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3 08: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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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魏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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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二)

古代奇幻小说:绣云阁(二)试读:

第十一回 盗电光三缄负疾 游白马万里思亲

三缄征鞭急举,由东而南,极目坦途,往来行人不绝如数。

谓其仆曰:“一地有一地之境界,真所谓地阔天宽,风俗各殊,令人玩赏不置也。”仆曰:“昨夜道庵变幻奇同,光耀洞中,但不知主人异地而卧,曾有所见否?”三缄曰:“吾自下榻斗室,尚未入梦,渴极思饮,蒙一老道赐茗数盏,自豪饮后,虽未熟卧,亦无他异焉。”仆曰:“吾有瞩目之奇,敢质主人当作何解。”三缄曰:“尔试言之。”仆曰:“昨夜就寝,梦初醒时,瞥见榻前立一孩子,其龄不过六七,或时身如乞焉,或时身若富翁,形象靡常。偷觇久之,转瞬不见,吾以为出户矣。殊刚合眼,被重如山,气几逆而难出,掀之以手,不动,开目睨视,前孩已入吾被,手摸吾乳。乃戏以哺之,孩子欣然衔诸口内,始而轻吸,恨无乳出,力以齿啮,痛极,掀被而起。彼将两手紧抱吾胁,口仍盛吾右乳,推之不脱,若生成焉。吾骇甚,举手乱击,孩子负痛,坠地有声,以足踏之,俄而寂然,知已毙矣。及俯首细视,非孩子,乃卧枕耳。吾惊讶良久,自今思及,究不知卧枕若何能化人形。”三缄曰:“尔平素身居贫困,凡一坐一卧,思易穷躯为富体,此心有乎,无乎?”仆曰:“以困穷而思富厚,何时不有是心。”三缄曰:“此孩子之来,正尔心有所思也。殆其孩化为枕,是尔心清后而始知。其为枕也,如心无清时,睡梦昏昏,无怪不见于幽室。”仆曰:“如是,吾主历游数十郡,凡所遇妖魔皆心未清者致之欤?”三缄曰:“然。”仆曰:“吾今而知怪自心生,持其心而不敢乱思矣。”言谈至此,耳闻人声济济,喧闹不休。仆曰:“市廛已近,其前征乎,抑于此地息肩乎?”三缄曰:“昨夜未克安寝,可就此市早早驻之。明日遂行,亦未为晚。”仆诺,遂入市中,止于旅舍,三缄身倦,倒榻而卧,仆人无事,在市廛前后游玩一遍,亦归舍而卧于寝所。

是市之西,蛮金洞里有一妖物,系龙精修成。是日天外闲游,见此市内一光如电,时随清气盘结,或上或下,转折不停。

龙精暗思:“小小廛市,岂有真仙异宝在乎其间?”当呼当方询之。当方曰:“市有三缄住居旅舍,故清气直透斗牛耳。”龙精曰:“是非紫霞门弟虚无子所脱胎乎??”当方曰:“是矣。”龙精曰:“清气盘结,固彼前生根底,而电光闪灼,又自何来?”当方曰:“非小神所得知也。”言罢而隐。龙精窃自计曰:“此必身有仙宝,吾欲上升,何不盗之以助其力。”转思宝佩彼体,自然检点周密,盗又何能。

正设策间,前面黑云闪闪,突如其来。中一大肚巨人,手执两钳,威然独立。龙精吼曰:“何方妖属,敢与吾对立耶?”巨人曰:“吾系蟹妖,名虎,其去游者,为访龙精耳。”龙精曰:“访彼何事?”蟹虎曰:“紫霞真人命虚无子临凡阐道,脱化三缄,诛及妖部万千。吾心不服,曾搬大王赤鲤往吾噬之,奈被紫霞得知,暗以如意金钩将赤鲤收伏。幸清虚讲情释放,常怀不忿,嘱吾告之龙精,以复前仇。吾不知龙精所居何地,每日乘风四顾,难觅踪迹,心殊歉然。”龙精曰:“如是,尔颇有缘,吾即尔所访者也。”蟹虎喜曰:“果尔,则不负赤鲤命矣。”遂出云内,向龙精拜舞不已。龙精曰:“尔欲得三缄而吞之乎?”蟹虎曰:“然。”龙精曰:“三缄乳子在此市廛,但不知身旁有何宝器。”蟹虎曰:“尔乌知有宝器耶?”龙精曰:“精光相随于清气中,非宝器而何?吾见宝器之光,正思盗此,尚无其策,不意得遇蟹兄。兄如欲复前仇,可为吾盗之,方许后助。”蟹虎曰:“若得龙精助吾,吞噬三缄,拾芥不啻。盗宝之命,吾何敢辞。”龙精曰:“吾妖目遥观,彼正卧榻。欲盗此宝,是其时也。”

蟹虎即坠云头,化作常人,竞入三缄寝所。三缄梦里恍闻有人呼曰:“速醒,速醒,妖物临矣!”三缄惊寤,急将电光珠持定,假卧如常。蟹虎入,被光照耀,心胆俱怯,辗转化为原形,不能脱身。仆人适觉,突见大蟹,骇极而呼曰:“怪入室矣,可持械器击之。”店主闻呼,约集市人入室,果见一蟹身大如筐,共相惊骇曰:“此蟹何来?”三缄曰:“不知。”右邻旅主曰:“吾知之矣。”市人曰:“尔何知乎?”右邻曰:“吾家祖父常言:此地先年有一雪姓,横不知理,乡邻族党遭彼横逆,敢怒而弗敢言。中有受害者,暗暗对天焚疏,竟遭雷劈,尸骸朽腐,化为小蟹,肖彼横行之态。后被洪水淹及此市,蟹尽随浪入江,恐此蟹儿深藏穴中数十年来,所以躯大如是。”

市人曰:“想彼横行害世,胡弗诛之?”右邻曰:“吾欲尝兹鲜味,以作醉蟹,何如?”市人曰:“如作醉蟹,非酒数瓮,弗能淹此躯壳,不如将绳系定,言及前情,遍示通衙,以为世之横行者戒。”邻左一人曰:“尔之所言,与吾闻异。吾祖传说,此市自古有之,当日市中常出佳酿。凡入市者,无不昏昏大醉,横行如蟹。是蟹也,其殆醉汉所化?言及前事,亦可以戒好酒之人。”中一少年笑曰:“左右邻翁所传,亦似不若吾所闻者为更确焉。”左右邻舍曰:“尔之所闻若何?”少年曰:“吾闻诸乃祖,是地当年乃一村庄,庄内牛翁好淫子媳,子媳每日炊黍,必执铁钳为之燃薪。忽被墙倾殒命,钳尚执手,故化为蟹,令彼常常持之。”

内有老叟曰:“薪台老人当执一钳,而蟹则左右俱执,牛翁之化此者,其所淫子媳殆有两乎?”又一少年曰:“吾闻咏《薪台》者不惟化蟹,而且化虾。”左右邻曰:“如何?”少年曰:“吾父曾言,离火村中有淫子媳数至三者,没后化之。”左右邻曰:“淫及三媳,胡化为虾?”少年曰:“虾形两手举钳,头顶一刀,淫三媳而化此,大约取其在世既与一媳碎菜,复为两媳燃薪耳。言及前事,岂不可为薪台老人并戒乎?”后一老翁曰:“尔等皆属传闻,比例亦似。以吾愚见,此蟹前世必遍行市镇,假充医生而售药者,不然,躯壳何似药箱而紧负于背耶?系之街旁,未始不可为医戒也。”三缄曰:“众兄留言,此怪来兹,甚属不详,诛之以绝怪迹也可。”市人诺,将蟹扛至市外,甫以械器击之,倏化为莺,冲霄竟去。

观者如堵,无不吐舌称奇。

三缄归舍,恐怪复返,辞主而行。行至五曲山间,龙精化为老翁,设一酒肆以待。三缄到此,见酒肆华好,止宿其中。

是夜老翁设馔,款待殷勤。主仆甫饮数巡,昏倒不知人事,龙精乘机窃取电光宝珠归于洞内。主仆此际毒已深入,如死者然。

碧虚真人云游至此,慧目遥视,知三缄宝器已为龙精所盗,兼毒以酒,忙将云头下坠,取出灵丹,纳入主仆口中。转瞬苏来,左右详觇,绝无酒肆,老翁亦不知所往。三缄骇然,急摸宝珠,珠已失去,知为老翁所盗。胸怀气逆,负疾难行。仆人扶持主躯,强行十数程,而疾愈深重矣。紫霞默会得知,又遣复礼子于前途道左化庵一座。三缄入庵后,紫霞化为老道,以药饵之。三缄疾可,言及失珠一事。紫霞曰:“仙家宝器,非有仙道不能任受。譬之世上穷汉,予以富翁之福,乌能享哉?”言已,复慰之曰:“公子保重贵体,俟诸他日,自尔合浦珠还。”无何疾愈,其仆促曰:“夏日已去,又至秋深矣。公子椿萱俱老,胡不退归桑梓,而徒以访友为事乎?”三缄曰:“不知不觉,菊放东篱,唯尔所言,时序几忘,可转征车以归故里。”仆闻喜甚,向北而归。

紫霞真人自三缄疾愈,祥光驾动,竟投云衣洞府。云衣闻报,恭迓入内,黍蒸白石,酒煮黄粱,陪饮洞中。筵将撤时,云衣曰:“真人领混元皇帝命阐道人间,佳弟虚无投生尘世,累为山精水怪、野鬼邪魔扰其身躯,死里逢生者再再,真人何不赐一二法宝,以敌妖属乎?”紫霞曰:“吾非不欲赐之,奈功行尚浅,不能守耳。”云衣曰:“吾曾于绿林庄前化为泥丸大国,将三缄引入,拜舞白凤,赐一电光宝珠,以助功成,吾兄知否?”紫霞曰:“多承盛意,但赐之太早,三缄不能守,被龙精盗去,且将毒酒毒毙主仆,碧虚活之。后因失宝得疾,几乎命丧,吾又活之,兹已北归故里矣。”云衣子闻言而怒曰:“小小龙精,敢盗吾宝,吾誓不诛之而不休也。”紫霞曰:“失此一珠固不足惜,特恐借以助道,他日收伏愈难。”云衣曰:“真人请归仙府,吾去追讨,谅不费力耳。”紫霞曰:“愿尔举手珠还,吾明日仍来贺之。”言罢,乘云而去。

龙精盗宝归洞,群妖庆贺,拜舞欢呼。云衣化一野妖撞入,正值龙精手捧宝珠,摩挲玩赏。云衣暗近身侧,出其不意,夺入手中,口念真言,宝珠一举,雷声震动,恍如山岳崩颓,洞内妖群纷纷四散。龙精不服,与云衣力斗空中。复以宝珠震之,一声霹雳,龙精胆碎,乘着黑气入波而逃。云衣宝珠已得,不复驰追,卷回祥光,仍归洞内。

三缄车辇在道,玩水观山,但见木叶萧疏,蓼花掩映,不禁情思触动,口占一绝云:“千里遨游所谓何,良朋不遇折磨多,韶光又到秋深候,蝉歇枝头亦懒歌。”吟毕,顾谓仆曰:“前面田畴广布烟火万家者,又是何地?”仆曰:“是地名号,非仆所知。如遇村人,询之自得。”行不数里,果见一叟与一稚子缓步在道,似乎闲游村郭而欲归者然。仆人疾趋近前,揖老叟而询曰:“贵地何名?”老叟曰:“贱地名白马庄耳。”仆曰:“庄有旅舍乎?”老叟曰:“吾村以耕读为业,耕读而外,非所知也。”仆曰:“村中尚乎耕读,足见传家有法。但旅舍毫无,来往者流将何以为息肩之所?”老叟曰:“村之东面,亦有市廛在焉。”仆曰:“吾主仆今日足力已疲,此去市廛,路途不知几许?”老叟将首摇而复摇曰:“远甚,远甚。”仆曰:“市远如是,主仆今夜何所栖身?”老叟曰:“相逢萍水,虽属他乡,借榻为安,岂无长者?”仆曰:“如老翁肯为见纳,感激良多矣。”老叟曰:“时不可待,急语尔主,吾愿为东道焉。”

仆人转告三缄。三缄至,向叟一揖,曰:“仆言老翁甚贤,愿借榻以安游子之躯,此德此恩,答酬何日。”老叟曰:“此宿一宵,何堪言谢。夕阳坠矣,可随吾归。”三缄主仆果随老叟行行止止,竟入重门。老叟导至中堂,稚子奉茗后,遥闻杯箸声。老叟问曰:“筵已设乎?”家人曰:“设矣。”老翁遂请入席,劝饮殷勤。酒至半酣,老翁曰:“吾观公子年华甚富,正宜鸡窗发愤,博取功名,胡为乎以青春子弟,风尘劳攘,岂其乃祖乃父家起贸易,公子欲继其志而为是欤,抑自乐奔走而然欤?”三缄曰:“否。小子生有癖性,道好辟谷,故周游四方,访求师友以参考之。一切禄位功名,在所不计。”老叟曰:“公子只一人乎,家庭犹有父母耶?”

三缄曰:“父母俱存耳。”老叟曰:“辟谷一说,自古有之,然能成仙者,只闻钟离、曹、李之辈,女也闻有何仙、藐姑、麻姑之传,未闻今时有拔宅飞升者也。子误矣,子误为人言所惑矣。以子有用年华,既不立志青云,为王朝报效,而椿萱浩德,又未克补报庭帏。惟求入圣越凡,朝日驰驱道左,尔父尔母倚闾之望,谅难免之。设或染疾在床,奄奄一逝,生不能养,死未能葬,抱恨终身矣。吾劝公子先将伦常力尽,待其只身无碍,再求大道未晚。”三缄为老叟数语打入心坎,默然者久之。老叟见三缄沉吟在座,将筵撤去,导入密室,扫洁床榻,向三缄而言曰:“公子长途奔走,劳顿极矣,即请自便。”言罢出户。

三缄床头独坐,计亲寿算,思亲形容,恨不能举翅高飞,得见父母于顷刻。思之愈急,夜不成眠,漏滴三更,忽然入梦。

间里在望,风景依稀,及行李入门,时寂寞无人,呼之家仆,亦无应者。忙进内室,见父母白发蓬蓬,双目瞑然,仰卧于榻。

三缄跪呼良久,父母始举目视曰:“尔三缄乎,再不归来,吾二老恐入黄泉矣。如到黄泉,心所不甘者,以儿远游未返,父子娘母未能一面耳。”三缄聆此,痛哭失声。一梦醒来,尚在他乡。趁天发晓,拜辞老叟,绝程而奔。

第十二回 奉父母诚感天地 读诗书道易功名

三缄自白马庄闻老叟一番言语,事亲之念日系于怀,兼之梦亲卧床,家人无影,心愈着急,与仆晓行夜宿,不辞风尘苦况,望乡关遄征。

行至黑水江边,苦无舟楫,沿江而转。转至江左又合一溪,其江愈宽。无舟焉能过渡。三缄心忙意乱,欲觅农夫访之,而农歌不闻;欲觅渔人访之,而渔歌不答。踌躇四顾,望洋悼叹者良久。忽听上流欸乃一声,一个小渔舟顺江而来,打桨渔夫颓然老矣。

三缄忙至江岸,呼曰:“渔翁渡我,重谢以金。”连呼数声,奈渔翁耳不能闻,摇橹直下。三缄急招以手,渔翁始停橹问曰:“尔欲过江乎?”三缄点额频频。渔翁曰:“尔可下至渡头,方好上舟。”言已,摇舟竟去。主仆于是疾趋下岸,若有数里,舟影毫无。三缄曰:“小舟何如是之速乎?”仆曰:“舟小而轻,所载无物,乌得不速?”三缄曰:“如是急急赶之,不然此舟一过,别无渡之者也。”仆诺,复趋数里,一嘴横隔,由嘴截出去,渔舟相去有百步之遥。三缄手语渔翁,渔翁向前指之。三缄奔向下流,汗盈浃背,幸至渡口,渔舟已傍岸系着矣。

三缄息定,揖渔翁而言曰:“祈老翁渡吾,过江吾必重重相谢。”渔翁摇首曰:“吾舟是吾产,捕鱼日常然,若贪尘世宝,不在此江前。”三缄闻之曰:“翁真廉士也。”渔翁曰:“红尘富贵,久已看穿,吾家子孙甚繁,产业亦厚,如欲享福一生,受用不尽耳。”三缄曰:“以翁之德与翁之年,正宜福享庭帏,娱欢老景,何必孤身在艇,遨游江汉哉?”渔翁曰:“人生不满百,消化如同雪;日在江汉间,所求长生诀。”三缄曰:“闻翁言谈,其亦廉而有道者也。不鄙朽木之才,愿拜门墙,师事终身,可乎?”渔翁曰:“吾尚求师不得,敢诩教人?”三缄曰:“老翁大道久成,其不乐为吾师者,吝而弗予也。”渔翁曰:“大道昭然天壤,要自求之耳。”三缄曰:“翁既吝道不予,可能行此方便,一渡吾否?”渔翁曰:“举手之劳,何烦累嘱。”三缄见其言词慷慨,主仆登舟。渔翁运动桡橹,缓缓过江。方举以金谢之,而渔翁舟去如风,转瞬间已帆扬天际矣。三缄伫立遥望,赞叹不已。仆恐途程有误,催促前行。

行去里余,三缄自觉心烦意倦,正欲得一旅舍早早息肩,不意刚到山丫,茅店在望,往来过客投宿累累。三缄与仆借此停骖,尤幸旅主甚贤,饭食酒肴颇堪裹腹。主仆餐罢,谢金入室。室内安置数榻,榻中一人呼吁,呻吟不绝于口。询其所以,乃奔走江湖,染疾在身而不得归者。言乃父母衰迈,妻儿悬望,不禁大放悲声。三缄曰:“毋泣毋泣,吾问尔疾重若此,可有药资乎?”其人曰:“无之。”三缄遂赠银两,嘱旅主为之调剂焉。

昧爽,主仆早起,被晓而行。约有廿旬,已抵桑梓。三缄喜极,茫茫然归,家人见之,奔告翁妪。翁妪呼入内室,泣曰:“儿归乎,吾疾卧床头已数月矣。”三缄亦跪地泣曰:“儿好远游,父母有疾而不知,儿之罪也。”即命家人遍访名医,调治亲疾。三缄衣不解带,步履不停,念念心心,望疾速愈。殊日复一日,呻吟愈甚。三缄思曰:“亲疾如是,儿视不救,何用子为?”于是暗割股肉,烹食双老,而其疾益加。三缄无可如何,只得每夜焚香,祈天默佑,历数十夕,心虔不担上皇为孝思所感,传太白金星而言曰:“朕御座前时有孝光透及,不知尘世孝子有何不遂,卿可人世一行查访。”

金星领旨,查得三缄为亲疾无方,求天默佑。云车播转,归奏上皇曰:“老君前登八卦台,传集诸真计议,大道久坏于旁迕,如不救正,一叨妖言邪术,势必扰乱不休,兼之旨奉瑶池,遂命紫霞专此大任。紫霞归洞,高竖聚仙旗,招集道门诸真,选择阐道之士。群仙拟得虚无子,虚无子推托再三。紫霞曰:“尔如临凡阐道,收得弟子归班,吾必阁建绣云,为尔宫室,长享仙福,永不足插红尘矣。’虚无子不得已,临凡脱化,更名三缄,周游四方,以觅良友。归来亲疾沉重,割股而外,焚香告天,因此孝光透及御座耳。”上皇闻奏甚喜,当传紫霞至殿。

紫霞朝罢,侍立于侧。上皇曰:“三缄乃虚无子所化,以阐大道于人间。今因亲染沉疴,孝感朕座,命尔往救,毋得迟缓。”紫霞领命,化为凡医,来至三缄门前,频呼售药。家人闻得,告之三缄。三缄切愈亲病疾,趋出视见一老叟,须眉古峭,身负药囊,遂腰遮面揖之曰:“老翁有活人之心,吾门售药,吾亲有难痊之疾,肯入蓬户以救乎?”老叟曰:“尔既心诚求之,吾又何吝?”三缄喜极,即请入室。诊脉毕,倾及药囊,与病者食之,一剂而愈。三缄喜出望外,方持金出谢,而老叟不知所往。三缄知为神救,焚香拜叩,以答恩膏。父母曰:“吾疾已瘳,儿从兹毋得他出也。”三缄诺之。自是膝下承欢,不离左右,饮食供奉,竭尽心力,不知不觉已历年余。

一日身忽困倦,间寝后,归榻而卧,魂离躯壳,竟在征途,居然主仆同行,恍如昔日景况。忽至一境,不似白马等处,山高而奇险可畏,睹其巅末,如在霄汉之中。三缄欲穷其境,向山巅而左转,又见相接一山,彼山之巅楼阁重重,鳞鳞万瓦,楼阁外蕉梧围绕,中有碧桃郁李,花开红白,错杂如星,一带粉垣,尽属青松翠柏。三缄一路游及,玩赏不尽而叹曰:“是境幽深可爱,胜过聚仙观多矣。”赏倦欲归,忙忙碌碌,由原路趋下。奈此山麓左右概系幽谷,深不可知,由幽谷而翘首望之,另有一阁似在云影之内,若隐若现,变化莫测。幽谷行尽,突起一峰,曲折纡徐,层层向上,约有数十里,始能得登峰顶。

三缄行力已憋,方到山腰。腰左一庵,玉砌金嵌,玲珑夺目。三缄倦甚,竟入庵内暂为息肩。入一二重门,毫无人影,惟见廊下花茸千丛,苔绿如毡而已。三缄诧异曰:“有此美观,何无守观之人耶?”复入上重,中坐一贵官,黼黻朝美裳,笑容可掬。三缄揖而询曰:“此山何名?”贵官曰:“佛顶。”三缄曰:“山巅之阁又何号乎?”贵官曰:“绣云。”三缄曰:“绣云阁内,所居何人?”贵官曰:“以待仙子。”三缄曰:“仙子所居,当名仙府。’绣云’二字,何所取义?”贵官曰:“以云为官,贵之至也;云也而绣,五彩俱毕,其贵重更可知矣。”三缄曰:“今时所居,属何仙子?”贵官曰:“今尚无之。”三缄曰:“贵官在此,所司何事?”贵官曰:“奉命来兹,看守是阁耳。”三缄曰:“可许一玩乎?”贵官曰:“他人不许,子则吾当许之。”三缄曰:“贵官可同游否?”贵官曰:“窃所愿也。”

三缄喜,缓缓度上,绕阁周视,雕龙刻凤,美不可言。但四面门楣尽皆紧闭,三缄欲入不得,询及贵官曰:“阁门胡以紧闭如斯?”贵官曰:“此阁一成,其门自闭,必待仙子到日,门始辟之。”三缄曰:“吾竭力登临,面墙而立,其中美富不得一观,心殊歉然。”贵官曰:“待诸异日,自有睹期。”三缄意欲若求以启阁门,殊掉首回观,贵官已渺。第闻阁内雷声震动,顷刻倒地,化为祥云。五色云内一物,似虎非虎,似龙非龙,向三缄直奔。三缄骇极,一惊而寤,所见情景,如在目前。自是心念中又抱游览之意,然被父母所禁,不敢傲之。

他日奉亲庭帏,其母询曰:“儿颜近日何减,其殆病乎?”三缄曰:“儿身甚安,何病之有?”母曰:“儿无疾而面带愁容者,必有所思也。其所思者,仍在访道乎?”三缄曰:“父母尚在,年近衰颓,儿即有访道之心,亦不忍远游耳。”母曰:“诚如儿言。彼知求道而不知有亲者,是弗识大道之所从出者也。然儿闲游四境已历数载,年逾十八矣。近邻某某与儿同庚者,耕焉则富,读焉则贵,早慰堂上亲心。若儿游手好闲,富贵一无所得,吾心忧甚。儿可仍继前业,奋志鸡窗,或博得一官一爵之荣,泥封紫诰,荣及父母,即儿孝也。吾乡生鹤观有儒士赫崇忠者,文名闻于远近,儿速入馆受教,以慰亲心。不然有子而不知耕,复不知读,恐贻邻里笑矣。”三缄曰:“母命儿读,儿从母命,不敢有违。”母于是谓其父曰:“何日吉星相照,可以入学。”父曰:“明日可也。”果于次日,三缄拜别父母,入生鹤观而拜师求教焉。

三缄乃仙子根基,所读之书不待讲明,而无意弗晓。一日师教他徒“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句,认“逾”为“偷”,认“家”为“冢”,认“墙”为“穑”,认“搂”为“楼”。三缄聆此,向师询曰:“师所教偷东冢穑而楼其处子,此言何谓也,祈师解之。”师曰:“东冢者,吾前岁,东家年姓,东冢其号也,平素为人吝啬不堪。那夜盗儿入室偷之,已登其楼矣,彼不知觉,谓为鼠子梭泥,是处子即鼠子,鼠子而不能解,师明告尔,乃耗子也。”三缄曰:“否,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言其暗越邻家之墙而淫彼女子也,师误矣。”师怒曰:“尔父母送尔攻书,还欲奸人子女耶?此种顽徒吾不乐教,尔可速去另从他师。”三缄苦苦哀求,师誓不允。三缄无奈,告辞而归。

或有人谓其师曰:“三缄之家修金必重,而且子弟颖悟,胡不教而逐之?”师曰:“吾少年懒于诵读,日混一日,忽已成立,孀母只吾一子,溺爱太甚,不知胸中如漆,年年送馆,尚望博取功名。吾于此时亦充为满腹奇才,洋洋得意。罢读后家遭贫困,设馆为师,遇彼目不识丁者送来子弟,随吾所教,彼不得知,吾即耍些身份,识破无人。至三缄所读之书,高吾百倍,每见呈书案上,已骇极矣,故乘其隙而逐之。”其人曰:“教学先生都有假耶?”师曰:“而今世上全是假派头耳,岂止我哉?”三缄归,乃父询其所以,三缄托之别故,不忍直斥师非。

母见三缄,怒形于色曰:“儿欲逃学,仍然远游乎?”三缄曰:“儿不敢矣。”母詈之曰:“尔自去寻师学儒,求道之言休为提及。”三缄领命,访诸乡邻。乡邻曰:“东崖观中雪如银者,奇才也。尔欲从师,此真儒门巨擘。”三缄访得,恐触亲怒,次日拜辞父母,即入馆参师后师。后师严,咿唔之声旦夕不辏三缄性最聪敏,师为讲解,则随解随得。师甚喜曰:“以子聪敏如斯,高掇巍科,只在举头一转。但毋自暴自弃,致误前程,师之望也。”三缄谨凛师教,伏案功课。功课暇时,思及求道一事,诵读之意未免淡然。东崖观左有张士林者,雪如银之高弟也。适得王朝拔擢,亲授进士职,归家祭祖,红旗紫盖,夹道相迎。路侧女男,无不叠肩赞叹。三缄见此荣贵,心已欢欣,又兼乡人夸彼父母善教,方得海内名扬,羡慕之声达乎四境。

三缄于是求道心念,又为功名所移。

时至秋分,师谓三缄曰:“尔功课再造,可以试矣。第试期匪遥,须尽尔心,以求上进。”三缄曰:“承师教诲,但恐弟子功夫浅陋,不能胜人。”师曰:“以尔文才,尚不居乎人下。”三缄暗计,倘得进取,荣入士林,一则以慰父母之心,一则以如吾师之望。未几试期已临,三缄辞别高堂,入试而去。

紫霞在宫,默会得知,叹曰:“红尘世界,真所谓迷人坑坎也。”复礼子曰:“师何所见而云然乎?”紫霞曰:“如虚无子修道数十劫,成一真仙,宜其蒂固根深,不落尘世圈套,俟道阐明,仍返仙班。乃始而求道心诚,访友四境,虽山妖木怪,水精邪魔,累扰其身,皆赖仙真护持,不能坏及。求道已有经矣,后被白马庄老叟动以情缘,忽然念起思亲,急归闾里。此固造道根本,断不可缺。夫何道易诗书,又为功名所炫,求道之志化作冰消。可见富贵迷人,更甚于诸精诸怪也。”复礼子曰:“如是何能破彼迷途?”紫霞曰:“非使彼功名遂意,不克淡其富贵之心。待心淡富贵时,然后徐徐引之,方可造功成道耳。”复礼子曰:“仙子降世入道如是之难,无怪俗子凡夫,坠狱如是之众。”紫霞闻言,微微默首,黯然不语者久之。

复礼子出,暗想:“吾师言及三缄迷却本根,若此其甚,吾且化一年少道士,以试彼入道之心,恐不尽如吾师所言亦未可料。”计定,移步换形,俨然一妙龄小道,直上阳关大路,急急趋奔。遥见三缄走马途中,徜徉自得。复礼子且前且后,不离不即,待三缄止于旅舍,竟与之同舍而宿焉。

晚餐已过,复礼子来至寝所,假为世故周旋,询及三缄曰:“相公何往?”三缄曰:“朝廷遴选人材,吾欲入试,一夺锦标耳。”复礼子曰:“夺得锦标何用?”三缄曰:“上而三代受封,下而妻子蒙荫,一呼百诺,荣谁如之?”复礼子曰:“荣则荣矣,吾见自古及今学士文人,名不可及,爵不可及,一旦泰去否来,半没于形罚之中。即能谨守官阶,得保首领,而人生斯世,寿算有几,刚见少年得志,贵重可钦,转眼而须发如银,身缠疾病,床头朝卧,不绝呻吟,一气弗通,已作黄泉之鬼。如在世稍知积德,尚能得转人身;如于贵显时造下罪孽无边,没入阴曹,罚变禽兽,岂不以至贵之体转而为至贱之物哉?”三缄曰:“如尔所言,富贵皆属无用,人生天地,不几无事可为乎?”复礼子曰:“人身有三宝:曰精,曰气,曰神。能将三宝熔成一片,可以拔宅飞升,不转轮回。以吾言之,习道为妙。君子而能深造,即不望飞升天府,亦可多延寿算,百载犹存,比之富贵荣华、暂得暂失者,为何如也!”三缄曰:“使天下人人尽入道中,人人尽成仙品矣,安得有人伦乎?聆尔言词,皆野道迷人,在所当诛之列。尔其急退,吾慵与尔谈焉。”复礼子见言不入,出户飘然。

三缄次早催促仆从,与同入试诸生前途造发,念念已在名场之内,再不作游山访道之人。大抵念切功名,其意不无贪龋三缄再战再败,见彼同侪得志,甚不服于乃心。旋纳一太学生赴都入试,得顶乡荐,荣耀归来,父母欣然,自不必说。然科名既为,父母虽喜之深,而婚配未成,父母又忧之甚。于是遍托亲友,亲诸名门巨族焉。

第十三回 查良缘三请月老 得王爵四失云卿

一日,复礼子、虚灵子、灵味子等拜请紫霞,传以火炼金丹之道。紫霞曰:“离宫三昧,取坎以填,鼎乘欲成,非巽门气聚不可。”复礼子曰:“师之所传,弟子同领,所恨者大道久颓其正,不知何时始能除得旁门,以归画一耳。”紫霞曰:“微尔所言,予几忘却前遣虚无子脱化三缄,恃彼仙骨道根,可以拔俗超尘,不为名利所惑,引人炼道,成功自在指顾。不意为所母迫,坠入名场,衣锦归来,道心已置诸度外。又兼父母遍访名门巨族,以定姻亲,如再迷弄一番,三缄仙根必坠落矣,尚望阐道乎?”虚灵子曰:“三缄既入迷障,师将何以破之?”复礼子曰:“吾师前言三缄之迷不可破,吾未深信,固暗近身旁,巧进言词,指以正大。彼果力辩为妄,慵与吾谈,入主出奴,信不诬矣。倘又得美妇以为匹配,嗜欲交攻,恐虚任阐道之名,终作地狱之鬼。仙根一失,万劫难复,不亦负彼数百年苦炼之功乎?师如不救,是师害之也。”紫霞迟迟言曰:“欲救三缄,尔二子速入月老宫内,苦请月老来此,查其所配。如将所配除去,自然童真不失,阐道尚有可期。”

二子领命,祥云驾动,直坠月老宫前。月老知之,呼二子入。二子拜舞毕,月老曰:“二仙子不在洞中炼道,来此胡为?”二子曰:“吾师切有所求,特遣吾二人恭迎月老一往。”月老曰:“尔师所求,老仙亦可。尔可先返,回复师命,吾与童儿持册即至焉。”二子曰:“月老既已许吾,切毋吝步。”月老曰:“老仙许后,决不食言。”二子归,回复紫霞洞外恭候。

候不一刻,月老临矣。紫霞接入洞府,朝拜后立于其旁。

月老曰:“今蒙紫霞见招于吾,所议何道?”紫霞曰:“因三缄择配人间,恐得配而为色所迷,欲祈月老查其册内配女何人,断彼夙缔之缘,以为阐道计耳。”月老闻言,命童儿展册,查是郡女子所配,初无有三缄者。月老曰:“册内查已,其名并无,谅彼以仙子临凡任肩阐道,故未注吾之册。册中无配,永无配矣。”复礼子曰:“月老所云册内无名,即无配偶,世之前有配而后无者,其故何也?”月老曰:“前有配者,以前生能结善缘也。及其得配复结恶缘,应绝子孙,故将所配收之,使彼孤独无依,以彰为恶显报耳。”复礼子曰:“前无所配,中年忽得佳偶而延及子孙者,又何故也?”月老曰:“以前世而论,彼应无配转生,后或孝弟动天,而予以配,或忠信动天而予以配,或广结善缘而予以配。此五常克尽,善道能行者,不应绝其子孙也。”复礼子曰:“世之有配无子者,何哉?”月老曰:“有配无子,心刻而毒也。”复礼子曰:“既刻而毒,宜绝配矣,胡配存而不死?”月老曰:“留之以待宜改也。”复礼子曰:“世又有原配无子,而纳小星,岂小星亦注册中乎?”月老曰:“前生所注,有三妻四妾者,有一妻一妾者,皆自善行定之。至于嗣有无,视彼作为为转移,不在妻妾之多寡。复礼子意欲究其根源,月老已上云车,回宫而去。

紫霞谓二子曰:“册中无名,谅伊父母即求亲甚急,终不能成。尔二人可于云端时时查及,陆续回报。”二子得命,每日乘云四望,以察三缄。

三缄自举孝廉后,父母择配维殷。然媒妁往来,非男家不求,即女家不允。约有半载,作伐者不下数十,迄无一成。时值春初,三缄命仆携茶档酒植,为踏青之举。银鞍白马,遍玩乡村。村外白谷庄有云上衣者,进士也,官至亚卿,丁艰回籍。

相隔虽仅廿里,三缄从未晤之。不意上衣亦于此日见得花开桃李,执杖游春。刚出庄门,恰与三缄相遇。三缄见此老叟悠游步履,知非村郭农人。上衣睹及三缄尔雅温文,知非田家俗子。

彼此顾盼,暗为交羡不已。久之,三缄以己属后生,下马近前,先为致敬。上衣亦接以礼,而询曰:“相公何族?”三缄告之。

上衣曰:“相公其前科领荐之李某乎?”三缄曰:“是矣。敢问老翁又何族哉?”上衣曰:“吾族云氏,上衣其名也。”三缄曰:“当朝亚卿,名震天府者,即公也耶?”上衣曰:“一概虚名,何堪挂齿。”三缄曰:“公乐踏青之游,吾有酒植,命仆设于杏花枝下以赏春光,可乎?”上衣曰:“可。”二人于是席地而饮。三缄兴致浓时,不觉口成一绝云:“红含绿吐一春宜,调燮阴阳孰得知?杏蕊枝前纱帽客,东皇何忍遽抛之。”上衣思曰:“此子吐属不俗,吾若不作数语,彼以吾为老发无方矣。”亦口占一绝曰:“春风吹放百花迟,杏是飞红第一枝,他日名场期得意,调羹巨手定归伊。”三缄闻之,笑曰:“公过誉矣。”因慕翁才,不忍遽失,急命仆人酌酒,而酒樽已空,三缄正无以为情,上衣微会其意,曰:“寒家即在咫尺,君能枉驾以增辉于蓬荜,吾愿足矣。”三缄曰:“村野鄙夫,妄入大人之门,恐为公所不龋”上衣曰:“子毋太谦。”遂命仆从,驱驹前往。二人徐行缓步,顷到重门,上衣导入,嘱家人烹茗煮酒款待嘉宾。

筵罢闲谈,更已三报,上衣亲导三缄入于寝所,安慰数言而出,自归内室,私语夫人曰:“吾观三缄骨格清高,必为国家梁栋。梅姬小女尚无配偶,吾欲妻之,尔以为何如?”夫人曰:“大人所取,妾有何词。”上衣曰:“吾闻三缄贵而且富,媒妁甚伙,总以女貌为嫌。明日可命梅姬艳服凝妆游于园内,吾导三缄入后,假托他事出园,俾彼得见女儿,加以风示,自倩媒下定矣。”夫人诺。

次早,三缄告别,上衣苦留,三缄不忍拂情,逐止于此。

晨餐已过,上衣曰:“吾有园一所,花木虽众,恐不足以赏文人。”三缄曰:“公有佳园,何妨赐一入之,以广识见。”上衣于是缓缓前导,方入园门,忽向三缄言曰:“相公直入园中,吾呼仆人燃炉鼎之薪,以款嘉客。”言已,转身而去。三缄入,瞥见名花异种数百余盆,又值令司东皇,缀紫飞红,蛱蝶游蜂,花间不断。三缄手舞足蹈,将左隅花卉尽情赏玩一周。刚转右隅,见一幼女美若西子,身服紫色裙裳,概以五色线纹,刺着万朵梅花。突见三缄,一容变紫,忙呼婢女,斜由西角搴帘而入焉。三缄极目久之。上衣倏至,呼仆烹茗,重整盛馔。三缄饮已,告辞归家,闷卧床头,暗思此女不置。

复礼子云端察得,归告紫霞。紫霞又命二子请月老来宫。

月老曰:“紫霞重请吾躬,所为者何?”紫霞曰:“烦月老天尊查云上衣之女,所配谁氏?”月老遍查册籍,此女无名。紫霞曰:“凡于东狱殿领票投生者,或男或女,皆上月老之册,凭月老查其夙缔而配之,此女何无名乎?”月老曰:“男女无名均属妖部偷生人世。待吾照以鸳鸯宝镜,彼必自现前因。”紫霞曰:“如此甚好。”遂随月老,将云头一按覆盖上衣第宅,以镜下照,镜内现一女子,身佩红梅。月老曰:“此女非他,乃梅精窃生也。”紫霞曰:“是妖曾投福海为徒,被意淫、么姑所害,死于他日。今以色身迷及三缄,如何区处?”月老曰:“可施法力以秽其形焉。”紫霞点首,捏定手诀,向梅姬一指,如花如玉之貌化为可憎可鄙之容。

三缄央及媒媪,再为偷视,媒媪以其貌不扬告。三缄疑甚,复托故踵府,偶遇此女,果与前异,遂弃之。上衣虽恨于心,不便明言,惟思另寻他事,以泄此忿而已。充配之仇,由此而起。

东邻梁公子,一日柬招三缄,饮于何氏园内。何翁二女,一名桃婢,一名杏娇,白璧虽佳,难以方其姿质。三缄饮此,二女亦有炫玉求售之意。三缄倏见,视不转瞬。梁公子曰:“何氏系吾舅衿,君如不弃,吾愿作伐。”三缄为女色所迷,即求公子一言,以作英皇佳偶。公子告之舅氏,舅氏诺。三缄归禀父母,遂纳彩焉。虚灵子查得此举,忙告紫霞。紫霞曰:“是非月老不能查及也。”二子仍往迓之。月老至,紫霞以何氏二女告。月老查册,亦无其名。复取宝镜,照已而言曰:“此乃意马洞之意淫与坏肠洞中枯腑么姑所化也。然三缄既已下聘,欲了此事,非收二女之魂不可。”紫霞如命,当施法力,收去妖魂,二女同时负疾而殒。何翁报之三缄,三缄曰:“吾身无福,不能享此佳人,有累何翁失兹双玉。”因命家仆赎以金帛,厚备衣衾厝之。

自是以还,绝不言及婚配。然色心虽淡,名场之念又复怦然。适梁公子寄音来家,约入都中以求上进。三缄复信后,卜定吉日,与公子竟赴天街。揭晓时,三缄下第,公子入彀。三缄败兴,即欲言旋。公子正之曰:“兄来都中,途程万里,纵不获名驰杏苑,亦应得一职慰以父母,胡之云返耶?”三缄曰:“兄言固是,职从何得?”公子曰:“现居宰辅有余腾蛟者,敝族姑丈也。吾代求之,必有以报君焉。”三缄曰:“果尔,则感激多矣。”次日,公子拜见宰辅,为三缄方便数言,宰辅与彼调停,得一百里侯之职。留都数月,出仕昆明,命仆归家,将父母迓至滇南,同享爵禄。

昆明邑北董明忠父没母存,娶妻赵氏,婆媳相得,从无嫌隙。明忠因家寒莫措,以驮药为生涯,奔走江湖,未有定向。

或一月一返,或数月一返,岁以为常。时当炎热,明忠之母呼媳言曰:“今宵酷热不堪,不若出户乞凉,待至更深,然后归寝。”媳然其说,即将竹几移至绿杨树下,对坐闲谈。其媳年少贪眠,语言三两,已凭几而卧。卧刚片时,闻婆呼声,惊而问曰:“婆欲卧乎?”不应。再问,亦不应。媳骇,近前抚摩,空几也。恐婆神倦先为安寝,逞步入户,以手抚榻,人影绝无,急燃灯檠,遍室搜寻,亦无形影。心疑在厕,入厕呼之,终无应者。仍执灯檠照至几前,但见几下模糊血迹,其色尚鲜。骇甚,狂呼邻里。邻里至,媳将乞凉等情诉之。邻人曰:“是乃奇事,可执灯火寻及周围,如被虎噬,谅去不远;即为人杀,尸必在焉。”应曰:“诺。”及四方寻遍,犹是踪迹渺然。左右邻人各恐受累,约同次早禀之邑宰。

三缄闻报,乘舆亲勘。勘毕,当询其媳。媳以失婆情事历历告之。三缄曰:“尔夫安在?”媳曰:“吾夫贩药而去,迄今三月未见归来。”三缄曰:“尔婆平日爱尔否?”媳曰:“婆恩深厚,待吾犹女焉。”三缄曰:“尔家前数日可有人来往乎?”媳曰:“无之。”“平素寄有干亲乎?”媳亦曰:“无之。”三缄复至乘凉处察视一遍,转询之曰:“呼救者声急而悲,呼卧者声和而缓,尔婆所呼,其声如何?”媳曰:“睡梦中突被惊醒,呼声何若,乌能悉之。”三缄曰:“尔醒后岂未详视耶?”媳曰:“月影已坠,天色昏暗,即视亦不能见耳。”三缄审问数次,其词皆同,询之邻人,俱言婆媳相得。沉吟良久,忽指其媳詈曰:“是必尔不守妇道,卖笑深闺,素恨尔婆为碍眼之物,因商奸匪,乘夜杀婆沉尸于江,以掩众人耳目者。如实招认,将尸献出,吾则罚奸夫而赦尔,不然罪坐尔躬。”媳闻是言,呼天泣曰:“天乎冤哉!妾守闺门正道,奸夫从何指之?”三缄不得其情,带回衙内严为审询,所供如前。

于怒甚时,未能庸心细察,加刑极酷,其媳受刑不过,勉强招以婆乃自杀,尸沉宅外海子之中。三缄判令媳坐其罪。文递上司,正值云亚卿三年服阕,暂以督抚用,接任于此。见文怒曰:“所辖之区逆媳弑婆,乌得无罪?”遂持朱笔批转行文,中有“降职留任,不将是案判楚,奏罢官阶”等词。三缄见是批语,心思缭乱,日夜不安。暗暗饬役访查,总无音耗。

秋中节届,明忠自外归里,刚近桑梓,见母在途。明忠询曰:“吾母何往?”母笑曰:“娘遇鬼矣。”明忠曰:“如何?”母曰:“那夜与媳宅外乘凉,月影将沉,媳已入梦。忽一汉子至吾几侧,请与伊母治疾,娘告之曰:“吾非医属,生平所能者,止有治目咒翳耳。’其人曰:“吾母即是此恙,从尔所能,故相迓焉。’吾不欲行,彼持利刃刺一人于几前,曰:“尔若不行,有如此罚。’吾畏,随行数里,至一大第,其人入,扶一老母出,两目皆翳,被吾治之而愈。由是求吾者纷至沓来,陆续治目数十家。日时已久,恐媳无侣,今日辞归,路过村,迓吾者之室,大第依稀,细细视之,古冢也。中一枯首,两目尽插竹根。吾回忆前情,概与拔出。刚行数里许,不期而与儿遇焉。”

明忠闻言骇极,催促老母驰归家庭,不见乃妻。询诸邻人,邻人详诉报官之由与妻受刑之惨。母子遂入邑内,词禀三缄。三缄询明,递交上宪文批,媳予释放,而三缄之职,以无才妄断了之。

三缄归都,仍求宰辅调停,数月将已,出仕南昌。又值云卿调回,兼办府尹事,以三缄妄断之案上奏,复行停职一月有余,无何,梁公子外用正满升受侍郎职衔,三缄谊属相知,执柬拜见。公子曰:“兄何未仕而悠游都下哉?”三缄以前情诉之。公子曰:“弟自为兄缓求,兄毋出都他适。”异日,上召公子咨询外省风土人情,公子乘机密奏三缄才堪执政。上已许矣,又被上衣得知,暗为劾奏。上怒,召公子而斥曰:“三缄前辖昆明,妄断之罪,尔可知否?”公子曰:“臣由外用调归,实不知也。”上曰:“念彼读书士子,留都学习案卷,待民情熟后再用不迟。”公子闻谕,出语三缄。自此在都,常于部内效奔走、书文案焉。

将近半载,刑部尚书金以兰见而器识之,因授以员外郎之职。上衣此际己任兵部尚书,偶到刑部衙中,遇及三缄,假为世谊周旋,始知刑部受职。恰遇礼部主事汤为城与逆贼通,上命兵部提问。为城供后,上衣复奏三缄亦与同谋。旨下,为城斩首,三缄暂寄天牢。父母闻之,入牢顾问,大哭不已。梁公子明知上衣为女挟嫌,欲置三缄于死地,约及尚书宰辅联名保奏。上批:“既已罪获同谋,理宜出决,姑念无有实据,谪入辽阳待罪三年,罪满时准归为民,不得重入仕籍。”公子见此,甚为三缄伤之。

三缄出得天牢,公子治酒一筵,为之饯行。三缄泣曰:“吾谪辽阳,途程万里,有亲而不得奉,祈贤弟接入府中,月给俸钱以为衣食。倘徼天眷,他日生还故国,自尔如数相偿;若死他乡,其恩亦不忘于泉下。”公子曰:“吾兄父母,即弟父母也。此去辽阳,内顾无忧,俟至三年罪满归里,仍以桑梓为乐,毋庸以仕进为心。即此已知宦途味淡,荣华不久矣。”三缄诺。

公子赠金数百,并及同人资助千有余两,三缄留半奉亲甘旨。

临上道时,跪辞高堂,大哭而去。

第十四回 谪辽阳情伤毒役 过秦岭念切慈亲

三缄自辞双亲,身系刑具,在兵部堂上,俟其发落起程。

可恨上衣于遣发时,私语二役张顺、吴辑曰:“尔解李某,若近辽阳地面,暗将性命结果,讨一病故文书回复,吾自重重赏之。”二役领命,押上附关大道。在本都所辖之地,尚以老爷称呼。行至月余,地异人殊,二役做样装模,已不似都内情景。三缄暗想:“孤身只影,难与为敌,只得时沽酒脯,以贾其心。”路途中或疾或徐,犹不受其呵斥。

又行数月,银已无几,酒脯渐希二役常在路途吼詈之曰:“尔非天上孛宿魔星,同什么谋,造什么乱?触了上怒,充配辽阳,万里迢遥,风霜受尽,在尔自作自受,份所当然。吾二人代尔奔劳,随侍长途,同受驰驱之苦,虽得尔点酒食,未尝一餐醉饱。尔宜自便,休在道上缓步轻移,而为今不比官时喝六呼幺,有人奉承也。从此言后,如若一日不行二百里途程,张老爷、吴老爷实不爱的。”

三缄曰:“张头、吴头,耐烦些须,念我无辜受累,冤遭不白,自幼攻书学馆,难于奔驰,缓缓待吾,自有到辽阳之日。”言殊可悯。张顺勃然大怒,以手指三缄之额而言曰:“你这王八弹子,真是不懂人情。辽阳历都里约万余,兵部所发银两原有定数,如任尔迟迟步履,倘多延一月,他日老子归去,岂不是要乞丐一月乎?”吴魁曰:“如行再缓,蛮法治之。”张顺曰:“若动蛮法,尔命休矣。”吴魁曰:“前后话且休提及,可将尔那犬足发快当些。”三缄被张、吴二役语言三,气得双泪交流,不敢稍酬一句。自是为役所逼,奋力前行。

复行十数日,已近秦岭。三缄举首望之,岭若长虹,横隔天外;云霞星斗,出没皆在半山。暗自思曰:“辽阳隔岭不知几许,如在岭外,不想再回乡井矣。”思念及此,咽呜不止。

耳闻二役相与言曰:“是地人稀,旅舍寥寥,此去南关不识还须几日,可至前面逢人问之。”行约里余,见一小溪,溪上芦花皎洁,如雪花之深处,隐有茅舍在焉。二役与三缄绕溪而行,行至茅舍,日已西坠。三人同入,店主询曰:“客来何地?”二役曰:“吾在都内押一皇犯,充配辽阳,前当解役时,曾至秦岭下,但暂来暂去,路已生疏。动问主人,前面尚有旅舍否?”店主曰:“荒凉之区,旅舍稀少,后因充配军犯连年甚众,故旅舍亦伙。近来充配渐寡,旅舍拆去者累累矣。而今前面业已拆尽,必到南关方能容人,外此则无有也。”二役曰:“此隔南关,路程有几?”店主曰:“两日可到。”二役曰:“两日方到,饮食何由得乎?”店主曰:“必办干粮,以充二日之饥焉。”二役曰:“宿居何所?”店主曰:“此地芦茅茂密,结芦而卧,亦可栖身。”二役曰:“如是,今宵下榻于斯,明日再作理会。”三人餐罢饭食,归室安寝。

刚欲入榻,张顺曰:“吴伙计,可告便否?”吴魁曰:“欲去。”二人于是执灯同往,转转折折,已入厕中。三缄近日常防二役暗害,尾后窃听。果闻张顺谓吴魁曰:“历来解押皇犯充配辽阳,能有几人竟入辽阳地界?每到是处结果性命,归以病故禀之。我戴月披星,来兹僻壤,乃已心荆明日押到前面,将犯刺杀,抛入芦花,仍返此间止宿一夕;然后急急归从原路,岂不稍省辛苦乎?”吴魁曰:“弟心亦欲如是,且起解时云大人已有刺杀之命,事不宜缓,明日下手可也。”三缄窃听至此,心胆俱碎,退归寝所,暗思脱逃良策。

移时,二役入室,同卧彼榻,未逾一刻,鼻息如雷。三缄夜不成眠,右想左思,未得其计。忽闻旅主与老妻言曰:“今日二解役所押之人,可惜骨嫩年轻,死在旦夕矣。”妻曰:“彼无重病,乌得速死?”旅主曰:“凡解皇犯至此,多遭刺杀,能到辽阳者十中不过二三。”妻曰:“何不救之?”旅主曰:“皇家要犯,如何敢救?”妻曰:“彼胡不自逃耶?”旅主曰:“彼如肯逃,出户右行,芦花愈密,由溪转左,尚有黄姓旅舍。特恐彼不知,明日定遭毒手矣。”三缄幸闻是语,遂将缧绁与银两卷入怀内,轻轻走出。喜此旅舍以芦干约束为门,易于启之。

三缄出得舍外,但见星光隐约,月影依稀,即如店主言,向溪右而去。时至秋季,虫声唧唧,玉露盈盈,三缄绕溪徐行,步履衣衫概已湿透。俟至天晓,隐于芦花密处,虽觉寒冷,不敢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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