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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12: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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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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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

女先生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女先生作者:不画设计:小暑暑排版:小暑暑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1章家有喜事

三月中旬,北京刚现出几分春色来。

一户大宅院外,车马簇簇,从汽车上下来的宾客俱是一派富贵气。抬头只见门楼正中挂着“韩府”的匾额,又垂满了一列喜庆的大红灯笼。客人随着听差往里头行,经过的重重院落和廊子,都由彩条和红灯笼点缀。进入大厅,正中央摆了音乐台,四周围拢了人,都在静听着钢琴曲。

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妇,穿了一件窄小的黑底红色牡丹花纹的绸旗衫,头上束着金蟾珠压发,斜插了一支西班牙硬壳扇面牌花。因往外头走了一圈,臂上还搭着白底红花的披巾。

音乐声停,掌声响起,少妇却一直拿眼搜寻着什么。

及至有人上来恭维她:“大少奶奶,你们家可真是人才辈出,五小姐将来大概可以做个音乐博士了。”

这位人称大少奶奶的女子,名叫沈初云,她此刻已经端起微笑来,与客人热情地交谈了几句。

只见乐队上场了,年轻男女伴着音乐,纷纷相携步入舞池。

沈初云可没心思应酬跳舞,忙转出屋子,欲往后头新房里去找人。

昨夜,沈初云跟丈夫韩仲秋约定好了,不管他在外寻花问柳闹到什么地步,家里办喜事他总不能太出格,必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可是,沈初云才送了孔老夫人出门,再回来就看不见韩仲秋的影子了。

对于夫妻间的感情,沈初云已经是看淡了,心也死绝了。可不管外头的情人再如何地蜜里调油,亲兄弟的面子总是该给的。若韩仲秋今天不肯做这个面子,又不是她沈初云一个人脸上挂不住。这可是外交总长的府上,多少眼睛盯着要看笑话呢!

经过了几重碧廊朱槛,已经到了新房门外。

乌压压一片人都是新郎官的朋友,各个笑得开怀,把新房挤得水泄不通。就听见里头一个尖嗓子不满地叫了起来:“哎呦,麻烦你们让条道儿。你们这些人也是的,这是赶着要打仗呐,眼睛也不带瞧着人的。”

有人便与她调侃:“二嫂,你说话可要当心呦。今儿是仲坤的好日子,提什么打仗不打仗的话。”

沈初云听这般说,就知道是她的二弟妹梁绣珍在新房里待不住,逆着人群挤出来了。便暂时搁下心里的阴云,从一个失意的妻子迅速转变为一个顾全大局的大家族长媳。挤上前拉住她的手,为了哄着她高兴,还亲昵地唤了一声“二妹”。

然后拉着梁绣珍回到自己屋里,挨着一起坐在沙发上。

梁绣珍气得直磨牙,口中不停地埋怨家里的三小姐韩燕琴今天表现得太得意了。

沈初云便笑着劝道:“好了好了,木已成舟,还气什么呢?今儿到底是好日子,你说的话,让人听着也实在不舒服。里头母亲还在呢,惹得她老人家不痛快了,又要挑理了。”

梁绣珍有些不认同,冷笑着说:“大嫂,你别多心,我就事论事地说一句,吃亏的不是你表妹,自然你能够做到说过去就过去了,我却不能呀。”

她口中的表妹,是财政次长的掌上明珠,名叫邓丽莎,去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原说韩家的老四,也就是今日婚礼的新郎官韩仲坤,配她那是年纪家世都相当。又因梁绣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种说法,人的一生能撮合成一段姻缘,就是积了一个大善,将来定有后福的。因此,她这媒人做得比当事人还上心,非要喝上这碗冬瓜汤不可。

谁知,半路杀出了今天的女主角向兰。新娘子家里办着一个一二十人的小厂子,因她父亲遇上一些资金问题,北上来寻门路,顺便带着女儿来游玩一番。

天下的巧合都是这么来的,他们寻的门路是韩府的三姑爷。一来一去,这就促成了一段良缘。

沈初云不觉联想到自己的婚姻之路,就敛了微笑,沉吟道:“其实这个年月,婚姻自由总是好的。虽说亲戚帮着牵线,知根知底可靠些。但缘分是两个人的事情,旁人替他们想得再好,也无济于事呀。”言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梁绣珍欲待接言,扭头一瞅,只见沈初云眼圈有些微红。因想到沈初云的婚姻先时也是家里亲戚撮合的,如今却发生了危机。虽觉得这是两回事,倒也犯不着继续说下去引得她垂泪,便也吞了口中的话,只管静默着。

一天的热闹归于沉静,不知不觉,白墙壁上的挂钟打过十二下。

沈初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至钟声敲过最后一下,腾地坐了起来,大声向外喊:“张妈,张妈。”“来了来了,大少奶奶怎么了?”张妈一面胡乱系着纽扣,一面从下人房里慌慌张张跑来看她。

房内的电灯已扭亮了,沈初云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脚下是白缎子的拖鞋,楼板被她踩得咚咚作响。

张妈一望,大半张床都是笔挺挺的,就猜到她在气什么了,却仍装着傻问道:“大少奶奶,您哪儿不舒服呀?”

沈初云往床头抽屉里取了一本名片册子,一下甩在了地上:“给我一家一家打过去找,先往狐朋狗友那儿去问,问完了就往胡同里、窑姐家挨个儿打过去。找着了你家大少爷,就同他说,明儿一早要是不想到上人跟前说理去,趁着天没亮,就赶紧回来跟我谈判!”“这……”张妈虽蹲了身去捡,心里却自有一番主张的。

到底是四房大喜的日子,固然不全是沈初云的错,可她是长媳,就该顾着韩仲秋身为长子的颜面,这深更半夜还是别闹的好。然而,这位少奶奶是怎样的倔驴脾气,张妈早领教过了,还是照她说的去办比较妥。左右韩仲秋不过是同妻子不合,倒不至于不将父母兄弟放在心上,总该知道今日是他理亏在先,一会儿回来了也不会怎样吵闹的。

电话打过一巡,都说没见过韩仲秋。

沈初云在里边卧室听着,只是沉沉叹气,她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其实她心里是早有主意的,韩仲秋这会子十有八九是在老相好家里。不过是念着一两分的夫妻情分,不想一下子就把他看得那么死,先往别处问一问,兴许他只是被朋友拉去了而已。但事实,却响亮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不要这么麻烦了,直接找陈依曼。”

张妈举着听筒的手,被沈初云这一吼吓得直哆嗦,忙不迭应了。饶是这样紧张,陈依曼寓所的号码,还是一下子就清晰地跃然出现在张妈的脑海中。

待到韩仲秋拖着步子,一身酒气地回家,已是三点钟之后的事情了,玻璃窗外都已蒙蒙有了亮光。

先时,沈初云问张妈要了一杯咖啡。韩仲秋快张妈一步先进来了,沈初云抬眸一瞥,口内不禁冷哼道:“好个大忙人呐,不请你还不回来了。”“家里有喜事儿,几个朋友凑在一处热闹热闹,你又小气什么,非要我回来!”说时,韩仲秋脱了外头的印花青缎马褂,懒懒往床上一甩。跟着,自己也躺了上去,口里哎哎地吐着酒气。

张妈正赶着这个时候,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进来。

沈初云拿眼睛示意她放了东西就出去,然后起身立在床前,冷问:“家里的确是有喜事儿,可你毕竟不是新郎官儿吧,怎么倒弄得比人家还忙呢?你的那些朋友,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又是怎么个热闹法?”

韩仲秋闭了眸子,只不说话。

沈初云也并不期待他回答,冷笑着兀自替他答了:“我看不是牌桌酒桌上的闹法,倒是热被窝里的闹法吧?”

韩仲秋也不自辩,沉默也算是答案了,且他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沈初云听闻,心内不免一沉,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了:“你可以不顾我的尊严,但是你这样做,将老四他们夫妻两个置于何处,又将父母置于何处?”

听得烦了,韩仲秋也高声嚷了起来:“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去了什么妇女促进会,好的没学会,尽学些尊严、平等之类的空话。我们家不过是需要个新式的门面装点装点,借此来争取新派学者的支持。要不然,父亲的两房姨太太首先就不平等,母亲也没尊严!”说时,白了一眼,又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索性将鞋也踢掉了,滚进被窝里,打算睡个回笼觉。

每次都是这样,拿家里父亲的妾室问题来做挡箭牌。既然这样不知廉耻的话都说了,事情也做了,又一味地只是撒谎搪塞。面子是韩仲秋自己扯下来的,也就不能怪是沈初云翻脸不认人了。

想到此,沈初云转身拿了一套干净衣裳忙去换上。等她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抬头看钟,恰好是四点刚过。这家的家长韩延荪总是在这个时间起来,先打一套太极,再去衙门上班。

顺着回廊,转出月亮门,东方已露鱼肚白,又见着对面新房里早就亮了一盏灯。

张妈追出来,看见沈初云望着新房的灯光张望,心道可算是有法子转圜了。脸上便是一笑,上前轻声道:“大少奶奶,听说新少奶奶特别有孝心,知道老爷都是四点钟起来的,也把闹钟调到了四点钟,这会儿只怕正在洗漱呢。”

听了这话,沈初云的鞋尖微微往旁一偏,便有些犹豫了。

这时候去找韩延荪说韩仲秋的问题,只怕是不合适了。因为既然找了长辈出来管束,便是准备把话彻底说出来的,那就不是十几二十分钟可以解决的问题。万一新娘子也是这个时候过去,就会听见家里的丑事了。人家新婚的头一天,就闹家庭问题,总归对谁都不大好。

张妈见她身子已经慢慢回转,就适时上前搀住,劝道:“大少奶奶,咱回去吧,日子长着呢。”

这张妈的意思是,日子长着呢,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可沈初云却想,是啊,日子还长着呢,过后的折磨也还多着呢。第2章学校演讲

韩仲秋倒是心安理得,睡到十二点钟才拖拖拉拉起来,去衙门里应卯。

沈初云看不过去,先避到新房里和向兰说了一阵闲话。又因家里的姨太太和姊妹们,纷纷都来这里瞧新娘子。人多了,就闹得睡眠不足的沈初云脑袋里嗡嗡作响,便借口有事先走一步。

差不多要走到自己院子里时,又觉得一个人待着总是要触景生情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没良心的臭男人,搞得自己日日垂泪。因想到梁绣珍是不肯去新房玩耍的,便折过步子去找她闲聊。

此时的梁绣珍正在镜子前,摆弄着身上的银灰色绸子长衫。

沈初云见了,就笑道:“早上见你穿的还是葱绿色的新衣服,料子好、样式时髦不说,还用丝线绣了孔雀在上头。太阳底下一照,就连……”本想说就连新娘子都给比下去了,却怕这话会勾出梁绣珍的满腹牢骚来,忙含含糊糊地改了口,“总之就是很美了,人美衣服也美。为什么又要换呢?”

有了这一番夸赞,梁绣珍难掩得意之色,嘴上仍是谦虚了一回。

其实,那件新衣服价格不菲的,本来是准备重要场合时再穿。因为瞧着家里的新媳妇碍眼,这才穿出来故意压一压她的气势罢了。

梁绣珍回头招呼沈初云一道坐了,这才不由惊呼起来:“哎呦,大嫂的眼睛怎么肿成了这样,昨夜没睡好吗?”

沈初云苦笑着,只管叹气。

梁绣珍微微攒了一下眉,做个同情的样子,道:“大嫂别怪我多事。我听说……昨晚上大哥是在家的呀。怎么还闹呢?”

只顾摆弄桌上鲜花的沈初云,带着几分丧气,回道:“就那么回事儿吧,还是不说了。说多了像个旧式的怨妇,一点都不文明。”

梁绣珍闻言,便风趣了一把:“大嫂到底是新女性,随意的一句话,都带着新式的思潮。难怪报上都称你为沈先生,而不是韩太太,当真是新妇女的典范了。要照这势头,下届妇女促进会的会长,可不是沈先生您当仁不让了嘛。”

沈初云脸上微微一红,摆手谦让道:“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哪里是真新式呢?我从前是什么样子,根本瞒不过家里人。”说罢,不由怅然起来。“不管怎么说,父亲总是赏识大嫂的。”梁绣珍摇摇头,冷笑一声,“其实,女人独立的话题于现在的世道,还只是海市蜃楼罢了。在朝官员哪一个家里没有小老婆的,便是我们家的上人也是……”底下的话多少有些冒犯韩延荪,她便笑笑地吞了,转而又说些别的话来劝,“用西方哲学家的理论说,人的欲望是很难抵挡的,恐怕花心这一层就是这样的。大嫂不妨学学我,索性不管吧。你放开了,大哥或者还存有一丝愧疚,对你也更尊重些。何况,父亲如今不主张家里出什么新闻的,便是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也只能偷偷地来往。想着这一点,你是不是就放心多了呢?”

不管当初沈初云参加妇女促进会的初衷是什么,总之在这几年里,她接触了不少的新思想,对这种守旧的观念,已经很难入耳了。再坐下去,继续听这些忍耐呀本分呀之类的话,只怕是会吵起来的。

沈初云便敷衍一句“可不是说嘛”,然后一面起身,一面自嘲道:“我这人就是有些臭脾气,加上父亲一直鼓励我在妇女工作方面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就更加地变成了一个理想派,顽固得很。”

梁绣珍忙拉了她,要留下她一起吃午饭。

沈初云哪里肯,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梁绣珍做个样子一直追到了外头才罢,然后倚着门,轻蔑地一笑:“呵,新思想。”

一进院子,张妈就噔噔噔跑出来,笑道:“大少奶奶回来了,倒巧了,我正要去寻呢,第四女中的校长打电话找您呢。”

深吸一口气,沈初云整理了心绪,入内拿起听筒,客气地称呼了对方一声“王校长”。

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干练的中年女性声音:“沈先生,原本计划明天只有演讲活动的。但是刚才儿童医院打来电话,想请求我们帮忙。因为最近皖南的洪灾情况十分不好,他们医院收治了一批因受灾而被遗弃的女童。院长一方想等她们恢复健康之后,联系福利院收养的。可是,无论公办的还是民间的福利院,为了响应zheng府的倡议,都整理了一部分房间做为灾民的临时居住点,反倒没有能力再接收这些孩子了。所以,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在明天演讲的同时,允许他们派人在礼堂门口做个募捐。方便的话,也希望你在演讲结束的时候,帮忙呼吁呼吁。”

沈初云听闻医院只提了女童,就能够想象到遗弃的原因了,不由怔了怔。

这个世界绝不只有婚姻一件事,既五彩斑斓也有许多黑暗,值得挂心的实在太多了。相比之下,韩仲秋反而不算什么了。

王校长以为沉默代表了婉拒,便笑笑地说这也不是必须要答应的事,就准备挂电话了。

沈初云方醒转过来,连声道:“不不不,王校长不要误会。我只是在想……这些孩子应该受了不少苦,想着她们可怜,一时出神罢了。我明天只有贵校演讲这一个安排,并不妨碍其他事,心里很乐意也很荣幸能参与其中。”

翌日,沈初云上穿绸白衣,下着黑色裙子。面上匀着薄粉,伸了手指,对着镜子轻点嘴唇,抹的口红就变得极为自然。通身上下,也是清清爽爽不戴一件首饰,活脱脱是新派的文明人打扮。

第四女中的礼堂里,早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虽然这样的场合早就经过不知多少次了,但越是经历,沈初云越能感觉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王校长是做教育的,发表讲话是她的特长,礼堂内的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

几个帮忙组织这次活动的女学生,看着手里的流程表,就窃窃私语起来:“待会儿是沈先生上场了。”“是韩外长府上的大少奶奶吗?”“那是自然,这样的场合怎么会缺了她呢!”

另有一个女学生猫着腰,从后台回到座位,兴奋地加入了她们的讨论:“我看见沈先生了,皮肤像雪一样白,樱桃小口不点而红。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腰板挺挺的。全然不像有些妇女,总是微微向前弯着身子,一副受惯了压迫,随时准备点头哈腰的样子。我觉得她就是报上说的,既有东方女性的柔和之美,又有西方女性的自信之美!”

不待她们继续往下说,掌声将她们的溢美之词尽数吞没。

沈初云款款走上台,看在大家眼里是仪态端方。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先行走下演讲台的王校长,已经走到礼堂的最后方,以便确认话筒和大音箱将声音带到了各个角落。

礼堂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三分之一。然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少女脸蛋,再是穿了淡红色衣服,脖子上挂了鹅黄丝巾的半截身子。

只见这女子极力控制着脚步声,和门轴转动的声音,偷偷进来了。

这时,沈初云正在台上讲最后的总结:“我以为我们追求平等,首先就要追求男女的平等。让女子有机会接受教育,把平等的种子一代一代地播撒下去……”

那个迟到的女子,本是探头张望着礼堂里可还有空座位,但听到这一番话,不由眼睛一亮,笑笑地就此站定,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王校长也跟着鼓起掌来,眼中却凝了一丝困惑。觉得来人有些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到。

后排有个女学生是沈初云的忠实追随者,第一次在现场听到她所崇拜的人物发表讲话,激动地举起一份报纸,将写有沈初云专访的版面,用力地挥舞着。

这一举,倒正好让王校长看见报纸背面的另一篇人物专访了。

上头印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照,时髦的卷发蓬蓬地梳在右侧,一脸甜美的笑容。单在左耳挂下一个长长的椭圆耳坠,显示出不同于传统对称美学的新式审美。标题赫赫写着:文明的传播者——邓丽莎。

王校长恍然大悟,忙拉住正要离开的那个少女,伸出手来,对她笑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邓小姐呀,久仰久仰。”

原来她正是在这报上,占据了半个版面的邓丽莎。

王校长作为北京最好的女子中学的女校长,自然在社会上也是极富声望的。邓丽莎也曾见过她的相片,因此并不迟疑,伸了手回握:“王校长,应该是我说久仰才对。”“后生可畏,令人欣喜。”王校长客套了一番,就引着她去后台和沈初云见面。一路走着,还不停地夸奖邓丽莎,“一直听闻邓小姐出洋学的是美术,但回国之后一直从事的是,帮助报社翻译一些国外关于维护女性权益的文章。我们都是一条阵线上的同志,今后理当多多地互相交流。”第3章澄清流言

邓丽莎点点头:“一定一定。其实沈先生的演讲我是听过许多了,原本今天有一场画展要去参观的。不过听报界的朋友说,临时会有一个募捐活动,我是专程为这个而来的。”

昨日,王校长约了几个摄影记者,已经去医院看过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了。看到她们面黄肌瘦的样子,自然比只是听说有此一事,更添了许多的同情和不忍。连声谢过了邓丽莎的谢意,又与她详细说了些自己所见的情况。

两人交谈得很认真,不觉已到了后台。

沈初云手捧鲜花,正被一班崇拜者围在中央,踮着脚挥手招呼了一声“丽莎妹妹”。

过来献花的学生,看到校长也来了,无端有些畏惧,就想着要溜。都微红着脸庞,礼貌地告辞了。

沈初云将手里的花向邓丽莎怀里一塞,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学生们说,外头的募捐很成功,已经写满了一个账簿子。我随手一翻,就看见你捐了两百元整,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善人呀。要知道,虽然福利院已经联系了一些教堂收容灾民,但即使地方腾了出来,这么多的孩子,吃穿和教育还是成问题的。没有钱,真不知道她们该怎么好。”

这个数目也让王校长惊喜,自是也添了些感激之言。

邓丽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笑道:“公益事业,何谈一个谢字。而且,我猜沈先生的捐助只会多不会少。”

这话果然不错,三个人俱笑了起来。

外头又有人找王校长处理一些事情,她就先行离开了。

邓丽莎和沈初云早前因梁绣珍的关系,是有过交谈的,因此相处起来并不尴尬。邓丽莎忧心忡忡地说:“我放弃专业,就是为了我们国家的妇女工作能够更全面地展开,所以这也算是我的分内事了。想想也替这些孩子难过得很,虽然天灾无情,可偏偏是女孩子被遗弃的多。”

沈初云也收了笑意,点头同意道:“是啊,听说了这个情况,我昨夜一直睡不好。”

邓丽莎酒窝一旋,一双眸子仿佛藏有星辰:“方才听大嫂说的那一句,让女子有机会接受教育,把平等的种子一代一代地播撒下去,我心里很震撼。女子当然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或者不工作,但即便是一心相夫教子,也不该再让她们教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应该让我们的下一代,女子都自信,男子都尊重女子。”

沈初云觉得这样聊下去,怕是不能去帮忙募捐了,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看我们还有好些话要说的,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不过要劳驾你多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忙。等做完了事,也要和王校长,以及儿童医院的几位董事打过招呼之后才能走。”

邓丽莎此来,本就有些私事非要说清楚不可的,自是点头不迭。

事毕,韩家的汽车在第四女中附近的咖啡馆停下。

二人择了角落里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各自点了咖啡和点心。

邓丽莎抿了一小口咖啡,口中觉得醇香,便不由微微点头,然后抬眸道:“很可惜大嫂还要兼顾家庭,不然可以全国各个城市都去走一走,把你的想法都传播出去。”

沈初云倒不觉得是遗憾,笑答:“足不出户也是可以办到这一点的。”

邓丽莎眼有疑惑地望着她。

沈初云将嘴朝柱子边一努,原来那边的架子上,正摆着一份报纸,摊开在面上的正是邓丽莎的译文。

邓丽莎了然地弯唇一笑,道:“看来我们的沈先生是准备在报纸上开设专栏了。”

谈到工作,沈初云的笑意溢出眼眶,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比这个想法还要来得大一些哦!我在许多会议上也提过这样一个主张,我们有许多男性视角的报刊杂志,但女性方面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份罢了,未免还是声势太弱。”

邓丽莎认为好极了,不住地点着头,又主动要求也要加入其中。

沈初云却想,一旦开办这样一份报纸,是一定要向邓丽莎约稿的,如果能在前期就得到她的帮助自然更好。可是,有了先时两家联姻问题的失败,只怕这样的来往,对邓丽莎也是一种伤害。因有此顾虑,对于帮忙一事模棱两可起来,只说约稿是一定的。

邓丽莎却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冷笑道:“说起来,自从你府上四爷的婚姻问题公开以来,大嫂就很少与我联系了。”“这个……”沈初云不料她主动谈及此事,有些不知该如何招架。“其实,我早就想说开的,但是我父亲不允许,他认为我的一些话不过是年轻气盛,随口说说的。大嫂,你是个彻底的新派人物,应该认同人既然有婚姻的自由,也就该有不婚的自由。”原本就是为了澄清爱情问题而来的,邓丽莎早已坐正了身子,语速急迫,越说越激动,大有渴望今日的一番话能从这小小的咖啡厅,广泛流传出去的意思。“你?”沈初云不免惊诧地张大了嘴。

不过再一想,留了洋的人,接触些前卫的思想也不算稀奇,况且社会上抱持这种人生态度的先锋学者也是日益增多了。

邓丽莎又坚定地表态道:“对,我就是抱着这个态度。我并不拒绝爱情,但是现阶段我还是更喜欢自由。即使将来改变了,我也认为人与人之间可以尝试一下,不靠婚书仅凭道德来维护爱情。”

沈初云不由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你的表姐一直认为我是理想派。但是如今看来,你这只谈爱不讲约束的观念,才更是缥缈呢。不过,你说的对,人有选择权的。现在你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未必将来不会变,一切都该顺其自然才对。”

说罢,心生一问,既然是邓丽莎也没看上韩仲坤,为什么梁绣珍又要把她说成是感情的失败者呢?

不消问出口,邓丽莎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我父亲看似开明,送我留洋,又主张我自由恋爱。可一到婚姻问题上,他却认为人一定要有婚姻。这个主张,不是半吊子的自由吗?有几次我听得厌烦了,就在饭店里住了几夜。他也知道我是有收入的,生活上是不能逼迫到我的,就连番地让家里亲戚来劝我。”说到这里,轻蔑一笑,嘴角带着些不屑,又开口解答了沈初云流露在眼中的困惑,“我表姐不单是其中之一,还是馊主意最多的那个。刚开始只是设计陷阱,不断地让我在各种场合跟家里中意的年轻男子见面。不过,通常我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后来,她又说我总这样不给人面子,将来就没人肯替我牵红线了,她还认为我的婚姻态度绝对不可以公开的,传出去会成为人家的笑柄。甚至向我父母建议,不如就吃个亏,让人以为我是被贵府四爷甩了,还没缓过来,所以这一向在待人接物方面有些失态。”

沈初云方才觉得大惑得解,直呼难怪。

在一众强迫邓丽莎必须结婚的亲戚眼里,对外宣称失恋并不丢人,不想结婚才是丢人。因为现在的人,还停留在不结婚就是没人要的观点上。

可是,沈初云又不能助着邓丽莎的火气,万一今天回去凭空又是一场大闹,倒是沈初云之故。便劝她看开些:“你也不要过分苛求,我认为伯父能放心你,由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伴侣,已经是很多家长所办不到的了。你看,我的家庭就……”

邓丽莎闻言,也生了好奇心:“一直不敢冒昧相问,不过既然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说了,大嫂也该跟我交换才对。大嫂的思想这样新派,怎么……”

沈初云看她不好意思明说,便自己点破道:“怎么能忍得了,是吧?要知道我是旧式家庭出身,父亲是科甲进士,可以说我从小都是保守派。至于为什么进入妇女促进会,那也是嫁了人之后,听了我公公的安排。他老人家做的外交工作,需要很良好的个人形象,当然也就包括了家庭形象。他需要一些外国人的支持,而国外又都主张妇女独立,认为这样才是人权的体现,既然是内阁的要员,就需要有这种高度的文明精神。那时,我才刚嫁过来,家里的三小姐正在国外念书,五妹妹还小。至于我婆婆呢,如果她出来支持女性独立,未免会让人联想到我公公也是有妾室的。所以,才决定由我来做这件事。我娘家之所以同意我抛头露面,并不是真的开明,而是认同夫为妻纲。这样的两重大山压着我,我不忍,又能如何?况且,这几年下来,我也认同了这份工作,也自以为是有所贡献的人。所以,更不想因为家庭矛盾,让大家对我的注意力,从我的思想转移到我的生活上来。”“听来听去,怎么都是金玉其外呢?”邓丽莎扶额,不由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沈初云并不介意她的直接,苦笑着自我安慰起来:“也不能这样去看待,其实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管如何,阴差阳错地还是让我成了一个对社会多少有些贡献的人,不算是白吃干饭了。”

两人叹息一回,只得重说些工作上的事,借以翻过生活的苦恼。

沈初云送了邓丽莎回家,下车告别时,已成为朋友的二人,彼此都开始亲昵地称呼对方名字。第4章雷霆盛怒

回到韩府,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听差看见汽车回来,忙上前拉了车门,急道:“大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快去救救大少爷吧,老爷说要打死他呢!”

沈初云心里不可免俗地先是一喜。他对她无情,她又怎么可能会为他心疼呢?

遂也不言语,径直回屋,想着先换身干净衣裳再去也无妨。

张妈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渐近,从屋里探出半截身子看时,就大声叫了起来:“呦,大少奶奶还不知道大少爷的事儿吗,怎么这时候还往家里来?”“什么事儿都先等我换过衣服再说吧。”沈初云脚步不曾慢下过半拍,径直就往卧室去了。

张妈还欲再劝,却听见门被关得砰砰作响,知道是没得商量就罢了。撇了嘴暗想,果然韩太太的话不错,女人真是不该太有主意,否则连良心都会丢掉的。

过了约有一刻钟,沈初云衣服也换了,脸也洗了,香胰子搓了满手的泡沫。实在熬不过了,才宽慰自己,就去瞧瞧韩仲秋倒霉成什么样了吧。

想罢,出来问张妈,韩仲秋此刻在哪。

张妈接口答了之后,只管趴在窗前偷眼看着她拖着步子慢慢慢慢地走,无声地摇头叹气不止。

沈初云才刚至韩延荪书房门口,就听见韩太太大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大动干戈的。仲秋也是在衙门里有差使的,打坏了他,明天还怎么见人呢?”

隔了门,沈初云低声叫了父亲母亲。

韩延荪听见媳妇来了,不得不给身为丈夫的韩仲秋留几分颜面,放下手中的鞭子,坐下来沉声允许她入内。

沈初云进屋,先是两道血痕抓牢了她的目光。看来韩延荪下手挺狠,韩仲秋身上的西式衬衫都已经被打裂了。

韩太太抿了一下唇,低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方面气儿子的不出息叫她灰心,一方面也不满沈初云总是这样晨起就走,日落才归。那个什么妇女促进会,说是工作,也不见挣回来一个子,倒是天天地往外捐助。要不是想着,丈夫的官位需要好的声望来维护,她早就要端出婆婆的架子教训一番了。

韩仲秋是跪着听训的,看见沈初云站着,自然觉得别扭,鼻内轻哼出声。

不等沈初云拿眼斜他,韩延荪先就发了火,大掌拍在沙发前的紫檀木矮桌上,怒问:“你什么态度?还敢哼哼!我来问你,外头那个姓陈的,你究竟预备怎么办?”

沈初云暗自“唔”了一声,原来是东窗事发了。

韩仲秋闭了眼,咬牙道:“我待她是真心的。”

虽然没有那种爱人变心的撕心裂肺,但是作为妻子这样地不被尊重,还是让沈初云的心头隐隐作痛。“混账!”韩延荪一声吼,说时又要抄起刚放下的鞭子来打。

韩仲秋还是一味地顶嘴:“父亲在外一直宣扬婚姻自由,可我的婚姻难道是自由的?”

他自以为是无可反驳的话,却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可是最擅辞令的外交总长。“文明的思想日新月异,我当初是有些跟不上思潮,但这绝不是你胡作非为的理由。便是在封建社会,养外室也不是什么君子之举,更何况是如今的年月。除去自由和爱情,人还有责任、担当。这些,你对你的妻子可有啊?”

忽然被点了一道名,沈初云有些局促地低了头,做回避状。

韩仲秋斜眼一白,心道这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吵架的时候怒气冲天,当着上人的面又楚楚可怜起来了。想罢,幽怨的眼眸朝韩延荪身上一带,无声地叹了一口不平之气。“你这种眼神,是不是还想说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韩延荪顾忌沈初云就站在韩仲秋身旁,怕鞭子不长眼,失手给沈初云身上挂了彩,倒比把儿子打残废了更有损害。这便丢了鞭子,大手一挥,将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细瓷茶杯照着地上就是一摔。“好了,老爷。”韩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中劝了两句,又赶紧先把韩仲秋的浑话先给驳了,省得他顶撞起来又是自讨苦吃,“你个混小子,快别做这种念头了。你爸爸年轻时不比你们,他是在中式教育下长大的,留洋的时候,孩子都有三个了。况且你又是老大,婚姻问题摆上来的时候,还是父母之命的情况比较多。也就是这一两年里,自由恋爱成了新潮流。你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不就赶上好时候了嘛。至于为什么会有你两位姨娘的遗留问题,那也是你爸爸的担当。梅姨娘给你爸爸生下了两个女儿,难道要她们骨肉分离不成?你翠姨从前是唱戏的,跟了你爸爸许多年,如今嗓子也没再练过,很难再独立过生活的。她没有孩子的牵绊,倒也是可以给她一笔钱的。但是既然梅姨娘不走,家里终归也是不新派。留一个是留,留两个也是留,索性就还是这样过来了。”

如此一说,韩仲秋的婚姻悲剧,被归结为没生在一个好时候,至于其他也是辩无可辩。他就索性闭了嘴巴,默然地生着闷气。

韩太太偷眼往他后背一瞅,看着那伤口,心里就跟搅碎了一般。加上气不过沈初云就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一句好话也不帮着说。就向韩延荪轻声哀求道:“老爷,你有话好好地说,别这样动辄又打又骂的。夫都不为妻纲了,父又怎么为子纲呢?这显然,也不是文明的表现。”

沈初云咯噔一下,忙抬眼去睃韩太太。

这一句夫不为妻纲,不正是在说她吗?“你好好地教他,我也得跟初云聊聊。”说时,韩太太的眼睛往沈初云身上一溜,又对丈夫做了个心疼的表情。

韩延荪这才想到,儿媳妇一方面也需要安抚的,便点头让她们先出去。

韩太太走时,还不忘将鞭子带走,交给老妈子仔细收着。

沈初云跟在后头,沿着雕花格扇门,转过两个弯,进了一间三围垂有深紫色帷幔的宽敞大屋子,这里便是韩太太的房间了。

韩太太往沙发上一坐,扭了电灯,又将手一挥,做个让沈初云也坐的意思。

因没有韩延荪在场,韩太太一开口就很不客气:“你父亲是望子成龙,自然对仲秋严苛些。可是就我看来,你老是这样忙得不见人,哪个男人会喜欢呢?”

沈初云自辩道:“我不过也是和仲秋一样,只在白天出去做事。更何况,我回来的时间,总比仲秋早许多吧。母亲哪日见过我,是天黑了才回来的?便是夜里出门,那也是一些需要和仲秋成双出入的场合。所以,并不存在母亲所说的问题。”

韩太太一时语塞,避开自己儿子的弱点,又问:“那么,我听说你总是对仲秋很大声地说话,这是真的吗?”

沈初云默然点头。“这难道就不成为问题了吗?”韩太太见她抿了嘴不答,便冷笑道,“你平日所说的,也不过是男女平等。只是平等,而不是说,妻子可以凌驾于丈夫之上吧?要我说呢,传统的想法里还有许多是好的。就算男女平等了,妻子也不能太盛气凌人了。就算仲秋偶尔有不对的地方,可人非圣贤,这些都是过程。等他的心安定下来了,也就好了。你先不先就把他说得一无是处的,那将来便是他想回家了,你们之间的疙瘩也还是在呀。”

沈初云很想回驳,一无是处的话不是说出来的,是韩仲秋自己做出来的。但碍于韩太太是长辈,又是婆婆的关系,说话总要委婉些,便道:“其实我当初嫁过来之前,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教我的,我也一直奉为大道理,那样地照做了。可结果嘛……”说时,挑了唇角一笑,“母亲,您大概还不知道,他外面那个姓陈的,是结婚前就已经在一起的了。”

韩太太这倒难住了,一时没有半句话可说。

沈初云又是一笑,继续道:“哦不,我糊涂了。母亲应该知道的,我想他们那样的情深,当初不会没有过争取,就由着父母包办吧。”

事情败露成这样,韩太太也不再一味装傻,叹气道:“说起这个话,的确是我们有些对你不住。”

既然做婆婆的先开口说了歉意的话,沈初云也不能一味翻着旧账去说,当初要是韩家有点责任心,就该讲明白这层原委的话。但她也不可能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偏了头,只是不言语。

韩太太的示弱也不过敷衍而已,随即话锋一转,又开始数落沈初云的不是:“其实仲秋这点毛病,男人都有的。那时候仲秋说找了一个女友,我一调查才知道,是胡同里的女人生养的。这种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我就是再开通也不可能同意的。我原本想着,结了婚和家里的妻子有了比较,自然也就好了。”讲到这里又对着沈初云上下打量,眼神很不满似的,“说白了,他外头又哪里只有那一个在来往呢,不过是同那一个格外地好罢了。那么,你就不想想,她到底是哪里比你和其他女人格外地好呢?”第5章话不投机

沈初云转过脸,张大了嘴,满眼都是愕然。

韩太太又道:“据我所知,那个女子很温顺,什么都听仲秋的。你初来时,确如你所言,在这一方面不比她差。可也是老爷害了你呀,叫你去什么妇女促进会,让你丢掉了从前的品质。”

如今的沈初云,是不会再信这些腐朽之言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是一定要反驳的。可嘴巴刚一动,就听见外头徘徊起一阵不小的脚步声。

抬头看看挂钟,已是快七点钟了,外头天色也全暗了。

家里两个姨太太是跟着韩太太一起搭伙的,大概也知道今天有些不便,就只在外头张望一番。

沈初云倒也松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也犯不着每次都要在言语上胜一筹。就算把韩太太的想法拧过来了又如何,韩仲秋不变,什么都不相干。

于是,就起身说要走。

韩太太留她一起吃晚饭,她推说下午吃过些点心了,这会儿还不饿。

出了屋子,两位姨太太神色各异,都围上来假做要安慰她,实则不过是想问问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办。

沈初云笑答:“一切就听父亲的意思好了。”然后,径直回去了。

翠姨先摆了手,道:“没意思,我要敢去问老爷子,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梅姨娘歇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就说嘛,她这个人不是肯不肯讲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在乎。大少爷也是命苦,摊上这样的老婆,哪天被打死了,也未见得有人哭他。”“这话不对,外头那些个总会哭的。”

两人说时,都噗嗤一笑。又朝屋里挤眉弄眼一番,各自都乖乖地做心急悲痛状,入内劝着韩太太宽心。

沈初云踱回院中,还未走上台阶,就听见有人喊她“大嫂”。

抬头一看,却是家里的新娘子向兰,身上还穿着喜庆的水红色短袄,脸上的笑意陪着十二分的小心。

果然是新人,大概是得了消息,误以为沈初云会伤心,特地来陪她说话的吧。

沈初云抿了嘴一笑:“呦,新娘子来了呀。吃过了吗,要是没吃的话,我叫厨房添两个菜吧。”“大嫂,你别麻烦了。我是吃过了,所以走出来消消食。因为路过大嫂这边,就想着进来坐坐,也好和你说说话。”向兰耳朵上挂着两片翡翠做的枫叶,随着她连连的摇头,摆来摆去的,很显出灵动的气息来。

两人不过说了没几句,正赶上梁绣珍也来打听消息。走到廊下,听见向兰也在,神色就是一冷。

那套邓丽莎被向兰抢走爱人的说法,嘴上挂久了,梁绣珍心里也就认为是真了。进屋怪腔怪调地笑道:“呦,新娘子对大嫂还真是上心。我住得这样近,还不知道大嫂回来了,新娘子倒已经坐了好有一阵子了吧。”

要没有今天和邓丽莎的一番谈话,兴许沈初云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但既然三角恋只是谣言,她也就自在多了,笑笑地替向兰解释:“并不是消息有多快,她住得远,因此特意在这里等我。”

梁绣珍没料到,沈初云对待向兰已然有点一家人的意思了,心里不服,嘴上只管冷笑。

向兰今日已经领教了一天了,这位二嫂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处处地针对她。便就改了要安慰沈初云的主意,推说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梁绣珍坐在沙发上,不错眼地望着投在门上的背影消失了,才冷哼道:“她还能比大嫂更忙吗?”

沈初云笑笑:“好了,刚结婚的小两口自然喜欢在一块儿的,你就别臊她了。”

梁绣珍心道奇怪,沈初云大有站在向兰那一头的迹象。这可不成,绝对不能让她们成为一条阵线上的人。便就坐近了,尽力地讨好她:“大嫂,你也想开吧。既然父亲出面了,这个事情很快就能了结的。”

沈初云微笑着谢过她的好意。

梁绣珍又做一番经验之谈:“对付男人,硬碰硬是不行的。你就说我吧,对于仲平是包戏子还是捧电影明星,我表面上是一概地不过问。说到底都是些卖笑的,毕竟没见识,略施小计,自有法子解决。大嫂要是信我,那个姓陈的,我出面准能搞定……”

她的语速极快,沈初云听得晕晕乎乎,只觉得她两片嘴唇不停地上下翻飞。入耳的声音就像苍蝇在绕着飞,极为厌恶偏偏又打不死。

屋外,张妈忽然扯着嗓子问:“大少爷,晚饭吃什么呢?”

看来韩仲秋回来了,因被打成了这副样子无颜见人,便叫张妈故意地喊出来。

梁绣珍也很识趣,忙起身告辞:“大哥回来了,我就不坐了。”

这一次,沈初云一点也不烦韩仲秋,反而觉得他来得恰到好处。

抬眸只见韩仲秋一脸怒容地进来,肩上搭着一件黑色西装,恰好遮住背后的伤。除却苍白的脸色,真看不出来刚吃过鞭子。

沈初云看他行动都有不便,就起身替他除了西装,去挂在衣架上。

韩仲秋显然有些意外,盯着她的眼头一次少了些攻击性。“父亲说的,夫妻之间是有责任的。”沈初云淡笑着解释了原因,然后便去找了医药箱出来,想替他上药。

药水的刺激性,从背上蔓延至全身。为了缓解疼痛,韩仲秋想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人,暂时送到天津去了。”

暂时的意思是,迟早会回来的。

沈初云轻蔑又无声地笑了笑,她不是什么痴心女子,到了今天还希冀着韩仲秋能浪子回头。她只是需要尊严,哪怕仅是表面的。“你是天津人,你看……有没有什么嘴巴牢靠一些的朋友,可以……”

一句话未完,一股无名火一下点燃。

沈初云摔了纱布在地上,抢着问他:“走得仓促,钱没给足是吗?我这个人可不像你,总是行事匆忙,我出门再急,也要先检查检查脸面。这个忙,你去找你那些好兄弟帮啊。实在不行,天津能有多远?借口有公干,两天之内总能办妥的。”

韩仲秋眉头一拧,却想着能托之人不多,只得陪着好话:“我又不让你白帮忙。”“你当我是什么人呐,扯篷拉纤的?”沈初云简直无言以对。又是一股心火蹿上头顶,气得无奈至极,反而大笑出声。

因有伤在身,韩仲秋也不能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微微扭过头,看着沈初云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愈发觉得她像个疯婆子。可眼下只能先和她打商量,不得不好言好语的:“你要是肯帮这个忙,我就跟你妥协。咱们正式来定约,我保证一个月总有一半日子在家过夜。”“你不要想错了我的意思,我绝对没有向父亲说过你半句隐私。今天的事,我进书房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我倒没怀疑过,全是因为家里的司机多嘴,叫父亲听见了。”

沈初云抱了双臂在胸前,冷哼一声:“我还要解释一句,先前之所以跟你大动干戈,不过为着你连老四结婚这样的要紧日子都不给我留面子,我气不过才非要叫你回来不可,并不是吃醋争宠的意思。我就是有这个心,这些年也被你耗光了。”说时,叫了张妈进来帮忙上药,自己则去洗漱休息了。“哎,求她点事儿都不行。”韩仲秋懊恼地一拍腿,扯动了伤口,不停地喊疼。

张妈是家里的老佣人,不免心疼他,红了眼圈,压着声音说:“大少爷,少奶奶她在外头究竟是搞什么鬼呢?眼见着心肠是一天比一天硬了,这要还是个人,看见您被打得这样,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韩仲秋眼带不屑,冷笑道:“她在外头做事,不过图些虚荣罢了。你知道的,戏文里贪慕名声的坏女人多得是。”

张妈深以为然,咕咕唧唧地还说了一些沈初云的坏话,说得韩仲秋心头畅快不少。

次日,不过十点钟,就有电话接了进来。

韩仲秋正睡得酣,恨恨地翻了个跟头,将枕头捂着耳朵,欲再睡去。却因沈初云的电话实在打得太久了,又不住声地笑着,实在是烦人。索性踏着拖鞋,披了长睡衣,摇摇摆摆往外走。

沈初云看他黑着一张脸就出来了,心道别又喊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丢她的脸,忙敷衍了一句有事,将电话给挂了。

韩仲秋哈欠连天地抱怨起来:“大清早的,不要打扰人家睡觉好不好?就你这种不尊重别人休息权利的人,也好意思到处去讲平等?”

沈初云抬头一望挂钟,冷笑不迭:“是啊,大清早呢!”又故意起身,鞠躬道,“大爷,您好好歇着吧,奴婢告退还不行嘛。”

韩仲秋哪里听不懂她的讽刺,望着她的背影骂骂咧咧道:“你个臭娘们,什么德行。”

沈初云心里占满了正事,也没空和他计较,径直到了正中的大客厅,插上电话插销,给邓丽莎去了一通电话。

原来刚才是妇女促进会的会长打来的电话,关于创办报纸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从前担心和邓丽莎来往多有不便,如今误会解除,倒是少了这一层的顾虑,想着约她见上一面。第6章添油加醋

这一通电话,正中邓丽莎下怀。

不光是对妇女工作有益,也可借这样一个机会,大大方方出现在韩府众人跟前,叫大家知道她邓丽莎不是个小儿女之人。于是,执意要亲去府上找沈初云。

沈初云听见邓丽莎很坚持,便也笑着应了。

不多时,着一身粉色西装的邓丽莎驱车赶来。听差看见是她,俱有些跌破眼镜的样子。

消息很快传开,翠姨换了平底鞋,轻手轻脚摸到客厅窗子边,假做看风景的样子。

邓丽莎拿了一张纸,写满了她拟的名字。

沈初云接过一看,都是什么女报、妇友报、女性之声,总归离不开一个“女”字。她便点着头说:“都很上口,一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但我想着,太一目了然了,也有缺点的。”

此言不知从何而起,邓丽莎眨巴着眼睛,望了她,切切地盼着她说下去。

沈初云因笑道:“所谓男女平等,从字面来解释,这便是双方的事情。太明了地说这是女性报纸,许多男人就会觉得不看也罢。即使有一些文明开通的男子,你要让他整日钻研女性问题,未免也有些不切实际,买过几次之后就不会长期订阅了。”

邓丽莎点头不住,忙问:“依你看,要怎样改呢?”“我们就取个中性的名字,内容也采用大部分版面关注女性,同时也兼顾其他新闻的方式。首先把我们的受众扩大,不要只对着女人发声,也要让男人看到我们的主张才行。更要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倡议不是让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平等。所以在这份报纸上,我们不仅同情女性,也要对女性的恶习有所批判。至于名字嘛,就叫……”沈初云顿了顿,贝齿咬着下唇做沉思状,不多一会儿的工夫,眸光大亮,打着响指喊道,“有了,叫新声报。新的声音,新声,音同‘新生’,这是女性的新声和新生。你看,好不好?”

邓丽莎高兴地跳了起来,直呼:“太好了太好了,尤其是那一句,我们的倡议不是让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平等。实在高见呀,真是佩服你的才情。”

沈初云咯咯笑了几声,才道:“你倒别说,这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昨天晚上,我从别人的一番歪话里得到的灵感。虽然那人要劝我的话不怎么中听,但这一句却是真的。女人立身要正,不能一味觉得错都在别人身上,我们受到争议时也不要忘了自省自查。要做出一个积极向上的样子来,扫掉从前的旧面貌才好。”“是这样啊。”邓丽莎好奇是谁对沈初云说了一番歪话,同时又觉得进一步再问,可能有探听别人隐私的嫌疑,便就忍下困惑,只是夸赞她,“能从糟粕里得出金玉良言,也是不小的本事呢。”

窗外,翠姨咬着手指,喃喃自语:“昨晚,歪话,糟粕?难道说是……”因想着,眼里就闪出笑意来。

正院里,韩太太放下佛经,摘了金丝边的老花镜。心内想着,都这会儿工夫了,怎么那两个姨太太还不过来吃饭?

未等她吩咐人去叫,翠姨就闪身进来,一副鬼祟的样子,将门给关了。

韩太太看了不喜,觉得她究竟还是出身太差,行事总上不了台面。“了不得了,太太,邓小姐来了。”

韩太太听时,先想到邓丽莎,旋即又觉得毫无可能,便就做个疑问的样子。

翠姨兴奋得直跺脚,忙补充道:“就是二少奶奶那个表妹,邓次长府上的千金呀!”“她还肯来?”韩太太下巴都快惊掉了,确认再三之后,眼里浮出笑意来,“到底我们老四出色,便是结了婚,邓小姐也还愿意过来串门。其实这个邓小姐,我也喜欢得很,这番用心也叫人动容。可是这年头,什么都要谈个自由,我也管不了许多。”

翠姨附和道:“可不是自由嘛,老四有婚姻的自由,邓小姐也有爱人的自由,我们也不能就说,从此就不欢迎她吧。”又挺了挺胸脯,难掩得意,“一旦讲了自由,我们优秀的四少爷就要苦恼了,自己可没有第二个分身去安慰邓小姐了呀。”

韩太太认为极是,恰听见外头梅姨娘来了,收起得意之色,轻声道:“先吃饭吧。”再细细一想,忙又回头悄声嘱咐,“你不要张扬此事,人家是体面人家的大小姐,能做到这样低三下四很不容易了,我们再要传闲话出去,就不厚道了。况且家里还有个新少奶奶呢,那才是正经的一家人不是。”

翠姨进门晚,肚子又不争气,向来在韩太太跟前不很入眼。这也是少数的一回,让她觉得在大太太这边有了些用处,自认多了一份体面,不住声地说知道了。

韩太太刚往沙发后头一绕,翠姨就惊叫起来:“哎呀,太太,我还有一件极要紧极要紧的事情没有说呢。”“什么极要紧的?”只听一声笑,梅姨娘蹬着尖头皮鞋进来了,举了白手绢捂着嘴,揶揄道,“是有新的戏班子来北京了,还是电影院有了新片子了?”

韩太太嘴角微微一挑,只在心里跟着笑笑就罢。

翠姨自觉有了方才一番话,她与大太太之间已经是更亲密的关系了,便眼带不屑地挺了挺胸脯,将垂在臂弯上的披肩往上一提。扭着身子殷勤地跑上前搀了韩太太,悄声道:“是大少奶奶的事儿,她好像对您……”

话说到一半这种事最为勾人,韩太太料着必定不能是什么好话,脸色便是一僵。

饭后,韩太太说要单独跟翠姨聊聊。

梅姨娘就不服气地冷着脸出去了,口里一直嘀咕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连个长幼次序都不懂。”

翠姨就把方才沈初云和邓丽莎聊天的内容,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遇见有听了又不懂的地方,就胡乱地诌了几句补上。

韩太太顿时大怒:“好啊,我念着她对这个家多少有些苦劳,对于她的许多错处才不很理会的。如今,连我都敢嘲笑起来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现在又忽然地去跟邓小姐亲近,好似很站在人家那一边,合力来给我难堪似的。要是绣珍在这件事上埋怨我两句,我也就算了,她沈初云怎么倒先胳膊肘向外拐起来了?”

翠姨气定神闲地捋了捋额前的一字刘海,只管冷笑。

另一边,梁绣珍也听说了此事。“什么?丽莎小姐来找大少奶奶?”梁绣珍扔掉了手中的电影报,踩着拖鞋就出去,口里还直念叨,“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佣人蒋妈一路追出去问:“少奶奶上哪儿呀?饭菜都来了,不差这一刻半刻的,吃了再去吧。”“哎呀,倒掉倒掉。”梁绣珍哪里还有心惦记吃呢,甩了帕子,扭了腰肢,就往沈初云屋子里来了。

进屋一瞧,邓丽莎早就走了。倒是撞见另一个奇观,韩仲秋居然和沈初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沈初云打了招呼,便就端着笑不做声,只拿眼从上往下地打量,见梁绣珍穿了家里的拖鞋就跑出来,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韩仲秋客客气气地邀请道:“绣珍呀,吃了吗?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可是沈初云一时没忍住,嘴都咧到耳根了,忙又拿了帕子去遮。梁绣珍见了便觉得脸上一阵热,推说:“我吃过了,以为你们也吃完了,就想来找大嫂说说话。那……我过会儿再来吧。”于是,红着脸跑回去了。

蒋妈瞧着她又回来了,心里就暗叫糟糕。刚才她说要把饭菜倒掉,蒋妈想着可惜,就让几个人端了到后头去了。几个老妈子小丫鬟早就已经先吃起来了,自己也正准备过去呢,谁知道梁绣珍又折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往屋里一瞧,就问了:“饭菜呢?”

蒋妈只好装傻:“少奶奶不是让我倒了吗?”“什么?”梁绣珍忍不住大叫起来,“我让倒掉就真给倒了?你倒比我还阔气呢。”

蒋妈讪讪地,只管陪着笑。

说时,梁绣珍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叫,只得吩咐蒋妈让厨房再做。

蒋妈应声自去,转出月亮门,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

吃过午饭,沈初云也不想午睡,又拿出刚才和邓丽莎讨论的事情来想。

她们两个想了名字,又定了几个可以捧场的人,之后就互相地傻眼了。是否要报给文化部还是别的什么部门批准,或是将来找哪一家印刷厂,这些实际操作,一概都不知。

沈初云马上打电话求助:“姚太太,你看,方才我和丽莎小姐讲起新报纸的事情。我们先还自诩都是有经验的人,其实也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实际上,办一份报纸是个什么章程都不知道。我们就是有那闲工夫,动手画一份出来,也无济于事呀。”

这位姚太太,正是早上给沈初云来电的妇女促进会会长,丈夫是大华娱乐城的董事长。论起贡献来,也该称先生的,可是姚太太家庭美满,更愿意冠着丈夫的姓。

只听姚太太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这个不打紧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我在,你们只管去想内容,做你们擅长的就好。其余的,我拿高价出来,还怕聘不到好人吗?”

沈初云觉得,现在时局乱,又碰上天灾,挥霍的思想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姚太太自来就是这样的,热心公益的同时又生活奢靡。这一类既进步又落后的人,时下很普遍。况且钱是人家挣的,犯不着一个外人去指手画脚。沈初云也就礼貌地道谢接受了。

挂了电话,又听见外头吵嚷起来,她就循着声出去看。第7章据实已告

也是合该今日有事,说来说去还是梁绣珍信口叫蒋妈把饭菜倒掉的事给闹的。

梁绣珍想,闷在屋里等着厨子做好也是无趣,便打算四处去转转。恰好走到后头,看见一群佣人正敞着门大吃大喝,知道蒋妈搞了鬼,心里自然不快。

本想就此走了,又听见三小姐韩燕琴未出阁时使唤的一个老妈子不住声地夸向兰漂亮,这倒是点了梁绣珍的死穴,冲进去骂了几句方觉解气。

可她倒是解气了,却刚刚好地被今日回娘家的韩燕琴给听见了。

因见自己从前的佣人被骂得最厉害,哪里还不知道梁绣珍是在借题发挥,这就互相地吵了起来。

梁绣珍嚷着:“我管教自己的佣人还不行吗,要旁人多什么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她主意倒打得快。”

蒋妈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连连赔罪:“二少奶奶,是我错了,我……”

韩燕琴冷笑一声:“总比她真听了你的话,拿去倒掉好吧。你一向自负很会管教人的,蒋妈真要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也不至于这么办事儿。再者说,她也是挽救了你的名声。皖南闹灾,你倒张口闭口都是倒饭倒菜的话。”

听着那句会管教人的话似乎有玄机的样子,梁绣珍存了个心思按住不提,只管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会管教人了?就算我倒了饭菜又怎样,我虽然不做那些拉皮条的营生,一顿饭的钱也还是出得起的。要是母亲怪罪,我往公账上赔钱就是了。”

韩燕琴脸上顿时就烧红了,也就不止动口,上手就推着她问:“你说谁拉皮条?”

梁绣珍不敢继续说了,让话赶着话的,这句骂得的确嘴欠了些。

韩燕琴因得了理,嗓门又抬高了三分,叉着腰道:“我可警告你啊,是我们夫妻一味忍让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人家是自由恋爱,并没有人从中作梗。你要说得这样下作,索性都说开了,就是脸上不好看我也认了。横竖是你娘家的人倒贴不成,比我更没脸!”

一听倒贴这种话,梁绣珍也是气上心头了,不管是谁先不好的,伸了手就要去抓韩燕琴的衣领。

两边的下人,劝也劝不住。

沈初云走到这边来时,眼见着都要打起来了,赶紧上去拦在中间:“别吵了别吵了,这会儿母亲应该正休息呢,你们这样吵闹,也不怕她老人家生气。”

正在气头上的人是管不了许多的,韩燕琴只顾向着梁绣珍揎拳攘臂,有半数是误伤在沈初云身上的。口内还直嚷嚷:“谁跟她吵了,她那么大嗓门,隔着街也该听见了。大嫂你说说她,连拉皮条这种话都说出来,她……”

听是越说越没边,越说越牵扯旁人进来,沈初云也就瞪着眼,喝止一声:“好啦!”

两人都没料到向来都以微笑待人的沈初云,能有这么大的嗓门,吓了一大跳,都不再做声了。

沈初云叹了一口气,先悄悄地向着韩燕琴使眼色,低语道:“人家可是新婚!真要听见了,咱们怎么解释呢?”

毕竟韩仲坤是她亲弟弟,向兰又算跟她丈夫沾些亲故,少不得她要多让让的。

梁绣珍见是战火要平息的样子,才冷哼一声,将手绢挂在胁下的纽扣上,扭了身,却见韩太太打外边风风火火地过来,当时就吓住了。急中生智地停了步子不走,再抽出手绢来做个揩泪的模样。

韩燕琴见此光景又要质问她,这副样子是给谁看的。却被眼尖的沈初云一把拉住,努了嘴让韩燕琴瞧瞧,外头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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