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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12: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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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瓦兰德蕾,(法) 阿尔塞兰,张蓉蓉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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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颗陌生的心脏

我有一颗陌生的心脏试读:

前言

在女演员夏洛特·瓦兰德蕾(Charlotte Valandrey)身上所发生的故事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值得我们倾力关注。尽管承受着负荷繁重的求医问药、阳性反应的艾滋病血检结果,以及心脏移植的负担,但她都未曾失去她那旺盛的精力和充沛的活力。夏洛特·瓦兰德蕾的人生旅程对于那些身受心脏移植困扰的心脏病患者,抑或是所有和疾病抗争的患者来说是格外耀眼的,而且,这样的经历对于他们可是难得一见的明证。

器官捐赠是博爱的人类奉上的伟大创举。对此深有体会的夏洛特·瓦兰德蕾,在这场无休无止却又激动人心的战斗中,一直用自己的热情和魅力努力抗争着。她用自己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去尽力说服那些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们。要知道,那些值得歌颂的心脏移植事迹的发端距今还不到五十年。随着时间的演进和技术的发展,这项神奇的手术也在日臻完善。可即使有着日益精湛的术后康复理疗、日趋改善的病情实况等,我们依旧不能有效填补这些器官捐赠者的空缺,即使捐赠者是在逝世后将自己的器官移植到等待它的病人身上。

夏洛特·瓦兰德蕾用自己那引人瞩目的个人经历,带我们走进那段接受心脏移植过后的故事,详述那段故事中的细枝末节,见识心脏捐赠者和接受者之间的秘密。她想要讲述的这段与捐赠者和周围人事之间的连接碰撞是强烈而又触痛神经的。在她这里,心脏移植所带来的符号力量被强化了,因为历经黑暗的心脏比所有其他的器官在情感的把控上都要来得强烈。在自己离世之后将自己的心脏捐出,可以给予患者希望,赋予他们新的生命,而对于捐赠者来说,自己的心脏亦可成为别人的,这是一种生命的转嫁方式,像是人生之链在另一处得以重新注册延续。夏洛特·瓦兰德蕾就是通过这样象征性的文字记录这样的思想信息,传达令人神往的移植秘密。她让我们见识到心脏移植中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角落,力图说服我们加入她的战队。吉拉尔·埃尔夫(Gérard Helft)教授(就职于巴黎公共医疗救助机构心脏科)

巴黎,2005年11月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境历历在目,困扰不休,以致午夜惊叫而醒的我有些晕眩。我死了。终于。

在心脏移植的两年之后,这最后的一次余震,对于我的这颗二手心脏来说本就是宿命所归。这么一大团,三分之一的梗塞外加上那些没坏死的。人终究是逃离不了这一切。

梦境之初,一切似乎清晰可见,真实无比。上半身麻痹的疼痛从大臂传至指尖,突然的痛楚似双刃剑深深插入我的身体,然后我的躯体似乎在深陷,形成了一个黑窟窿,刺耳的警笛像不断在涂鸦的粉笔发出的“咯吱”声,让我不寒而栗。

继而心脏科急救中心陷入一片混乱,我的全身一股脑儿地被插上了管子,而且这种半透明的西班牙斗牛士式的投枪还在我的身体里运转着。周遭是屏幕墙和几台生命仪,一切布置得像是电视台的总控室。今天大家是在拍摄什么呢?我的离世。我们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烦人的噪音、“哔哔”的嘈杂声闹腾得我头痛。突然一组血红色的数字闪烁起来,渐渐放大,出现在夜晚的银幕上,紧接着生命仪尖锐地告知一切已停止了运作。不断有人推开我的房门,进出时房门因一次次撞击发出声响,我似乎置身于一座人来人往、令人晕眩的破旧酒馆,可以说这不是一间真正的房间,这里没有窗户,地面也被铺上了可以流淌各种液体的塑料薄膜。海绵似的一拳,继而是无声无息、了无痕迹,下一个场景迅速转换。

我不是在入睡,我是在求生,此处,立即生效。我有一颗悬在墙上的心脏。

周遭的人都慌了神,看来这次真的严重了。

这样的梦境陌生又怪异。每一个场景都环绕着漂亮的镀金光晕,让我想起了孩童时期被我存在一方秘盒之中的那些神奇镜像。

一旁的父亲一言不发,就这么木木的;再看到儿时的闺蜜莉莉,泪光盈动。啊?不是吧,你们不是要大哭一场吧!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我这外来缝合上的心脏开始每分钟只跳动30次,继而是29、28、27。我的血压在急速下降。这位异乡客终于受到本尊身体的排挤了。“她要走了!”父亲突然恸哭道,“上帝啊!求求您快行行好做些什么吧!”

是呀,我的父亲将会历经一段漫长的时间,无法从这样的悲伤中逃离出来。我从未听闻他有过怎样呼天抢地、悲天悯人的举动,也从未听他亲口告诉我他很担心我。说实在的,对我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爸爸,你应该要常常述说一下的,敞开自己的心扉,让别人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即使面对我的种种苦境,爸爸你也要把对我的爱说出来呀,还有爸爸,把你的外套穿上吧,外面下雪了,别着凉了。

我可怜的老爸,他的蓝眼睛泛着泪光。我永远最棒的肯,他有一头如布列塔尼的天空一般闪光的灰白头发。他依旧保持着信心,他依旧相信着,我会回来。因为他曾那么多次目睹自己的女儿苍白无力、骨瘦嶙峋、半死不活的样子游走在死亡边缘,但随后又如凤凰涅槃般重生过来。可是我从洗手池上面镶嵌的镜子里看见,生命仪上所显现的我的心脏跳动的正弦曲线已趋于扁平。我已看不清这美丽而密集的几何曲线的上下波动。不,这条笔直的白线就像一条年老体衰的蛇,缓慢摆动着身体,继而将显示屏一分为二。我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塔拉呢?我的女儿,她在哪儿?”

我环顾这间屋子,希望可以发现女儿的身影,可是大家的轮廓都是如此模糊不清,我只能呼唤着她的名字,而我的双眼前所未有地眦裂着。“塔拉……塔拉!我的女儿呀!”“夫人,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能来这里的。夫人,您休息一下,不要再说话了,您太虚弱了。”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认真负责的护士。的确,我真的很虚弱,我能感觉得到。放心吧,护士小姐,我不是要逃出去来一场慢跑有氧运动的,我会在这儿好好休息的,是的,这还是场长眠。可是在此之前,我想要见一见我的女儿,护士小姐,你能理解吗?你有孩子吗?塔拉今年五岁了,我真的非常想要见到她十五岁时的模样。可是,现在,我真是痛恨这些条条框框的规定。“塔拉?塔拉!”

如果她不来,将来谁能帮我告诉她我爱她呢?如果我今天就死了,我将会为她而停留,停驻在她的身上。我将变成一只停歇在她肩膀上的粉蝶,或是被她欢喜地拿在手心的一只漂亮的漆红色瓢虫,又或者是一只海滩上的风筝,我的塔拉,你会记得吗?我会一直飘荡在你的上空,一直都在的。唉,以后谁来告诉你我爱你呢?爸爸,你可以吗?你能对我的女儿说这些话吗?你能像刚刚大声吼叫那样告诉她这些话吗?我相信你。爸爸,你懂的,对于生活,她得明白,她要将这一切铭记于心,这很重要。唉,离别之际我已经没有时间亲口对她说了。这要命的疼痛和恼人的警报声弄得我一团乱,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1]“杜丁胺!最大剂量的杜丁胺!别电击,我们等一等。其他的都别做。”

今天上午当值的这位年轻的心脏科医生很紧张,慌乱不已。他无能为力地盯住每个显示屏,脖子像个机器人似的来回转动。

似身处于遭遇恶劣天气的机舱之中,我从系了安全带的座位上被抛甩起来,我知道大家再也救不了我了,于是我仔细审视着空姐的面孔,想从中读出这次旋涡的具体重力度数。“注意,就要坠机了!”这是我从这位英俊的医生紧锁着的眉头中读出的信息。

杜丁胺可是个了不起的东西,是常用于重症监护室的一种合法的高质可卡因。哎呀,对了,杜丁胺,真是个好主意呀!很快,难以置信的效果就显现了—这种化学电击疗法带来了昙花一现的高强度感受,成效显著。杜丁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让我从弥留状态中舒缓过来。

杜丁胺的剂量应该很大吧!我立刻睁大了双眼,缓过一口气,说道:“感觉好多了,他妈的,现在好多了!爸爸,你还好吧?你现在可以去接一下塔拉了吗?我知道,现在还很早,但是去把她叫起来吧!我想看看她,我想和她说说话。莉莉,你还好吗?你不要哭啦,嗯?你千万别在塔拉面前哭,也别在我面前哭,这会加剧我的痛苦的。我现在想来些卡蹦吧水果奶糖,再来杯可口可乐。爸爸,劳驾啦!哎呀,我终于可以慢跑了。那个,今天天气怎么样?在下雪?好吧,算了,真是遗憾。穿着雪地靴散步实在太蠢了!话说这位医生真是可爱呀!莉莉,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他的眼睛了没?还有他的双手?医生,劳驾再给我来点杜丁胺,不是给我啦,是给我们的这段‘爱情故事’。在死之前,来场爱爱吧。多么圆满的结局!我非常想死在一张床上,但是不要孤身一人。莉莉,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心脏科的急救医生都很帅耶!没有吗?超赞的!我保证!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秀。他们都是选一些肌肉发达、类似于《医院惊魂》(Alerteà l'h?pital)里面的那个营救者类型的、讨人喜欢的那小部分医生。可是为什么这些性感的医师总是在我很悲惨的状况下看到我呢?在暗淡的氖灯下,面色蜡黄,身着丙烯酸的大褂子,头发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嘘……他来了。”

杜丁胺的问题是,心脏很显然难以长时间承受这种治疗的冲击,生命这个玩意儿是不会被这些人为的把戏所左右的。“停止注射杜丁胺,我们看看患者的状态能否保持下去。”“医生,您确定吗?……我在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算了吧,这本就是我的回光返照,最后一次散发我迷人的女性魅力,最后一次的会心一笑。

没有了杜丁胺,没有了这甘甜的汁水,跳动的心脏骤然停止。我的这颗心脏回到了它的原始状态,破旧、衰竭。身体在落幕,在衰退,继而坍塌。我渐渐沉睡,身子渐渐滑落。

最终的结局还是相当顺当的。我能感觉得到父亲的手掌施加在我那冰冷的手指上的压力。爸爸,你渐行渐远,一切都在离我远去。这令人憎恶的屋子也在不断延伸,变至无限广袤,而我却越来越小。我觉得自己似蝼蚁般大小,如婴儿,如尘埃,渐入虚无。可是我依旧可以听到一些压抑的痛哭声,接着,刺耳的机器鸣叫声变成“呜呜隆隆”连成一片的低语声。我在这一片无尽遥远的“哔哔”声中离开了人世。我的世界再也不会有躁动不安的警报声了,再也不用把血输进我的血管了,再也不会看见我的皮肤上呈现清亮的玫瑰红了,我已离开人世。身体最后一次感受到的温热来自爸爸的手掌,再也没有了。这场戏落幕了。

我死于这个清晨的巴黎,享年三十七岁。彼时天还没有泛白,空中还在洋洋洒洒地飘着银光闪闪的雪花。

梦中的景象纷繁复杂,你争我赶地以一种非常混乱的剪辑方式呈现出来。

我甚至出席了我的葬礼。这其实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儿。神父身着完美的黑皮衣袍,佩戴着镶嵌耶稣像的十字架,整体着装有点像麦当娜首次登台演出时的装束。我的姨婆巴蓓特也从她的极乐世界赶来参加,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迈着优雅又无可挑剔的步伐,不过她看起来有种异乎寻常的狂热。葬礼上的乐章非常棒,都是我喜欢的,那些过[2][3]去的黄金年代:电话乐队、滚石乐队、印度支那乐队、金发美女

[4]乐队,还有一段由复活过来的母亲演奏的肖邦前奏曲。母亲看起来很耀眼,她身着一件轻盈的紫色长裙。母亲朝我温柔地笑着,像个天使,我朝她伸出双手,却触碰不到她。

真讨厌啊!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神色悲伤。这太奇怪了,葬礼上其乐融融。我担心他们已将我遗忘了。我能很清晰地看见每一张微笑着的面孔。

大多数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难道是我的粉丝观众们过来了吗?这实在是太热情了。我环顾了一下整个现场。教堂里站满了人,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些。大家给我选了一个漂亮的闪着白光的棺木,朴实却有点现代实用艺术的元素,不错的选择。不过我不喜欢雕刻的橡木和镀金的把手。一个娃娃的棺木,一位“少女”的首饰盒。电影中的我们是永远不会老去的,要么收获全世界,要么一无所有,也可以像我这样在今夜离去。

第一排有一个新生儿,孤身一人。这是一个红得有些怪异的婴孩,光溜溜地坐在那儿,双眼紧闭。在他那半透明的皮肤下,我可以看见血液在静脉血管之中流淌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孩子,他也和人群保持着一段距离,我好像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他的人。这个景象让我毛骨悚然。“女演员夏洛特·瓦兰德蕾今晨在巴黎去世,死于心肌梗死。她于十六岁时因出演电影《红唇》(Rouge Baiser)而被大众熟知,同样也因为这部电影获得了1987年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而在其他角色里面,我们还会记得她在热门电视连续剧《科迪埃一家,法官和警察》(Les Cordier,juge et fic)中出演皮埃尔·蒙蒂(Pierre Mondy)的女儿—那个泼辣的记者形象。在夏洛特·瓦兰德蕾的生命旅程中,她历经了十七岁时被查出感染艾滋病病毒、三十四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这样的人生剧变。她还是一位小女孩的母亲……”

我盯着这位漂亮的新闻主播克莱尔稍显倾斜的脸蛋儿,她顶着一头混杂着金色的头发。她阅读着提词板上的信息,目光呆滞中带着些许微妙的同情,她的嗓音平滑而又带着温柔的冷漠,让听众对于这条信息不觉突兀。我高声地评论着她这字里行间的信息,我多么希望她能听到我的倾诉呀。“不是这样的,这不对!克莱尔,我还没有死,这是个噩梦!”我竭尽全力想打断这位主播的报道,但是无济于事,她依旧有条不紊地播着新闻。心肌梗死?我现在应该是心力衰竭才对吧。这是一个讲述一位年轻的女士非常乐意地接受了她所需要的另一颗心脏,继而再来一颗的故事呀。从来有二就有三吗?这次不会了。

谢谢你,亲爱的克莱尔,你又提到这个叛徒,这个杀千刀的艾滋病病毒。先让我们向那些被这个病毒击溃了所有免疫机能继而离去的人致敬,再让我们向那些还不能将其称为患者的人致敬。我并不以此为耻,甚至很自豪能战斗在这场战役的第一线。像其他数以万计的人一样,我只是做了爱做的事而已。请你把这些话告知听众。

我是在三十四岁时第一次被心肌梗死击倒。你们知道抑制艾滋病病毒的三合一疗法对心脏是有损伤的吗?告诉那些在做爱时没有戴保险套的小朋友们呀,他们可能认为艾滋已经淡出这个世界了,更有甚者他们觉得今后只要有了避孕药就万事大吉了。[5]

我十年前开始服用AZT糖果,父亲将这些巨大的药片捣碎让我服下,它们让我反胃。

如果我没有感染艾滋病毒,我还会移植心脏吗?为什么我的心脏衰竭得这么快呢?在三十四岁就接受心脏移植,这实在是早了点儿,不是吗?

我的心脏死于这不可避免的次生化学药物反应和过多大喜大悲的情感因素。我的生活杂乱无章,我的天性中也从未有过计划安排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权宜之计。我全身心地接受一切,一直如此。没有什么会在我这里被一笔带过,晴天霹雳也好,荒诞不经也罢,生活对于我来说从来都是轰轰烈烈的,还有离世的母亲的那些鞭笞与决裂,朦胧而又冷酷的目光。一切的一切突然又胀满了我的心房。

今日我青年离世,因为我的心脏离我而去。这不够狠。斗得过病斗不过命。我跌在这段命运曲线上。我在这段路上行走,我在这段路上抗争,已经太长时间了……

我应该是漂亮的,我有着饱满的双唇,嫩红而富有活力,靛蓝色的双眸,十六岁就大放光彩。我拍的电影精彩纷呈、备受好评。我的海报曾张贴在巴黎大街小巷的墙壁上,我第一次与一位真正的摇滚乐手恋爱,他是我私藏海报上的那个家伙。我笑过,闹过,在时光中穿梭过。我带着激情却又有些手足无措地做爱。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此短暂。

检查报告出来了。“到底是为什么?”随之而来的实验室邮件除了“艾滋病病毒血检阳性反应”不带其他字句。我的父母惊恐万分:“不要对任何人说……”医生同样无能为力:“不行,我很遗憾,没有治疗方法。您的生存希望?半年吧,或许更长点,我们不清楚……”“可是,医生,我只有十七岁,我会康复的。”

天真呐,我是如此地信任一位电影导演。年轻的错误。“抱歉,夏洛特,这个角色不能给你了,我们不能冒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于是我被周遭的一切遗忘了。在这样的一个旋涡中,我一直被否认,被折腾得晕头转向。紧接着母亲无可奈何地走向衰弱,我的天使就这样静静地离开了我,头顶越来越光滑。爱情也在我对他们说我是……之时,逃得无影无踪。

AZT,这个三合一疗法的到来拯救了我。“从今以后您的病毒不会成为您的大负担了,您是病毒携带者但是您可以生育后代……”这方法真的行得通吗?然后就有了我的女儿塔拉,这是我在2000年的奇迹,血检反应阴性,我的宝贝。人生有了复苏的迹象,生活也有了盼头。

可是心脏已经被伤到了,不可避免地呈现衰竭状态,得把它换掉。“心脏移植!这是您唯一的机会。”我的胸膛被划开,这场浩劫改变了我的体形,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恢复原状。离群索居地生活了两年,然后我出了一本书,再次收获了大众的关爱,这么多的邮件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天,一封信的出现颠覆了我平静的生活。

一些不属于我的梦境萦绕心头,带着我走进了那些神秘的“细胞记忆”。我迫切地想要认识这位捐赠者,识破这个秘密。我的身上感受到的这些现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

我听到一种像是巴西里约热内卢人摇动的沙粒声,又像是人们朝着木板投掷小石子的声音。这个响声越来越大,突然,我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这个声音离我非常近,就在我身上。我在盒子里面!大家要把我埋起来!我挣扎,我奋力喊叫着:“不要,不要!”我“嗖”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

我哭了。我的呼吸有些困难。我晃了晃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卤素灯的开关,光线一时让我有些晕眩。我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妈妈,你不舒服吗?”

我抱住睡在我身旁的塔拉。“是的,不,没事……”

我拥住她。我停止了哭泣,笑了出来。我紧紧地拥住她,不想放手。“我做梦了,我的天使。我梦见,我是……你身旁的一只蝴蝶、一只瓢虫、一只风筝……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在天上,就在你的上空……一颗风筝般的心。”“风筝般的心?那是什么呀?”“是在天上的妈妈……我会说给你听的,但是现在继续睡吧……”

我轻抚着塔拉温热如天鹅绒般的面颊。“现在先闭上眼睛,时间还早……”

那是2005年的11月4日,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这一系列梦境首次光临我的世界,作为这场怪诞之旅的第一天,这也是我的这颗新的心脏两周岁的生日。

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得出奇,少见的晴朗冬日。阳光如此强烈,巴黎城中的每个屋顶都耀眼得像一大片铝块。今天的行程很简单:看心理医生。

我倚在窗前,眼睛被今天明媚的阳光刺得有些恍惚,我有些迟疑。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的阳光,何必跑去搞自闭呢?我还是明天去吧,我觉得下雨天很快就会来的。我想要晒太阳,我要找个借口,这可是我很擅长的事儿。我要说我做了一个新型的噩梦,我觉得有点乏力,这个梦是如此真实,我这一整天都呆坐在床上。当然,我的心理医生是不会相信我的,她曾经夸过我,说我是名优秀的演员,然后呢,她的职业就是挖掘那些隐藏的事实。她会揭露我的真实面目,她会生我的气,然后我自己也会生自己的气。她会先让我自己反思,接着,我会试图寻找理由来逃避这每周都会规律性地出现的两场节目。特别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我喜欢这样的明媚日子,一切都让人觉得是如此的美好。“夏洛特,去看心理医生……”我对自己这样说道。有时我还是很理智的,会理智地做决定。我会让自己身上轻易可见的这些“夏洛特”相互交谈。我的心里住着好几个各不相同的我,她们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唤醒。就这样,我既可以是一个焦虑的母亲,也可以是一个任性自我的小姑娘;可以是没有自尊的盲目恋人或是一个近乎安详的女人,也可以是深受佛教影响、不问世事的人—就这样不断轮换。这些都是我的小伎俩,而我能很快转换这些形态。

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先关上这扇漏进诱人春光的窗户。和我的心理医生见面对我有益。这些面谈像是个庇护所,是个扫雷场,我可以畅所欲言,在这里我可以不受别人指指点点,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但愿我只做那些对我有好处的事情。但愿人们都只会做出善意的行为举动。

我的确喜欢不按规则出牌,即使是对我有益的规则。我喜欢打破常规,显示我的与众不同和我的愤世嫉俗,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活在别人的意志之下。但是,这一次,是时候了。我得停下我的这些小花样,快点做决定。

今天我要做些有益的事,我很理智,却有些困惑。“夏洛特,去看你的心理医生,跟她说一下你的梦境……”

[1] 杜丁胺(dobu):多巴酚丁胺(dobutamine)的缩写词,作用于心脏收缩的强心剂。

[2] 电话乐队(Téléphone)是一支成立于1976年的法国乐队,于1986年解散。乐队在其活跃期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是为数不多获得国际认可的法国摇滚乐队之一。

[3] 印度支那乐队(Indochine)是一支法国老牌摇滚乐队,成立于1981年,可以说是20世纪80年代法国摇滚界的一面旗帜。

[4] 金发美女乐队(Blondie)1974年8月成立于美国纽约,New York Punk Rock的代表,以复古、仿效60年代女子乐团为出发点,引爆了美国新浪潮朋克最灿烂的一页,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纽约最具影响力的乐队之一。

[5] 葛兰素威康制药公司生产的一种抗艾滋病药物,据报道,它能够防止艾滋病病毒的母婴传播。又叫Zidovudine,商标名为Retrovir。

心理分析师兼心理医生克莱尔·布朗肖的办公室

“您好,夏洛特。”“您好,医生,您要知道,我今天差一点儿就来不了了……”“是什么原因呢?”“没什么,没事儿。”

我低下了头,终止了谈话。我不会和我的医生说今天的天气是多么明媚,而我能否赴约有时还是要取决于天气如何。“您稍等一会儿好吗?”

我的医师一如既往地打开了空荡荡的等候室的大门,用她那始终如一的亲切微笑面对着我。不得不说,这样的微笑真是我所要寻找的。有时即使我非常准时,而且她的办公室里也空无一人,我的医生也总会让我自己先等几分钟。这好像是一种心理治疗手段。病人们需要一个密封舱来减压,需要一小会儿来调整这里和外面的生活,协调一下自己的有意识生活和无意识的表达。

等候室里有几本经典杂志,有关于艺术的、历史的,还有和厨艺烹饪有关的,就是没有任何时事新闻类的,一丁点儿《每日时报》的踪迹都没有,甚至八卦杂志Voici也没有,要是有的话,我现在至少可以看一看我的那些朋友们都在做些什么。在这个异度空间里面是没有什么过去、现在、将来之分的,得把这个意识给驱逐出去,无意识的境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这里凝视着这个地方,墙壁上细致而不张扬地悬挂着好些个文凭证书,可是我的潜意识里却不断在回响着:“小心这个江湖郎中!”可这儿张贴的都是“心理”字样打头的头衔呀,我的医生可真够厉害呀!

这间屋子和其他的诊所一样,都装饰有渐变的米色图样,呈现出让人安静平和的氛围。正对着我的是一棵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硕大无比,我们一定可以在丛林中找到它。它那肥硕的叶片绿得发亮,有着河马脚印的形状。这是这间屋子里唯一陪着我的活物—我的思绪也在这样的寂静中飘荡着。我曾经读到过“要和植物交谈”。我读过很多的东西。我的兴趣广泛。那篇文章好像挺严谨的。植物能感受得到周围的环境,以及周围生物的光芒。我们和动物、植物、昆虫一起分享这个公共领域,分享这个神秘的、珍贵的—生命。在印度有一种[1]宗教—耆那教。它的起源要追溯到最遥远的远古时代,它的信徒们没有暴力之心,他们会在走每一步前清扫好路面,因为他们要确保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微小的生命,哪怕是最小的昆虫也不行。他们总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入睡,因为他们不愿点燃蜡烛时烫伤因为火光而晕头转向的苍蝇的翅膀。我真的非常想去印度。下辈子如果我有钱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我非常想要和我这位新的植物好友说上几句,可是我担心,如果我正说得开心的时候被我的医生撞见,她会不会觉得我的情况在恶化呀。而且,我突然觉得这株植物好像是塑料的……它也太亮眼了吧!我走了过去,伸出手。门开了。我吓了一跳。“它是真的,这里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假的。您喜欢它吗,夏洛特?”“是的,是的……它实在是太壮观了,都和我差不多高了……”

我在想要不要在离开等候室时和它告别一下,于是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在直面我的医师说出我的实况之前我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有一点害怕,可是我笑了,心绪也散开了,要直面的对峙也继而滞后了,我从不会坐在那张既没靠背也没扶手的长沙发上,那会让我啰啰嗦嗦不知所云,而且还会让我局促不安。我喜欢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交流,观察我的话语产生的反应。“那么……”

我的医师每次开始理疗时都会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我觉得她应该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这个关键词—这个暗示即将开始说话的关键词。她把这个词说得缓慢而绵长,这应该是我有史以来听到的音发得最长的“那么”了。有时我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也会去模仿她的语气重复一下这个词,她也笑了。

我的心理医师应该有五六十岁了,我实在是不擅长猜人的年龄,我不喜欢计算什么时间呀、年份呀这一类的,这又不重要,就像克莱尔说过的“没意义”。我觉得与其算计不如好好活着。克莱尔是我的医师的名字,和我梦中的那个美人记者同名。她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一双浅色的双眸,头发精心梳贴在脑后。她非常优雅,着米色衣物,与她的办公场所的色调非常协调。她这简单朴素的外表让我觉得很舒服。所以当她真的过来时,我觉得更有精气神了。“那个……我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梦见我死了。我看见所有发生的事情:救护车、医院、我的父亲、我到处寻找的塔拉,还有新闻报道、教堂、我重生的母亲、所有愉悦的人群,还有那个没有完全出生的新生儿,他是早产的,双眼紧闭、皮肤透明……”

我对克莱尔讲述了我的整个梦境,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梦见死亡本就是很常见的现象。这让您很困扰吗?出生、死亡、重生……您曾经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且您从没有聊过这些经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聊死亡这件事吧。对我来说,我的字典里就没有死这个字。这从来就不是我的选择。我想要活着。曾经的我在历经死亡威胁时,还是那么年少,死根本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是不可能的。现在我有了塔拉,我的生存意志是这样强烈,我必须活下去。”“那您现在再回忆这个梦境有什么样的感觉呢?”“非常强烈的不安,很罕见的。我惊醒的时候,我把塔拉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我当时很害怕。医生,您懂得的,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死亡这样可怕。虽然这只是个梦,可是这个梦太怪异、太强烈了,而且还有一个被弃置在那儿的新生儿,就在一张椅子上,一个人,而且他的面孔太吓人了……”“梦就是梦。这只是个象征性的表达,根源都是我们的潜意识。恐惧本就是一种感觉,真实情况并非一定如此。这可能是一种警告、一种邀请,要您活得更加充实,去把握我们还活在世上的这个机会。”“那些有预兆性的梦境真的存在吗?”

我打断了正在轻轻摇晃脑袋、微笑着说话的克莱尔,她明显不是很认同我的想法。“我不曾有过任何与此有关的明证,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碰见过。所以我想要对您说‘没有’。但是我可以相信有某些现象还是可以解释的。有些预感常常只是对于某件事的恐惧而产生的感觉。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会梦到我们所担忧的事情。而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们就会顺理成章地说:‘你看,我早就说过了嘛。’我们宁愿相信我们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相信我们能掌控命运,可是这一切只是一些感觉、一些巧合罢了。”“那我梦中的新生儿是怎么一回事呢?”“您不是和我说过好几次了吗,您想再要一个孩子,不是吗?我不是个解梦大师,但是新生儿可能只是象征着生命。您曾经离死神那么近,但是您最后还是逃脱出来了。那么夏洛特,对于这个新生儿,您是怎么想的呢?您的感觉其实是更重要的。”“我觉得这和我想不想再要一个孩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很害怕那样的景象,特别怕真的就这么死掉了……我不会死吧?”“会,我也会的,终有一天。您可以把死亡当作一个负重包,也可以当作一个救生包,就看您自己怎么做出选择了。”

有时我觉得我的心理医师是不是比我还要更神经质一点。其实在她这么光鲜的外表之下有颗想要自杀的心。我自己也是可以成为一名心理医师的,在心理治疗这行业我可是经验十足,算得上是心理医师的医师了。

这么多年过后,克莱尔的那些拉康派的姿势,那些宁静疗法对我来说都已形同虚设。克莱尔早就习惯了我这样矛盾的状态,我们交流时,她本能地和我说话,给我建议,保护我或是激励我。“什么时候呢?我什么时候会死……我想要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不是占卜先知。梦见死亡是很合理的,当然不是每天都会梦见,但是梦见死亡,这也是梦见生命呀。害怕死亡,就是在承认对于生命的眷恋。”“我想要长命百岁……”“这很好……”

一些细微的痉挛浮现在我的医师的面孔上,她应该有些疲倦了。可能是因为工作时间有些长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天马行空,还有可能是因为我在这边打太极。她应该希望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可是我很想弄懂我所感受到的这陌生的恐惧感,仅由这个梦境诱发的恐惧感。“我当时很害怕……这种感觉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种感觉很强烈,让人不能动弹,好像是内心最深处的感觉……这不像其他的梦境,您是怎么说的……这就像是……”

克莱尔用很令人安心的口气打断了我的话语:“您不是依旧活得好好的吗?就在这里,正对着我,恐惧走了,不是吗?这是一个象征性的梦境,但是不会实现,因为您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比往常更有活力。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死亡之梦。”“是呀……”

我把自己引起的话题说完:“这看起来就像不是我的梦境……”

克莱尔的眉头皱了一下,面孔绷得有些紧,但她还是挂上她那疲惫的笑容。时间真的过了挺久了。“好了……把眼光放到现实生活中,放在那些真实的事物上,别害怕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好吗?”

克莱尔陪着我走到了入口的门廊处,她一如既往地给了我一句激励人的临别赠言:“话说,那本书,《爱浓于血》(L’Amour dans le sang),是吗?很成功,真厉害,我会去拜读的。”“很荣幸,下一次我给您带一本样书过来。”

这是一幢漂亮的奥斯曼风格的建筑物,有着宽敞的木质悬空楼梯,直接缓缓通向塞威尔街市吵乱的人群。在走下这段楼梯时,我还在想得出神。我在想要不要再上去一趟。我觉得我好像忘记和克莱尔说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呢?《爱浓于血》是我的自传,是一本关于我人生的小说,正如我给它起的这个名字。我是在去年冬天写的这本书,那时我需要诉说,我被孤立、被遗忘,很疲惫。我不想生活在秘密之中。这本书是在九月份出来的,编辑告诉我这本书很成功,我是既高兴又讶异。书的销量很是可观。媒体似乎在我这37年的人生当中只抓住了一件事情:夏洛特·瓦兰德蕾,血清化验呈阳性反应。为了那张漂亮的悲剧照片,我保留了一份那天《快报》的头版。我们家的一些成员也是从那些报纸商人那里获取这份信息的。“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这件事呢?”“因为……”

我没有答案。我本能地知道我能说什么,能对什么人说。接着,在长时间被质疑之后,我想向所有人用这唯一的方式大声告诉他们事实。我想把这些既有的负担卸下,把自己解放出来。别再飞短流长了,别再说我的外形了—我的消瘦,我这仓鼠般的脸颊、青蛙般的肚子、一双凹陷在脸上的眼睛。有人可能会猜测我是因为要治疗艾滋病而被那些治疗折磨至此,可实际只是因为三合一疗法的次生影响外加上心脏移植才导致了我体形的转变。我需要的是实事求是,而非流言蜚语。我希望大家也能理解我。就像《要你懂我》(Pour me comprendre)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我想要诉说我的真实情况,简洁地、直截了当地;当我和一个想要和我做爱的男生,或者一个对我表达爱慕之意的男士说我是……时,我可以不必害怕;还有,和我做爱的话,套套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哦!不过也不必持续一生,但要一直等到恐惧战胜爱情的那天为止。

我曾想通过讲述这一切,让大家接受这样的我,我想工作,想要与艾滋病毒诀别。这曾是个乌托邦的境界。我能感觉得到,大家对我的兴趣、由我的书而挑起的好奇、杂志的封面、节目的邀约,从此就只为了一个话题:我的艾滋病毒。在隐形病毒携带者的身份之后,我呈现了一张崭新的面孔。我这一辈子都要带着艾滋病毒生活了吗?这只是我的一部分。请你们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给我贴标签了。是的,血检阳性,不就只是这样嘛。

我诉说我的情况只是希望我的经历能让那些有此情况且依旧必须隐藏他们这个致命秘密的兄弟姐妹们放松一点,我希望那些像我这样因传染,再因艾滋病毒出现之后接近三十年的无数次排查,而深受两次痛苦的人们稍微得以安慰。

艾滋病毒依旧令人望而生畏,它是恐惧的集散地,死亡之手可能经由精液、血液、性生活,可是本来所有这一切都是生命传递的方式呀!

我所担忧的外界反应还是很令人欣慰的。记者们都很谨慎,也很贴心,而且热情周到。观众们一如既往地热情,路上会有陌生人朝我微笑,或者看见我时朝我竖起了鼓励加油的大拇指。我还记得有一天上午,当时我很着急,要迟到了,天还在下雨,我咒骂着那淋湿我头发的寒冷雨水,出租车一直不来。我左顾右盼,很是恼火。接着,我看见一个男生朝我跑来,他高举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叫道:“夏洛特,夏洛特,这边!”一辆出租车正停在他的面前,但是我在等着他。他的脸上湿透了,他朝我笑着,然后递上了我的书。他在咖啡店已经等了我好几个小时了,有人之前告知他我正好住在这个地方。他想要一句题词,就在这儿,就在这大雨下。他没有告知我原因,他只是一直对我说:“因为你,我依旧还活着。”于是我写下了当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句子:“珍爱生命!”我正是这样想的。我拥住了他,他也将我抱在怀里,不耐烦的司机催我上车,我对这位陌生人表示抱歉,然后我离开了。

我收到了好几个艺术工作者的感人证词,我反反复复听了好几次玛蒂尔德·瑟妮和伊萨贝拉·吉奥达诺的那些美丽的留言。但是对于我所在的行业,我也觉得有些尴尬、惊讶和不安的沉静。书籍的成功,这样自由的言说,让这个行业离我越来越远。相比于其他行业艾滋病毒似乎更偏爱艺术界,可是这样的秀场行业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对于他们来说,光彩只可以绚烂,不可以明晰。[2]

红衣主教莱兹说过,“与其直面悲伤无奈,不如保持暧昧无害。”

可我觉得事实正好相反。

尽管我已不会再受艾滋病毒的直接困扰,但是移植过来这颗心脏,毕竟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也扰乱了我的人生。

十个小时的手术,身体被切开,放进了一颗别人的心脏。“我渴望爱情。我的一生都是在呼唤爱情的期待中度过。对于爱情我不是很有耐心。我疯狂地透支时间,忙碌奔波于甜蜜的约会之间……我从不知足。我希望有人来爱我,我希望有人对我甜言蜜语,疯狂吼叫,一次又一次。我希望爱情的光芒在眼中闪耀,在欢笑中起舞。我想要别人将我从头至脚温柔地爱抚,就算是摸坏掉也没有关系。这样的爱情偏好、这样温和又难以抑制的饥渴到底从何而来?我不知道。不过这一定是我的天性。”“在听到‘我爱你’‘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别人’之前,我已等待许久。我曾经听人说过吗?”“这三个字像是有重生的魔力,像一个在发出莫名‘嘀嗒’声的小炸弹。”“我的父母是爱我的,他们的爱是那么深沉,那么宁静。”“这是一股无声的、委婉的,却又麻痹的爱。父母的爱从没有语言,也没有信号显示,它不会被表达出来。孩子们并不乐意与他们拥抱。就是这样,像个瘸手瘸脚的残疾人,这样的传统却继续留存着,而且还会永远流传下去。”“我呢,我要亲吻、要歌唱、要热情,这样我才能相信爱的存在。我的父母这样安静、这样温柔相待,这些乏味的语句以及这种遵习传统的行为举止就像绑在他们嘴巴上的布条,构成了一道堤坝,挡住了爱的洪流,而我从未感受到这股爱的暖流。”“于是我像是寻求宝藏似的追寻爱情,似乎在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之前我们都是不存在的,我们要相互找寻这样的存在,所以我还在奔波。”

以上这些是在《爱浓于血》的最后几页出现的语句。如果情境还未改变的话,它们可以用来总结我的一生。

我的心理医师说过:“未来从不是现在的简单重复。”这句话我非常喜欢。每当我对于现在的困境挣扎不已、逃脱不了时,我就会想到这句话,它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未来总是会让人喜出望外的。

亲爱的克莱尔,你的话是有道理的,我恋爱了。

如果最终有什么事情是可能的话,那只能是爱情了。

夏天,我在医院遇到了我的爱情。这实在是个统计学的问题。鉴于我的日程安排,我在一个白大褂的身上找到爱情的机会要比在一个巴黎的夜晚大得多。

[1] 耆那教是印度传统宗教之一,“耆那”一词原意为胜利者或修行完成的人。在汉译佛典中称为尼乾外道、无系外道、裸形外道、无惭外道或宿作因论等。该教徒的信仰是理性高于宗教,认为正确的信仰、知识、操行会导致解脱之路,进而达到灵魂的理想境界。

[2] 红衣主教莱兹(Cardinal de Retz),又译作红衣主教雷兹(1613—1679年),法国传教士,著有《回忆录》一书,有“决定性的瞬间”这一著名概念,曾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无它决定性的瞬间。

几个月前,2005年初夏,巴黎,圣保罗医院

我预约了要做一个活组织检查。每三个月我都要被从我这个移植的心脏上抽取一小部分组织,用以核查它是否有排异现象。所以,每隔三个月,虽然不会真的害怕,但是我都会超级紧张。我对自己的好命、对自己这生来就逢凶化吉的好运很有信心。我对自己说,即使我的这些移植部分现在就决定溜之大吉,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总而言之,我就是能感觉得到。如果这个心脏要抛弃你的话,我应该能感觉得到它的这种意向的。可是我的心脏医师却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他向我保证不会这样。他说排异的过程开始时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也不会有任何逻辑可以遵循。安心了,不是吗?所以,我只得屈从这样的活组织检查了。

和不断更新的肝脏不同,心脏,它是不会再生的,伤害了就不能回头了。不会再给你什么惊喜了。它不会重新生长,有了伤口就永远都不会痊愈。最多岁月会让它变得强劲,愈合那些伤口。这就是心脏的痛苦。

我执拗地要求我心脏科医师利鲁医生,请他在我的这颗新的心脏上摘取尽可能小的样本。而医生也向我保证他所提取的样本已经是最细小的了,可是每一次,我还是会觉得被吞噬、被侵蚀了。即使我心脏上的那一毫克,也可能会让我和塔拉多相处一秒,可以让我再多笑一会儿,再多期待一会儿。

检查的过程是不舒服的,他们会在我的脖子底端插入一根粗粗的针头,用以运送一台微型的斗式提升输送机,它会穿过这个柔嫩的小孔,绕成一团,直到锁骨的最末端,迅速碰触我的心脏。

这样的活组织检查节奏,在刚完成心脏移植后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们就像是对待一个邪恶的玩偶那样刺插我的身体。每一次针头所刺的地方愈合得都很困难,而且那一块皮肤也会变得惨白惨白的。他们可以在我袒露的胸肩上做活组织检查呀,诱人吗?

在心脏科服务区的秘书处

“您好,昂莉耶特!这天可真够潮湿闷热的!”“您好,夏洛特!是呀,真是糟糕!我的小乖乖,您今天来早喽……”“嗯,我喜欢这样。您永远不会知道,在您来之前您的心是不是会提起诉讼,要把自己召回去呀!”“哎呀呀!你们听听她都在和我说些什么呀!您知道您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

是的,我知道,大家和我说的都不是很清楚,而且我也没有刨根问底。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艾滋病毒,这是基于手术室的安全考虑做的措施,不能有人排在我后面。我不喜欢这样的与众不同,于是我总是会早些过来,然后我在这边读书,等待着,顺便和昂莉耶特聊聊天。她是在2003年我做心脏移植手术的那天上午来到这里的,每周周日休息。她一来就称呼我“小乖乖”,的确,我不是很壮硕。昂莉耶特总会在我独自一个人时,或者被麻醉药打得晕晕乎乎浑身颤抖时握住我的手。当他们想要带走我的长毛绒狗熊玩具—这个唯一陪我在医院入睡的玩伴时,或者当我被周围环绕的人们烦得快要抓狂、觉得自己都快要放弃时,护士长很是恼火地说道:“给我把这东西拿走!”我正准备放手时,昂莉耶特很是权威地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就把她的熊留给她吧!”

有一天,昂莉耶特突然叫我“大明星”。可是我知道,在我们长期的聊天之中,她曾很坦诚地告诉我,她除了新闻或者旅行报道是不看电视的。昂莉耶特,她也从不去电影院,她比较喜欢那些公众评选比赛类的节目,可是她也会重复她听到的那些。她问我:“您真的很知名吗?”我回答道:“哦……”她没有坚持,其实我希望她继续叫我“小乖乖”的。

昂莉耶特,她善良、温柔、稳重,热衷比赛类节目,也热衷针织。我喜欢她的名字,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很安心,有时光的印记,像是祖母的名字,古老又保守。和善而贴心的昂莉耶特呀!

对我来说贴心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我对她很有好感。以前我总是在追求美貌、聪慧,而和善在我看来是那么地平淡、单纯,甚至接近乏味。但是我后来懂了,也变了。想要做到与人为善不易,要做好几乎不可能。而智商、美貌则是天生决定的。

在手术的第二天,昂莉耶特过来了,她在我醒来时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我上身曾被打开了十个小时,我的那些内脏什么的也都裸露在外,心脏处也被开了一个接近15厘米的口子。而在我昏睡期间,昂莉耶特用针在我的熊宝宝柔软的肚子上钩织了一颗红色的心脏。她把熊拿给我时在我的额头用力地亲吻了一下,顺便解释道:“有其母必有其子!”

术后的我被这句话引得露出了第一个略显滑稽的微笑。

昂莉耶特喜欢她的工作,并且乐此不疲,像个期满退役的士兵那样计算着她还有多少时间就会退休了。

今天,一如既往,我得做体组织抽检分析。“到明天就是整整七百天了,准确说来是2007年6月5日,您注意到这个日期了没,很明显呀,是7、6、5耶!”“您这是要邀请我去参加您的送行鸡尾酒会吗?”“当然,这七百多天中,您是我要邀请的头位客人。”“哦,您等等,我得先瞅瞅我有没有时间。”

昂莉耶特滑稽地笑了,然后抿着嘴巴查阅着她的行程安排,突然她很是忧心地跟我说:“您知道吗?利鲁医生离开了……”“不是吧?”“是的。上个月,他去别家医院工作了,如果您想要的话,我可以给您他的联系方式。现在是勒鲁医生代替他的位置,这不会给您带来困扰吧?”“不会……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利鲁医生……”[1]

接着我低声哼唱道:利鲁、勒鲁、泡芙、膝盖骨……“您应该察觉到了,利鲁医生他一直都不是很热情,他都不怎么说话,他的嘴唇薄得都快看不见了,您注意到了吗?”“没有耶……这么看来您是没事喽?新来的医生非常棒,他很细心谨慎,稍微有些严肃,这些您都会知道的,他是从别的部门调过来的。”“我祖母很喜欢这个,这个菊苣。可是我,我觉得这个真恶心。这个让人挥之不去的味道,最不可思议的是用这个泡咖啡、做药茶、做堆肥……难以下咽呐!勒鲁医生……”

我在心脏科服务区的接待处重复着、拼读着这个名字,想要继续听听它带给我的启发,想要再次感受那些震撼……“勒鲁……勒鲁……他是菊苣的继承者吗?”

昂莉耶特“咯咯”地笑着,摇头晃脑地比画了几个我看不懂的符号。“您就是安娜-夏洛特·帕斯卡,传说中的夏洛特·瓦兰德蕾?”

我惊讶地转过身,一个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您好,我是勒鲁医生,很荣幸见到您。您今天很幸运哦,可以早一点结束。”

他微笑着朝我伸出了手。“您好,医生。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看见您。”“您能跟我过来一下吗?”“当然。大家在医院才叫我安娜-夏洛特。您就称呼我夏洛特吧,这个简短些。”

我朝昂莉耶特转了过去,看见她对着我眨了眨眼。

勒鲁医生个子很高,相当年轻,最多三四十岁,一张娃娃脸上刻上了几条焦虑的皱纹,一双栗色的眼睛像是上了蜡般闪烁着,敏锐的穿透力中带了几分机灵调皮的味道。他的双手非常漂亮,结实而修长。婚戒!快点儿看看他有没有戴婚戒!我扭扭捏捏地想要看看他在身体另一侧的那只左手。没有婚戒!勒鲁医生说得对,今天可能真的太巧了。“《红唇》,是吗?”“吻红的唇?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我有些晃神……”“《红唇》,您的第一部电影,和兰伯特·威尔森一起拍的,非常好看,我看的时候还是青少年,还记得我那时非常喜欢您。”

在他微微低垂的头下,他试图稍稍遮掩一下他那帅气迷人的微笑。“那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勒鲁医生又笑了笑。他其实不是真的很帅……“现在,我要负责您的心脏。”“哦,很好……请好好照顾我的心吧!”我咕哝着。

接着他让我坐在了一间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办公室里,这里的布置简单朴实,色调全是灰色。对于这刚刚滋生的暧昧来说,这间屋子略显苍凉。“活组织检查后,我们要做一个控制性的超声波检查术。在这之前我想向您再详细了解一下。您资料里面的信息不是很全,所以我对您的详细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请允许我向您问几个问题。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的?”“有很长时间了。您不想和我聊聊其他的事情吗?”“下一次吧,找个开心的地方再聊,不是现在。您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三合一疗法的呢?”“我想,我的第一片AZT是在1995年服用的,我对于日期记得不是很清楚……”“那时才刚刚有AZT,那么……”“是的,那时我是去恳求罗森鲍姆教授做他的小白鼠,我像其他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一样,早就做好准备把什么都给吞下去……”

我不想要掏出这些记忆,但是在勒鲁医生温柔的神情、耐心的样子刺激之下,我想要把这段被遗忘的时光倾倒出来……

病毒的第一次发作是在我被感染后的第十年。十年的病毒携带,没有任何治疗,没有任何感染机会的恶变。似乎我的病毒在乖乖地等待着它的第一次有效治疗,准备重整旗鼓。这是一个积极的艾滋病病毒。艾滋病曾让成千上万的人成为受害者,有些人几个月就死了,我曾见过有些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失明,身上长满了一块块掉落的黑斑和死皮,而我身处其中却幸免于难。我去过传染疾病部门的服务区,那儿的人们戴着像影院的内景装饰般的预防麻风病的面罩闲逛着,就像是在化妆店仔细装扮之后,佩戴上了那份轻快和无忧无虑。可是这只是个门面上的装扮罢了。有时我在想,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我甚至在怀疑那个实验室是不是个骗人的幌子。死于艾滋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是我给我的身体传送的信息。艾滋,不可能。我深信精神对于身体的影响……而且这些心理暗示一直到发现神奇的AZT为止都是挺管用的。这真的是太神奇了,我看见一些病人在几周之内就恢复了普通人的气色,像是冬日里变黑的金合欢花,看起来干瘪枯朽,可是几天之后,居然开出了一朵不可思议的黄花……

我注视着花圃里经雨打之后依然生机勃勃的花朵,喋喋不休地述说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唤起这些回忆。回溯记忆,这是我必做之事。我停顿了一下,看着沉默的医生,他似乎沉浸在梦幻之中,目不转睛,连上了我的视线。我就这样默默地呆坐着。我想象着勒鲁医生是不是也把我看作一朵正在盛放的黄花呢。他明显有些窘迫,继而他说道:“您如此轻松地讲出这么沉重的事情来……我很抱歉问您这些问题,您的治疗是在别处开始的,我经手这些事情的时间也有些短。您的心脏移植手术,这个是在这里进行的(他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而且您的供体移植手术也是。”“什么?”“没什么。”“不是,你说了‘供体’,我的心脏移植供体是在这儿摘取的吗?”“我并没有这方面的信息。我真是有些口不择言地胡说八道了,请见谅,今天我实在有点累了。供体摘取的地点不是很重要,要紧的是,您的移植手术恢复得很好。现在,我要看一下您最新的血管造影图像……这可是很像一部短片电影的。”勒鲁医生说道,试图以此分散我的心思,让我不致过于纠结。“这不是我最棒的电影,也不是我最佳的状态。”

血管造影是通过观察注入我的心脏中微微卷曲的大动脉里的一种流体物质,观察其中的对比差异。

勒鲁医生在他的电脑里插入了一张CD,接着对我说道:“您愿意我向您展示一下吗?”“不,我不喜欢看屏幕。”“很严肃哟。”“我不喜欢这些图片。生命要是在这么微观细致的观察下就会失去它的魔力,不是吗?我宁愿认为我的心脏是一块神秘的领域,而不是一台被改装的抽水泵。我曾经看过一张闪烁相片,也可能是一张血管造影图,我不是很清楚,总之是一些我这可怜的小心脏的图片,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懂。需要像您这样的专家才行的,看这些工作样品又有何用,关键还是要看结果吧。那个,医生,我的心脏怎么样呀?”“好……非常好。这边,这些是冠状动脉,它们是给您的心脏供血的,是它们让心脏得以运作。”“这些都是我的捐赠者的吗?”“是的,它们和肺部包围的静脉不同,我可以这么说,肺部包围的静脉是属于您的。”“我都搞糊涂了。”“不,手术很简单。心脏的机能本就是像《圣经》般简易却迷人……这可是一台不可思议的抽水泵,它能每天提供给我们的身体共计8000升的血液……握紧您的拳头!”

我一直都耐心地听着医生的讲话,可是,如果他知道看到血会让我晕眩的话,他应该会停止他这个血淋淋的解剖课的。我强忍着这样的晕眩感,把手指合拢进手掌之中,举起胜利的手势,说了声响亮的“yes”,他被我逗笑了。“那个,您的心脏几乎和您的拳头一样大小,每天会向您的全身输送8立方米的血液。很神奇,是不是?”“我自己的是不是有可能要稍微小一点?这颗是我的那位捐赠者的拳头大小……”

勒鲁医生回避着我的目光,沉默了几分钟。他好像又有些窘迫了,我也是。这么多精确的生理学描述让我头昏脑涨,我脑袋里全是血流成河的画面,汹涌澎湃地流经我的周身,还有我的那位陌生捐赠者握得紧紧的拳头……我觉得我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位心脏科医师坚持要给我解释这些呢?“在移植手术中,器官的尺寸应该大体上是一致的。您的捐赠者应该也有和您一样大小的拳头吧……我去把这个显示屏关了,您看都没有看一眼!”

听到勒鲁医生的话,我看着我的双拳,握紧,再张开,依次反复着这个动作。他抑或是她有着同样的拳头,他(她)的手指弯曲在手掌中是这同样的大小。这些小拳头。这一定是位女士,我突然有了这样的直觉。她应该是位年轻的女士。我觉得她是棕色中长头发,有着灿烂的笑容。她应该也是热爱生活的。也许她也曾是位母亲。我听到她的心脏在跳动,也是我的心脏。勒鲁医生温柔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夏洛特?您是想继续听我讲解一下还是就此打住呢?”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关于我的那位捐赠者的想象。当然我是悄悄想过的,可是没有任何形体、身形,更没有想过她的离世。可是如果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仍好好地存活着,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吗?我突然想要逃离这些思绪,走近了显示屏。看到这令人吃惊的一幕,我惊讶地向勒鲁医生问道:“这些物件是我的那些连接线吗?就是我们常说的舞台上吊布景的铁索。”

他爽朗地笑了。“不,移植片的固定模是很小的,它是一个很小的小发条,它会自己展开,疏通动脉,您一共有两个,这边一个,那边一个。”

他很淡定地指着显示屏上的两个点。而我凑近了也只是瞎看一通,我只觉得他的手指真是修长,粉色指甲修得很是齐整,屏幕上的东西实在吸引不了我。“我看不见耶……那个,这些弧形的是什么东西呀?真像是一个衣橱……”“这些是缝合您胸腔的创口夹子。”“我和您说过我不愿看这些的……他们说每个创口夹子的底端都是用手拧紧的?”“的确是这样的。”“这也太粗制滥造了吧,这难道不会变松吗?”

我再次转过了头,重新坐了下来。医生站了起来,抓住了我的手,想让我定下心来。突然,“哔”的一声,我被静电震得跳了起来,这是一个有些轻浮的举止,我们就这样握着手,目光交织。“所有的都缝合好了,您放心吧。现在去做您的活组织检查吧,您做超声波检查时我再找您。我看见您的资料上说,您不能再在脖子处扎针了,是吗?那我们就从您的腹股沟处做。我们走吧?”“您先请,我就来。”

一会儿过后,在勒鲁医生的办公室

“一切都还好吧?”“是的,我的心脏被啃了一口,不疼。”“我来给您做超声波检查。”

这位医生是位伟大的医生。他细细讲述他的每一步操作,慢慢地用一个湿漉漉的探子在我的上身、我的胸部画出条纹,这样有规律的动作让我平静。当他注视着控制器显示屏时,我细细地观察他的侧脸,他有一个小鼻子,他喜欢不断轻轻地咬着双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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