年难以想象的形态展现自己。十年前我们觉得大有希望的现在已经凋零,而一些曾经以为是转瞬即逝的现象却一直持续到今天。岁月让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但历史却将我们带到了新的空间之中。

文学置身于一个新的平台之上,它在这十年中的扩张其实是引人瞩目的,同时也是激起了最大的困惑和争议的。我们对于文学判断的困扰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这个方面。整个中国的文学领域这些年来其实在经历着一个格局转变的过程,也就是在原来已经形成的文学界之外出现了仍然以传统的纸质出版为中心的“青春文学”和以网络为载体的“网络文学”,这些新的文学空间经历了这些年的高速的成长已经逐步发展成熟。目前,一方面是纸质出版和“网络文学”双峰并峙;另一方面在纸质出版方面,传统的“纯文学”和“通俗文学”与“青春文学”的共同发展也已经成为新的趋势。从90年代后期以郭敬明和韩寒等人为代表的“八〇后”作家出现到现在,“青春文学”在传统纸质出版业的市场已经显示出了自己的重要影响力。目前的情况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简单,“青春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崛起并不是以传统的“纯文学”的萎缩与消逝为前提的,其实三者不是一种互相取代的关系。传统的文学写作仍然在延续和发展,我们发现传统文学界仍然相当活跃。这是新的文学市场的出现,也是文学的一个新的空间的发现,它们和传统的文学界其实是共生共荣的关系,而不是互相取代的关系。它是文学的总量的增多,而不是文学的萎缩。它们跟传统文学既有重合、相交和兼容的一面,也有完全互不兼容、各自发展的一面。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这里要看到的是中国文学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的一个结构性的要素,而不再是一个时间滞后和空间特异的“边缘”的存在。它已经不再是巨大的被忽略的写作,而是一个全球性文学的跨语言和跨文化阅读的必要的“构成”,是所谓“世界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文学不仅是全球华语文学的中心,也是新的“世界文学”的新空间。我们也可以发现,今天的全球华语文学的面貌也有了新的变化,全球华语写作的活跃和发展也改变了我们对于华语文学的传统认识。

编选这部大系,就是为了全面地梳理“新世纪”全球华语文学的发展,为这十年来华语文学的变化留下它的轨迹。这十部从不同的角度编选的中短篇小说选集,可以说是从四个方面集中地体现了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特色:

首先,这是新世纪以来中国纯文学的全貌的投射,将中国文学近些年来有影响的作家作品尽量全面地收录。力求一编在手,就可以了解中国文学近十年发展的全貌。如王蒙、莫言等人的作品都有收录。

其次,这是全球华语写作的全貌的反映。这里充分考虑到了全球华语文学的发展的意义,对于海外华文写作的状况也有了充分的体现。如哈金、严歌苓等人的作品都有收录。

再次,在本套丛书之前,传奇小说、官场小说、青春小说等小说类型往往被排斥在主流视野之外,本丛书第一次将其纳入,全新的分类方式体现了全新的视角。

最后,青春文学和网络文学是当下中国文学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大系在对于文学生态的重大变化的充分体察的基础上,对于青春文学和网络文学这样的新的发展给予了高度的关切,也集中反映了中国文学在这一方面最新的发展。

这部大系是我们的团队从新的视角审视全球华语文学的发展,为读者提供理解文学新途径的一次努力。我们不能说选入了所有好作品,但我们没有选入劣作;我们不能说有权判断文学的是非功过,但我们毕竟在反映文学的新的面貌。它是一个见证,见证了全球华语文学的作家为我们的想象力在这个全球化时代的展现所作的努力;它是一个集结,集结了全球华语文学最优秀的作品来投射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的华语文化的新的可能性。这是华语作家在重塑中国的想象力的过程中的奋斗结晶。我们的努力正是要向这样的想象力的呈现致敬。我也要感谢我们的团队和出版者共同付出的心血,正是这些心血,让这套书有了独特的价值。

是为序。卷首语Introduction名利场的寂寞与喧哗一

在今天的中国,权力与金钱成为时代进步的助推器,不可否认,它们同时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原罪。官场与职场恰恰是权力与金钱的最为赤裸也最为隐秘的舞台,是权力金钱以及附着其上的种种社会生活、种种个人心灵都在充分表演和施展各自能量的场所。事实上,官场与职场的故事往往同时表达了这个时代最核心与最表面的东西。我们的作家对今天中国社会发生的一切理应怀有深刻的困惑和好奇,他们的任务之一正是努力探究和表现当下复杂难解的社会生活,官场与职场的生活恰恰成了他们最好的题材和途径之一。二

因此,我们编选了这本《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官场与职场卷》。本书共选取2000年之后十年里公开发表的官场和职场题材中、短篇小说十五篇,作品选自《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作家》、《清明》等文学期刊,这是一批反映当下社会生活的力作,内容涉及中国不同时期,尤其是近年官场和职场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作品在写作手法、结构视角和语言风格上不可避免地有着我们这个时代的鲜明烙印,同时,书中的每一部作品又都具有自己的独特性。他们尽力对中国人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以及人性进行深入的了解和表达。在这些所谓的官场小说和职场小说中,我们不只看到了社会的表象,还看到“人”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不只是展现了今天的官场与职场,也写出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个时代的丰富和复杂。将它们放在一起,可以成为一幅表达中国社会万象,展现中国人公共生活的生动画卷。三

中国官场小说有长期的历史,自晚清“谴责小说”《官场现形记》开始,出现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孽海花》、《老残游记》等一批反映社会和官场生活的作品。官场小说一直以来都是一种在读者中长盛不衰的小说类型。到了上世纪90年代以后,官场小说更是成为反映了中国社会变化、发展,表达体制内生活情境的小说题材,出现了《抉择》、《国画》、《羊的门》、《沧浪之水》、《大雪无痕》、《驻京办主任》等一大批很有影响的当代长篇官场小说。新世纪以来,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分,“官场小说”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它既不同于近代谴责小说以小说直言政治,以某种夸张、调侃笔法去写官场,也不同于新时期文学之初对官场的单线条描写,在市场经济体制虽已确立,但官本位意识依然如故的今天,走出了当下这个时代独特的官场文学之路。

新世纪的这十年,官场小说依然长盛不衰,究其原因,官场依然是中国人生存发展最为重要的地方。官场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带,与老百姓的生活、利益、分配息息相关,官场的风吹草动与每一个人的重要关系至今依然坚硬地存在着。在中国这种特有的文化环境中,官场小说因其故事性、现实性以及实用性而成为文学作品中不多见的畅销书。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社会生活的丰富,在新的历史时期,官场小说也出现了新的变化,权与钱的新型关系、官场与底层的互动与对抗,以及对官场中人的人性的深度挖掘拓宽了官场小说的内涵。

这一选本选取了新世纪以来在我国的文学刊物上公开发表的官场小说十五篇,对官场生活有不同层面的表达。

正面描写中国官场人们生活生存状态的优秀作品有很多,石钟山小说《官道》、范小青的《钱科钱局》等都是十分优秀的作品。石钟山小说《官道》,书写了官场之中的特定生存状态。副厅长即将退休,几个处长为了接班人的位子摩拳擦掌,由此展现一场官场人生。小说没有写腐败,没有写真正的政治斗争,而是着力于机关老干部处各色人物的心态与表演。升迁在位时,有人吹捧,被人关心得无微不至,一旦面临退休,就意味着手中的权力也随之轻了许多。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该升就升,该退就退……以前王副厅长对这一程序早就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那份感觉有点像人活着来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一样,当死亡离自己还远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当死亡真正走近时,人才感受到了那份恐惧。”官员的官场沉浮与他们的内心世界被充分表现。人们为了职位争斗一生,到头来都得退休,这是一切权力斗争的结局,这是虚妄,这也是真相。当权者一朝退休,精神上的溃败也成为必然。怕“失去”,不能承受“失去”,这几乎成了世世代代官场生存、官场浮沉的一个根本性问题。

官场与底层是一重怎样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控制、伤害与反抗又是如何实现?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命案高悬》,似乎也可被归入底层文学行列,但这篇小说更可贵的是它展现了底层与官场的微妙互动,官场对底层的冷漠和伤害,在权力覆盖之下的底层人的境遇,所以也把它选入本书。乡村中坚强而脆弱的女人因为自家的牛吃了不该吃的草而最终死去。她的死因是什么?她的亲人们,还有那些乡村的执法者和领导者,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把这个简单明确的问题解释清楚,也没有人愿意将其解释清楚,那个执著的追问者的行动最终走进了死胡同。小说基本没有从正面写到过什么官场,甚至对官场中人也没有多少的表述,但官场时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它无可逃避,它也无边无际,这才是它的力量。

在选择这些篇目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王跃文、阎真等许多优秀的官场小说作家近年主要进行长篇创作,较少进行中短篇小说创作,而在中短篇小说中,中篇小说的总体数量和实力也胜于短篇。不只数量很多,视角和内涵也丰富多彩,选稿时,常感到优秀好看的作品多而难以取舍,而优秀的短篇小说却非常之少。究其原因,官场小说常常表现出的现实性和实用性,令这种题材更适合中长篇,而短篇小说长度的限制,对文本、对语言更为苛刻的要求与官场小说和现实之间过于接近的事实如何达成统一,也常常成了描述官场生活短篇小说的难题。不过,卡夫卡所写的那些伟大作品难道不是也在准确地表达官场的某种现实?而莫言的短篇小说《倒立》恰恰做到了用很短的篇幅,很小的事件写出官场的灵魂。倒立的动作是一个具有隐喻和象征意味的形象,是读者观照作品艺术世界,把握作品意蕴的独特视角。小说中“倒立”起来的女人的故事有其内在合理性,她成为作品的有力支点,她就是现实,就是官场,就是我们这个社会中每一个人的根本境遇。四

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和变化可谓激烈。在社会迅速发展和变化过程中,权力的异化也导致官员腐败愈演愈烈。权力是如何与金钱发生关系的?在权力与金钱纠结中个人又是如何自处?这一切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文学有义务也有必要对此做出反映与评判。近年出现了大量涉及腐败问题的优秀作品:我们选入杨少衡的中篇小说《林老板的枪》,写的就是中国商业化社会中官员、商人与利益之间复杂的关系。杨少衡一向擅长描写个人在利益与良知之间的选择。他的小说不煽情,不多愁善感,对这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中的各色人等均抱有充分理解,他的这种理解使小说带上了浓重的中国色彩。《林老板的枪》便是如此,小说中的官员身不由己,这种身不由己与他们的良心和正直,还有这并未黑白分明的灰色社会交织在一起,成就了这个人物的命运。杨少衡的小说从来都是直面重大社会问题,直面严酷的官场政治,但小说在中国式的人情、猜忌、沉默和刀光剑影中也饱含中国式的温情与良知。一个官员如何才能够坚持自己,坚持自己的正直,以何种方式坚持这种正直,杨少衡的小说阐释了这些无法用论文和理论说清的发生在中国的事实,给出了中国式的答案。

新的时代,女性不再成为官场的陪衬,而正在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社会作用。以往官场小说中的女性往往是整部小说的陪衬,成为简单的受害者或者仅仅作为官员们附属的道具式人物出现,难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更有价值的个人存在。今天,女性在社会在官场的作用越来越不能忽视,这就使得官场小说的主角不再单单是男性的天下。我们选择了有过从政经历的女作家王秀云的中篇小说《玻璃时代》。小说的主人公林小麦不再是传统官场小说中纯粹因女性性别意义才获得自身存在价值的人物,而是一位在官场中行走并且渴望因个人能力获得社会认可,获得个人发展的当代女性。女性身份为她带来的是什么?她的困境与奋斗的途径又是什么?女性如何以独立的个人的意义在这个男人的世界中存在?林小麦作为一位在男人的世界中存在的女人,通过她的奋斗与挣扎,在男人的世界中获得自己的位置,她的经历是具有代表性的。

我们还选入了八〇后作家南飞雁的中篇小说《红酒》。这是一篇与我们对八〇后作家的定义与想象截然不同的作品。她平静、从容,也并不拘泥于官场小说的传统套路,而是侧重讲述官场中人,离异中年男子简方平的感情生活。红酒使他的生活有了起色,每一种红酒也对应着他所遭遇的每一个女人,这每一个女人当然也喻示着主人公地位与品质的不断提升。但这一切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换来的也不过是内心的空虚。小说叙事从容不迫,圆熟老到,是官场小说,却也超越了官场小说的某些局限,写出了在这个社会中并不算失败的人的挣扎、无力和彷徨。这是年轻一代作家对主流社会的理解和表达,我们可以相信新人类已经以自己有力的方式登上了社会主流的舞台。

范小青、孙春平、张笑天也以他们的精短作品从不同角度切入社会,以不同风格和不同价值取向塑造了一个立体的中国官场社会。五

严格说来,官场就是一个特殊的职场,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的职场却全部成了官场。大量的小说在讲述官场争锋、人事斗争、利益纠葛,但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在表现中国旧有阶层、旧有人群的发展与演变。时间在他们身上的烙印很深,历史带给他们的影响更为有章可循,他们是中国生活现状的一个部分,更是中国传统生活的延续。而今天,中国最为迅猛的,最为传奇的变革正发生在许多开发较早的城市中。随着市场化的全面推进,中国迅速的城市化进程,国人生活的巨大改变,都市新的族群一直在产生和壮大。真正的职场,逐渐抛开了官场的职场正在出现并确立起来。这一群人的结构变化剧烈,数量增长迅速,对中国社会,对中国政治、经济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他们逐渐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有着勃勃生机的新的社会群体。然而,正因为它的缺少历史,它的产生与变化的迅速,它的价值观与传统的差异,令纯文学对它失语。这一群体在纯文学的范畴中,在更深层的意义上一直被疏于表达。然而,文化最终还是要反映现实。我们需要这样一类文学作品,能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时代脉搏,能说出人们今天普遍的价值观,也对这样的价值观保持一份冷静。近十年来,职场小说应运而生,异军突起,成为一个发展迅速、势头很强的小说类型。

我们选择了崔曼莉的中篇小说《求职游戏》。崔曼莉的职场小说《浮沉》曾创造过长篇小说销量的纪录,而《求职游戏》是继《浮沉》之后又一部反映当代生活的泛职场小说。《求职游戏》将职场新人的故事演绎得更加淋漓尽致,将求职、爱情、生存与生活巧妙地结合在故事中。是她的小说洞悉人性中本质而微妙的东西,那些生活中根本的故事没有变,那些向上的追求,那些最朴实的爱情以及人世间的所有烦恼都没有变,都在她的小说中一一展现。崔曼莉的优势更在于,她的小说表达的是这个时代最新的故事,她写的是今天我们生活的最前沿最新鲜的一面,是我们相信的价值观和我们渴望的生活方式。表面似乎是写一个人的求职,实际上却表达了这个时代有意味的声音:这篇小说诚实地面对这一切,就在生活的现场,关注和思考人生中的真问题。当然,这也成就了一部优秀的小说,一部好看的小说。

伍瑜的小说《我要的自由》以及哲贵的《住酒店的人》、须一瓜的《提拉米酥》也都从不同的角度展现和挖掘了城市白领阶层的生存真相。与《求职游戏》中职场新人的、初入职场的种种矛盾和不平相比,《我要的自由》里的主人公在职场的挣扎与成长则是对职场生活更为正面的表述和全面的展示,主人公在经历了职场生活的恩恩怨怨之后,对这个场就有了更为冷静的思考。《提拉米酥》更是职场密友为一件小事而引起的隔阂和背叛。城市人的脆弱无依的心灵在这里表露无疑。而《住酒店的人》则是一个早已成为职场成功人士的男人的心境,一个在我们的社会中的新贵阶层的欲望和苦恼。《求职游戏》、《我要的自由》、《提拉米酥》、《住酒店的人》是中国的新兴阶层在经历人生与事业发展不同阶段的故事,是新的阶层必须面对的新问题。

海飞的小说《我叫陈美丽》倒是另辟蹊径,写的是一个与衣着光鲜、优越富有的那个职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职场。这是城市里的大多数,推销员、江湖骗子、无业游民、公司小职员等等等等。他们不起眼,但又无处不在,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是清洁的,但他们才是城市的命脉。主人公陈美丽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生活异常艰难,但这艰难并没有令小说变得抑郁,反而激发了主人公顽强的生命力。她充满了欲望,泼辣、率性和活力,活得兴致勃勃。她以及他们这群人的泥沙俱下与兴致勃勃,构成斑驳陆离的都市人际景观,这也正是这个城市的重要力量所在。当代小说对新一代城市平民的展现一向较弱,《我叫陈美丽》表现出它的力度和特点。

最后要说说一篇另类的职场小说——阿袁的《鱼肠剑》。说到底,哪里都是职场,大学这看似清静高贵之地也不例外。《鱼肠剑》写的就是大学这个职场。永远不变的利益纠缠以及男男女女,到了大学里就变得更加委婉,第三者的故事在这儿更是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节奏缓缓展开。孟繁和丈夫孙东坡为了在大学立足,跑出来混一个博士学位,又为了分配回去多拿到每个博士家庭的30万元安家费,和丈夫孙东坡假离婚。结果自然是人财两空。大学也依然成了人们勾心斗角的职场。六

也许因为相似的原因,官场小说长期的经典现实主义态度,其叙事一贯的传统风格,它们通俗化的外表,与中国现实过于切近的距离,在文学风格变化多端和写作姿态高歌猛进的今天,除了少数几部因深刻触及现实的敏感神经而在社会获得广泛影响的作品,如阎真的长篇小说《沧浪之水》、王跃文的长篇小说《苍黄》和《国画》等等,获得传统文学界的认可,多数官场小说很难成为被普遍认可的文学经典。官场小说走红至少说明,艺术为人生服务为社会服务,它的生命力必然长久。官场小说在贴近现实和超越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是困难的,但对于文学,对于现实来说又是十分有意义的。

与官场小说相比,职场小说面临着同样的,甚至更为突出的问题。这种被命名时间不长的小说类型,如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崔曼莉的《浮沉》、王强的《圈子圈套》等等在图书市场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甚至不少被拍成影视作品。它们的市场成功有目共睹,但在传统文学界却始终得不到有效的认可。即使到了今天,城市已经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可是在文学领域中,有关中国职场生活的作品却常常被评价为不够广博与深厚,缺少思想的根基和精神背景。

不过,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划时代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着近三十年的迅猛发展,需要更有份量更有价值的作品反映现实的发展与变化。官场在新的历史时期的重大转变和职场新人类的发展壮大都是表达我们复杂经验的最有活力、最有前途的空间和舞台。作家们正在用自己的敏感、想象力,欲望和勇气在这里寻找中国今天生活的真相。张颐雯官场部分倒 立□ 莫 言

1955年出生,山东高密人,原名管谟业。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红高粱》(张艺谋成名电影《红高粱》原著)、《檀香刑》、《生死疲劳》、《丰乳肥臀》、《透明的红萝卜》、《四十一炮》、《酒国》等。2011年8月,莫言创作的长篇小说《蛙》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一)

临出门时老婆硬逼着我扎上了一条领带,换上了一套西装。骑车走在黄昏的路上,感到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浑身如同撒了牛毛一样刺痒。进了市委宾馆的大院,躲在一棵雪松树的暗影里,赶紧把领带解下来塞到口袋里,又将西装脱下来揉搓了一阵。本想抓把土撒上做做旧,又怕回去惹老婆发疯,只好就这样穿上,身上还是别扭,但也没有办法了。

沿着灯光幽暗、树影婆娑、用大理石碎片砌成的小路,我朝宾馆深处最豪华的一号楼走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今晚在一号楼西餐厅的五号包间设宴招待我们——他的中学同学。得到我竟然也受到了邀请的消息时,我正在电影院广场旁边的修车摊上与修鞋的秦胖子杀棋。我的老婆——这个十年前就从丙纶厂下了岗的倒霉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把左路的炮沉到底,叫了一声:将!然后抬起头,看着跑得浑身肉颤的老婆,问:跑什么?是家里起火了还是你被强奸了?老婆踢了我一脚,骂道:你这个鸟人,怎么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呢?老秦瞪着眼问:你这个鸡巴炮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你说什么时候?我的炮一直就支在这里,就等着你跳马让路呢。——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这就叫眼色不济吃苍蝇!下棋不看棋盘你看什么?——我看你老婆呢!——我老婆有什么好看的?——你老婆好看着呢,两扇大腚,一身肥膘,胳膊像腿腿像腰——我老婆一脚就把我们的棋盘踢翻了,骂道:你们这两块狗不吃猫不叼的癞货,我让你们下!我让你们下!我老婆用脚把那棋子踢得满地滚动着,嘴里发着狠说:我让你们下!

我看到老婆真动了怒,便慌忙站起来,拍着她的屁股说:好老婆,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老婆猛地把我沾满了油腻的手拨开,说:滚到一边去!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面额五十元的票子,塞到她的手里。说:今日运气好,大修了一辆山地车,我要价五十,那小子连价都没还,扔下这张票子就骑上车走了。老秦弯腰捡着棋子,说:你知道那是谁吗?——是谁?——他就是斧头帮的帮主。老秦压低了嗓门说。我说老秦你可别吓唬我,我从小就胆小。老秦说我要是吓唬你我是你老婆养的私孩子。我老婆说去你娘的,养私孩子也不养你这号的!我说他是斧头帮的帮主又怎么着?我一个臭修车子的,凭手艺卖力气吃饭,他能怎么着我?再说了,我在他那辆破车子上下了工夫,给他上了油,拿了龙,连每根辐条都给他擦得锃亮,要他五十元也不多。老秦说:不多不多,要五百元他也会给你。我看到老秦的脸上浮现出狡猾的微笑,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秦说没有什么意思。我说你这样说话怎么会没有意思呢?老秦鬼鬼祟祟地往四处打量了一下,压低了嗓门说:你好好看看那张钱。

我从老婆手里把那张钱抢过来,对着太阳一照,看到那个暗藏在纸里的工人老大哥面孔模糊,嘴上似乎长了一圈胡子。借了秦胖子一张真钱一对比,果然是假的。操他的妈!我高声叫骂着,广场上的闲人都转回头看我。老婆把一张假钱夺回去,翻来覆去,又摸又照,终于也确定是假币无疑。老婆嘟哝着:哼,还说人家眼色不济吃苍蝇,你自己才是眼色不济吃苍蝇,你岂止是吃苍蝇,你连屎都吃!我知道老婆正在闹更年期,不敢与她吵,就骂老秦:你个杂种,明知道他用假钱糊弄我,为什么不给我提个醒?老秦低声道:我倒是想给你提醒,可是我也得有那个胆,他是谁?刚才对你说了,是斧头帮的帮主,是卸人的行家,今天我给你提个醒,明天我的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可能就没了。

操他的妈,我还骂,但是嗓门已经压低了。老秦说,你就认了倒霉吧。你不就是出了一点力、费了一点油、贴上了几个小零件吗?再说了,这也不一定就是吃亏,多少人想巴结这个帮主还巴结不上呢。

老子靠手艺吃饭,谁也不巴结,我低声嘟哝着,心中渐渐平和起来,问老婆:还没问你呢,这样子急火狼烟地跑来有什么事?

老秦插言道:能有什么事?发情了呗!

去你娘的个秦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婆骂了秦胖子几句,兴冲冲地对我说:我刚想到菜市场去买鸡蛋呢,听说鸡蛋要涨价,一抬头就看到你那个在新华书店当经理的同学,叫什么来着……你看看我这记性——肖茂方,外号“小茅房”,是新华书店的副经理——对啦对啦,是那个“小茅房”,开着一辆快散了架子的吉普车,看到我,也不下车,把半个身从车门里探出来,喊了一声嫂子,把我吓了一跳。我说原来是大兄弟,走走走,快回家坐坐。他说魏大爪子呢?我说魏大爪子——一大早就到电影院广场去守他的修车摊去了——你这个臭娘们竟然也跟着那小子叫我的外号!——叫顺了嘴了嘛,老婆说,我对你那同学说,大兄弟,你如果着急我就去把他叫来。他抬起手腕子看看表,说,不用了,你去告诉大爪子,就说我们的老同学孙大盛从省里回来了,今天晚上七点在政府宾馆一号楼西餐厅五号包间请客,请的全是我们的同学,告诉大爪子早些收摊,别耽搁了。我请他回家喝茶,他说还有好几个人没有通知到,要赶着去通知,就开着他那辆破吉普车跑了。我想这事可是不能耽搁,就赶忙来告诉你。你知道你那个同学当到了哪一级——哪一级?——“小茅房”说是刚提拔了一个什么副部长,全省的干部有一半归他管。

原来是孙大盛这个猢狲!我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大大咧咧地说,别说他是什么副部长,他就是再大的官老子该不尿他还不尿他!他能管着全省的干部,但他能管着我吗?

看把你烧的!老婆说,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人家当到那么大的官,还没忘了你这个修破车子的,你反倒拿起糖来了。

我真的有些生气了,对老婆说:当官,谁当不了?别说什么副部长,让我当省长我也能当。但你让他们来修修自行车试试,你让他们来修修皮鞋试试,对不对老秦?他们行吗?他们不行。老秦说,大爪子哟,你别嘴硬了,只怕见到你那个部长同学,连骨头都酥了。——呸,如果是别的大干部,我见了也许还打怵,但这个孙大盛,他当了地球球长我也不怵。这主儿,尿床尿到十六岁,翻墙头偷樱桃一不小心跳到我家猪圈里,还是我爹用二齿钩子把他捞了上来。他在别人面前拿架子可以,在我面前嘛,咋不好说他不敢,咱可以说他不好意思。——你就别在这里胡啰唆了,老秦道,古人说得好,“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甭管人家小时是什么埋汰样子。人家现在是大干部,还没忘了你这个修破车子的,就是你的造化。——老子不稀罕。——嘴里是这样说,心里是怎么想的?老秦用嘲弄人的口吻说,快收摊回家,刮刮胡子洗洗脸,准备着赴宴去吧!大爪子,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位尊贵同学,杀死我我也不会蹲在这里修车子!——修车子怎么了?我说,这座城里没有了市长老百姓照样过日子,但没有了我,也包括你,人民群众会感到很不方便!——听听,越说越不要脸啦!我老婆说,你这样的货色,是死猫撮不上树,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瞎了眼了。老婆气哄哄地转身走了。我追着她的背影说:你这样的也只能嫁给我,你想嫁给美国总统,可惜人家不要你。——老魏,秦胖子郑重其事地说,别油嘴滑舌啦,这是个好机会,既然你那老同学点名请你,说明你在他的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趁着这个机会拉上关系,将来肯定没你的亏吃,没准儿老哥还要跟你沾光呢。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你想想他手里的权力有多大吧!……(二)

一号楼里灯光通明,楼前的空场上停着十几辆轿车,车壳子油光闪闪,好像一群明盖的大鳖。一个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在楼门前的出厦里悠闲地走动着,一看那派头就知道是从省里下来的。我躲在树影里观察着他,看人家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地自然大方,那套西装就像长在身上似的。小伙子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也看了一下表,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估摸着离七点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我不愿意提前进去,让七点来咱就七点来,免得讨人嫌恶。我看到二楼的一间挂着雪白窗帘的大房间里灯火辉煌,晃动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从里边传出了一阵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知道发出这笑声的就是原来的调皮少年如今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此刻活动在我脑子里的全是他年轻时猴精作怪的模样。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能成为这样一个大人物,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心中感慨万端,从树影里闪出来,向着明亮的大厅走去。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的目光扫过来,我心中感到怯生生的,脚下仿佛粘上了胶油。幸亏肖茂方的吉普车哆哆嗦嗦地开了过来,我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迎了上去。从车里钻出了粮食局局长董良庆、交通局副局长张发展、政法委副书记桑子澜,当然还有新华书店副经理“小茅房”。这四位都是官,都比我混得好,我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但马上又安慰自己:他们在我面前是官,在孙大盛面前是孙子。我在谁的面前都不是孙子。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我是人民,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我的仆人呢。“大爪子,你小子,一个人先跑来了,我还预备着开车去接你呢!”“小茅房”对我说着话,转到车子这边,拉开车门,说:“夫人,下车吧!”

我吃了一惊,看到“小茅房”模仿着外国电影里仆人的动作,用一只手护住车门的上框,让一个面如银盘的女人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女人是我们的同学谢兰英,想当年她是我们学校里出身最高贵、模样最漂亮、才华最出众的一朵鲜花,如今她是“小茅房”的老婆、新华书店少儿读物专柜的售货员。她穿着一条紫红色的长裙,脖子上套着一串粗大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悬挂着一些嘀哩郎当的东西。她的腰身比起当年虽然肥大了许多,但因为个头高,所以看上去还是有点亭亭玉立的意思。身材矮小的“小茅房”弓着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大树旁边的一棵小树,就像大蚂蚱身边的一只小蚂蚱。“董良庆你个龟孙子,张发展你个兔崽子,桑子澜你个鳖羔子!”我故意地起了高声,没称呼他们的官职直接喊着他们的名字,名字后边还带着一串拖落。

桑子澜笑着说:“狗改不了吃屎,这家伙,嘴还是这么脏。”

叫谢兰英时我压低了嗓门:“谢兰英你好,好久没见面了。还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吗?”“不认识了,”谢兰英微微一笑,说,“我认识你儿子,他经常去买小人书。”“可不是这么地,”我说,“这小子,把我修车子挣那点钱差不多都送到他谢阿姨那里去了,家里光小人书就有一千多册了!”

这时,那个站在门前徘徊的青年潇洒地走过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孙部长的客人吗?”“是的,”“小茅房”说,“都是孙部长的亲同学。”“孙部长正在跟陈书记和沈县长谈话,请你们先到餐厅里等他。”那青年说着,头前引着路,带我们进入了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厅。服务台上几个美丽的小姐满面微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在那青年的引领下拐了一个弯,进入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廊道。廊道的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外边的水池里喷着水花,五彩的灯光像五颜六色的花瓣一样掺到水花里。廊道的里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石膏女人站在那里。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没有穿衣裳。还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比较有肉,奶子也比较大。我们的队伍是这样排列的:青年在头前引路,紧跟在他后边的是“小茅房”,“小茅房”后边是董良庆,董良庆后边是张发展,张发展后边是桑子澜,桑子澜后边是谢兰英,谢兰英后边是我,我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但我总感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回头一张望发现我的身后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人也可以,那就是那些被我们抛在身后、光着腚站在廊道边上站岗的石膏女人。当时我也想过,这些女人也可能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但近前一看就发现她们是石膏的。如果是石头,她们的颜色肯定会有一些差别,但她们的颜色一点差别也没有,全是一个样子的雪白。我跟随在谢兰英的身后大约有一米远的地方,跟得太近了不方便,跟得太远了显得我像个盯梢的特务。跟在她的身后一米多一点还是比较合适的距离。我小时候鼻子很灵敏,我娘常说我是“馋猫鼻子尖”,长大后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导致了嗅觉严重退化,但我还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的鼻子嗅到了的淡淡的香气,在别的健康灵敏的鼻子里就肯定是浓得像油一样的香气了。起初我还以为是服务小姐撒在廊道地毯上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但我很快就判断出不是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那气味多么浅薄啊。但现在在我面前缭绕着的是一种很有厚度的香气,这香气只能来自谢兰英的身体。我突然想到:如果谢兰英一丝不挂地站在这廊道边上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她的皮肤肯定比这些石膏女人要黑,但是她的身体是有生命的,是活的,所以即便是黑的也是好的。然后在我的眼前就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谢兰英了。我知道这种想法违法乱纪,于是赶紧地收拢住心猿意马,往前看,看到她在我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走着。她的双臂摆动幅度很大,双脚有点外八字,走起来好像故意地把双脚往外撩一样。当年在舞台上能够表演大劈叉、翻空心筋斗、倒立行走的侠女,几十年后竟然用这样的鸭子步伐行走。她这样在我面前行走使我感到失望,但也让我感到亲切。走完了廊道又拐了一个弯,然后拐进了另一条廊道,这条廊道没有方才那条布置得豪华,地毯浅薄,上边有很多污渍,边上也没有石膏女人站岗。一个穿红色锦绣旗袍、衣襟上别着一支圆珠笔的瓜子脸小姐笑容满面的地迎上来。她亲切地问:“是孙部长的客人吗?”

青年微微点头,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拉开了包间的门,耀眼的光明和刺鼻的霉变酒气从房间里奔涌而出。青年闪身站在门边,与那个美丽的小姐隔门相对,简直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她和他没说话,但是做出了请我们进去的姿势。在“小茅房”的带领下,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进入房间。我看到刚进房间时谢兰英还抽了抽鼻子,说明她对这个出将入相的房间里的气味很厌恶,但一会儿工夫她的鼻子就恢复了正常,我的鼻子也嗅不到那股子邪气了。青年客气地对我们说:“请各位先坐坐,我去向孙部长报告。”

谁也没坐,都转着脑袋观察房间里的摆设和装修。我原以为像董良庆、张发展这些当局长副局长的,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但看他们的眼色,也好像是初次进来。房间大啊,真大,中央一张桌子大得能摆开我的修车摊,也可以在上边唱二人转。靠窗那儿,还有一个铺了红色地毯的小舞台,舞台旁边摆着唱卡拉OK的全套家什,舞台上还立着两只落地式的麦克风。桌子周围有一圈椅子,椅子后边还有一圈沙发。沙发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胀鼓鼓地趴在那里,好像一群大蛤蟆。这样的沙发不坐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那个小伙子让我们先坐着,还客气什么?先坐下,犒劳犒劳腚,等孙大盛来了我赶紧起来就是了。这样想着我就一腚墩在了沙发上,什么感觉就不用说了,说也说不明白。大圆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台布下边还有一层深红色的绒布,我知道那叫天鹅绒,与悬挂在窗户上的落地窗帘是一种料子。大圆桌的中央是一块圆形的茶色有机玻璃,能够旋转的,这个我懂,要不这样大的桌子如何夹菜呢?我坐下了他们好像没看见一样,这些伙计,束手锁脚地站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都很别扭,泄露了他们心里的紧张。别看他们大小都是官,其实也都是些土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还他妈的不如我呢。真正有点派头的还是谢兰英,你看看人家,手扶着一把椅子的后背,文文静静地观赏着墙上的一幅大画。这画上画着一群女人,都光着脊梁,脖子细长得没有道理。她们有的挽着头发,有的捂着奶子,有的伸着懒腰,看样子像在洗澡,但又不是太像。女人在河里洗澡哪里敢这样放肆呢。那盏悬挂在圆桌上方的豪华吊灯上装了四十九盏灯泡,还有许多假水晶玻璃的珠子串儿,在空调风的吹拂下,那些珠子串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很轻微,很好听。那张大圆桌的中央已经放上了一个大盘子,盘子里蹲着一只用萝卜刻成的孔雀,当然是开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这盘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但为了看费这样大的工夫似乎不值得。这是我的不对了,人的眼其实是最馋的器官,嘴巴很容易满足,但要让眼睛满足就不容易了。孔雀盘子周围也已经摆好了十二个冷盘,里边的酱牛肉、炸蚕蛹什么的,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浅尝辄止,如果让这些东西添满了肚子,后边的热菜就吃不了多少了。而热菜里肯定有山珍海味,看这架势,市宾馆里的大师傅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出来了。能让大师傅这样卖命,一定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给宾馆里的头头发了话,而宾馆里的头头一定给大师傅下了死命令。(三)

孙大盛人没到笑声先到了。听到他的好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们慌忙站了起来——不对不对,除了我之外,他们本来就是站着的。听到孙大盛的笑声他们松散的身体突然地紧张起来,所以感觉上就好像是从沙发上突然地站了起来一样。连看起来平静如水的谢兰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扶在椅背上的两只手也挪下来,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真正慌忙站起来的其实是我,我原本是不想站起来的,但我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那个英俊青年推开门,然后迅速地闪到一边,腰微弓着,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就像名角登台一样,孙大盛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只见他上身穿一件金黄色的半袖T恤衫,下穿一条黑裤子,肚子有点凸,但是不大,头有点秃,用边上的毛遮掩着。他的头发一根是一根,看起来十分珍贵。那个二十多年前的孙大盛的猴精怪样执拗地从我记忆里跳出来,与眼前的大干部孙大盛对比。我总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不是从那个偷樱桃掉到我家猪圈里的孙大盛成长起来的,就像一匹老驴是不可能从一头牛犊子成长起来一样。但他的独具特色的、任谁也学不像的笑声又说明眼前这个丰满的大干部的确就是孙大盛这个从小就偷鸡摸狗的坏蛋。“咯咯……咕咕……咯咯……”孙大盛欢笑着对着我们走了过来,那扇厚重的包了皮革的房门无声地掩上,那个英俊青年像股白烟一样消失了。“咯咯……咕咕……董良庆……”孙大盛握着董良庆的手,笑着说,“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也不走……咯咯……”“咯咯……咕咕……张发展……”孙大盛握着张发展的手,笑着说:“要想富,先修路。”“咯咯……咕咕……桑子澜……”孙大盛握着桑子澜的手,笑着说:“三等人戴大檐帽,吃完原告吃被告。”“咯咯……咕咕……”“‘小茅房’……”孙大盛握着“小茅房”的手,笑着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孙大盛笑眯着眼,站在谢兰英面前,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然后将目光停在她的粉团般的大脸上,笑着说:“徐娘半老嘛!”

谢兰英的脸刷地红了。

孙大盛伸出手,说:“多年不见了,来,握握手嘛!”

谢兰英犹豫着把手伸出来让孙大盛握着,她的脸却别到了一边,那羞羞答答的劲头儿很像一个小姑娘。“‘小茅房’,你把谢兰英管得太严了吧?”孙大盛握着谢兰英的手,歪着头问“小茅房”。“冤枉啊,孙部长,”“小茅房”夸张地说,“你看看我样子,那里能管得了她?”“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孙大盛紧盯着谢兰英的脸道,“本官为你做主!”

孙大盛松开了谢兰英的手,笑眯眯地对着我走来。我本来想喊他一声“弼马温”——这是上小学时我亲自给他起的外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的肥胖的小手大老远就伸了过来,我的手迫不及待地自己就迎了过去。我的手感到他那只小胖手像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鸡,又软乎又温暖。“魏大爪子,你今晚上可是焕然一新啊!”孙大盛用手捻着我的衣袖,笑着说,“没先过过土?”“这个狗日的宾馆,全部用水泥糊死了,找点土不容易!”我大大咧咧地说。“小茅房”说:“我们来时,他正脱光了身子,把西服放在地上用脚揉搓呢!”

众人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别欺负老实人了!”孙大盛招呼着众人说,“坐下坐下!”他拍拍身边的椅子,说,“谢兰英,你靠着我坐。”

谢兰英别别扭扭地说:“我坐在这里就行了……”“不行,”孙大盛说,“现在讲究跟西方接轨,女士优先。”“孙部长让你坐,你就坐嘛!”“小茅房”说。“挪过去,挪过去!”董良庆把谢兰英拉起来,将她扯到孙大盛身边的椅子上按坐下去。

圆桌太大,六个人坐得很稀。“靠近一些嘛!”孙大盛说。

大家没有动。

一个美丽的服务小姐转到孙大盛身后,轻轻地问:“孙部长,喝什么酒?”

孙大盛扫了我们一眼,说:“老同学聚会,当然喝白酒!”“我不喝白酒。”谢兰英说。“你又扫兴!”“小茅房”瞅了谢兰英一眼。“白酒有茅台,有五粮液,有酒鬼,有汾酒,请问用哪一种?”小姐问。“酒鬼!”孙大盛说。

小姐启开酒瓶,往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倒酒。谢兰英护着酒杯说:“我真的不能喝!”“不能喝也得倒上看着!”孙大盛说。“听孙部长的。”张发展从谢兰英手里夺出酒杯,说。

在一个小姐倒酒的工夫,几个小姐将那些大虾、螃蟹、海参、鲍鱼用大盘子端了上来。

孙大盛端起酒,说:“各位老同学,多年不见,这杯酒我敬你们,都干了!”

我们都端起酒杯,站起来,探着身体与孙大盛碰杯。孙大盛用杯底敲着桌子说:“过电过电,免站免站!”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倾倒,让大家看。

这点小酒算得了什么,我一仰脖子就干了,张发展、“小茅房”他们也干了。唯有谢兰英没干。孙大盛低头看看她的酒杯,说:“你连嘴唇都没沾湿吧?这样可是不行!”“我真的不会喝……”谢兰英道。

孙大盛把她的杯子端起来,举到她的面前,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我真不会喝……”“你会不会喝水?”孙大盛问。“喝水当然会了。”谢兰英问。“会喝水就会喝酒!”孙大盛说。“这样吧,”桑子澜道,“让肖茂方替你一点。”“不行,”孙大盛说,“酒桌上没有夫妻!”“就是一杯耗子药你也喝下去!”“小茅房”恼怒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孙大盛瞪着眼说。“小茅房”一怔,马上皮着脸说,“走了嘴了,该罚酒三杯!”说完了,伸手就要抓酒瓶子。“你别转移斗争大方向,”孙大盛说,“谢兰英,你喝不喝?你不喝我们也不喝了!”“你真是的,”谢兰英说,“喝醉了出洋相你们可别笑话我。”“谁敢?”孙大盛道,“有我在这里谁敢笑话你?再说,也不会让你喝醉的。”“那好吧,”谢兰英道,“我豁出去了。”她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小口,龇牙咧嘴地说,“真辣,”然后一仰头,就把杯中酒喝干了。她将杯子倒过来,扣在桌子上,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什么你的任务完成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孙大盛用公筷将一只火红色的大虾夹到谢兰英面前的碟子里,说,“吃点东西,继续战斗!大家也吃啊!”

……

三杯酒过后,谢兰英晃晃荡荡地站起来,说:“我可是一点也不喝了!”

孙大盛拉着她的胳膊说:“你到哪里去?”“我不喝了,真的不喝了……”谢兰英说。“不喝也得坐在这里!”孙大盛说。“好好,我坐着。”

董良庆端着一杯酒,转到孙大盛身边,说:“孙部长,我敬您一杯!”

孙大盛说:“酒桌上只有同学,没有部长,也没有局长,谁破了这个规矩就罚谁三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董良庆说。“先罚!”孙大盛说。“孙部长……”“又来了!”“好吧,”董良庆说,“我认罚!”

董良庆连喝了三杯,然后又倒满一杯,说:“老同学,我敬您一杯!”

大家轮流向孙大盛敬酒。轮到“小茅房”时,他自己先喝了三杯,说;“我先罚了,孙部长,老同学敬您一杯!”“这不行,”孙大盛说,“故意犯规,加罚三杯!”“三杯就三杯!”“小茅房”雄壮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还在乎这三杯酒?”“神经病!”谢兰英低声说。“心疼啦?”孙大盛说。“谁管他呀!”谢兰英红涨着脸说。“小茅房”连干三杯,说:“二三得六,三三见九,孙部长,现在可以敬您一杯了吧?”

孙大盛与“小茅房”,碰了杯,说,“数学学得不错嘛!”“我当了十年书店会计,当了八年副经理,还兼着会计!”“小茅房”似乎有点伤感地说。“还好意思说,”谢兰英道,“你混出了个什么样子?”“肖兄情场得意,官场自然失意了。”张发展说,“不过也算不上失意,兄弟我不也副了许多年了吗?如果谢兰英是我的老婆,让我去挖大粪我也心甘情愿!”“你们别拿我开心!”谢兰英红着脸说。“呵嗬,谢兰英生气了!”董良庆说,“你生气的样子好看极了!”“不许你们欺负谢兰英!”孙大盛说着,端起酒杯,说,“谢兰英,来,老同学敬你一杯。”“我已经喝了三杯了,再喝就醉了。”“知道自己喝了三杯就说明还没醉,再说了,喝醉了又怎么样呢?人生难得一次醉嘛!”“对,人生难得一次醉,”“小茅房”说,“孙部长让你喝,你只管喝就是!”“我真的豁出来了!”谢兰英端起酒杯就干了。“好,到底显出庐山真面貌来了。”孙大盛说,“怪不得人说酒场上有三个不可轻视,‘红脸蛋的吃药片的梳小辫的’。”“还梳小辫呢,”谢兰英拍着脑袋说,“老白头啦!”“你还算是风韵犹存吧,”桑子澜说,“我们可是真的老了!”“我也老了,”谢兰英说,“男过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是嫩豆腐,我们是豆腐渣。”张发展说。“都是豆腐渣!”“小茅房”硬着舌头说。“你小子吃嫩豆腐吃撑了!”董良庆说。“你们都拿我开心!”谢兰英说。“怎么会呢?”孙大盛端起酒杯碰了一下谢兰英的酒杯,说,“干!”“还干?”“干!”“小茅房”说,“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干!”“谁都可以发牢骚,就是你‘小茅房’不能发牢骚!”孙大盛说。“为什么?”“小茅房”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发牢骚?”“你小子把我们的校花拔了!”孙大盛说,“大家想想谢兰英在校宣传队里那会儿……唱就唱,跳就跳,还能倒立着行走……那时候,全县的人民都知道一中有一个女孩子能倒立着在舞台上转十八圈!”

在我脑海里,出现了二十多年前的谢兰英在舞台上倒立行走的情景。她扎着两根小辫子,辫梢用红头绳扎着,双手撑地,双脚朝天,露着小肚皮,在舞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舞台下一片掌声……“老了……”谢兰英眼睛闪着光说。“你不老……”孙大盛眼睛闪着光说,“怎么样,给老同学们表演一个?”“你要让我出洋相?”谢兰英说。“来一个,来一个!”大家齐声附和着。“不行了,老了,你们看看我胖成了什么样子?成了啤酒桶了……”“来一个……”孙大盛直盯着谢兰英,执拗地说。“不行了……再说,我也喝多了……”“大家鼓掌吧!”孙大盛说。“真的不行……”

大家鼓掌。“给我们个面子嘛!”孙大盛说。“你们这些人呐……”“让你来你就来嘛!”“小茅房”说。“你怎么不来?!”谢兰英说。“我能来早就来了,”“小茅房”说,“孙部长难得跟我们一聚,二十多年了,才有这一次。”“真不行了……”“你真是狗头上不了金盘托!”“小茅房”说。“说得轻巧,你来试试!”“我能试早就试了。”

谢兰英站起来,说:“你们非要耍我的猴!”“谁敢?”孙大盛说。

谢兰英走到那个小舞台上,抻抻胳膊,提提裙子,说:“多少年没练了……”“我揭发,”“小茅房”说,“她每天都在床上拿大顶!”“放屁!”谢兰英骂着,拉开了架势,双臂高高地举起来,身体往前一扑,一条腿抡起来,接着落了地。“真不行了。”但是没有停止,她咬着下唇,鼓足了劲头,双臂往地下一扑,沉重的双腿终于举了起来。她腿上的裙子就像剥开的香蕉皮一样翻下去,遮住了上身,露出了两条丰满的大腿和鲜红的短裤。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谢兰英马上就觉悟了,她慌忙站起,双手捂着脸,歪歪斜斜地跑出了房间。

大家安静了片刻,孙大盛端起酒杯,对“小茅房”说:“老同学,我敬你一杯,希望你能好好爱护谢兰英……”“孙部长,”“小茅房”眼睛里闪着泪花说,“谢兰英跟了我,真是委屈了她。我这人能力差,进步慢,虽然一门心思想为党多做些工作,但总是有劲使不上……”“还是毛主席那几句老话,”孙大盛说,“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文学短评

同学聚会,本就是一场权力、地位和金钱的表演和比拼。“我”本是洒脱之人,依然想洒脱下去,但在这同学的聚会中,还是成为了那个应该扮演的角色,也终于看到曾经的班花倒立的一幕,看到了人的“倒立”。小说用短而有力的文字,用杰出的细节与构思,将权力对人的控制,将人在其间的位置充分展示。莫言写的是官场的核心,更是我们生存的困境。官 道□ 石钟山

1964年生于吉林,现为武警总部政治部专业作家。1984年开始发表小说,发表长篇小说《白雪家园》、《飞越盲区》、《军歌嘹亮》、《大院子女》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四部,共计500余万字,曾获《小说月报》百花奖,《十月》、《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刊物奖。根据石钟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军歌嘹亮》、《幸福像花儿一样》等,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征服了广大观众。一

王副厅长晚六点准时走出了办公室。今天机关没有什么应酬,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正点下班。在六点差五分的时候,他呼了自己的司机小衣,告诉小衣自己今天将准时下班。王副厅长走出机关办公楼时,他的那辆黑色“奥迪”还没有来,他习惯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这时他发现已经是六点五分了。他习惯地向停车场方向望了一眼,看见一辆“奥迪”正缓缓驶来,到了近前,他才看清不是自己的车,是张厅长的车。张厅长的司机小梁摇下车窗冲王副厅长点了点头,这时,张厅长出现在王副厅长身旁,张厅长就说,怎么,老王你的车还没有来?

王副厅长忙说:不着急,我再等一等。

张厅长这时已走到车旁,司机小梁早已下车为张厅长打开了车门,等张厅长坐进去后,用力适度地把车门关上了。

张厅长的车不急不慢地从王副厅长眼前驶了出去。

王副厅长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他有些焦灼,在台阶上走了几步,向停车场方向望了望,那里只剩下一辆车了,王副厅长知道,那辆车就是他的。可那辆车千呼万唤,却不见小衣把车开过来。王副厅长当副厅长已三年有余了。司机小衣自然也就是他的专车司机了。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走出来,小衣总是及时地把那辆“奥迪”开到他的面前,然后走下车,拉开车门,直到他舒服地坐好,小衣才把车门关上。小衣今天迟到了,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王副厅长有些不适应,站在机关门口的台阶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又看了一次表,这时距他离开办公室已经二十分钟了。王副厅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最后朝停车场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气汹汹地走出机关,走过一条马路,挥手拦了一辆“的士”,他上车时用了很大的劲把车门关上。出租车司机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他说出了家的位置,便一言不发了,他把头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昨天,机关组织处就把他的退休申请报到了省委组织部。虽然他距退休还有几个月时间,但机关的工作程序一直是走在了时间的前面。尤其是干部工作,历来都是如此,不论是晋升还是退休,机关的处以上干部,总要经组织部门这么提前地走上一遍,谁都知道,不管走不走一遍,该升就升,该退就退,但机关就这个程序。

以前王副厅长对这一程序早就司空见惯了,觉得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当轮到他自己时,他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一丝失落,又有一点别扭,总之心里有些堵得慌。那份感觉有点像人活着来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一样,当死亡离自己还远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管怎么活,总是有滋有味的;当死亡真正走近时,人才感受到了那份恐惧。

当王副厅长坐进出租车里,而不是自己那辆熟悉的“奥迪”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退休了。也是在这时,他对司机小衣第一次有了一种厌恶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衣给自己开了将近四年的车,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只要他一坐上车,小衣总是及时地放起音乐,小衣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歌曲,每次有“业余活动”时,在有“卡拉OK”的场合里,王副厅长总要唱几首自己喜欢的歌,小衣总是不失时机地更换录音带。当然,都是王副厅长最爱听的。有时,王副厅长在车里会接到电话,有时也打出电话,小衣总是能很好地掌握背景音乐的声音,不太吵,也不会冷清,总能恰到好处。当然也不排除私人性比较强的一些电话,小衣这时似乎就没了耳朵,只剩下一张表情专注的脸,十二分专注地开车。王副厅长有什么事似乎也不回避小衣,他习惯在车里给柳琴打一个电话,白天在办公室忙一天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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