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3 05:27:31

点击下载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高窗

高窗试读:

1

0》¥10¥(10)!美!《

11

》¥11¥(11)!雷蒙德·钱德勒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新星出版社出版时间:

2

008-0

3

-01ISBN:

9

7

8

7802253902本书由新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这幢坚实、幽暗、高大的红砖房位于帕萨迪纳市橡山区的德累斯顿大道上,陶瓦屋顶,白石奠基。房子正面底层的窗户窗棂灌着铅,楼上的窗户是简朴的农舍型,但四周却装饰着不少模仿洛可可风格的条纹和花饰。

房子正面的一道矮墙和灌木丛前面是一块半英亩大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草坪,缓缓地倾斜到马路边上。草坪中间立着一棵巨大的喜马拉雅杉树,四周芳草环绕,有如碧绿的潮水围着一块巨石。人行道和停车坪都极宽大。停车坪上种着三棵白皮金合欢,也为这幢房子增色不少。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没有一丝风,万物宁静,空气里弥漫着夏日气息――一个爽朗美好的夏日。

关于这里的住户,我只知道有一位名叫伊丽莎白・布莱特・默多克的太太和她的一家人住在这幢房子里。而默多克太太正需要找一位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私人侦探。比如说,不能大大咧咧地把雪茄烟灰随地乱扔,为了防身可佩戴一把手枪,但不能携带太多,等等。我还知道这位默多克太太现已居孀,丈夫贾斯珀・默多克先生,一位蓄着连鬓胡子的傻佬儿,生前赚过大钱,曾对本地区慷慨施舍。所以每逢他的诞辰和忌日,帕萨迪纳的地方报纸都刊登他的照片。照片下面除了注明这位人物的生卒年月外,还有一句悼念词:“他终生为人服务。”

我把汽车停在马路边上,走过嵌在草坪里的六七块踏脚石,按动倾斜檐顶下砖墙上的门铃。房屋前面从房门到汽车道砌着一道低矮的红砖墙。过道的一头,在一块混凝土浇铸的台子上立着一个彩色的小黑人,白颜色的马裤,绿上衣,红帽子。脚下的基座安着一个拴东西用的大铁环。小黑人面带愁容,看来他已经站在这里等了漫长的时间,却什么也没等来。他感到沮丧了。等着屋子里有谁出来给我开门的时候,我走过去拍了拍小黑人的脑袋。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人装束、愁眉苦脸的中年妇女终于把房门打开,但只开了大概八英寸左右的一条窄逢。一对玻璃球似的眼睛瞪着我,对我打量起来。“菲利普・马洛。”我说,“来找默多克太太。事先已经约定了。”愁眉苦脸的中年妇女咯咯吱吱地咬了一阵牙,闭上眼,又马上睁开,用一种见棱见角、硬得呛死人的语调说:“哪一位?”“什么?”“哪一位默多克太太?”“伊丽莎白・布莱特・默多克太太。”我说,“我不知道这里有好多位姓默多克的太太。”“是还有一位呢。”她又呛了我一句,“你有名片吗?”她始终把门缝开得有八英寸左右,把鼻尖和一只像男子汉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我掏出皮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只印着姓名的名片,放在那只男子汉的手里。手同鼻尖缩了回去,门砰的一声迎面关上了。

我猜想也许我不应该走正门,应该从后门按铃。我又走到过道的一头,拍了拍小黑人的脑袋。“小兄弟,”我说,“现在有我给你做伴了。”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拿出一支纸烟叼在嘴里,但是并没有点着。乐呵呵的卖冰淇淋的人赶着蓝白两色小马车走过去,一边用音乐盒演奏《稻草堆里的火鸡》的曲调,一只带金点儿的黑色凤尾大蝴蝶落在一丛紫阳花上,几乎紧挨着我的胳膊肘。蝴蝶慢悠悠地上下扇动了几下翅膀,然后徐徐飞起来,穿过滞重的、带着香味儿的热空气,摇摇晃晃地飞向远处。

房子的前门终于打开了。那张愁眉不展的面孔说:“进来吧!”

我走进屋子,这间正方形的房屋很大,非常阴暗,有一种举行葬礼的小教堂的气氛与气味。凹凸不平的灰墙上悬着壁挂;高高的边窗外面安着有如阳台栏杆似的铁栅栏;沉重的雕花大椅上铺着长毛绒坐垫,靠背上套着花毯,颜色已经发暗的金穗子从椅子两边垂下来。后墙上嵌着一块几乎有网球场一般大小的大花玻璃,下面是几扇挂着门帘的落地窗。总的印象是,这间充满霉气的老屋虽说干净却令人觉得憋闷抑郁,难以忍受。看来谁也没有在这里坐过,甚至不想在这里待着。大理石面的曲腿大桌子、镀金的挂钟,双色大理石的小雕像……屋子里到处是这种无用的摆设,即使花一周时间也无法把它们擦拭干净。投入的钱财确实不少,但全都是浪费。时光如果倒退三十年,在当时那个富裕的、不喜欢议论别人是非的闭塞小城帕萨迪纳,这间屋子应该说还是很有一些气魄的。

我们离开了这间老厅房,走过一段通道。过了一会儿,愁眉苦脸的女人打开一间屋子的房门,示意我走进去。“马洛先生来了。”她在门外气呼呼地招呼了一句,说完就咬着牙把我扔在那里了。2

这是一间对着后花园的小屋子,地上铺着棕红色的蹩脚地毯。屋子布置得像一间办公室。屋子里的什物也都是办公室必备的那些物品。一位瘦弱的金黄头发女郎,戴着玳瑁架眼镜,正坐在一张打字机台子后面,左边放着一张打字纸。她的两只手放在键盘上,虽然那台打字机并没有装着纸。她看着我走进屋子,就挺起腰板,有些装腔作势,仿佛正在等着别人给自己拍照。她用清亮柔和的语调叫我坐下。“我是戴维斯小姐,默多克太太的私人秘书,她叫我看看你的几份推荐信。”“推荐信?”“当然了。要看看推荐信。怎么,你感到吃惊吗?”

我把帽子放在她的打字桌上,把没有点着的那支纸烟放在帽檐上。“你的意思是说,她叫我到这儿来,事先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

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但连忙把嘴唇咬住。我说不清她被我的话吓住了呢,还是感到气恼。要么就是为了装出一副正正经经、公事公办的神气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的样子确实不怎么高兴。“她是从加利福尼亚安存银行一家支行的经理那里,知道你姓名的。但是那位经理本人对你并不了解。”她说。“你准备好铅笔把我说的记下来吧。”我说。

她拿起一支铅笔,让我看到笔尖是新削的。她准备好好把我的话记录下来。

我开口说:“我的第一位证明人:同一家银行的一位副经理――乔治・S!《

4

》¥4¥(4)!利克先生。他在总部办公。其次,我还有一位证明人:州参议员休斯顿・奥格尔索普先生。目前他可能去萨克拉门托市,要么就是在洛杉矶市政大楼自己的办公室里。此外,我还可以举出下列几位证明人:德赖弗斯家的小悉德尼・德赖弗斯、地产保险公司大楼的特纳和斯韦恩律师事务所。记下来了吗?”

她记得很快,一点儿也不费力,眼睛并不看我地点着头。阳光在她的金黄色头发上嬉戏。“经营钻井工具的弗利―克兰兹合作商店的奥利弗・弗利。这家商店在工业区东九路上。此外,如果你还想知道我在警察界一些朋友的话,我可以举出地方检察官伯纳德・奥尔斯和中央凶杀案的探长卡尔・兰德尔。你是不是认为我举这么多人已经够数了?”“请你不要笑话我。我只不过是在做别人要我做的事。”“我看最后两个人你就别往他们那儿打电话了。除非你想让他们知道要我来办的是一件什么性质的案子。”我说,“我没有怪你。今天天气很热,是不是?”“在帕萨迪纳这个地方,这种天气不算热。”她说。她从桌子上拿起电话簿,开始查询我提到的证人。

在她查找号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往外打电话的时候,我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位姑娘。她的肤色苍白,是因为皮肤生来就非常白皙,其实她是一个很健康的姑娘。金黄的头发虽然不怎么光滑,但并不难看。只不过她让头发紧绷绷地贴在窄小的脑壳上,才叫人无法注意到她这头秀发。她的两道眉毛又细又直,颜色比头发浓得多,几乎可以称做褐色。纤嫩的鼻翅像是一个害贫血的病人那样惨白惨白。下巴生得瘦小,过于尖细,令人感到她的性格很不稳定。除了双唇涂了不多的橙红色唇膏外,她没有用任何化妆品。在两片镜片后面闪烁着一对大大的瞳仁。她生着两只很大的湛蓝色的眼睛,眼睛里有一种梦幻色彩。因为眼皮绷得紧,所以这对眼睛有些像东方人,要么就是因为她的整个一张脸肉皮生得紧,所以眼梢也吊上去了。整个说来,这张脸带有某种奇特的、略有些神经质的美,只要好好装扮一下,一定会展示出令人吃惊的魅力的。

她穿的是一件亚麻布连衣裙,袖子很短,身上也没戴任何首饰。两只光光的胳膊上覆盖着一层细毛,有些地方还生着雀斑。

我并没有注意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我只看到她把电话里所听到的速记了下来,手里的铅笔极其灵活地在纸上勾出点点线线。打完电话以后,她把电话簿挂在一个挂钩上,站起身,理了一下亚麻布连衣裙的下摆,开口说“请你稍微等一会儿――”,就向房门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走回来,把书桌一头最上面的一只抽屉关紧,她走出屋子,关好屋门。室内再也没什么声息了,只听见窗户外边蜜蜂的嗡鸣声。远处有人正在开动一只真空吸尘器。我从帽子上把那只一直没有点燃的纸烟拿起来,放在嘴里,站起身来。我绕到书桌的另一边,把她特地走回关起来的那只抽屉拉开。

这只抽屉与我毫无关系,我只不过好奇而已。我看到她有一把柯尔特小型自动手枪放在抽屉里,这与我也毫无关系。我把抽屉关上,重又坐下。

她离开了大约四分钟。她开开门,站在门口说:“默多克太太现在准备见你。”

我跟着她又走了一段过道,最后她推开两扇玻璃门中的一扇,身体往旁边一闪。我走进去,玻璃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屋子非常幽暗。最初,除了从室外灌木丛和帘幕间隙处透进来的一些光线外,我看不清屋子里任何东西。过了一会儿我才分辨出这是一间玻璃暖房,只不过门窗都被室外各种植物的枝叶遮严了。屋子里铺着草席,摆着藤编的家具。窗边有一张很大的曲背藤椅,椅子上摆着堆成小山的靠枕。一个女人正斜倚在靠枕上,手里擎着一只酒杯。在我还没有辨清女人的面目之前,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酒香。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这位妇女的模样。

她生着一张大脸,下巴底下几道肥肉。灰铅色的头发烫得蓬蓬松松的。见棱见角的嘴巴和像含着眼泪似的两只大眼睛。她的脖子上围着蕾丝花边,虽然这样粗的脖子也许只配穿足球运动员的运动衫。她身上穿的是灰色的筒袍,露着两只胳膊,胳膊上斑斑驳驳尽是斑点。她的耳朵上戴着黑玉耳环。在她身旁摆着一张玻璃面矮桌,桌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看见我走进来,她一边一口一口喝酒,一边从酒杯边沿上打量我,但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站在她前面。她让我站着,一直等到喝完自己杯里的酒,把杯子放在桌上,重又斟上一杯。然后,她用一块手帕拍了几下嘴唇,这才开口说话。她生着一副男中音的喉咙,用这种嗓音说话的人是需要你认真对待的。“坐下,马洛先生。请不要点烟,我有哮喘病。”

我在一个藤编的摇椅上坐下,把那支一直没有点燃的纸烟塞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后面。“我从来没有同私人侦探打过交道,马洛先生。我对私人侦探一无所知。你的推荐人叫我满意,你的收费标准是多少?”“办什么事,默多克太太?”“当然是件需要严格保密的事,同警察局没有关系。如果同警察局有关系,我早就找警察了。”“我的收费标准是每天二十五元,默多克太太。当然还需要一些额外花销。”“你要的不少。看来你挺能挣钱的。”她又喝了几口葡萄酒。我在天气炎热的时候不爱喝葡萄酒,但最好还是能有机会谢绝一下别人的邀请。“挣钱不多。”我说,“当然了,请侦探替您办事花钱可多可少,正像请律师办案一样,治牙也是一样。我不属于什么组织。我一个人干,一段时间只办一个案子,干我这个行当还有风险,有时候风险很大。我不是一年到头总工作,所以我不认为一天二十五元收费太高。”“我懂了。那你刚才说的额外开销指的是什么?”“这里那里碰到的一些小事。您从来不会事先知道什么地方要花一点儿钱。”“但我还是想知道。”她毫不留情地问。“您会知道的。无论花什么钱我都会清清楚楚地记下来。您可以提出异议,如果您认为花得不是地方的话。”“你希望拿到多少预聘费?”“一百块钱就够了。”我说。“我也是这么想。”她说。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又重新斟满。这次她连嘴唇都来不及擦。“像您这样有地位的人,默多克太太,其实我不一定要预聘费。”“马洛先生。”她说,“我这个人很厉害。但是你可别被我吓着。如果你要被我吓坏,你这人对我也就没什么用了。”

我点了点头,等着看这个女人还要做些什么。

她突然笑起来,接着就打了个嗝。这个嗝打得很漂亮,既不有意夸张,又让人知道她对此习以为常。“我有哮喘病。”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地说,“我喝酒是为了治病。所以我并没有邀请你。”

我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我希望这对她的哮喘病不会有什么影响。“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她说,“像我这样身份的女人总是叫人敲竹杠,我已经习惯了。我希望我付你的钱花得值。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一件相当值钱的东西叫人偷走了。我要把它找回来,但是我只是要拿回东西,不要拘捕任何人。偷东西的贼碰巧是我家庭的一名成员――因为姻亲关系。”

她用自己粗大的手指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尽管这间幽暗的屋子里光线朦胧,我却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直截了当地说吧,就是我的儿媳妇。”她说,“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硬得像块橡木板。”

她注视着我,眼睛突然射出一道亮光。“我的儿子是个十足的傻瓜。”她说,“但是我很喜欢他。一年以前,他办了件蠢事,不经过我同意就结了婚。他办这件事真是愚不可及,因为他还不能自己谋生。除了我给他一点儿钱以外,他手头没有钱。而我对于给钱又不怎么慷慨。他选中的这位女士,或者说,选中①了他的这位女士,是一家夜总会的歌星,名叫琳达・康奎斯特。这个姓倒同她的性格相符。婚后他们就住在这幢房子里。因为在这所房子里,我不允许任何人和我顶嘴,所以她没同我拌过嘴。虽然如此,我同她彼此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他俩的开销由我支付,我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辆轿车,给这位女士足够的钱购置衣服等。她自然发现这里的生活十分沉闷,而且无疑也发现我的儿子毫无情趣。我也发现他这个人毫无情趣。简短地说,一个多星期以前,这位儿媳妇突然不辞而别了,甚至没留下转给她信件的地址。”

她干咳了两下,摸出手帕,擤了一下鼻子。“她拿走的是一块金币。”老太太接着说,“一块极珍贵的金币,②人们叫它布拉舍金元。当年这是我丈夫所有收藏品中最珍贵的一件。我自己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但他却把这块金币视若拱璧。自从四年前他去世以后,他的收藏我一直完整地保存着。这些东西锁在楼上一间有防火设施的房间里,在几个阻燃的盒子里。他的收藏品我都保了险,我还没有去报失。除非必要,我不想惊动保险公司。这块金币毫无疑问是叫琳达拿走了。听别人说,这块币价值一万多块钱。那是枚样币,并未流通过。”“这种古钱是很难出手的。”我说。“也许你说得对,我不知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这块金币不翼而飞了。我本来也不可能知道失窃的事,因为我从来不去动那些藏品。可是洛杉矶有一个叫莫宁斯塔尔的人打来电话。他自称是钱币商,打听我们是否准备出售布拉舍金币。这个电话碰巧是我儿子接的。他说他不认为家里想出售这枚币,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但如果莫宁斯塔尔先生肯另外找个时间再打来电话的话,他可以先将这件事跟我商量一下。现在不方便,我正在休息。那个人说他可以再打电话过来。后来我儿子把这件事告诉了戴维斯小姐,戴维斯小姐又告诉了我。我叫她主动给那个币商打电话问问。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又啜饮了几口葡萄酒,挥动了几下手帕,哼哼一声。“为什么引起了好奇心?”我没话找话地问。“如果这个币商稍有些名气,他就会知道我家的这块币是不可能出手的。我丈夫默多克在遗嘱里写得很清楚,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他的任何收藏品都不出售,也不出借或典押。这些东西不许任何人拿出这所房子,除非房子受到损害必须搬迁。即使那样,也只有保管人有权利把东西移走。我那死鬼丈夫,”她冷笑着说,“似乎认为,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那一堆破铜烂铁片应该更感兴趣。”

这一天天气晴朗,室外阳光灿烂,百花盛开,鸟儿在枝头鸣啭。汽车驶过街头时令人感到舒适的轰鸣声,一阵阵从远处传来。而在这间散发着葡萄酒味的幽暗的屋子里,面对着这位愁眉苦脸的女人,我却觉得好像置身于一个幻境中。我上下颠动着架在另一条腿上的脚,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我同莫宁斯塔尔先生通了电话。他的全名是艾里沙・莫宁斯塔尔。他的办公室在洛杉矶市商业区第九大街一幢名叫贝尔芳特的大楼里。我在电话里告诉他,默多克家的收藏品是不出售的。过去从来没有出售过,而且只要我在世一天,也决不会卖给外人。我还对他说,我很奇怪,他居然不知道这一情况。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就问我,能不能允许他看看我家的藏品。我告诉他当然不允许。他冷冷地谢了我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这以后,我上楼去查看那些钱币。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碰那些东西了。那枚金币本来锁在一只防火的盒子里,这次不见了。”

我没说什么。她重又斟上酒,用她粗大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敲击着。“我当时怎么想,你大概猜得出来。”

我说:“关于莫宁斯塔尔先生的事,或许我猜得出。有人提出要卖给他这枚金币,他知道,也许猜到了这枚币是从哪儿来的,这一定是一枚非常稀有的钱币。”“他们称之为没有流通的样币,这东西确实极其稀少。是的,我也是你这个想法。”“它是怎么叫人偷出来的?”我问道。“这所房子里谁都偷得出来,一点儿也不费劲。我的钥匙就放在皮包里,皮包随身带着,一会儿拿到这儿,一会拿到那儿。只要有心这么做,谁都能把钥匙从皮包里取出来,打开屋门、柜门,在我发觉前,重新把钥匙放回我的皮包。如果是外人,这样做并不容易,但是对家里人说,这是易如反掌的事。”“我懂了。您为什么肯定就是您儿媳妇拿的,默多克太太?”“我并没有任何从严格意义上讲的证据。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家里有三个女佣人,她们都已经在这里干了很多很多年了――早在我同默多克先生结婚前――这是七年前的事――她们就在这里当佣人。另外,我们还有一个侍弄花草的园丁,这人从不进屋来。我们家没有汽车司机,我上街不是我儿子就是我的秘书给我开车。金币不是我儿子拿的。第一,因为他不是那种偷母亲东西的傻瓜,再说他会毫不费力地不叫我同币商莫宁斯塔尔直接通话。至于戴维斯小姐嘛,她偷我的金币?就连这么想想都太可笑了。她这个人像老鼠一样胆小。不会是她,马洛先生。琳达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为了报复我,也会做出这种事来。她正是这种人。你也知道,在那些夜总会混事儿的都是些什么女人。”“什么人都有。”我说,“正像其他地方一样。关于失窃的事,我猜想不会是外边的小偷撬锁进来的吧?我想也不会。不会有小偷下这么大工夫只为了拿走一枚贵重钱币。我看最好让我去看看那间屋子。”

她把下巴向我一伸,脖子上的肌肉绷成了一堆硬块。“我已经告诉你了,马洛先生。是我的儿媳莱斯利・默多克太太把布拉舍金币拿走的。”

我瞪着眼睛看她,她也瞪着眼睛看我。她的目光像这幢房子的砖墙一样硬。“就假定您推测的是事实吧,您要叫我做的究竟是什么,默多克太太?”“第一,我要把那枚币弄回来。其次,我要我儿子顺顺当当办了离婚手续。我不要花钱买离婚。我敢说,你是知道这类事该如何安排的。”

她把杯子里的余酒喝光,纵声大笑起来。“也许我听人说过该怎么办。”我说,“您是说,这位女士没有留下转信地址吗?您的意思是,您对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一无所知吗?”“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么说,这个人已经销声匿迹了。说不定您的儿子还知道点儿什么没有告诉您,我需要同他谈谈。”

我面前的这张灰不溜秋的大脸绷成了更多的肉绺。“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连金币被窃的事他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知道如何应付他。在那以前,我不想惊动他。他会一点儿也不走样地照我命令他的那样做。”“他并不是永远要照您的话做的。”我说。“他这次结婚,”老妇恶狠狠地说,“是由于一时冲动。事情过去以后,他一直像个绅士般地规规矩矩。我对他非常放心。”“在加利福尼亚,这种一时冲动怎么说也会延续三整天,默多克太太。”“年轻人,你还想不想要我聘你办这件事了?”“我想要,前提是我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实。另外,我还要得到许可,按照我认为合适的方式去做。如果您设下了许多条条框框,叫我迈不开步,我就不要您赏赐给我的这个差事了。”

她又狂笑起来,“你现在办的是一件必须谨慎对待的家务事,马洛。所以你必须谨慎小心。”“如果您雇用了我,您就会得到我全部的谨慎和小心。如果我没有足够的慎重,也许您还是别雇我为妙。比如说,我猜想您不想设置一个叫你的儿媳陷于其中的什么圈套吧?我可不想那么慎重。”

她的一张大脸变成煮熟的紫红色的糖萝卜。她本想张开嘴巴对我大喊大叫,可是又克制住自己。她只是举起酒杯,喝了几口她认为那是为了治病才喝的葡萄酒。“就交给你去办吧。”她冷冷地说,“我真希望我是两年前认识你的,在他同那女人结婚以前。”

我不太明白她说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但是我并没有叫她解释。她侧着身子,用一把钥匙在一台家用电话机上捅咕了一阵。等到从耳机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她对着电话机吼叫了几句。

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位金黄头发的女郎迈着碎步走进来。她的下巴紧贴着前胸,仿佛有人要抡起胳膊打她似的。“给这个人开一张两百五十块钱的支票。”老巫婆对她吼道,“你要闭紧嘴巴,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上。“您知道我从来不跟别人说您的事,默多克太太。”她呜咽道,“您知道我不会说的。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同别人说――”

她垂着头,转身跑出屋子。在她关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她。她的小嘴唇抖动着,可是眼睛里却闪着怒火。

在屋门关上以后,我对那位妇人说:“我需要一张您儿媳的照片,还要知道一些信息。”“在那张书桌的抽屉里找找。”她伸出一根粗指头指着书桌。手指头上的金戒指在昏暗中闪闪发亮。

我走到一张藤条编的小书桌前面,拉开桌子上唯一一只抽屉。抽屉里正面朝上放着一张照片。我拿出照片。照片上一双幽黑冷峻的眼睛盯视着我。我拿着照片,重新坐下,仔细打量起来。乌黑的头发蓬松着从中间分开,又松松地向后边梳去。露出平实的前额。一张阔嘴,带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双唇却富有挑逗性。鼻子大小适中,非常秀美而皮生得很紧,现出骨头的棱角。这张脸的表情似乎缺少点儿什么。过去人们称这种缺陷为没有教养,今天人们叫它什么呢,我就不知道了。这张脸给人的印象是过于精明,年纪虽小却善于自我保护。太多的人总向这张漂亮面孔挤眉弄眼,它已经学会了太多的躲闪这些无谓纠缠的路数。但是在这种精明的背后,却还残存着一个仍然相信圣诞老人的小女孩儿的质朴天真。

我对这帧照片点了点头,把它放在衣袋里。我在思索:只是一张照片,从里面看出来的东西就已经太多了,而且这间屋子的光线还不怎么好。

门开了,穿着亚麻布连衣裙的姑娘拿着一本三联的支票簿和一支自来水笔走进来。她把胳膊垫在支票本底下,叫默多克太太签名。她挺起身,勉强摆出一个笑脸。默多克太太朝我这方面指点了一下,她把支票撕下来,递到我手里。她走到门口,等着还有什么吩咐。默多克太太没有再搭理她,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房门从外边关好。

我在空中扇动了几下支票,把上边的水扇干了,然后折起来握在手里。“关于琳达,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的?”我问。“几乎什么也没有。在同我儿子结婚以前,她同一个叫‘魔力’路易斯的姑娘――这些人都给自己起了些漂亮的名字同住一所套房。‘魔力’的职业大概是招待员什么的。她俩都在文图拉林荫大道上一家叫艾德瓦利俱乐部的地方干活儿。我儿子莱斯利对这些地方是一清二楚的。我对琳达的家庭和出身什么也不知道。她有一次说她出生在苏福尔斯附近一个地方。我想她的父母在那里住过。但我对这些事一点儿不感兴趣。我不想打听她的事。”

她说没有兴趣打听,那才是胡说八道呢。我几乎想象得出,她如何追根刨底地用两只手在地上挖掘,想弄出个究竟来。“您不知道‘魔力’小姐的住址吧?”“我不知道。”“您儿子会不会知道?要么戴维斯小姐也许知道?”“等我儿子回来的时候,我问问。我想他不会知道。你可以自己问戴维斯小姐。我想她一定也不知道。”“我明白了。您知道不知道琳达还有什么朋友?”“不知道。”“有可能您儿子还同她保持着联系――默多克太太。只是没有让您知道。”

她的脸又要开始红涨,我连忙举起手把一副慰抚的笑容抹在脸上。“不管怎么说,”我说,“他跟她结婚已经一年了。关于她的事他总会知道一些。”“你别把我儿子扯进这件事里来。”她呵斥我说。

我耸了耸肩膀,用双唇发出一声失望的声音。“好吧。我想她把她的那辆车开走了吧?你给她的那辆。”“一辆一九四○年的铁灰色福特水星,是跑车吧?戴维斯小姐可以告诉你车子的牌号,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车开走了。”“您知不知道她拿走了多少钱,什么衣服,什么首饰?”“她拿的钱不多。她手里最多也不过有几百块钱。”她鄙夷不屑地把嘴一撇,嘴角上立刻挂上几条很深的皱纹。“当然了,也许她又交上新朋友,那她的钱就多了。”“有这种可能。”我说,“珠宝首饰呢?”“一枚价值不高的祖母绿钻石戒指;一块镶嵌着红宝石的浪琴白金手表;一条琥珀项链――那是有一次我犯傻送给她的――项链的扣钩上镶着一个由二十六粒小钻石构成的菱形图案。她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我对这个从不注意。她的穿着很讲究,但并不显眼。感谢上帝还赐给她一些小小的恩惠。”

她再次把杯子斟满,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一边打嗝,这会成为她与人交际时的随堂礼仪的。“您能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默多克太太?”“怎么,这还不够?”“还差得远。可是暂时我就满足了吧。如果我发现钱币不是她偷的,您托我办的这件事就算交差了。是不是这样?”“咱们再谈谈。”她蛮横地说,“金币毫无疑问是她偷的。我不想叫她就这样溜走。你把我说的这一点好好记在脑子里,年轻人。你喜欢装出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我倒希望你真有装扮出的一半蛮横,那就好了。要知道,那些夜总会女郎很可能都交有一些粗暴的朋友呢。”

那张我已经折起来的支票,这时仍然留在我的双膝之间。我把皮夹子拿出来,把支票放进去,站起身,准备从地上拿起帽子。“我倒愿意他们粗暴。”我说,“粗暴的人头脑都简单,如果有什么值得向您汇报的我就告诉您,默多克太太。我想,我先去找找那位钱币商人。看来他是条线索。”

她等我一直走到房门口才在我背后吼叫着说:“你不怎么喜欢我吧,是不是?”

我一手握住门柄转过身来说:“有人喜欢您吗?”

默多克太太把头往后一仰,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我在她的笑声中打开门,走出屋子。我关上门,把她粗蛮的笑声关在屋子里。我走回这幢房子的大厅,敲了敲秘书小姐半掩着的屋门。我把门推开,探进头去。

她双臂交叠伏在书桌上,头埋在胳膊里,正在抽抽呜呜地啼泣。听见声音,她转过头,看了看我,眼睛里仍然噙着眼泪。我把门关好,走到她身旁,用一条胳膊拢着她瘦弱的肩膀说:“别不高兴。你应当为她感到难过才对。她自认为是个强悍的女人,为了装扮成厉害的样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年轻姑娘的身体弹跳了一下,远远躲开我的胳膊,“别碰我。”她呼吸急促地说,“请求你,我从来不让男人碰我。另外,请你也别说默多克太太的坏话。”

姑娘的一张带着泪眼的脸涨得通红。摘掉眼镜以后,她的眼睛是非常可爱的。

我把那支一直拿在手中的纸烟塞到嘴里,点着了。“我――我不想这么没礼貌。”她抽抽嗒嗒地说,“只是她太作践我了。我一心想把她的事情办好。”她又抽嗒了两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块男人用的大手帕,抖搂开,用它擦着眼睛。我注意到这块手绢垂下来的一只角上用紫线绣着“L.M.”两个缩写字,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我把口中的纸烟喷吐在屋子另一角,避开她的头发。“你有什么事吗?”她问。“我需要莱斯利・默多克太太汽车牌照的号码。”“号码Z/一一一一,一辆车篷可以・折的灰色福特水星轿车,一九四○年型的。”“她可告诉我是辆跑车。”“跑车是她丈夫莱斯利先生的。车型、颜色相同,都是同一年的产品。琳达没有把她的车开走。”“哦。你认识不认识一位叫‘魔力’的小姐?”“我只见过她一面。她总是同琳达合住一套公寓。那次她到这儿来是跟着一位――一位瓦耶尼先生。”“瓦耶尼是怎样一个人?”

她的目光垂在桌面上。“我――她只是跟那个人一起来的。我不认识这个人。”“‘魔力’小姐长得什么样?”“高个儿、黄头发、很漂亮。非常――非常吸引人。”“你的意思是说很性感?”“怎么说呢?”她的脸涨得通红。“是一种规矩女人产生的魅力。我想你懂得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要说的意思。”我说,“可是这种话我总是越听越糊涂。”“我相信你说的真话。”她尖刻地说。“知道‘魔力’小姐住在哪儿吗?”

她摇了摇头。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大手帕叠好,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就是那只放着手枪的抽屉。“等这块手帕用脏了以后,你可以再弄一块。”我说。

她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只小手放在桌面上,两只眼睛平望着我。“我要是你的话,马洛先生,就不会把这种硬汉子的架势摆得太过火。至少别对我摆。”“是吗?”“是的。除非主人特别吩咐,我不可能再回答你什么问题了。我在这里的地位叫我不能把很多内情说出去。”“我不是硬汉。”我说,“只不过男子汉气概重了些。”

她拿起一支铅笔,在拍纸簿上画了个记号。她对我微微一笑,完全平静下来。“也许我不喜欢男子汉气概重的人。”她说。“你是个怪人。”我说,“我还从来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呢。再见吧。”

我走出她的办公室,把门关紧。我从空无一人的大客厅向外走,穿过寂静无声、死气沉沉的宽大的起居间。我从正门走出这幢房子。

室外,灿烂的阳光正在草坪上嬉戏。我戴上太阳镜,走到小黑人雕像前面,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兄弟啊,这里比我预料的还要糟。”我对他说。踏脚石上的热气一直穿透我的鞋底,我赶忙钻进汽车,发动马达,把车子从马路边上开走。

我后边有一辆灰色的小汽车也驶离开马路牙子。我并没有注意它,驾车的人戴着一顶黑色卷边圆草帽,帽檐上系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印花帽箍。他跟我一样,也戴着太阳镜。

我驶回城里。大约驶过十几个街区,岔路口的红灯叫我把车停住。我发现那辆灰色汽车仍然尾随着我。我耸了耸肩膀,为了开个玩笑,我兜了个小圈子。后面的车紧迫不舍。我驶进一条两旁密密种着胡椒树的林荫道,陡然把车掉过头,停在马路边上。

灰色汽车在我后面也驶进这条马路,但是那位戴着花帽箍草帽的金发人没有像我一样掉头。他的车一直向前驶去。我把车往回开到阿罗约塞可,接着向好莱坞驶去。我几次回头打量,但没有再发现那辆跟踪我的车。3

我在卡浑加大楼六层背面租了两间屋子作为办公室。一间屋子的门总不上锁,如果有委托人找我替他办事,可以在这间屋子里坐着等我。房门上安着蜂鸣器,我在另一间可以独自思索的屋子办公,只要人在,可以随叫随开。

我向这间接待室里望了望。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股尘土味儿。我又推开一扇窗子,打开接通两间屋子的小门,走进里边的小屋。这间屋子摆着三把硬椅和一把躺椅,一张平面办公桌,五只装档案资料的盒子,其中三只空无一物。此外屋子里还有一份挂历、一张挂在墙上用镜框镶着的营业执照、一部电视机,以及放在木头茶几上的一个洗脸盆和一只衣架。地板上铺着的地毯已经七穿八洞,铺在那里只是为了装样。两扇打开的窗户上挂着纱帘,一会儿飘进,一会儿飘出,活像一个没牙老人睡觉时的两片嘴唇来回噗噜。

这些家当去年就摆在这里。去年以前其实也同样是这一套家伙。一点儿也不漂亮,更谈不到华丽,只不过比搭在海边的帐篷强多了。

我把帽子和上衣挂在衣架上,用冷水洗了把脸,点上一根纸烟,把电话簿摆到办公桌上。电话簿上记载着,艾里沙・莫宁斯塔尔的办公室在西九街四二二号贝尔芳特大厦八二四房间。我把这个地址连同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正当我伸手去取电话耳机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没有按动蜂鸣器打开接待室的房门,我把手伸到办公桌侧面,按动开关。这件事我做的正是时候:有一个人正在推外面那间屋子的屋门。

我把记事簿・过来放在桌上,走到外间去察看进来的是什么人。我看见一个瘦长身材、满脸春风的家伙。他穿的是一身淡蓝色热带纺织品西服,黑白两色漆皮鞋,淡黄色衬衫、丝带,一条大花手帕半露在衣服口袋外边。这人戴着黑白两色猪皮手套,一只手里擎着一支黑色长烟嘴。他正在皱着鼻子审视我的接待室:摆在桌子上的过期的老杂志,破旧的椅子和地毯,以及显示出我赚不了什么大钱的所有寒酸相。

当我打开两间屋子中间的那扇隔断门的时候,他把身体转过来四分之一,用一双带有梦幻色彩的淡蓝色眼睛注视着我,这双眼睛生得离细长的鼻梁比较近。这人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红彤彤的,一头淡红头发紧巴巴地梳向后脑勺,露出窄小的头盖骨。他那一道细长上须的颜色比头发还要红。

他随随便便地望了我一眼,显然对我不感兴趣。在徐徐喷出一口烟雾以后,他带着鄙夷的神气从烟雾中对我说:“你就是马洛?”

我点了点头。“我有点儿失望。”他说,“我本来认为,会看见一个指甲盖镶着黑边的人呢!”“到里边来。”我说,“坐下来以后,你有得是时间说俏皮话。”

我开着门等他走进里屋。他慢条斯理地从我身旁踱进来,一路用他一只手的中指往地毯上弹烟灰。他在办公桌前来访者的座位上坐下,脱下右手的手套,同另一只已经脱下的手套叠在一起,放在我的桌子上。他从那支黑色的长烟嘴里把烟头磕出来,用一根火柴把它捅灭。他又在烟嘴里安了一支纸烟,用一根乌木颜色的大火柴把烟卷点着,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一副对一切感到厌倦的阔公子哥儿的笑容。“一切都就绪了?”我问,“脉搏、呼吸都正常?要不要在脑袋上敷一块冷毛巾什么的?”

他没有冲我撇嘴,因为自从一进我的办公室他的嘴就一直撇着。“一位私人侦探。”他说,“我还从来没见过私人侦探呢。干这种营生可得做些出格的事,我猜想。扒人家窗户根儿啊,探听别人隐私啊,诸如此类的事。”“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我问他,“是不是就为了到贫民窟来显摆显摆自己?”“我姓默多克。也许这个姓对你多少有点儿含义吧?”“我看你追我追得很紧。”我说,一边开始往我的烟斗里装烟丝。

他盯着我装烟斗,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听说我母亲雇了你替她办一件什么事。她给了你一张支票。”

我把烟斗装好,用火柴点着。我吸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从我的右肩膀上面对着一扇打开的窗户往外喷烟。我什么也没说。

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藏奸耍滑是干你这种营生必备的本领,可刚才我说的话不是瞎猜。是一只小虫子对我讲的,一只花园里的不起眼的小虫,总是叫人踩在脚底下,可它还是活过来了――像我一样。我凑巧跟在你的汽车后面,一直离你不远。这把你的问题解释清楚了吧?”“是的。”我说,“假定这对我有什么重要意义的话。”“她雇你去寻找我的老婆,我猜想。”

我哼了一声,叼着烟斗对他笑了笑。“马洛。”他说,现在他变得更加严肃认真了。“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我还是不喜欢你。”“那我可要叫喊了。”我说,“要生气痛苦地大喊大叫。”“请原谅我引用一句人们挂在嘴边上的话:你这种扮演硬汉子的丑剧实在臭气冲天。”“这句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有一股苦涩味。”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用两只淡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我。他在坐椅上不安地扭动身子,想坐得更舒服一点儿。我有时候真应该也学他那样子坐坐那张椅子,说不定我丢了许多主顾,毛病都出在这张椅子上。“为什么我母亲想要找到琳达?”他问,“她简直对她恨之入骨。我是说我母亲恨琳达恨之入骨,琳达对我母亲可很不错。你对她的印象如何?”“对你母亲?”“当然啦。你还没见过琳达呢,是不是?”“你母亲的这位秘书小姐的工作可快保不住了。她这张嘴怎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母亲不会知道的。再说,反正母亲离不开梅尔。她需要有一个人让她呵斥来呵斥去。她可以对梅尔大喊大叫,甚至扇她嘴巴,但是叫她不要却不成。你觉得她怎么样?”“挺讨人喜欢的――由老派人的眼光来看。”

他皱了皱眉头。“我是问你觉得我母亲怎么样。梅尔只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你的观察力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说。

他显得有些吃惊,几乎忘记用手指甲弹烟灰了。不,没有完全忘记。只不过小心谨慎地不叫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关于我母亲。”他又耐心地提醒我。“一匹气宇轩昂的老战马。”我说,“心是金子做的,可是那金子埋得很深。”“可她为什么要找到琳达呢?我弄不明白,而且肯花钱寻找。我母亲舍不得花钱,从口袋里掏钱比割她的肉还痛。她为什么非要找琳达不可呢?”“我怎么知道?”我说,“谁说她去找琳达?”“你不是暗示在办这件事吗?而且梅尔――”“梅尔太爱幻想了。这是她编造出来的,真见鬼,她往一块男人的手帕里擤鼻子,那块手帕可能是你的。”

他的脸红了,“那太蠢了。你听我说,马洛。请你通情达理一点儿,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钱不多,但是拿出几百块钱给――”“我真要揍你了。”我说,“我是不应该跟你谈话的,有规定。”“为什么,请告诉我。”“别再问我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无法回答你,也别问我我知道的事,因为我不会对你说。你这辈子是在哪儿过的?干我这个行当,如果受人委托办一件事,碰到一个人对这件事好奇,就把自己知道的老底儿都抖搂出来,你说这可能吗?”“这间屋子的火药气息太浓了。”他语气带着讥讽,“干你这种工作,居然不要别人白给的两百块钱!”

我一点儿也没想回他说的这句话。我从烟灰缸里拿出他用过的半枝乌木火柴看了一会儿。火柴上有两条黄色细道,上边印着几个字:罗斯蒙特・H.理查德,其余的字已经烧掉了。我把火柴折断,叠在一起,扔进废纸篓里。“我爱我的妻子。”他突然对我说,露出洁白、整齐的一排牙齿。“我有点儿多愁善感,我说的是实话。”“没错儿。隆巴多银行家们的家底儿都很厚。”

他咧开嘴唇,露出两排白牙。他说话的声音一直从牙齿中间迸出来。“她不爱我。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特殊原因不喜欢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她习惯过一种节奏快的生活。她在我们家,日子过得很单调。我们没有吵过嘴,琳达是那种冷静的性格。但是她同我结了婚,确实没有享受到什么乐趣。”“你是不是太谦虚了?”我说。

他的眼睛迸出火星来,但仍旧控制着自己,没有发火。“这样不好,马洛。你这种刻薄的话太陈旧了。你听我说,你的样子像一个懂规矩的人。我知道我母亲拿出两百五十块钱不是去打水漂,也许不是为了琳达的事。也许她交给你别的什么差事,也许――”他的话音顿了顿,接着盯着我的眼睛,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名字:“莫尔尼。”“也许是这么回事。”我快活地说。

他把手套拿起来,用它拍了拍我的办公桌,又重新放下。“我在这件事上确实遇上了一点儿麻烦。”他说,“但是我猜想她并不知情。莫尔尼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他答应我不打电话。”

事情容易弄清楚了。我问他:“你拿了他多少钱?”

事情还不可能那么容易弄清楚,他又犯起疑心来。“如果他给我母亲打过电话,他会把这件事说出来。我母亲就会再把它告诉你。”他不太有信心地猜测。“也许不是莫尔尼的事?”我说。我开始非常想喝几口酒。“也许是调查厨娘同卖冰淇淋的人鬼混、把肚子弄大的事,但如果是莫尔尼的话,你究竟从这家伙手里拿了多少钱?”“一万二。”他说。他的眼皮垂下来,脸涨得通红。“这人恐吓过你?”

他点了点头。“告诉他,要是他闲得发慌,就去玩玩风筝吧,”我说,“莫尔尼是怎样一个人?挺蛮横的?”

他又把头抬起来,摆出一副勇敢的样子。“我想他挺蛮横的。这些人都不讲理。他原来拍电影,总演反派角色。长得蛮漂亮,挺招眼的。他爱追女人。但是你可别胡猜,琳达在那儿只是工作,同别的服务员、乐队的人一样。如果你想找她的话,可不那么容易。”

我挺有礼貌地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容易找到她?她不会是叫人埋到后院地底下了吧?”

他站起身,一双淡蓝的眼睛里冒着怒火。他站在那儿,身体斜倚在我的办公桌上,右手干净利落地,一下子掏出一把口径大约点二五的自动手枪来。这把小手枪也有一只胡桃木柄,看来同我在梅尔的写字台抽屉里看到的那把像是一对。枪口非常凶险地瞄准我,但是我没有移动身体。“谁要是敢糟蹋琳达,我就叫他先尝尝子弹的滋味。”他恶狠狠地说。“这不是件困难的事,但你最好再多预备几支枪,除非你只想装腔作势吓唬吓唬人。”

他把手枪装回到上衣里面的口袋里,瞪了我一眼,拿起手套就向房门走去。“跟你说话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他说,“你就会说俏皮话逗闷子。”“你别忙着走。”我说,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另一边。“你最好别把同我见面的事告诉你母亲。为了那个小姑娘你也不该对她讲。”

他点了点头,“我从你这儿什么消息也没探听出来,这件事当然不值得告诉别人。”“你说欠下莫尔尼一万两千块钱,这话有没有水分?”

他的目光先是垂着,后来眼皮抬起来,接着又垂下去。他开口说:“不管是谁,要能叫以亚历克斯・莫尔尼掏钱包拿出一万两千块钱,一定比我精明得多。”

我这时站得离他很近。我说:“事实是,我不认为你在挂念你的妻子。我猜想她躲在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她根本就没有离开你,她只是躲开你母亲而已。”

他抬起眼睛,戴上一只手套,什么话也没说。“说不定她要找一份工作。”我说,“赚够了钱养活你。”

他垂下眼睛望着地板,接着朝右侧了侧身体,那只戴上手套的手握成拳头,在空中飞快地向上画了个弧形。我把身子向旁边一闪,拽住他的手腕,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后推,压在他的胸部。我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过去。他的一条腿在地板上向后撤了一步,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的手腕很细,被我的手指像个套子似的拽紧。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他像喝醉酒似的呼呼喘着气,张着嘴,嘴唇向后撇着,面颊上出现了好几块红色的小斑点。他想把手腕挣开,但是我紧紧压着他,他不得不又往后退了几步才没有摔倒。我们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你们家的老头儿怎么没给你留下点儿钱?”我讥笑他说,“要么就是你把他留下的钱都挥霍光了?”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嘶嘶地迸出来。他仍然在努力挣扎,要把我甩脱。“要是你想知道这些与你无关的屁事的话,我倒也可以告诉你。你所谓的老头儿指的大概是贾斯珀・默多克。这人不是我父亲,他不喜欢我,也没有给我留下一分钱。我父亲是一个叫霍拉斯・布莱特的人,他经营失利,把钱都赔光了,自己从办公室的窗户里跳楼自杀了。”“你这人倒挺容易挤出奶来。”我说,“只不过你的奶味太稀。刚才我说你老婆赚钱养活你,那话说得不对,我向你道歉。我是有意要气气你。”

我放开他的手,退了回去。他仍然在喘气,他那盯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怒气,但是说话的调门却低了下来。“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果你已经满足了的话,我也该走了。”“我刚才替你作了一件好事。”我说,“爱耍枪的人可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发火,你最好把枪扔掉吧。”“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他说,“我也很抱歉,向你抡拳头。但即使打着了你,多半也不重。”“没什么,用不着道歉。”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越来越远。我又遇到了一个怪家伙。在他的足音完全消失以后,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看了一眼记事簿,拿起电话机听筒来。4

电话另一端的铃声响了三次以后,一个童音未改的小女孩儿声音,透过嘴里嚼着的口香糖迸了出来:“早上好,莫宁斯塔尔先生办公室。”“老先生在家吗?”“请问,你是哪位?”“马洛。”“他认识不认识你,马洛先生?”“你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收购美国早期金币。”“请你等一会儿。”

我等了一会儿,大概正好是从里面办公室唤出一位老人到外间接电话的时间。然后,那边的耳机咔哒响了一下,一个非常干涩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是莫宁斯塔尔先生。”“有人告诉我,莫宁斯塔尔先生,你曾经给帕萨迪纳市的默多克太太打过电话,关于一枚钱币的事。”“关于一枚钱币?”他重复了一句,“真的,怎么样?”“据我了解,你想把这枚币从默多克的收藏品里买下来。”“真的?你是谁,先生?”“菲利普・马洛。私家侦探。我是替默多克太太办事的。”“真的?”这是他第三次使用“真的”这个词。他清了清喉咙。“你找我想说些什么,马洛先生?”“谈那枚钱币。”“但是他们已经告诉我,那枚币不准备出售。”“我还是想同你谈谈,见面谈谈。”“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改变主意,愿意卖给我了?”“不是的。”“既然这样,我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我,马洛先生。咱们谈什么呢?”听得出他已经有了戒心了。

这时我从容不迫地把我袖口里的王牌打了出来。“问题是,莫宁斯塔尔先生。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枚币是不出售的。”“有意思。”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知道?”“你是干这一行的,这件事你不能没听说过。默多克先生当年的藏品与他遗孀未去世前不能出让的情况,这在钱币界是有公开记载的。”

他“啊”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三点钟吧。”过了一会儿他说,“三点钟我同你在我的办公室会面,你大概知道我的办公室设在什么地方。你看这么办成不成?”“我会去的。”我说。

我把耳机挂好,又点上了我的烟斗。我坐在那儿望着墙壁。因为苦苦思索,脸上的肉皮都开始绷紧起来。当然了,也许肉皮绷紧是出于其他原因。我从衣袋里掏出琳达・默多克的照片,看了一会儿,最后认定这女人的相貌实在非常平庸。我把相片锁在办公桌抽屉里。我从烟灰缸里拿出默多克使过的第二根火柴,仔细观察火柴梗上的小字。这根火柴梗上的字是“优质火柴,W.D.莱特’3

6

”。

我把火柴扔回烟缸里。我自己也纳闷,为什么要查看火柴。难道它能提供我什么线索吗?

我把默多克太太的支票从钱包里拿出来,在背面签上名字,又填写了一张存款单和一张提取现金的支票。我从办公桌里拿出来我的存款单,把所有这些东西用一根橡皮筋扎好,放进衣袋里。

我发现电话簿里没有登录“魔力”路易斯的电话号码。

我把电话簿分类查询的那一部分摊在桌子上,⊃3;录下六七个有名气的剧院经纪人――他们的名字在电话簿里是用最大号铅字排印的――的电话号码,列了一张表,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询问。这些人的声音无一例外都极和气,都向我提出许多问题,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或者不想告诉我“魔力”小姐的情况。

我把写着这些号码的一张纸扔进字纸篓里。我给肯尼・哈斯特打了个电话,这人为《纪事报》撰稿,报道犯罪消息。

我们俩先在电话里逗了会儿闷子,接着我就问他:“关于那个叫艾里克斯・莫尔尼的人你知道些什么?”“在艾德瓦利开了家豪华的夜总会和赌场,离公路两英里路,靠着小山那边。过去当过蹩脚的电影演员。好像有不少靠山。我从没听说过他在光天化日下,在大庭广众前面开枪杀过人。也没听说他在别的什么时候杀过人。但是我对这事可不敢打赌。”“是个危险人物?”“如果需要的话,会很危险。这些家伙都看过电影,知道在夜总会当老板该摆出什么架势。他雇了个有名的人作保镖,那可是个人物。这人叫埃迪・普鲁。身高六英尺五英寸,瘦得像根竿子。一只眼珠不能转动,听说是在战争中打伤的。”“对于女性来说,莫尔尼是否也具有危险性?”“你的观点太守旧了,老兄。女人不管它叫危险。”“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叫‘魔力’的姑娘。有人说她是个女招待。我听说是个黄头发、高身量的美女。”“没有。听你的描述我倒想认识一下。”“别贫了。你还听说过瓦耶尼这个名字吗?”“没听说过。但是我可以替你问一问格蒂・阿博加斯特,要是你肯过一会儿再给我打个电话的话。所有那些夜总会的阔佬儿他都认识,也认识在夜总会混事儿的流氓。”“谢谢你,肯尼。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过半小时?”他说半小时足够了。我们各自把电话挂断。我锁上写字间的门,离开我的屋子。

在走廊尽头的墙角里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背靠墙站着,正在看报。这人穿着棕色西装,戴着可可色草帽,帽子上箍着黄棕两色热带印花布。我走过他前面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把报纸往胳膊底下一掖,挺直了身子。

他跟着我一起走进电梯。看样子这人非常疲劳,眼睛累得都快睁不开了。我走到街上,过了一个街区,走进银行把支票交上,又提取了一点儿钱准备零花。从银行我走到一家名字叫“老虎尾巴”的餐馆,坐在一个矮棚里。我要了一杯马提尼酒和一份三明治,穿棕色西装的家伙在酒吧的另一头儿坐下喝可口可乐,样子极其无聊。他把一摞零钱摆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把它们理平。他又要把墨镜戴上了,他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就隐形不见了。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有意把时间拉得很长。然后,我走回到酒吧里面的电话间。穿棕色西服的人很快把头侧过来。他把眼镜摘下,用来掩饰这一动作。我拨通了《纪事报》的电话号码。“有结果啦。”肯尼・哈斯特说,“格蒂・阿博加斯特说,不久以前莫尔尼同你那位金发美女结婚了,那个叫‘魔力’的女人。格蒂不认识瓦耶尼,他说莫尔尼在贝莱尔过去一点儿的地方置了产业,在斯蒂伍德新月大道上,一幢白色的房子,在日落谷北边五个街区。他说这所房子原来是阿瑟・布莱克・波帕姆的产业,这个花花公子从事邮购物品诈骗,被抓住了,财产都赔进去了。他的姓名缩写在大门上还没来得及更换。没准儿卫生纸上也还留着他的姓名缩写呢。格蒂说,他就是这么一个爱摆阔的人。我们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这就是足够了。非常感谢,肯尼。”

我挂上电话,走出电话间,看到了棕色西服上面和草帽下面那副黑眼镜。这副眼镜一见我就飞快地转向另一边。

我转回身,从一扇转门走进餐馆的厨房,穿过厨房走到门外一条小巷。在小巷里没走几步路就来到停放我那辆汽车的停车场后边。

我发动汽车马达,朝着贝莱尔方向驶去。这次没有灰色小汽车追在我屁股后面了。

5

在驶离贝莱尔俱乐部高尔夫球场一大段路以后,斯蒂伍德新月大道从日落谷北边缓缓地转了一个大弯。这条路两旁耸立着一幢幢小别墅。每幢都有自己的围墙,有的墙高,有的墙矮,有的是带装饰的铁栏杆,有的是多少有些老式的高栅栏。这里没有人行道,因为这一带谁都不步行,就连邮差过来也不走路。

这天下午非常热,但比帕萨迪纳凉快多了。空气里散发着阳光照射下令人倦怠的花草香气。从栅栏和围墙后面传来水唧筒喷射草坪的飒飒声响和割草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徐徐移动的清晰的嗒嗒声。

我的车向山坡上驶去。我开得很慢,一路寻找大门上的标志。我找的是代表阿瑟・布莱克・波帕姆的A.B.P三个字母。在汽车快驶到山顶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这三个字刻在一块黑牌上。别墅的大门开着,门内是一条混凝土车道。

这是一幢崭新的白房子,新得扎眼,但相形之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却收拾得不太好。同这一带别的房屋比起来,这幢房子不怎么神气――最多只不过十四五个房间,或许还有一个游泳池。砖砌的围墙并不高,抹砖缝的水泥有意全都滋露到外面。整道墙都刷成白色。墙头上安着一圈不高的黑颜色铁栏杆。门房前面摆着一个银色的大信箱,印着A.P.莫尔尼的名字。

我把汽车停在路边,从院内的汽车道走到这幢房子的旁门。这扇门也是涂着闪亮的白漆,门上也安着一个花玻璃华盖。我扣了扣大铜门环。房子外面,汽车司机正在一旁刷洗一辆凯迪拉克轿车。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制服、面无笑容的菲律宾人冲我龇了龇牙。我递给他一张名片。“我找莫尔尼太太。”我说。

他把门关上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像我每次找人一样,总要在门外伫立很久。司机冲刷汽车的哗哗水声让人感觉清凉。这位司机是个小个子,穿着马裤,系着绑腿,上身的衬衫汗渍斑斑。他的样子像个虽然长大但模样并未改变的十来岁的骑马师,就连他一边刷洗汽车,一边口中发出嘶嘶声,也像驯马的人在擦洗自己的马匹一样。

一只红颈蜂鸟飞进门旁一簇红色灌木丛里,摇撼了几下灌木上的长柄花,又扑棱一下飞得无影无踪。

门开了,菲律宾仆人把名片递给我。我并没有接。“你有什么事?”

他用干裂的声音问我,仿佛谁在欠着脚走在一堆鸡蛋壳上。“想见见莫尔尼太太。”“她不在家。”“我给你名片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她不在家。”

他松开手指,让我的名片飘落到地上。他对我笑了笑,露出满嘴的廉价金牙。“她告诉我她不在家,我才知道。”

他砰的一声关上门,举动一点儿也不温柔。

我把名片从地上捡起来,从房子的侧面往前走了几步。汽车司机正在这里往凯迪拉克轿车上唧水,又用一块大海绵擦洗车身。这位司机生着红眼边和谷草似的蓬头发。一根纸烟早已熄灭,却仍然吊在嘴角上。

他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眼,看来这人不太愿意专心干活儿。我开口说:“老板在哪儿呢?”

叼在他嘴角上的纸烟上下颠动,蛇管水枪仍在往车身上滋着水。“问屋子里的人,伙计。”“我已经问了。他们把门砰地一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