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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01:5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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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杰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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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片之瓦

九片之瓦试读:

海内外评论摘录

美国华文散文作家 王鼎钧

一挥师造化,众卉出凡尘,无复池中物,惊为天上人。新裁,新意,文学中之新荷也。台湾散文家 林清玄《九片之瓦》应该是散文书写理想的典型,也许每个人心目中的散文典型不同,但在我的认定中,好的散文必须包括文字优美,站在比较高的位置看世界;二是境界高超;三是观点独特;四是情感要丰润,感觉情感很饱满,而不是稀薄或是停在表面的状态。这一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很优美典雅,直觉好的散文就应是如此的氛围,有时我们不一定写如此的散文,但好的散文面貌就是如此。台湾散文家 张曼娟

整体而言,《九片之瓦》它除了是散文,更接近诗。因为就文章及文字的厚实度,《九片之瓦》的功力又更深,它是我的第一名。台湾作家 苏伟贞

许多常见于小说的题材,如符号书写、科普类型,借由散文形式呈现,扩大散文版图,令人惊喜。《在纸上飞行》的书写策略完整,散文内容和形式把握得很好,符号化的意象表现突出。台湾散文家 简媜

想象力丰富,能够纵横古今中外,文字轻灵多变,灵活运用,对于许多知性的材料或书籍都能够挥洒自如,能够譬喻,能够演绎,作者把权力地图化,地图童话化,表现得很出色。《在纸上飞行》的意象替一张地图定了调,地图不是纸,是魔毯,是心灵航行的工具。作者纵横古今中外,撷取趣闻史事,佐以丰富的想象,文字轻盈灵活,故能多重演绎“地图”内涵,看似繁复实能层层推展、节制,使之浑然成为一体,一气呵成,读来酣醉无比。台湾散文家 张晓风

在目前文字普遍低落的时代,可以把文字写到如此精美,不得不承认它是一种成就。作者用幽潜的思维,锦绣的心肠,写出我们对这种建材的依恋和感恩,唤起我们每一个人对前世的记忆。很久没看到有人用如此精雕细琢的文笔来写作了,让人仿佛在快节奏的舞厅里乍闻古琴,泠泠七弦,松风送寒,令人在愕然之余,不免说一声“久违了”。文章也如瓦上生松,在小小的立足点上凝聚了天地的精华。(评《九片之瓦》一文)台湾评论家 应凤凰

冯杰像一个职业说书人,在羽扇纶巾、谈笑风生间,细数物的长相、音声、身世、历史,妙笔生花,文字铿然有声。织成一篇篇情趣盎然的小品,充分展示现代生活情调与人情之美。

其文笔跳脱,意象丰美,近年发表散文横扫台湾大小文学奖项。在纸上“走村串乡”,能写能画,雅致脱俗,冯杰散文想象力丰富,出入古今,文章兼具童稚纯净,儒士雅趣与现代人的幽默,吸引不少评论家目光。台湾诗人 陈义芝《在纸上飞行》,以地图为题材,虽非新颖之举,但此作融会想象力与知识材料,别有拓展,是一篇发光发亮的好散文。面对各国各洲的形状,作者展开的形象联想,十分有趣。有关地图演义的书写,能放能收;有关地图画法,带领读者思索人情历史、意识形态、世界观与政治童话;最后映现图像时代地图之为用,并对地球变动有既科学又哲学的关注。是多么诗情壮丽的笔法!台湾散文家 阿盛

作者选择一个常见而通常会被轻忽的题材,可谓别出心裁。从实际的地图延伸至各种层面,有历史、故事,有人物、戏剧,有想象、思考……触及面相当广,且多有独特见解,令人会心,避免了枯燥单调之弊,亦不至于只是数据堆砌。地图象形譬喻,很传神,读之莞尔。作者甚至奇思开展,联想到中医、水墨画、智谋、人性……使得平面的地图立体了起来,既生出趣味又引人思索。笔调轻松诙谐,但含有正经之义,没有刻意说教,而道理自在其中。台湾评论家 王健壮

好散文像等边三角形。文字、叙事与意象各居一边,构成一个均衡小宇宙。《

器皿记

》文字如诗,叙事如低吟小调,意象如淡笔素描。作者笔下各式各样器皿上,映照的是那些逝去的年代中各式各样逝去的故事。那些年代、人物与故事,不仅是他个人私房记忆,也是时代的集体记忆,其中有物我与人我并存的呼应,也有伤痕与成长同在的辩证。在等边三角形已经倾塌,写作者视线只专注于自己肚脐眼,“宅文学”此起彼落喃喃自语,其势力已嗡嗡然若众生喧哗的文学年代里,这是罕见的pianissimo,颇具古风的极弱音。台湾作家 张辉诚

在台湾,能把文字像诗一般拿捏着恰到好处写散文的,大约就属余光中和杨牧两位先生,前者阳刚,后者舒柔,冯杰恰好就在两者之间,不浓不淡,他可以用这种诗化文字析理论事,也可以叙事抒情,而且风格独具,面目特殊,既不模仿谁,也不比较谁,自然而然,合该如此,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位独特真性情的诗人。台湾出版家 陈素芳

冯杰的散文识者都爱,他的作品商业性不高,文学质素强。冯杰的散文内敛,遥呼农业社会的情怀与道德观,语言有诗意,阅读者需静下心来,才能体会文章之妙。大陆散文家 周同宾

对青年诗人的散文,我佩服,自叹弗如,又惊诧,见所未见。把传统的文章和现代诗杂交,竟然培育出新的品种,在散文的园地里长出一片奇异。通感通进了散文,一下子一通百通。联想得莫名其妙,却弄出其妙莫名。把汉语扭曲得好苦,锻造得好惨,语法学家会头痛,却扭曲出别样的凄美,锻造成了闪光的诡谲。大陆评论家 孙荪

这位以“局外的乡下人”为荣的诗人,能够悠然自得地体味看似平庸的乡村生活,站在乡村而从容地俯瞰社会尤其是城市,在喧嚣浮躁的世声中保有一份“闲心素情”。正是这种心情让他能够有深度地和感觉记忆中的乡村相交会。乡村被人格化了,作为文学作者心目中的乡村,被大自然所置换。作家以接近“至纯”的状态,审视由自然创造的乡村的自然。他诉说的既是自家的光荣也是自然的美妙。能见人所未见,思人所未思,言人所未言。大陆作家 郑彦英

开始就是喜欢,觉得文学优美,文字所承载的内容代表了作家独特的观察和思考,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体会着作家一个个新鲜别致的思想,我似乎看到一个荷锄披蓑的农人,一个充满爱心的农人,一个年轻而又慧眼独具的农人,行走在田间地头,与草木窃窃私语,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草木的心灵,并把这些心灵和感觉记录下来,奉献给我们。我突然想到了古人所说的格物致知,恍然大悟,其实,冯杰是在格草格木,从中格出了生命的大道理,生活的真性质,世界的存在秩序和发展方式。大陆评论家 何弘

冯杰内具中国传统文人的情怀,兼得中西方现代文学观念的影响和滋养,外用不拘格套的表达方式,行于当行,止于当止,有话则长,无话即短,信笔处蕴含深意,自见高格,其文富有情趣、理趣、文趣,读来别有韵致味道。冯杰的散文(序)孙 荪

冯杰在文坛上一直是和诗连在一起的。十多年来,青年诗人冯杰已经是个越来越响亮的名字了。他因为诗,得了省政府的表彰和一些重要奖项,诗集出版于海峡两岸。

后来,他有了小说。现在又有了这么多散文。和已有的诗文相比,他的散文是对“北中国的中原乡村”纯粹个性化的、“我的”解读。

在冯杰这里,这是北中国,或者叫北中原,极其广大、广阔、广袤;可又很具体、很小,是一方可用目光丈量的田野,一个可以拥抱在怀的村庄,一样可托于掌中的物事。

冯杰熟悉它,熟悉到如数家珍,说道起来它,左右逢源,驾轻就熟。这是冯杰的优势。俗云熟能生巧,巧能生花。但这不是定式,只是说“能”,一种可能性。要使“能”成为事实,把优势发挥出来,还必须找到或者说练就某种方式。

从冯杰的文章可以感觉到汉大赋的思维和架构特征的影响,尽管他的文章不是走汉赋尤其大赋一路。我是说他掌握对象的方式。

对熟悉的东西,他把它们从地平面上收拢以后,“挂起来晾晒”,然后“去仔细分析”。由单个连类而及林林总总,自阳面阴面抵达方方面面,从蛛丝马迹中寻绎其来龙去脉,在事物的类别和差别比较中展示其特征。

于是,乡村的瓦成了大文章,草的俗名成了大文章,野菜的学名和乳名成了大文章,虫成了大文章,鸟的转换借代成了大文章,玉米的纲目成了大文章,马、驴、蟋蟀都成了长长的妙文,由北中原特有的词汇和方言延伸出系列式五彩缤纷的美文……表面上单调、沉静的乡村显出内在的丰富、活跃。

在很多人写过的北中原面前,冯杰的渊博,冯杰的细微,尤其他有些奇特的见解,好像并不与谁重复,却时有心眼多人一窍目光胜人一筹的地方。

这是一位长期入乎其内又不断出乎其外的人对故乡的解读。

我注意到,冯杰不止一次以“散帖”做文章题目。

这是借用书法上的一个用语。其意约等于诗歌的无题,又如在任一篇散文上题曰散文几题。但冯杰之意显然比这要深。

冯杰有一篇文章写他看见五代时书法家杨凝式的手札《韭花帖》,如醉如痴,感到帖上好像下起了五代十国的古典细雨,韭花开得如此爽朗,字里行间透出绿意,字们一个个新鲜可口到能吃。冯杰爱好书法到了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又尤其偏爱书法中的小品册页如《韭花帖》之类,所以以之比他心目中的散文。

作者是有才情的,虽未到才华横溢,但时有漫出堤岸的情况。可能因乎此,形式要求比较谨严的诗就可能有放不进或者放不下他内心所要表达的内容的情况。于是,他诗之外,又诉之于散文,而且情有独钟于散文中被他称之为散帖的特别自由的一种。

于是,他的散文中的思绪常如他家乡河边飘荡飞扬的柳丝,文章结构则似作者家乡五月挂满枝杈的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这类散帖式的集束式妙文把感性和学识,加以整理、梳理,与想象、联想、延伸、引申相连接、相融会、相比拼,把古与今、中与外、俗与雅、乡与城、他与我,组接而成出乎意料的“蒙太奇”,见解感悟则像夏日雨后的新鲜蘑菇,出没于其间。

我想起有人评论草书的话:“晋人之妙,法度端严,中萧散为胜耳。”又想起鲁迅说汉末魏初文风“清峻”“通脱”的话。冯杰的散文有魏晋风乎?总之,是多少得了散文之要旨的。

读冯杰的文章,我还发现一点有趣,这就是一种优越感。

有一篇文章敞开了这样一个秘密:有人问冯杰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诗人,他这样回答:一个人的童年在乡村度过,长大后走到繁华的城市,然后回忆,这种回忆与怀念的过程,就是一个诗人的过程。哪怕你不写一行具体的诗,你也是诗人。

这回答的正确与否姑且悬置。可贵的,是回答者作为一个作家在心理上精神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的深厚而又可靠的根基在于对自身所拥有的文学资源价值的认识。北中原乡村,作为文学资源,冯杰可以说是自豪的拥有者和自觉的使用者。像乡村夜晚无边无际的月光一样,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任意拥有随便取用。

这不光指他在文章中的知识和智慧:那种不掉书袋却纷至沓来,反常越轨的小幽默、小俏皮、小卖弄,奇文妙语矢口而至。其所以能够这样,多半来自诗歌写作的语言磨炼,也来自解除束缚后的松弛和随便,更来自作者对表现对象的熟稔而产生的自信。这后一点尤其重要。

这位以“局外的乡下人”为荣的诗人,能够悠然自得地体味看似平庸的乡村生活,站在乡村而从容地俯瞰社会尤其是城市,在喧嚣浮躁的世声中保有一份“闲心素情”。正是这种心情让他能够有深度地和感觉记忆中的乡村相交会。乡村被人格化了,不只是泛化的父母之邦,而就是姥姥、母亲、妻子、情人。进而,作为文学作者心目中的乡村,被大自然所置换。作家以接近“至纯”的状态,审视由自然创造的乡村的自然。这样,他诉说的既是自家的光荣也是自然的美妙。为此,他常能见人所未见,思人所未思,言人所未言。

在冯杰的文学活动中,散文还是“诗余”的地位,只是偶或为之,从文体的意义上,还在试验。虽然中国农民有“会推磨就会推碾”之类关于触类旁通的格言,但一种文体由生到熟,到卓尔不群,除了才情和感性,不能不赖于磨炼和体味中的不断创造。自然,随着人生历练的展开,他的人文视野也将拓展。我是感觉到了冯杰的文学潜力的。我对我的预期很有信心。于一心斋

一把碎银

纯度·为臣的表白

与黄金相比,银显得低调。金是高贵帝王,即使沉默也处处闪耀,银有点像金属里的丞相,典雅淳朴,谦卑做事。老虎般的黄金,在天空中飞翔的黄金,尘埃里挡不住光芒四射。而银一辈子只在世间默默行事,从不招摇。黄金则稳坐金库,老谋深算,以自己不变对应世界万变。银子则如水,流动如萍,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从捂热到最后凉散。

银的化学性不如黄金稳定,流浪中的银在空气里与硫相遇易有情变,第三者必定介入,特征是氧化变黑。即使谦虚为臣,这臣也一时成为贰臣,再打磨,质地可还原银白,但银史上早有染污之嫌,载入档案。这有点像历经两朝的大书家王铎。

就现实而言,佩戴银饰不易穿行在气味浓烈的场所,如酒吧、舞厅。汗水对银器最有影响,汗中含氯化物。跳舞时不易贴得太近,尤其肤肌相触更有变黑的可能。从这一点看,银饰是另一种泄密者(现代私家侦探多忽略这点)。故,金饰畅销并永远贵于银饰。因黄金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现代美女还需注意:银与金不能同时佩戴,金银同行易节外生枝。“925”代表银器的最纯度高(其实是最低纯度),这是被公认的银纯度,如黄金的所谓“999”纯度,不过这是黄金极品的夸张。银有自知之明:世上根本没有纯银,就像世上没有真正纯粹的事物一样。在历史里要么氧化,要么发黑。我这是在说银。

化学老师说:皇帝就餐前必放一枚银牌在汤里,戒备投毒。如有毒银牌自会变黑。银这时像一位以身饲毒的忠臣。化学老师还说:银碰到硫化物起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硫化银,砒霜是三氧化二钾,提取时含硫化物,所以银器测毒极其灵验。化学老师又说:化学成绩好走入社会就不易被毒死。我说如果我压根不想当皇帝呢?老师怒:那就罚你课,站出来!

童年,我和皇帝汤盆里的那枚银器都同样显得无辜。那是因为银器纯度不同的缘故。

穿越和镶嵌·银的另一种简史

从数量上相比,世上拥有黄金者没有接触银器的人多,即使在饥馑年代,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握过一块光洋,尽管最终要流失。银元在人世间穿梭,像银河里的彗星,穿越无数故事,带着手温、体温,一块块饱经沧桑,满脸心事。银元形态大小一样,但银元身世经历不同。世间每一块银子都在演绎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都在撰写自己的半部《小银史》。

当年我祖母为救狱中的祖父,把全部家业换成100块银元,然后,一枚枚码好,土布层层包裹。前去衙门打点。可祖父最后还是瘐于狱中。银元有背叛主人的时候。散银般的大雪里,有人最后只捎来一只我祖母送去的绣花鞋。

2009年我在台北国父纪念堂一家咖啡馆里,80多岁的诗人管管对我说:“我19岁在山东被抓壮丁,临走前,我妈给我一块手帕,里面裹着一块银元,她想着我有这块银元就能回家。”诗人眼圈通红。那块银元迷路了,在造盐的海上,在泥浆的陆上,银找不到返乡之路,母亲临死也没再见到那块本该回家的银元。动荡年代,银的光芒微弱,黯然失色。银元再擦也不能照亮一张归路的面庞。

世间每一块银元都镶嵌着一个传奇。就像现在每一张钞票上,都坐着上亿的细菌。

银子的声音

如果说世上最好听声音不是胡琴琵琶和帕瓦罗蒂,是银子之声,你一定要信。君不见历史里中国人最美妙时,就是把一块银元用中指拇指轻捏,猛地一吹,放耳畔细听。“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少年时我背诵诗人普希金情诗《致凯恩》,后来,我总得觉得应该改为《致袁大头》更妥。

对中国人来说,银元之声不仅是百米高处的天籁之音,还是十米之内的生活交响曲。银子就是土地,赋税,房屋,财富,威信,尊严。我姥爷告诉我,纯银元掷地有声,扑嗒扑嗒。成色越低声音越低,且声尖带韵。若为铜质,声尖、高。铅锡质地,声闷短促,掷地无力,像摔一匹死狗。

银元垒摞的高低海拔,和生活水平成正比。在银元时代,银子永远是通用硬件,银的光芒畅通无阻。王婆就为西门大官人十两棺材钱,最终血染茶壶。冯梦龙笔下,卖油郎为一夜情,张忙一年方攒够嫖资,“当下兑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掂一小块,还了火钱,又将几钱银子,置下镶鞋净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然后,出发,嫖娼。

银化装后可以开始启程。形状时大时小,在时空里流动变幻,现在转变成纸钞、英镑、欧元、美金,信用卡,数字。但功能和两千年前银子一样。可以用于升迁,运作,竞选,工程,赌博,军火,等等。一切还和卖油郎当年那一把银子性质一样。一个现代智慧人行贿或嫖娼时,同样不能挑两桶上等的好油。必须“兑足”,也必须“倾成”。

伪银时代

银子继续在一条长河里自由漂流,状若月光下闪耀的鱼鳞。

中国唐代对银器崇拜达到狂热,宋时银器才从宫廷走入民间。也进入伪银时代。我对比过:宋以前银器不落款,宋以后银器上多印有“纹银”“足银”“足纹”字样,以示纯粹。银器上还有银匠名款。这是把信誉烙上银器,向天明心。后来也有造假银者,但烙字多不规范。一个心里怀揣黑暗的人,如果去把祖宗也烙印时,手颤,毕竟有点儿心慌。

一位收藏家告诉我:是否是真银元宝只要看底上“丝窝”即可,这最有效,因为古代铸银时底部空气无法排出,有此特征。仿造银多为合金或化学制品,以白色金属或涂料合成伪银。前年,我一位在家务农的同学,对我说起一个游乡银贩子廉价售他50块银元,托我在城里找家买主,说转手就赚两倍。他伸出两指。我怀疑有诈,同学却相信自己眼力。我就把一块银元往桌上一摔,碎了。我同学的心也随着碎了。那可是他全家一年的粮食款。

现代的诚信也多是以现代合成原料制成的,易碎。世道与时俱进,可以用银来乱心,氧化。

今年是庚寅虎年,南方流传虎年必须戴手镯银饰,因为虎吃了“银”就不再吃“人”了,老虎耳聋,这肯定是粤籍的老虎,银人谐音不分。但这些谣传却包含如下象征:

世上老虎吃不完人,只有人多被银吃掉。银大于老虎。银可以把人消化掉,从骨殖到思想。世上每一块碎银都比人永恒,哪怕你把头刮亮印到银元正面,也终要溶化。

银碗盛雪

好在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纯白之银。是智慧之银。

隋唐时代的中国人就知道,马奶放在其他容器里几天就会变质发臭,而放在银器里,可长时间保鲜。如果把语言放在银器里,语言同样保鲜。于是,除了马奶、羊奶、牛奶,一面面银碗里开始存语言,放禅宗公案。时间一长,语言生枝,银碗里开出一朵朵白莲。

一时,银器成了禅宗道具。《景德传灯录》“药山还银”公案有“问佛法相当得两锭银”之语。天平的两端各放佛、银两物,孰轻孰重?面对这色空二种,政客和强盗肯定都不回答,鲁智深当年偷下桃花山,单把银器都用脚踏扁了,拴在包裹,他只带银碗银盅银盘诸器,不带桃花山上的地图、情报、诗集、核数据。

最妙的是“银碗盛雪”公案。如果不盛妙语,银碗盛雪的后果不是雪化就是银生锈。这个不易达到的心境让一块银子达到了,境界就是银碗,语言就是白雪,是一个何等澄明境界!

多亏了银史上还有一块这样的纯银。语言成色为“925”。

银器外传

这么多年我在银子里穿过。我看到过湘西苗女银饰宛如朵朵白玉兰。在西藏看到过藏银,拉萨八廓街上买过许多银器。我还看到僧人摊前一枚小银碗,古朴精致,上面铸有看不懂的梵语,松香缭绕中,银的光泽折射出一丝神秘气息。因带钱不够,就约定好第二天成交。翌日,那僧人却神秘说,昨夜做一梦,梦到达赖和班禅,你今天给多少钱也不卖了。回来路上,有人告诉我,那枚小银碗是用一位藏族少女头骨所做,藏银镶着少女身世。

在西藏有许多这样的银碗,一枚枚像高原上一盏盏雪莲花,深夜银碗能与银白的月光独语。

我在中原接触到的帽坠、帽饰、帽花,髪簪,扣饰,挖耳勺,都属于乡村小银器。我的一把长命锁就是白银打造,正反铸有“童子抱莲”“麒麟送子”文字。那些银器被我母亲一一缀上童年,一走,乳名哗哗作响。

小银器多与手工温暖有关,我看到乡村银匠使用铸造,焊接,掐丝,镶嵌,抛光五种工艺。他们一生沉浸在一块银子里,宛如在编织一年四季时光。一代,两代。

四十多年的人生年轮,让我知道银器不易囤积,银器过多就会以各种形式飞走。我们村四家地主就是因为银多的缘故,被政府镇压。同时我还知道对干净的银子要心存恭敬。小时候我偷过曾外祖母一枚银扣,不料到半夜就开始拉肚子,像银饰报复的小咒语。樱桃般大小。

十五岁那年,我开始在乡村跟当过排长的二大爷学习饮酒,演习风度。二大爷说银器酒盅最好,饮时能化酒,化毒,还不易醉。

第二天,我闯入滑县城中药店,贸然问:“这里有卖银器吗?”

老中医一惊,花镜上沿透出两颗黑少白多的眼睛:“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要淫器干啥?”老先生放下手中的线装《金瓶梅》。在空中眉批。

多年后我悟到,是他读书太投入。一个人读书一多,知识在脑子串道儿。有时,在世上就会银、淫、饮、隐,通感不分。

九片之瓦

第一片 瓦脸

乡村的瓦大多呈蓝色,那种蓝不是天蓝也不是海蓝,是近似土蓝。我们乡下有个词,说得准确——“瓦蓝”。这词只属于瓦的专利。

在我的印象里,瓦是童年的底片,能冲洗出乡村旧事。

瓦更像是乡村房子披在身上的一面带羽的蓑衣,在苍茫乡村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雨的清气里漂浮。若在雨日来临时刻,瓦会更显出自己独到的神韵与魅力。雨来了,那一颗颗大雨珠子,落在片片房屋的羽毛上,胆子大的会跳起,多情的会悄悄滋润到瓦缝,最后才开始从这面蓑衣上滑落,从屋脊上,再过渡到屋檐。浩浩荡荡穿越雨瓦的通道,下去,回归大地,从而完成一方方瓦存在的全部意义,写就《乡村瓦史》在这一个时节的断代史。

瓦有对称之美,任何人看到乡村的瓦,都会想到一个词,叫“鳞次栉比”,如观黄河的鱼鳞与母亲的梳篦。这种珍爱乡土的感觉在不远的将来可能都要消逝掉。

瓦的骨子里是集体主义者,它们总是紧紧地扣着,肩并肩,再冻再冷也不松手,在冬天它们能感到彼此的体温,像肌肤相亲的爱人,贴得密不透风,正团结在月亮缓缓上升的乡村里。

瓦更是一种乡村的坚守。在瓦的记忆里,所有的飞鸟都是浪子与过客,都是浮云与苍狗。

瓦上唯一的风景只有一种,那就是“瓦松”,我们那里叫“蓝瓦精”。这称呼多气派啊!那些一棵棵站在瓦上的小小生灵,因为听风观雨的缘故,已经一位位聪明成精了。

且慢,它们还是“乡间郎中”呢。在乡村药谱上如是说:瓦松,清热解毒,又名天蓬草、瓦莲草、向天草。我小时候得过恶性疟疾,久不见愈,姥姥就从旧屋顶上采到几棵瓦松,炖汁连服,止住了。

小时候我常在梦里想到,那些瓦松站在我外祖母的屋脊上,跷着脚丫,夜半在我不知不觉时刻,正一颗颗摘星呢,让那一柄北斗七星的长勺低低地垂落下来,一如在汲瓦松上一颗颗透清的露珠。

终于,一不小心,有两颗最大的掉下来,缓缓地,落在我的眼角。

第二片 瓦的籍贯

当它还没有走上屋顶时,生命里的“籍贯”一栏早就填上了,是两个粗拙的字,叫“乡村”。像一个孩子或老人用颤巍的笔所写。

籍贯属于乡村的瓦有一天走进城市,它头晕转向,无所事事,毫无用途。城市里的幻影夜色与镭射霓虹拒绝它。宁为玉碎也得宁为瓦碎,在城市没有完整的话题,所有完整的东西来到城市,都将被毫不留情地一一破碎,这里也包括情感。

对瓦的引申常常让我伤感不已。在城市里,瓦会像我一样发慌,它一定怀念哪怕是当年乡村瓦上的一株达不到高度的草。

有一片瓦迷路了。被开往城市里的一辆大卡车用于铺垫上面的器物,最后被拉向城市,当它完成自己的使命时又被远远地抛弃在公路边。城市人就爱过河拆桥,瓦看看身上籍贯一栏,早已被风的手擦模糊了。

终于,一个小孩子弯腰拾起那片瓦,在河上打起一串水漂。一、二、三、四,瓦落到对岸,被污水淋湿的瓦上岸后,看看身上籍贯一栏的痕迹被洗得干干净净。瓦无家可归,瓦像滞留在城市的乡下人,破损与伤害,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之路。

第三片 瓦的方言

在乡村,每一种草与生灵都讲自己的方言。瓦也有瓦的方言。像人对待方言的态度一样,瓦对方言刻骨铭新而又无药可救。

人怎么能懂瓦呢?你只有在雨夜,才能听到房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语言,像鱼群一样游过,不时荡起唼喋之声,那不是鱼或鸟的唼喋,而是方言的唼喋。尽管你一句也听不懂,可你能感觉到那是大地上高过草叶高过树木的语言。那些语言随着风,随着雨意,随着弧线,随着姿势,向夜空上升。

在北中原黄河故道,挖河时曾在深达五米的地段,挖掘出一座汉代瓦屋顶,还有夯土墙、房基、简瓦、板瓦,未来得及使用的瓦。黄河不规则的流动,让那些瓦屋顶明显移位和错位。

我骤然一震,瓦都是一方方干裂的嘴巴,想说什么?讲历史吗?欲言还休。

多少年里,那些瓦们在与黄河水进行交谈。在鸡啼里,在掌灯时分,它们用北中原方言,用今天仍然流动的方言,叙说或耳语。河流停止了,那些瓦有一日忽然沉默。哑巴般的瓦,把那么多日日夜夜该讲的语言都在沙里折叠起来,语言的水分被蒸发晒干,瓦只能在心里自言自语。它说,它还说。

瓦今天露出嘴巴,可是这些瓦都不会说话了,语言生锈,瓦只会像瓦一样,咧着幽深的嘴。

这就是那些操方言的瓦呵,我看到的是一排排瓦民,背过身去,给我另一种褐青色的背影,那种褐青色的语言,让我对瓦进行一次猜谜,却永远猜不透。

第四片 蓝瓦

蓝瓦属于蓝领阶层。乡村所有的瓦都属于平民,带着平民的色彩,平民的气息。

能在乡村看到过蓝色荷花,那就算看到乡村之瓦。乡村蓝瓦就是乡村蓝色荷花,在辽阔透明空间尽情舒展。只有乡村诗人才去给予蓝瓦如此高密度的意象,让人阅读乡村瓦时才透不过气来。

蓝瓦常常忆起它的表妹——那该叫“蓝印花布”吧,由蓝靛再过渡到靛青,青花瓷,黛青,都是蓝瓦的近亲。还有板蓝根,蓝花花⋯⋯这么多蓝亲戚竟都在同一个村里相安融洽生活着,查一查,都蓝了三百多年了。

面对着现代信息的涌来,乡村静谧的池塘也会骤然生起涟漪,蓝瓦的堂兄堂妹们忍不住寂寞,都一一离乡出走,换了颜色,消失在村头蓝瓦温润的视线里。一眼的蓝,宛如残海。

第五片 红瓦

如果蓝瓦是珠联,璧合就一定是红瓦。

有红蓝相映,乡村的瓦们才显得“夫唱妇随”,——尽管这是个旧得令人早不用的词汇,已化石般不时尚。

红瓦若经霜枫叶,上面印着斑鸠、鸽子这些乡民的霜印。竹叶般。在乡村新房前常有这种感觉。乡村还有个常用词,叫“蓝砖红瓦”,意思是这样才般配,是衡量典型小康人家的象征,如古人种竹的标准,如今人必有的电脑网恋。

初冬的红瓦煞是好看,红瓦饮过乡村的醪酒,一方方红着脸。落上暖雪,噗的一声,炽化了。“一只红瓦出墙来”,美丽而惊心的意象。当然,这只是我伪造的宋诗。

第六片 如果瓦们都在天空飞翔

瓦群发一声喊,开始在雨丝里飞翔。

瓦们在天空飞翔,那该如此地童话呀,瓦在天上行走,如一方方的浪。如果瓦翻过身来,则像袖珍的舟子,踩着浪的脊。“软润”,我生造的词。

这是中国版的金童话。我敢说,只有中国人才去讲述关于瓦的话题,作瓦的想象。那些瓦们只有在中国乡村的梦里才沙沙地飞翔。像飞翔的莲花,都一方方在雨中散开。起,或者落。

没有落下的瓦仍然向乡村的深处继续飞翔,去达到看不见的乡村的深度,那是乡村的心脏,飞翔的瓦就是瓦的绝版。我常常害怕有一天“一夜空城”。如瞬间对世界的态度。

第七片 无瓦的年代·小瓦大作

这是一个无瓦的年代。

无瓦的年代就是一个无遮掩无羞耻的年代,无瓦的年代是框架式的结构主义,只要柱子与形式。不要草木,不要婉约,不要简朴,不要含蓄,甚至不要人性中宝贵的“羞涩”。

可以玻璃、大理石、花岗岩。可以水泥四射、华灯降落。可以要一千双的鞋子尽管人生只需仅仅一双。可以清仓跳楼,购物治疗,看长达80项购货详细规则,可以让社会从物色的后期现代进入欲望无止的后现代。

可以不要一片小小的净瓦。尽管它拥有只掌之美,只有短短的一瓣荷大。

第八片 瓦痣

假设星子垂落在瓦上,敲打着瓦,那必是古铜的声音。像《诗经》里任意抽出的两句,造成瓦,落下来,碎了,碎成八个音。

美人一定要有黑痣,就像我的爱人,她说那是她携带的小房子。瓦自然也得有星子,落上就是瓦痣,就像故园的旧瓦,你仔细看,每一片上都有一颗星痣。那是瓦上的房子。

还在童年时,就听外祖母说:如果一个星子落下,地上就有一个人不在。我知道那小星仿佛携带着一个小小的魂,冰一样冷手,缩在那块小石内,正急急的赶路。误过了驿站,误了相约,只专心去投身每一方瓦,有缘的,变成一颗瓦痣。

姥姥,如今你也去了,你是天上哪一颗星子?我怎么没听到敲瓦之声?

它悬着。永远都是我最后一颗泪。

第九片 瓦魂

当我的灵魂有一天回归大地,就请瓦在上面扣上小小的一方。有你瓦的余温,还有瓦的纹络,这一方故乡的小房子,泥与水组合的小房子,草气上飘摇的小房子,你罩着我。像谁夜半耳语:“睡吧,孩子,这叫归乡。”器皿记

它君临四界。——史蒂文斯《坛子的轶事》

形而上的乡村器皿:罐

器皿与制造的材料有关。乡村全部器皿都是水和泥掺和上时间做成的。器皿在时光里破碎,组合,消失,凝固,再继续作另一圈轮回。器皿不是固体,器皿是液体,器皿的过程是流动的,如器在人间旅行。

记事时我恍如就是在乡村形色各异的罐子里穿行。那是一些上釉的和不上釉的器皿,它们如川剧变脸,面目不同,大大小小,有着不同的型号。质地分别为铜、铁、锡、陶。盛雪,盛月光,盛草香,还盛沉沉的叹息。乡村的器皿是乡村形状各异的胃,在消化时光。

在乡村日子流动的缝隙里,布满了打水的罐,装粮食的瓮,盛水的缸,盛酒的坛,和面的盆,盛饭的碗,还有惹是生非或借酒浇愁的小酒盅。

少年时代在乡村经历过这样一幕。晚秋的一天,我和村里一个孩子去邻村轧花生油,回来路上油罐摔碎了,油流一地,香气浓郁。那是全家一年的生活用油啊。我们害怕回去无法给大人交差,就脱下衣服,一边哭一边用衣裳往地上蘸油,以便回家再把油拧出来。贫朴的时代,油是映照生活面庞的亮色,器皿的碎片上却沾满少年的哀愁。

到我们村卖陶罐器皿的人一年四季赶着驴车缓缓而行,村里有几家窑场,烧制须用黏土。器皿原色,素面干净,不设花,无图案,坦坦荡荡的。

我姥爷家有一方带耳朵黑罐,用于放烟草叶。他的烟草是自制的,为了节省,配方是掺一半烟草,另一半是碎桐叶,奢侈一些时就淋上芝麻油稍拌,在罐里焖两天之后烟叶就可抽用。咳嗽声里,烟草和乡村的日子一般苦涩。

还有一种叫瓿的陶器,瓿是对小菜坛子的称呼。姥爷说过,古人爱把自己著的书前写上“请某某大先生覆瓿”,就是谦称自己的书无价值,只配盖菜坛子。

三十岁那年,我也出了一本诗集,学着古人也作文化状如此写道,以示卖弄。

村里一位大伯问我这是啥意思?我解释。后来,他真就给盖菜坛子。第二年咸菜全坏了。

器皿表情:药锅的愁容

传说铁锅熬药易有毒。乡村药锅都是砂锅质地。“打破砂锅——璺(问)到底”,这句乡村歇后语在今后电脑时代将被淘汰掉,因为背景消失,让人陌生不可理解。

想一想,昔日有许多方言和土语都曾在药锅里慢慢熬制,然后在大地布满奇馨异香。

药锅不会家家都有,如果村子不大,一个村里共用一只轮流借用。药罐会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串门走户,谁家的门槛它都迈过,俨然是个砂质的郎中,是一部游动的《村庄药物志》,砂质版的“村志”啊。

锅可以多,但药锅不能多。药锅多了就象征一个村子阴气重,人丁不旺。在乡村里有偷锅的,有偷铜勺的,偷铁盆的,但再穷药锅是没人去偷,晦气。因此经常可以在乡村看到用完的药罐孤寂地站在窗台上闲看风景,显得无所事事,仿佛瞌睡。它其实在等待着下一家窗棂里的咳嗽声。

药锅是乡村的愁容。药锅的面庞就是乡下人忧郁的面庞。

最后熬完的药渣不能随便倒掉,必须要黎明无人时在乡村十字路口扔掉,让众人踩踏,病才能加快速度最后痊愈。这是药效之外的另一种药效。单方上不曾交代,秘而不宣。

也有吝啬不倒药渣的人家,我家斜对门有个三姥娘,家穷,觉得药渣倒掉可惜,干脆磨成碎面最后吃下。其实药熬三遍之时已如熬干的人生了。

送锅时有一种讲究,还人家药锅是不许送空锅的,送空锅是想把病给别人送去。有象征的嫌疑。约定成俗,最好空锅里放一把粮食,盐,枣子诸物,即可破解。这也是连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没有交代的。

母亲教我使用砂锅熬药的方法,提前先用凉水将药泡好,从黄昏开始,用文火。药熬好了,篦出药汤。晚上喝一次,第二天加温即可服。早晚两次。

给母亲端药时,用一方包药的草纸轻轻遮着药碗,压根筷子,是怕夜空落下晚秋露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厨房踱到堂屋。

三米长的距离,三米长的草药之香,竟漫长如一生。

器皿空盛草香:马瓢

与牲口有关的器皿叫马瓢,马桶。这样的器皿满时盛水,空时盛嚼草之声。

舀水的马瓢分两种。铁马瓢和葫芦瓢。前者手工,后者天然。葫芦的一分为二,就叫瓢。夫妻的一分为二又叫离婚。瓢是乡村的天然器皿。铁马瓢则耐磨,主要喂牲口时使用。铁马瓢后面有一个弯把,可以挂在缸沿。人们有时外出长途运货,为途中更好取水,除了带上饲料布袋子,还要在驴背上挂一副黑面庞的铁马瓢,就像将军出征前必须跨上一把上好的腰刀。

乡村里骂人,有时会说“你用马瓢饮水”。千万别以为这是夸自己肚大海量,那是骂你是一匹大牲口。驴的样子。

姥爷在乡村告诉我,夏天收工,刚打出的井水绝对不能让马饮,那样能伤着马胃。得迟缓一下,再用马瓢盛舀,水面撒上秫秸段。有一年晚夏,一个馑年逃荒的女人路过我们村那间马厩,又渴又饿。饲养员叫银根,被称为一棍打不出个响屁,他刚刚打满一缸井水,那女人就拿起一把马瓢急急要饮,银根连忙往马瓢里撒一把喂马的麸皮。

那女人只好闭住气慢慢喝。银根是怕“炸胃”。

后来知道是黄河对岸逃荒的一个寡妇,要投奔道口一家远门亲戚。银根看到有机可乘,就从中自我撮合。女人从一把铁马瓢混浊的倒影里看到这男人心眼好,踏实。干脆就留下过日子了。

村里人都说:是一把马瓢舀来个媳妇。

多年后,我该喊舅的这位当年老光棍暮年垂垂,谈起来昔日那一把铁马瓢的传奇,还草香犹存。女人后来说是“反革命分子”,上吊死了。乡村每一方器皿都盛着不同的故事,轻重不一。我就推测那天情景里一定有这样的经典景头,在乡村发黄的旧事里回放:“叮咣”一声,一把铁马瓢扔进水缸。干草乱了。马厩归于平静。马嚼草料的声音又响。

在冬夜:流动的锡器

五斤好锡就可打一方熥壶。就是说,五斤锡可以让一个人在北中原度过乡村全部的冬夜。

在乡村器皿中,熥壶是乡村的暖具,拥有一副熥壶就是拥有温暖。但熥壶并不十分重要,可有可无,不像铁锅那样必须家家拥有。熥壶是根据家境而言,家境不好冬夜只烧一块土坯亦可取暖。我记得童年,睡前姥爷怕我冷,就将被子叠个筒状,点燃豆秸烤一下,就趁机钻到里面。美梦才是一方最好的乡村器皿,映着一泊温暖的童年。

锡是乡村最柔韧的金属,我牙咬过,落下牙痕。它和陶器不一样,无论如何失手摔打,熥壶也不会碎落,锡是可以犯错误的金属。我想,锡属于金属里的太极,以柔化刚。我小时候与锡的距离最近,那时牙膏皮都是锡的,我在村镇里捡拾牙膏皮。锡的沸点低,在铜勺里将牙膏皮熔化,再倒成锡锭,最后等待那一个异乡的“点锡匠”到来。

这是“一个人的冶锡工程”。等待里它让我知道,锡锭还可以在乡村的石板上写字,像铅笔。那些温暖的文字一个个都是在寒冷的小学散步啊。

我盼望的异乡锡匠终于来了,锡匠一年光顾一次。老头子今年带着一少年,是父子俩。在十字街口,我看到锡匠的货台子上摆满锡片,松香。那锡少年在一边呼嗒呼嗒拉风箱。老锡匠在打造锡酒壶,锡茶壶,锡熥壶。老锡匠把化锡的松香燃得吱吱作响。香气高过白发梢。

在北中原乡村口语系里,“熥壶”还是一个暧昧隐喻,是女性、阴性象征。老锡匠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别人说,你打了一辈子“熥壶”,咋也没给自己“打一把”?这是比喻。老锡匠嘿嘿笑过,埋头叹息,说“他娘才去世五年”。于是点锡。松香弥漫,炉火映照少年脸庞。

几年过去,再不见点锡匠来我们村。村外传来消息:

少年锡匠早已长成一个后生,每晚夜间睡觉老是给他爹要“熥壶”,说脚冷。爹就打了一把,儿子还要熥壶,爹恍然,不是脚冷,而是心冷,该给儿子娶媳妇了。得找亲戚借钱去。

乡村点锡匠忙活一辈子也没给儿子娶来一房媳妇。后来,那后生喝锡死了。熔化的锡恍惚是暗夜月光。老锡匠也看到惨淡的锡色。

形而下的器皿:夜壶

还有一种乡村不可缺少的器皿。是夜壶。

夜壶身世暧昧,从生活角度而言,它与油瓶一样重要。在乡村墙头上,总会站有一排面庞苍老的夜壶,平常日子里默默无闻,一旦有了风声,夜壶也会迎风而立,在风中呼呼作响,是乡村一道不可言说的风景。

夜壶不能歌颂,只可述说。因为夜壶的大众名字就是尿壶。

乡村夜壶从质地上分陶,瓷,铜,塑料,一般用前两种多。我在博物院看过一个“夜壶收藏展”,从汉到清。千奇百状,可谓百壶竞放,百壶争鸣。竟还有素洁的白玉壶,典雅的青花瓷。我还在资料上知道洪秀全用的竟是金夜壶,一种权威象征,一定沉重且不轻便,这真有点为难了秀全。这些壶与我离得都很远,我只说乡村陶质夜壶。

我们村里的老黑爷与夜壶有缘。他读书多,当年在傅作义手下当兵。老黑奶是溃退时从北平青楼里领来的媳妇,两口一吵架媳妇就说他是一把“夜壶”。夜壶在北中原乡村是专门骂男人的,相当于现在港台骂的“马子”。

我记得他有两则与夜壶有关的话题。

老黑爱喝酒,喝穷了,就喝那种用红薯干做的劣酒,他经常对着酒瓶喝,品一口就急急藏在床下,有人知道后盗走喝完,再兑水放下。后来他怕别人再偷喝,就自作聪明地把酒装到一把刚买的新夜壶里。这样平稳一段时间。有人知道秘密,后来给老黑爷的夜壶里真酒喝完,又尿一泡。老黑后来觉得蹊跷,领悟道:夜壶终是夜壶,夜壶再新,也不能盛酒。

在“刮共产风”的大炼钢铁时代,村里锅盆铲勺都被工作队收缴,老黑饿得半死,找到一把粮食就在家偷偷煮饭,锅被收走,他急中生智,他就支起一把夜壶煮,尽管刷得干干净净,后来想起那米饭思想里还有股异味。饥荒时代,尊严不在,生存第一。

乡村的冬天屋里屋外一样寒冷,夜间能拥有一把夜壶,就是在被子里安置的一方暖炉。

我少年时恶作剧,曾以夜壶为道具,有过在壶底钻孔或在里装蛤蟆的“夜壶轶事”。

我一向喜欢把无聊的事也扯到学问上,听一个收藏家说,夜壶最早发明者是受汉高祖刘邦“以儒生之冠当溺器”启发而成。我不同意夜壶这一起源说,我认为,夜壶早于皇帝,夜壶成名一定比皇帝成名要早,先有夜壶,后才有皇帝,皇帝绝对排名夜壶之后。夜壶最大特点是造得再好,上面也不能落款,我还没听说谁在上面题上“雅正”和“惠存”的。再好的夜壶只能甘当无名氏,锦衣夜行,这和造茶壶名家天壤之别。夜壶浅浅,淹没几多大师。

有一次,我在郑州一家文物收藏店,看到大堂的红木博古架上放一把铜夜壶。我笑。

店主急忙说:“那可是明代的虎子,真品。”

他告诉我,夜壶古称“虎子”。

我说,这雅称我知道。我是笑“虎子”两边挂的那副对联,那我不知道。联是好联,是伊秉绶写的隶书——“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

读手记

1 掌上启程

哺乳动物中只有人类可以自如运用手。人类进步关键靠一双朴素行动之手,而非各种挂在嘴上的思想和主义。一个人的魅力气质是从手上启程。一指独秀成峰,只掌而生风云。

2 对握

手的结构我简化为两种:手背,手面。这样一目了然。我姥姥说过:“手心手背都是肉长的。”一句就勾画出手的结构和意义。

手上每一关节穴位都连着五脏六腑。翻手为云或覆手为雨,即使枯瘦嶙峋,也是一掌青山与河流。劳宫、少府、合谷、神门。手上风云交际,掌上自有江湖。

算命者说手掌有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三线”,纵横交叉,男左女右,左手掌的心事右手掌肯定不知。山珍中熊掌的左掌就比右掌贵,因为熊常舔左掌,浸液要多。人的手掌是否也左贵右贱?美国几位总统多是左撇子,左撇子聪明,世界击剑冠军,拳王,世上有百分之一的人是左撇子。西藏还有一谚语“左手是恶魔栖息的地方”。右手肯定比左手作恶要多。扳机、炸弹、绑架、贩毒。左手在天堂创造着善,右手可能在人间创造恶。左手开发科学,右手破坏资源。反过来一样,善恶不分左右。

手最主要功能是对握。这一特征是人和畜生区别。对握可以改变世界,写情书,签条约,打欠条,行贿,接赃,擦屁股。有时人短暂一个对握可使一个国家平衡或倾斜。

完美的对握是拇指和中指,食指次之。舞台上孔雀舞的美目就是一种对握,还有京剧里的兰花指。梅兰芳尚小楼都是对握的唯美标本,在菊坛烟云里玉树临风。对握像机器齿轮合齿,能摄人心魄和吸尽台下嗑瓜子声、耳语声、高跟鞋跺脚声。中指无名指加入,使一双手把握细微的对象更有效,比如执毛笔,奋笔疾书,可去檄讨武瞾皇帝。我小时候写字,父亲会冷不丁地从后面忽然抽笔。抽出就说明用功不力。让我在以后人生苦旅里像重视偶像般重视对握。

最重要对握该是把握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握住爱情,必须执手。

3 手语解释

我统计过手语的作用分三种:一,手势更多作为说话时的伴随动作,为一种话语代用词。抱拳作揖,久仰久仰,擦眼泪,喝花酒⋯⋯都与手表演有关。没有手介入,嘴说不生动,白费唾沫。二,手势作为一种正常时听不见或危险时的代用词。解救人质时,手语心领神会。纽约股市暴跌,手势就得有跳楼的速度。三,手势作为专业人员活动的伴随动作。如演员、舞蹈家、总统演说时的补充或取代发声言辞。卓别林的哑剧去掉手语,像一个人抽掉灵魂。政治家删掉手语,像把一个瘾君子烟枪收缴,像黄鼠狼被剥皮。手势是演说家成功的一半,善言者都是善做手势的魔术师。上下左右,装腔作势,锦上添花,狐假虎威。总统手势如反复颠倒,则动荡不安。有些手势是暧昧猥亵的借代,有一年我过广州车站,一女站墙角,对我比一个心知肚明的“看图说话”手势。人流如潮。她一定为生计所迫。

我领略到最丰富的手语,观看聋哑艺术团表演“千手观音”,12双手像12枝新叶舒展,听到叶子绽放之声,听到鸟翅收翼之声。整齐默契,天衣无缝。这些聋哑小天使们在一个无声世界里,表演出来色彩的声音,声音的线条,光的呼吸。

乡下还有另一种独特手语,是生意人在暗示。我小时候跟随姥爷去集市买马,看到牲口贩子将手伸进对方袖管,反转腾挪,黑暗中的手语。在袖管里不时拿捏,再拿捏。最后在这套独特语言里完成一笔交易,像在布袋里演一出戏剧。这些牲口贩子如果步入政坛肯定大有作为。可惜命运只付与他们草料袋子、马蹄和风中的散鬃。

4 每双手都有记忆

手是探索大自然和社会的最好一柄器械。譬如写诗、绘画,譬如刻制,譬如打草炉烧饼。手不是熟能生巧,而是每一双手都有自己的记忆。

我见过许多真实和虚构之手。保险公司的账单告诉我,钢琴家的手和我们村石匠的手绝对身世不同。米开朗基罗《大卫》的手强劲性感;达·芬奇《蒙娜丽莎》的手典雅柔美;我外祖父的手裂痕重重,延伸出来沧桑的田埂;我孩子的手像一片瓜叶,上面放几颗露水。

我看过一位老人残臂,人生最后的残山剩水,在冬阳里晒暖。老人一生尴尬,开始抓壮丁当国军,后降当解放军,再后赴朝鲜当志愿军。被俘,遣返,改造。晚年在家,身份不明,无法定位。那只手像晚秋残梗。掌上嵌有乱石般的手茧,看不到纹络,早已对握不起,像块凝固废弃的水泥。手上有烧焦的时间,有低垂折断的军号,哀伤的记忆,流血的道路,曾有朵昔日玫瑰。都在这只手里茫然。喑哑,模糊,浑浊。指甲里镶满黑泥,像梦里那道终未越过的沟壕。

我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印象最深的是那里一个独到的创意,每扇关开的门把手上,都铸有巴金先生一个手模。每次开门都是与巴金相握。文学把手可以启开历史大门和心灵小门。

世上每双手都该自由舒展,但更多手不由己,手背也会背叛手面:譬如各种竞选时投票之手,譬如执刀不砍向对方最后砍向自己的手。

人一生原是在不同手势里度过,资料说人类能做七万种不同手势。我们每天都在用手表演天真,表演深沉,表演爱情,表演伟大,表演生活。张爱玲出手只是其中一种“苍凉的手势”。

大脑空白,手就静止;大脑激动,手就欲试。应了那句俗话“十指连心”。我在香港明星大道看到路上布满一地“明星手模”。想想她们个个如花美眷,却不抵似水流年迎面是维多利亚海湾的凉风。丝丝苍凉如手。

5 蹼人之村

我看过的手惊心动魄:六指,五指,残指,断指,连蹼。中国沿海经济开发区每年打工者误伤残指连起来可达一公里。按一千米等距离排。

现代化进程需要付出手指。

小时候姥姥笑说过歇后语“六个指头挠痒,多了一道”。如今人类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六个指头挠痒,在挠各种领域。挠经济,挠文化,挠政治。以及挠长牛皮癣的后背。

我们那里有一村,小王庄几户人家,他们手掌后部都莫名其妙粘连一起,生的孩子亦如此,像鸭蹼鹅掌。他们待客、担水、吃饭,都注意隐藏着手,尽量不露。传说这是村人爱偷鸭子的结果。后来我知道近亲结婚或染色体所致。

村里孩子上学,开始大家都在一块儿玩,有蹼的孩子,无蹼的孩子。一个蹼孩子和我同桌,阳光下,蹼指透明,像发叉的金色萝卜。一天,村里大人吓唬说蹼指会传染,一时都不乐意和蹼孩子坐一起。有蹼的孩子见我们就像鼬鼠怕光一样远远躲开。

不知道那些有蹼的孩子后来都消失何方?我做一个梦,蹼手孩子飞走了,飞到一个未名的地方。蹼翅交叉。在天可以飞翔,入海可以击水。偌大的天空和海洋都是蹼人自由的国度。

6 山河细节

手上最细微部分是手纹,是母亲赠予的河流在掌上穿越。十指纹状专业可分拱形、帐篷式拱形、环形、圆涡形。我母亲只分两种:“簸箕”和“斗”。手纹与那些农具纹络一样。

圆涡形最完美,我母亲称“斗”,聚财。手纹和命运密切相连,有对照记,姥姥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当铺”。故乡属黄泛区,过去产麦少。小时候我家到春节才蒸一锅白馒头,像朵朵盛开莲花,宛如美玉。馍熟了能看到每个白馍上都有母亲手纹,印痕上有“簸箕”有“斗”。它们装载着一家沉重的生计。

指纹是一个人终生不变的符号,是与生俱来的天然身份证。全世界67亿人没有两个相同指纹。我的手纹能与地下母亲的手纹相逢重叠吗?那些手纹上面河流断裂后,是一方方载我来到人间最后又返回大地的“簸箕”或“斗”⋯⋯

一次我在中原殷墟捡到个陶片:看到上面枚烙上有手纹。我用拇指贴上试试,感觉余温尚存。三千多年那枚掌上山水没被青苔融化。暗示它要与谁重合?是来世还是今生?

癸巳记

——蛇·小龙·地头蛇的七段话题

蛇过道,大雨到。——北中原民谚

所见

我对蛇的第一感觉:冰凉,冷艳,惊恐。我不知道他人有如何感觉。我的第一反应是毛发直立,衣领上升,头皮发麻,血液下降。会有一种滑腻,斑驳,游动的彩色意象。除了我太太因属蛇不得不与之肤肌相处外,我对其他关于蛇的元素一向敬而远之。

我恐蛇。

四十多年里,我画过虚幻的龙,说假话的人,却没有写过真实的蛇。

所做

我居住地是中国四大厨乡之一长垣,我们那里出了许多厨子,名闻天下。别人治国,他们治菜。现在政治家开始讲菜,厨师紧接着就讲治国。南辕北辙。长垣的厨子善治多种菜系,炒、炖、烩、煎,到广东还会做一道粤菜,原料就是蛇和鸡,菜名号称“龙凤斗”。

两广食客称蛇为“动物人参”。

有一年在广州,一官商勾结的儒商老板设宴,要请我生饮蛇血、生吞蛇胆,说血热胆凉,先升后降,这样才不辜负此宴的要素,枕头可以颠倒,顺序不能颠倒。

我说,那我改喝酒吧。

南方人善吃蛇肉,乐此不疲,且有饮食传承。我担心终有一天世界上最后一条蛇要被中国人吃完。但这种吃法在北中原美食家那里却如临大敌。河南人吃大碗烩面可以,喝胡辣汤可以,吃蛇就显得有点胆怯,力不从心。我一向不吃蛇肉,还拒绝吃蛙肉,猫肉,娃娃鱼肉,人肉。这种吃食选择有点挑剔而显虚伪。

一位当年在人民公社当过“伙夫”的堂兄开导我:“饿你五天,吃屎都是香的。1958年那年,村里连老鼠都吃光了。多亏你没赶上!”

我1964年生,属大龙。蛇的延伸版。

所闻

蛇一直在北中原民间里飞翔,在一座村子的上空飞翔。我听到的蛇故事都与某一种神秘暗示和象征有关。

童年秋夜,我姥姥讲过北中原一个乡村传奇。

说,一个孩子在外面被一条大蛇追逐,躲不过去,就跑回家里。大人们一时束手无策,急中生智,掀开一方空瓮,把他扣住,藏到下面。那蛇紧跟着就来了,蛇闻闻天空的气味,在那方瓮边转了一圈,蛇走了。

家里人看蛇走远,松一口气,以为终于避过难关了,就掀开那瓮让孩子出来,哪知,掀开了瓮,里面竟是空荡荡的。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姥姥还要去喂鸡。

面对北中原传说里的玄虚和幽空,我听后有一种莫名的不适。

我后来的文学资源和矿藏大部分来源于北中原这块土地。

所闻

我姥爷说过,蛇怕菸油。

我就推测到:蛇不吸菸。

所学

在村里,有“强龙不压地头蛇”一说,虽说是蛇,也是另一种龙。可见“本土的魅力”。

那些乡村小无赖,泼皮之类,多少都有一点“地头蛇”的成分。地头蛇也涉及村长,村支书。一个领域有一个领域里的地头蛇。你看看当下现状就会明了。

在课本上读到过柳宗元《捕蛇者说》,“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蛇如此之毒,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还知道苛政猛,猛如一匹斑驳的老虎。

我姥姥在春节前要蒸两锅面食,蒸馒头,蒸花糕。其中就有一种蒸面蛇,面团盘蛇,蛇眼用两颗绿豆装饰,蛇嘴里衔一瓣枣,蛇肚里装满红枣。

到了端午节,小孩子必须戴“五毒”黄兜肚,“五毒”之一就是一条蛇,可辟邪。

村里人说起十二生肖里的巳蛇之年,都说属小龙,从来不说属蛇。

所见

在北中原游走的蛇多是无毒。小青蛇、菜花蛇、灰蛇、草腹链蛇。有一种赤练蛇,我们称作“红脖艳”,被认为是村里最厉害的蛇。说人,就形容是“这人是个红脖艳”。

我有时在田野拾柴火时还看到那些土蛇游走,它们和土地一个颜色,像风一样飘走,很快消失大地深处。平时,还经常看到墙角、路边或蓬蒿之上,挂着一条空虚的白色蛇蜕,蛇蜕上面竟是鳞痕清晰,有鼻子有眼,乡风吹来,蛇蜕会像蛇一样飘动起来。

它们是蛇曾经穿过的衣服。

我姥爷说,这叫“龙衣”,是一味中药。祛风,定惊,解毒。

每年春天,我姥姥要赊鸡贩子十来只雏鸡,慢慢养大,下蛋,换盐。有一年,记得我姥姥养的几只小鸡,一反往常,暮晚也迟迟不肯上架,鸡群忙着往一块挤,听到唧唧唧唧,发出惊恐。

我姥姥看到鸡篓边盘有一条大蛇,竟在那里吸气,运筹帷幄之中,慢慢吸那些觳觫的小鸡。

上学校要穿过田野,在乡村路上,大家见到一条蛇穿过,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双手紧捂头发,因为我们都知道,蛇在吐信,那是它在默念一、二、三或三、二、一,细查人的头发数量,头发被数完毕了,一个人也就完蛋了。

蛇的数学好。

蛇蝎心肠、虎头蛇尾、蛇影杯弓、封豕长蛇、蛇心佛口、打草惊蛇、画蛇添足、人心不足蛇吞象,等等,这都是与蛇有关的成语。我后来还对比过,凡是涉及蛇的成语多属贬义词。我且一一抄过。

还有一个成语当时见得最多,叫“牛鬼蛇神”,经常出现在看的报纸上、听的广播里。这是“借代”手法,多指当时的“地、富、反、坏、右”分子。

一年四季,我家住的小镇上也有阶级斗争动向,经常批斗人。那些被批斗者在街上游走,一个个戴着白纸糊的高帽子,我们叫“老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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