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看到那个少年(一本回望青春岁月的“告白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3 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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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志翔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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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看到那个少年(一本回望青春岁月的“告白书”)

我依然看到那个少年(一本回望青春岁月的“告白书”)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依然看到那个少年(一本回望青春岁月的“告白书”)作者:吴志翔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1ISBN:9787533954093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题记

此时年少

天刚白

花正开

青春恰自来

经常会有一种错觉,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少年。

懵懂,莽撞,眼神嘴角满含稚气。

有时候狂妄,装出初生牛犊的样子,以为全世界会给自己让路。

自负的年纪,总觉得手握大把的春光都是永恒的,理所应当的。

以为每一颗晶莹剔透的朝露,都是造化对我偏爱的明证。

别人对我的爱和善意,从不曾用心领会。

总以为,多的是“夜月一帘幽梦”,多的是“春风十里柔情”。

而自负的结果,总难免辜负。

其实唯有自己清楚,狂妄自负的背后,是一颗易碎的玻璃心。

自以为强大,其实多么脆弱。

敏感的触须碰到了坚硬的世界,会想让自己缩回到小小的壳里,像一只墙角的蜗牛。

从小到大,自卑感一直缠绕着我,从来不曾离去过。

哪怕我考试总得第一。哪怕我被许多人赞美。

我把这点自卑感,看成上帝赐予的珍贵的礼物。

有成长就会有伤害,有伤害才会有成长。受到了伤害,默默地舔舐伤口。

然后告诉自己,不怕疼。

有这么一句话吧:因为痛,所以叫青春。

因为体验过自卑、受伤、惶惑、犯傻、脆弱,我可以与所有成长中的人共情。

时光一寸寸地挪动,留下了许多斑驳的记忆。

在岁月长河的磨洗之下,我就像河床里的石子在缓慢地改变着模样。

我早已不再是我,但我又依然是我,分明是我。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形象,有时可气,有时可笑,有时可怜,有时可爱。

当我回头时,更多的却是心疼。

我看到我被罚站墙角。我看到我被老师的粉笔头击中。我看到我因害怕父母的责骂而撒谎。我看到我被同学欺负和孤立。我看到我被关在门外默默对着月亮流泪。我看到我被考试逼到在梦里四处找厕所。我看到我装模作样与同学谈心。我看到我面对女生时笨拙的体态、发窘的神情和羞红的脸……

当我写下这本书里的每一篇文章时,仿佛都在跟过去的自己,一边说“你好”,一边说“再见”。

说“你好”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回望,那个少年形象才作为一个客观的我而显现。

说“再见”是因为那个少年在时光巷道里越退越远,而我也终于告别了那些自卑、惶惑、脆弱。

……

十五岁与三十五岁甚至四十五岁,我们处在同一片时空、同一个经纬里。

你向前走,我往后看,我们的目光交织在成长凌乱的脚步里。

我看到了你的苦与乐、爱和怕,一如我曾经历过的那些。

当然,我们之间不但有“时差”,还有“温差”。

我终究无法走进你的生命。

我只是从你“如花初胎”般的今天路过。

从你带着朝露的花期路过。

朝露很短促,朝露很纯净,散发着一天中最初的清香。

带着朝露长大,就是带着那份明澈纯净的初心长大。

请珍惜此刻的时光,握住每一个笑意盈盈或者感到疼痛的日子。

懂得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刚刚好,你其实什么也没有错过。

哲学家利奥塔曾说:成为自己,就是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句子。

愿你写好人生这个长长的句子,不必用虚拟语气。2018年4月12日第一辑蝉声中的柔软我发现,渐渐长大以后,心会开始慢慢变得柔软。一个人倘若从来没有产生过类似“难过”的心情,那他的心灵恐怕是没有什么层次的。生命中的第一页

她怀上了双胞胎,因为身在异国他乡,有些紧张。七个月的时候,婴儿早产了,两个稚嫩的小家伙被送进了医院的特护中心。

当被允许去特护中心看孩子时,她发现在每个婴儿的身边都有一个小本子。本子封面上贴着婴儿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她好奇地打开,发现上面写着一些字,记录了婴儿自诞生以来每天的变化,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注意到了。

第一天:“宝贝,欢迎来到特护中心。你看起来多么可爱啊!但你早早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想给你的父母一个惊喜吗?”另外一天:“今天你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旁边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考拉,抱着树枝在睡觉。

等到下次去看望的时候,她发现那个本子里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今天你的父母来看你了,他们还第一次亲吻了你。”

而这一天的记录是这样的:“今天给你做了一次身体检查,为了防止射线损伤你的眼睛,我们给你戴上了眼罩。这可是你平生的第一副太阳镜哦。”那个小眼罩就被小心地粘在了本子上。

诸如此类的记录还有很多。所有这些都是特护中心的护士们自愿做的。她们真的像天使一般,为一个新生命的来临而欣喜。她们替婴儿写日记,记录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她们还在纸页空白处画上色彩斑斓的花草和可爱的小动物。她们为孩子留下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第一页。

很快,她就要带着孩子们出院了。护士把那两本漂亮的日记移交给她和她的先生,希望他们能够继续记录下去,一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

他们长大以后看到自己生命最初的表现时,也许会想起那些陌生而又亲昵的在场者——那些注视过他们的人,那些亲吻过他们的人,那些呵护过他们的人,那些记录过他们的人,那些爱心无法得到直接回馈的人。可以想象,那时候,当年青春可爱的护士们已经老了,但是依然美丽。

我知道这个故事平淡无奇,而且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当我坐在一个幽静的茶室里,听她慢慢聊起这个经历时,却领受了一份真切而柔软的感动。

爱意的传递纯然发自内心。对于生命的尊重往往潜伏于易被忽略的细节。

如果你是那婴儿,你一定会感到幸福,因为在你的生命之初,除了父母之外,曾经有人这样在乎过你。我依然看到那个少年

每次听许巍的那首《少年》,心头会涌起一点小忧伤,伴随着一种略显斑驳的画面感。在歌声里,我似乎与那个名叫“吴志翔”的懵懂少年狭路相逢,他站在操场上,满脸稚嫩,口气清新,感受着蔚蓝天空下晨风拂面的温柔。他几乎一无所有,手心里却紧紧攥住一个还沾着朝露的梦想。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梦想究竟是什么。

歌中唱道:“世界已过去多少年/如今的你又在哪里/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幸福伤痛。”哪怕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人,从少年时代出发的若干岁月里,也多少会产生一些故事,虽然它们未必有多精彩。曾经不舍昼夜奋笔写作,留下整整一编织袋无人问津的文稿任老鼠啃咬。曾经在工厂的车间看着房顶的行车发呆,只有厂房外火车的汽笛声给我一丝远行的冲动。曾经借住学生宿舍准备考博,几天后却被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曾经有过短暂的“北漂”生涯,但冷硬的寒风和无边的孤独又把我赶回南方,我还造出“需要沙发而不是马背,需要家里的炊烟而不是路边的篝火”这样没出息的句子来自我安慰……当然,一直在读书,一直在思考,一直信奉哲学家利奥塔说的“成为自己,就是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句子”,一直在“学者”和“作家”的边缘游荡,但却从未真正登堂入室。

那个带着朝露的梦想呢?是否已经在时间的巷道里风干,在日常的惯性里沦陷,在现实的重压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参照很多人心目中的成功标准,我所经历和拥有的一切都无比寒酸。没有出大名,没有赚大钱,没有登高位,也没有写出轰动一时的作品,没有创造出值得一提的价值,总体上来说只是路人一枚。我相信自己未来应该能写出更像样的文字,尝试“在母语的天花板下不断摸高”(哲学家德里达对“写作”的描述)。但是,正如画家雷诺阿所说,“等我吃得起上好牛排的时候,我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时光在无情地侵蚀我们容颜的同时,也改变着我们精神的成色。是谁说过?一个人14岁时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一定庸俗得可怕;40岁时若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一定幼稚得可怕。当少年的呐喊变成了中年的呢喃,当激越的抒情化为平缓的叙说,我们与年少时那个朦胧的梦想看上去似乎已渐行渐远。其实,当年攥在手心里的,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一种走向远方、走向别处的莫名冲动。

或早或晚,慢慢地,我们都会懂得,在守望梦想的同时,也要学会尊重平凡,尤其是接纳和尊重自己的平凡。我曾说过,没有梦想的人生不值一过,的确如此,但我同样说过不该轻视和嘲笑“尘土中的匍匐前行”。梦想是很可贵,但我总觉得很多人挂在嘴上的梦想相当可疑。有的所谓梦想不过是欲望的化身,有的则是花哨的唱腔,有的甚至成了带点心理病态的虚火过旺,所以我会给出这样的建议:不要受困于高海拔的理想。“报大仇,医大病,解大难,谋大事,学大道”,龚自珍提到的这些大愿,听起来荡气回肠,但正如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的是一个“小时代”,我们个人所遭逢的也常常不过是些小事小情。如果不习惯从最小的地方做起,我们恰恰容易令自己因为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而陷于失望和颓废的境地。许多抱有大志的人,渴望超越平庸的人,往往对于平淡的生活更缺乏耐受力,动辄发出一些生不逢时的矫情之叹,冒出许多自我夸饰的悲情之语。豪情满怀的英雄,常被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打败。

我读过多遍的当代中国最优秀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构建了一个深湛、恢宏的幻想奇境。里面的角色貌似寻常,却都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与整个地球人类文明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的重大使命当中,有的实现了与外星文明的交流,有的凭个人力量与怀有敌意的外星文明建立起了威慑平衡关系,还有一个孤独的绝症患者,他做过的最浪漫的事,嗬,居然是送了一颗几百光年外的恒星给暗恋的女孩……这些大到“宇宙尺度”的情节,总是给我极致的震撼。要说梦想,这才是超越一切的梦想!眼眸里映着“银河系的星光”,踏上孤绝且永无归期的太空流浪,此情此景,想想也是醉了。只是,这样的狂肆传奇和梦态抒情,只会发生在科幻想象的时空里。我们所要面对的,终究还是一个平凡的世界。

记得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对于周遭的环境和自己的状态特别不满意,焦虑感总在心头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每天黄昏降临时,我会斜靠在宿舍单人床上,与室友竞相抱怨着生活是如何亏待了自己。可是时至今日,我已不再焦虑。我开始承认自己的平凡,学会不再用可见的指标来丈量自己人生的成败。我知道我本质上与快递小哥、房产中介、便利店大姐以及千千万万认真工作和生活着的人并无区别,知道是否勤勉、专注、诚信、坚持等才是决定人生品质的核心要素。我知道今天的梦想太拥堵,倒是平凡的自我期许,还显出几分素朴,能带给我们满足。得不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又如何?只要我们忠实于自己,只要我们愿意从琐碎处着眼,从低洼处起步,从一针一线、一字一句、一点一滴中寻找和发现意义,生命的价值感照样会如约而来。“当不了太阳的人,当一只萤火虫”,为什么不?

也有一点警觉,我这一套“自甘平凡”的说辞,莫非是在为自己的无甚作为进行辩护?是因为曾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高歌猛进却鲜有斩获,如今眼见大势已去,于是开始吟唱“平平淡淡才是真”,为自己“背叛理想”的选择寻找合理性?我确定不是这样的,因为无论在怎样烦琐而平淡的日常境遇里,我依然能看到那个少年:那个在操场上憧憬的少年,那个在瓜棚里苦读的少年,那个在屋顶仰望星空的少年……只要无愧于曾经历过的每一个日子,那么不管结果是卓越还是平凡,都是好的。

那个少年,就站在时间的景深里,用清澈的眼神提醒我:哪怕一切都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发生了,便不是徒劳。蝉声中的柔软

正是最热的暑天。打开窗户,听到一片蝉声,微微有些诧异:困居城市多年了,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繁密的蝉声。蝉声仿佛在竭尽全力想倾诉些什么,于是,“你像尖微的唱针,在迟缓麻木的记忆上,划出细纹”(顾城《蝉声》)。

小时候那些长长的暑假,总给人留下特别饱满的回忆。而捕蝉,是那个乐园里不可缺少的节目。捕蝉的手段五花八门,不必赘述。且说在捕获战利品后,我们总是尽情地把玩戏弄以取乐:拿线缚住其脚,可以“放风筝”;用力捏它身体的两侧,它会发出叫声;怕它飞走,我们剪短蝉翼,有时只剪它的一边翅膀,这样它想要飞的时候就只能在地上打滚了……

玩了一阵子,其实很快就腻了。有时候就把它往地上一摔,摔死了。有时候却偏偏要让它停留在半死半活的状态。终于,没什么意思了,大家就到大樟树下玩耍,那里可以玩的事情,除了下石子棋,还能逗弄蚂蚁。我们撕下蝉的一条腿、一只翅膀或用整个尸体去吸引蚂蚁,看蚂蚁是怎么把它搬回自己的洞里去的。在下棋的间歇,眼看众蚂蚁齐心协力吭哧吭哧终于搬动了蝉的尸骸的时候,有的熊孩子就嘻嘻笑着撒了一泡尿制造洪灾,把蚂蚁的队伍冲散。

不记得是几年级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法布尔的文章,是写蝉的。那时候还一点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多愁善感,但不知何故,文章最后的几句话好像还是给心灵带来了一点小小的触动,那可能就是人生中最初的伤感吧:“四年黑暗的苦工,一月日光中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厌恶它歌声中的烦吵浮夸。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忽然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与飞鸟可以匹敌的翅膀,在温暖的日光中沐浴着。那种钹的声音能高到足以歌颂它的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谁会想到它为了夏日里这短暂的歌吟,付出了几年在地底下暗无天日的时光。我们挖出过不少蝉蛹,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它们非常笨拙地在湿湿的泥地上爬行;也在清晨时分捡到过很多刚刚挂在树枝上的知了壳,一旁是刚刚蜕壳的蝉,身躯还很柔软,很虚弱,有时候它们也死在了我们手上,还来不及见到生命中的第一缕晨光。

我那时候似乎从没有想过这是一个不能随意剥夺的生命,真的,连一丝念头都没有。我半点都没有觉得把这个经历了四年黑暗的苦工在它终于得见天日的时候弄死有任何的愧疚或不安。我脑子里不会浮现出“残忍”这样的字眼。我只知道,它是一个活的、会发声的、会动的玩具,它的命运由我支配。

读到过龙应台的一篇文章,说是有不少经典童话在教唆残忍。我必须反思自己是否也曾是那残忍的一分子。玩过虐待小动物勾当的孩子不在少数吧?除了蝉之外,青蛙、蜻蜓、蛐蛐、天牛、小蜜蜂、小蚂蚁……太多可爱的小动物们,成了我们顽劣天性的牺牲品。莫非人真的有一种“撕碎生命的欲望”?反正在那会儿,孩子不像是天使。

古代的大儒们,喜欢发挥孟子性本善的“四端”之论,说人的本性纯洁光明,只是因为后来蔽于私欲,良心才被污染了。有个国君在殿上见一头要被宰杀的牛在“觳觫”而生不忍之心,孟子就认为这是他天性未泯的证据。其实,“天性”未必靠得住,从浑然无觉的“天性”到幡然自觉的“人性”,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开始对于自己以外的生命有一份体恤甚至悲悯,那往往是得在完成人文教育这一门功课以后才可能的。这项“人文教育”未必通过课堂或者书籍,很多时候其实来自现实的生活经验和内心体验。我发现,渐渐长大以后,心会开始慢慢变柔软。读初中时家里的两只小羊羔生病濒死,看着它们一点点暗淡下去的目光,觉得好难过。读高中时独坐门口,一群小鸡雏在我脚跟前玩耍,可是我弄倒一只凳子压坏了好几只,看着它们在那儿挣扎着死去,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过年时母亲叫我杀鸡,一个简单的切割动作,我就是下不去手。这种软弱感已经愈演愈烈,前些年上菜场,我都会很介意哪只鸡鸭甚至哪条鱼被我“选中”,本来它们都是活蹦乱跳的呵!虽然我知道,它们迟早会变成盘中餐。

人文之筛淘洗掉的是兽性,原本杀戮时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也终于开始会有刹那的不忍了,而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可惜,今天人们似乎总是更推崇“彪悍”的价值,他们会说,连杀只鸡都会心慈手软,能有什么出息呢?他们要的就是杀伐决断,要的就是丢掉一切耻感和罪感。太人文了,就婆婆妈妈了;太慈悲了,就妇人之仁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呀。

丰子恺先生漫画名作《护生画集》中有一幅《首尾就烹》。画面中,一条怀孕的鳝鱼正被烹煮,当炉火越来越旺、锅中之水越来越烫时,那条鳝鱼拼命弓起身子,让腹部脱离水面,它以一种最原始也必然要落空的护生本能,想要保护腹中的孩子。此情此景几乎令人潸然泪下。没错,自然界也许是弱肉强食的,我们也要尊重生物链的自然法则,但在丰子恺眼里,连一条黄鳝都有摄护幼小生命的本能,作为“万物尺度”的人,对于包括我们自身在内的万千生命,岂非更应怀一份广大的同情?

美学家高尔泰曾经写过一次多年前猎杀黄羊的经历。那是一只不屈不挠的羊,在被夹铙夹伤后断腿求生,用三条腿翻山越岭地惨烈逃命,血肉狼藉,白骨森森,但最后它还是被追上了。“它昂着稚气的头,雪白的大耳朵一动不动,瞪着惊奇、明亮而天真的大眼睛望着我,如同一个健康的婴儿。“我也看着它。觉得它的眼睛里,闪抖着一种我能够理解的光,刹那间似曾相识。“……我想我在它的心目中,是一个多么凶残可怕的血腥怪物呵!事实上也是的,我真难过。”

刹那间似曾相识。是的,同样是在这个世界上拼命觅求活路的生命,在面对绝境时都会有惊惶和哀矜。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倘若从来没有产生过类似“难过”的心情,那他的心灵恐怕是没有什么层次的。面对种种人生际遇,积累下来的只有被欠了账的愤怒、没完没了的抱怨,而不会多一分反思,增半点智慧。

生命也许是卑微的,但因为人性的烛照,因为向善向美之心永不熄灭,卑微中也能昭示出高贵的尊严和价值。人越是能体认到自我之外一切生命的存在,越是能推己及人、推己及物,收敛超越边界的过度欲望,就越是能维持和发展一个健全的世界,并且让自己的生命也得到滋养。

此刻,窗外的蝉声又一次嘹亮地响起,在我听来,它们似乎多了一番别样的意味。美丽的规则

那是一个傍晚,我们乘着一辆车,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出发,往南端的菲利普岛赶。菲利普岛是澳大利亚著名的企鹅岛,我们去那儿看企鹅归巢的美景。

从车子上的收音机里,我们知道,这个岛上正在举办一场大规模的摩托车赛。司机和导游是中国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显得忧心忡忡。因为根据估计,在我们到达企鹅岛之前约一个小时,这场大规模的摩托车赛就要结束。根据我们的经验,到时候,观众散场,会有成千上万辆的汽车往墨尔本方向开。这条路只有两车道,我们都担心会堵车,而真正可以看到企鹅归巢的时间只不过短短半小时,如果因堵车而耽误了时间,我们就会留下永久的遗憾了。

司机加快了车速。虽然时值傍晚,夕阳如血,南半球高纬度地区宽阔的海天之间,云彩无比迷人,可是我们都没有心情欣赏或下车拍照,只是担心着一个问题:会不会堵车?会不会因此与美丽的企鹅失之交臂?

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了。离企鹅岛还有六十多公里时,对面大批车流蜂拥而来。其中有汽车,还有无数的摩托车。那可是一些特别爱炫耀自己车技的摩托车迷啊!他们戴着钢盔,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此时此际,目力所及,从北往南开的车只有我们一辆,可是由南向北的却何止千辆!我们都紧张地盯着所有从对面来的车辆。然而,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双方的车子却依然行驶得非常顺畅。

我们终于开始注意到,对面驶来的所有车辆,没有一辆越过中线!

这是一个左右极不“平衡”和“对称”的车道,一边是光光的道路,一边是密密麻麻的车子。然而没有一个“聪明人”试图去破坏这样的秩序,要知道这里是荒凉的澳大利亚南端,没有警察,也没有监视器。有的只是车道中间的一道白线,一道看起来似乎毫无任何约束力的白线。这种“失衡”的图景在视觉上似乎丝毫没有美感可言,可是我却渐渐地受到了一种美的感动。

夜幕降临了,所有的车都打开了车灯,看着那来自对面一侧的流动的灯光,我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美。我必须说,那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观之一,它给我留下的印象,甚至要比后来我们如愿看到的场景——暮色之中,可爱的、憨态可掬的小企鹅从海浪里浮现出来,然后摇摇摆摆地踏上沙滩,一路追逐着回到沙丘巢穴——还要深刻。因为,我从那条流淌的车灯之河中看到了规则之美、人性之美。羞愧与骄傲

有一个孩子,在他十多岁时,开始为家里的贫困而羞愧。他交不起学费,就自己卖冰棍挣点钱,他怕被女同学看见,怕被男同学取笑。夏天过去了,他提着一大袋硬币去交学费,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取笑他:“嗬,有人把棒冰箱搬进教室里来了!”那一刻,他无地自容。

二十多岁时,他已经长大成人。想起当年的羞愧,他觉得不可理解。羞愧已经变成了他的骄傲:小小年纪,他就拥有了经营头脑,已经学会在烈日下奋斗,为了追求埋藏心中的一个读书梦,他比同龄人更早地开始勤工俭学,通过自己的劳动挣钱,多么了不起!

可是这时候,他又有了新的羞愧。他为自己的胆怯羞愧。他不敢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他也不敢公开发言,生怕自己声音发抖,语无伦次。有一次,在某个大会上,他在轮到自己发言前的最后一分钟,告诉主持人,他还没有准备好。这一次临阵脱逃令他羞愧难当,并且在他心底里埋下了阴影。

三十多岁时,他已经太习惯跟异性交往,也变得善于提意见,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在公开发言时显得越来越自然,并且已经掌握了那些必不可少的套话、空话,熟谙八股风格,懂得起承转合。有一天他想起当年自己的羞愧,同样觉得不可理解:在这个越来越多装腔作势、搔首弄姿、自我吹嘘、卖力标榜的时代,他的胆怯不正表明内心的诚恳,对连篇空话的拒绝吗?换一种眼光看,他甚至应该感到骄傲,因为那已经成为越来越稀缺的美德。

他还是不断地有新的羞愧。他为穿的衣服不够体面而羞愧,为房子不够大而羞愧,为骑自行车上班而羞愧,为年岁渐长仍然无职无权而羞愧……

到四五十岁以至更大年纪以后,这些羞愧会成为他的骄傲吗?他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在衣不蔽体的人群中,衣冠楚楚的人才是可耻的;在很多人还在为没有区区十平米空间而流泪时,拥有“高级住宅”的人应该感到不安;飞驰而过的车子溅起路人一身泥浆时,羞愧的应该是车内人;而在每个人都削尖脑袋要掌握点权力享受点好处时,“无所作为”恰恰是最值得骄傲的作为……

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产生羞愧并且克服羞愧的过程。也许,唯一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就是从来不知道羞愧。文明在低处

那个年轻女孩,显然,是刚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毕业生。面对我们这一群来自大陆的访客,她脸色有些潮红,略微发抖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兴奋。她在介绍图书的配送流程,怎样接受订单,怎样及时发货……从琐碎的叙述里头听得出几分未曾掩饰的骄傲。

有人问:“你们也做编辑和出版吗?”

她回答:“不做的,这里其实只是一个图书仓库而已。”“而已”两个字,让我认识到这里是台湾,台北人的口语习惯,带着点淡淡的书卷气。

在离台北市一小时车程的一座建筑里,我们正在参观一个以拥有庞大数据库著称的出版集团。那个年轻女孩,忙碌之余给我们做讲解。“你们销售图书的利润怎样?”又有人随口问。

她却认真起来:“嗯,我们的收益其实不是太好,没法跟卖化妆品之类的相比,但因为感觉自己是在为传播文明做一点事情,所以会有特别的满足和欣慰。”

有一个同行的中年访客,大陆某杂志的主编,敏感于她话里的“文明”一词,当即“开导”她道:“小孩,别拔得那么高,别把事情整到文明的高度上去,这词儿太大!”

女孩沉默了。我的心里却掠过一丝不悦。情况往往是这样的,一些习惯以“大叔”自居的人,总觉得自己有资格教导年轻人。他们早就在现实的河床上磨平了棱角,耗尽了锐气,于是喜欢用一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姿态,用阅尽世事、看破迷梦的心境,嘴角带着几分讥诮肆意取笑那些初入世时才会有的晶莹的爱恋和青春的热忱。

在一个堆满书的仓库里劳作,感受不到文明吗?文明必须很“高大上”吗?高到一般人都不可企及或不敢攀附吗?文明的模样,非得是司马迁著书、唐三藏取经,非得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满载丝绸和茶叶的驼队走在丝绸之路上吗?

我分明从那“小孩”略显紧张的脸上,从她有些紊乱的气息里,看到了文明闪现出来的柔辉。她以能够帮到他人、帮到社会为荣,她对于书籍抱着一份真切的期望,她对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充满热情并且有着美好的想象,让那一个“仓库而已”成了吞吐文明的要津。

文明并不在高处。

在台湾的几天里,我经常看到文明的样子,在低处,在小处。走在喧闹的街头,我几乎没有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刺耳的鸣叫。路边没有胡乱停车,只有“人等车”而鲜有“车等人”影响交通的现象。为了少污染环境,车停三分钟必须熄火,停车场等候的大巴司机哪怕满头大汗也不开空调。街头巷尾很少看到垃圾桶,但是地上并不脏,因为实行了“垃圾不落地”政策,人们赶在清洁车开到时交付垃圾——如果自己没有时间也会请邻居或家附近的便利店员工帮忙处理。无论在什么场合,人们都尽可能地喝尽矿泉水(喝了几口就弃置一旁是可耻的),并且把塑料瓶子挤扁集中起来以便统一回收,在不污染环境的同时还能制作出化纤衣物,等等。

文明,是卖茶叶的女子奉上充满善意的微笑,是道旁排着整整齐齐的“机车”,是喝咖啡时服务生递过来放包的篓子,是退税单纸夹里还附上了一张捷运地图,是地铁站里陌生人特意带着你走通“迷宫”,是高速公路两侧建起了画着老鹰图像的玻璃墙(为屏蔽噪声且不阻挡视线,同时也为“吓阻”鸟儿以免其撞到透明的玻璃墙上殒命),是不怕亏本的诚品书店洋溢着熨帖身心的人文气息……当然,还有博物馆里连台阶上都站满了人,只能一步一挪的“盛况”,也比展厅里陈列着的毛公鼎、“翠玉白菜”、圆璧方琮以及汝窑陶瓷等价值连城的宝贝们,带给了我更强烈的“文明的冲击”。没错,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它们也许是肤浅、感性甚至是片面和过度美化的,但确确实实带给了我别样的体验。我把它们看成是文明的样子。

也登上过高处。台北有著名的地标建筑101大楼,据说曾经是世界第一高楼。从一层到八十九层,382米的高度,只需要39秒。那高度和速度都令人晕眩。文明在高处吗?其实只怕高处不胜寒。那个夜晚,我跟所有人一样,从那样的高度,俯瞰一座城市的全貌,多么璀璨的灯火,多么壮美的夜景!可是,难道不正是地面上每一盏照明的路灯、每一个平凡的窗口、每一辆流动的汽车,都参与到了美丽制造之中,才可能拼写出眼前这最美的视界吗?

高度和速度体现了人类不断追求索取的力量和欲望,可是我心仪的文明呀,还是在低处,甚至低到地下(排水系统之类)。我能感受到,高楼下的全景,每一点灯火中,每一点闪烁里,都有一个人,都有一颗心。就像那个因参与到“传播文明”事业而骄傲的年轻女孩,用自己平常却有价值、有自我期许的行为,使得貌似高端的文明落地生根。

文明在低处,在身边。“世界无车日”当天,由于台风的袭击,杭州下着大雨。清晨送孩子上幼儿园,出门一看,只见满大街的汽车堵在路上,心里冒出一丝冷笑:“无车日?”风雨中好不容易穿过斑马线,到了车站。公交车来了,我一手抱孩子,一手收伞兼提包,奋力上了汽车。太拥挤了,只能站在门后的一个小空当里。车辆启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正在沮丧之际,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请那位小朋友过来坐吧!”挤在我与她之间的人群主动留出了一道缝隙,我孩子竟然得以通过并且坐到了座位上。连声致谢之际,我的心头——好像只能用那最俗套的句子来表达才合适——真的涌上了一股暖流。

平淡无奇的情节,我们时时遭逢,却都不曾留意。也许不必援引到海峡对岸走马观花的那点经验来讲有关“文明”的道理,只需好好看、好好听,文明的美善就会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地呈现。只不过,当人置身于异地,接收文明信号的感官会相对更加灵敏一些,所以也便生出更多的感触、更多的惊奇,如是而已。

我在台湾看到过一种著名的特产,是晶莹剔透的红珊瑚。红珊瑚是在一定深度的海底,经过漫长的岁月(平均十年才生长一厘米),由无数珊瑚虫前仆后继形成的。小小的珊瑚虫“一群群地聚居在一起,一代代地新陈代谢,生长繁衍”,最终它们的残骸黏合在一起,才变成了美轮美奂的红珊瑚。我们每个人就像那小小的“珊瑚虫”,都在为造就文明的“红珊瑚”一点点地贡献自身的努力。此时此刻,我这么想,不算牵强吧?疼痛的抚摸

曾应邀去一所高校讲新闻写作,报告厅里坐了上百名学生记者,他们清新质朴,眼神里充满期盼。

讲新闻采写的角度,讲新闻写作的人文关怀,讲新闻语言的老套和新意……报告厅里时时腾起阵阵笑浪。讲完,一些学生围过来,提问,要地址。自我感觉良好。

一星期后,收到一封信,寄自那所大学。心想,一定是位写作爱好者,听了讲座后写信来探讨问题。

信笺被折叠成精巧的形状,一看就知道写信者是位女生。小心拆开,读下去,心情陡然变得沉重。

我在讲座中曾谈及一事:高考结束后,我到某地采访,发现当地电视台在“热播”有关贫困生的报道。一些在高考中得高分的特困学生,因担心交不起学费,在镜头前偷偷饮泣,与亲人抱头痛哭,甚至在亲人面前号啕大哭。我说,那种画面给我一种强烈的视觉刺激,我怀疑,如此不由分说地公开展示窘境会不会给被访者带来心灵的创伤。我也质问,是不是援助的获得必须以付出自尊为代价?那些以唤起爱心为目的的电视镜头,是不是显得太过生硬粗暴,是不是完全忽略了被访者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

信里面说,她就是我所述的曾在镜头前痛哭的一名学生。

有时候,世界真的很小。

她说,自从电视里播出那一报道后,她感觉如受重创,几乎无法喘息。整个暑假她都过得恍恍惚惚。她说她不能怪任何人,因为都是出于好心,她只能怪自己家境贫困。她说她也想过逃离镜头,逃离他人怜悯的目光,但她无力决断。她接受了援助,进了这所远远低于自己期望值的高校。

而我讲座中的那番言论,无意中触及了她内心里隐秘的伤痛。她说那一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此后我讲了些什么她一概不知。她装作埋头读一本小说,但其实一行也没有读懂。

伤害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而伤口的复原,却需要漫长的时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在回信中表达了诚恳的歉意,并说了一堆苍白陈腐的道理加以劝慰。

她再一次回信,信里说,她现在需要的仅仅是——遗忘。

开始明白,为什么在英语里,提供帮助的人总是问:“我可以帮助你吗?”而如果在谈话中不小心触及了对方的伤心事(如提到的某位长辈已过世),则往往会跟上一句“对不起”。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小块领地,无论富者穷者智者愚者,身边都围着一道或高或矮的篱笆,以保护自己的个人领地不受侵犯。这道篱笆既是一种拒绝,又是一种邀请:它拒绝恶意的窥探,粗暴的闯入;它邀请真诚的帮助,平等的会晤。它是脆弱的,阳光可以渗透,和风可以吹拂,但无法承受双足的践踏。

伸手相助,永远都是值得赞美的。但请不要忘了认真对待那一道守护人性中最后一点尊严的心之篱墙。第二辑远行与依恋少年的心就是这样,像野地里的风一般,想把熟悉的风景抛在身后,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天地。最深刻的眷爱

有时候人会轻易地认为自己活得毫无亏欠。从小活到大,并没有什么人认为自己做过感天动地的事。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平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波纹,没有值得一提的故事。

对父母的养育之恩该有亏欠感吗?不必。看起来,父母需要我更甚于我需要他们,我不讨厌他们无休止的唠叨就算很对得起他们了。对老师的教化之功该有亏欠感吗?凭什么!学业上有进步只不过证明了咱的脑子还行,再说老师教书也不过是在挣他们的一份生活。对自然万物滋养我这天地间独一份的生命该有亏欠感吗?得了吧,收起这套玄学式的说教,要知道我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未来我将要承受的东西多着呢。

于是,我们活得理所当然,活得理直气壮。我们不喜欢心里有亏欠的感觉,那会令我们软弱。于是,少年哪吒在闹海闯下大祸后,面对东海龙王的问罪和父亲李靖的埋怨,会决绝地自刎而死,把自己的身体“还”给父母。意思仿佛是:这样行了吧,不再亏欠你们什么了吧,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吧。

真的可以这样干脆利落地偿还他人的给予和爱护吗?显然不能。在人生的账簿上有太多无法标识和量化的东西,有太多隐匿在我们视线和注意力盲区的恩泽情谊,我们只是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罢了。诗人海子的这句诗表达得非常清楚:“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

电视剧里,一个人深爱着、眷恋着另一个人,他的默默付出虽然会被长期忽视,但是其所有的努力毕竟呈现给了所有的观众,在惹得观众替他着急、替他抱屈之后,最终会迎来一个抵达理解的高潮:付出终于被感受到,真情得到回报,执着修成正果,爱有归宿,皆大欢喜。这样的结局总能带给人涕泪交加的感动。可是在泪眼模糊中却隐约觉得不安,因为在真实生活中,没有慢镜头回放,没有蒙太奇组合,没有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没有音乐烘托和旁白点染,没有柔化美化的种种特效,没有步步逼近真相大白后情感大爆发的节奏。

在真实生活中,我们的感官往往是迟钝的。对于他人的付出,我们常常看不到,听不到,体会不到。我们看不到父母寒夜起来给孩子掖被子的辛苦,却看到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舒服。我们听不到老师为维护孩子自尊心里的踌躇,却听到他们终于着急上火了以后冒出的“不当”言语。如果我们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人的付出,那么也就必然地会感到幸福。

说实话,我是在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才开始慢慢明白:最深最真的爱,你未必会知道。最柔情的注视,多发生在你睡着的时候。太多的付出,原本就不需要别人看到,更不用说整天挂在嘴上了。给予爱的他们从来不会把付出当成什么义务,更不会把它当成什么条件砝码试图去交换和索取。他们不需要观众,也决不奢求有戏剧化的情节来升华各自的情感。没有什么是表演或展示给别人看的。

全世界的孩子都喜欢消防员山姆,全世界的人都推崇能把人救出各种险境的消防员,这是必须的!消防员是英雄,是偶像,他们的付出被高度认可和赞美,他们配得上各种各样的荣耀。在一档节目里,我还看到一位被消防员救出火海的小姑娘十多年来执着寻找恩人的故事,场面令人动容。但是,一位几十年时间里老老实实守护着学生平安的宿管员,他的付出有几人能知晓、会感动?也许就是他在日常工作中勤于养护、谨小慎微,在不为人察觉的地方和时刻排除了一个又一个隐患,才使得他守护下的每一个学生得以在一个良好的环境里安然学习、生活。越是安然,也就越不为人知。因为时间是如此平滑,而生活是这般顺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紧急情况,从来没有一辆消防车带着令人心颤的警笛声呼啸而来。我想,当宿管员退休离开的时候,恐怕没有一位学生会想到给他一点掌声、一点感激,只会在看到新面孔时有瞬间的疑问:咦,怎么换人啦?

虽然不是一切真情都会流失在人心的荒漠里,但的确,平常太多美好的事,恰恰都是了无痕迹、不可把握的。河水顺畅地流淌,没有什么浪遏飞舟的激情,没有什么旋涡潜流的凶险,平静得连一点小小的浪花也没有。每一个孩子成长的背后,都站着一位“麦田守望者”。是守望者,而非拯救者。守望,是不让坏事发生;拯救,是发生坏事后避免最糟的结果。我们赞誉拯救者为英雄,却常常漠视守望者的付出。

庄子曾说:“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意识不到脚的存在,那说明鞋子在发挥着自己的最佳功用;意识不到腰被束缚,那说明腰带的尺寸刚刚好。有一种眷顾或爱护,其使命就是让你忘记它的存在。

所以说,人必有亏欠。

曾经有一个骄纵的青年,亦诗亦酒,放浪形骸,每天晚上都到夜店里鬼混。当然喽,他很有才华,总以名士自居。有朋友劝他别总在风月场上风流,毕竟那种地方的治安不好,容易惹事伤身。他浑然不听,继续放荡不羁,还得意扬扬地写下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诗句。没错,那个青年名叫杜牧。他得以做了十年美美的扬州梦而没出乱子,并不是他的福泽有多么深厚,他当初不知道的情况是,每晚他出外独游时,他的朋友兼上司都派了人暗中加以保护。

最深刻的眷爱,从来不会邀功请赏,从来不会计较掂量。付出者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们能视之为天经地义吗?如果感受不到一丁点亏欠,那我们同样也不会感激自然的馈赠、生命的恩赐,我们的心灵就会不够丰富和灵动,对于许多情感就没有敬与惜的态度。哪怕后知后觉,也比无知无觉好啊。尽量懂得他人的付出,幸福将获得最好的酵母。远行与依恋一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的情形。那还称不上出远门,不过是到县城的另一边去上中学。随身行李是一只小木箱,里面装着衣服被褥、大米和霉干菜。汽车在蜿蜒山路上颠簸前行,滚滚尘土从敞开的窗口扑面而来。我的心里却满是兴奋,因为我总算离开家,要到一个陌生地方独自生活了。当时的一个念头至今依然清晰:车子啊,别停下来,开远一些,再远一些。

少年的心就是这样,像野地里的风一般,想把熟悉的风景抛在身后,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天地。我并不是一个有着鲜明青春期叛逆迹象的人,除了在脸上显露过对父母唠叨的不屑之外,最严重的一次反抗无非是,当父母指责我身上的某个缺点时,我回敬了一句狠话:“还不是你们生的!”结果他们都奇怪地沉默了,我当时的感觉是他们心虚了。而这么一个总体上还算听话的孩子,对于独自“远行”却显得迫不及待。没有什么“伤别离”,没有什么依依不舍。

后来离父母越来越远。渴望独立,渴望自由——这类美好的字眼虽然大多属于后来追认,用来修饰年少时那点朦胧的冲动和向往,但它们在一个人的生命成长历程中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句话已经被充满后现代游戏精神的网友“戏仿”成了一个段子,可如果它不曾触动无数人不得不“困在原地”的隐痛,又如何能引爆他们一直被压抑着的远行的热情呢?二

说来可笑,有好些年,我都希望自己拥有这样一个类似于“行吟诗人”的形象:有一副瘦削身板,有一头凌乱长发,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眼神,还有一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漠然表情……就跟后来的网络名人“犀利哥”似的。那会儿,我特喜欢“憔悴”呀“自我放逐”呀这样的词儿,总觉得它们比“瘦”“离家出走”之类的表述更高级;心里有漂泊感,外形有沧桑感,较为吻合“书剑飘零”“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这样的诗性诉求。一点也不夸张,为了让自己在过一个暑假后能呈现给同学更像“诗人”的样子,我曾经在蚊子肆虐的夏夜,睡觉时特意不点蚊香,故意不用蚊帐电扇,情愿浑身淌汗,以身饲蚊。那时候我愚蠢地相信这么做至少可以让自己显得肤浅的小圆脸变得骨感、苍白,从而更加“酷”一些。

同学圈里至今还流传着一个我“十八岁出门远行”的故事(如果不是笑话的话):大学一年级暮春的某个休息日清晨,我忽然莫名出行,从学校出发,穿过龙井和九溪十八涧,沿着钱塘江、富春江徒步四五十公里,两脚磨出了血泡,在一片漆黑中走到郁达夫的家乡。入住最便宜的江边旅馆(我称之为“客栈”),掏出纸笔写下几行“风尘仆仆”的诗句,次日在郁达夫故居附近与陌生青年搭讪谈文学,随后登览鹳山并俯瞰江水体验“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况味,最后用买返杭船票后仅剩的一点钱摆出一副“斯人独憔悴”的神情拍照留念……那次鲁莽独行给我留下的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有一个:起了血泡的脚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好痛!

瞧,为了拼装出一种带有病态美学趣味的自我形象,我确实干了点儿略带自虐的傻事儿。我承认年少时的躁动和轻狂是不应该被嘲笑的,我不愿意用一种中年人特有的圆滑、特有的讥诮,用一双被坏经验污染所以显得有几分深刻的眼睛,用一颗被利欲涂抹得越来越肮脏所以越来越苟且的心,来尽情地取笑过去的种种。我知道所有的体验都是有价值的。但是,我同样清楚反思是必要的:纯真与矫情是两回事儿,生命的自由发挥与自觉或不自觉的“装”是两回事儿。我不认为,斯人斯时,那些不着调的行为是源自青春路上真诚的迷惘,当“独上高楼”被当作一种行为艺术来表演时,做作的眼神无法“望尽天涯路”。

有的情怀,不是靠吼几句“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就能得到确认的。正如有的感动,不应该是靠煽情的音乐烘托的——音乐一停,那些让你流泪的元素顿时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可笑的自己在那里搔首弄姿,就像鱼儿被晾在退潮后的沙滩上。

杰克·凯鲁阿克写过著名的小说《在路上》,主人公像热爱酒一样热爱“在路上”的生活;尤金·奥尼尔写过戏剧《天边外》,剧中的那个男人一直梦想着“置自己于天涯海角”;海明威写过一部《乞力马扎罗的雪》,厌倦了庸碌安逸生活的哈里最后梦回雪山之巅……我们敬重那些孤独地漫游于广袤大地、翱翔于精神领空的特异之士,但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人,就别装。别以为拥有一辆性能超强的越野车,就能获得君临天下的气质;别以为一趟暂离尘嚣的西藏之行,就真的可以把魂唤醒,把心洗净。三

也许,我们只是害怕变得平庸,相信“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相信“生活在别处”,所以总是想要离开身边人,甩开种种羁绊和束缚。为了成长,我们需要分离,需要行走,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个孩子长大成人总是要经历心理断奶一样。谁没有仰望过星空?谁没有恍恍惚惚地想过“山的那一边有没有神仙”?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家里,总会有对于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感到腻味和厌倦的时候,我们也或多或少会心生叛逆,做一些仅仅为了满足自我期待的事情。也正因为此,年少时头角峥嵘的我们恰恰最容易看轻至爱亲人的感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回忆中令自己泪流满面的事情,在当时却可能被视为寻常甚至感到厌烦。这一句诗的深沉意味,只有在走过千山万水以后才能真切地体会到。

我们是不是还害怕自己因为依恋变得软弱?独自远离家乡和父母的人,多有在被窝里痛哭的时刻,想念亲切温暖的“家园炉火”,想念家中菜肴的味道,想念父母亲的笑貌,想念那些可以放纵的淘气和撒娇。只不过我们都会把这样“软弱”的时刻埋在心底,羞于提起。

慢慢明白,一个人内心是否独立和自由,与在地理意义上离家多远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与自己刻意装什么或者耍酷更是南辕北辙。酷,是活给别人看的;温暖,才真正属于自己。走过懵懂,抚平叛逆,不再装酷,摆脱臆想中的“游子”或“浪子”形象,真我才会呈现,温情才会回归,从而去用心守护最值得珍视的情感。

就像荷尔德林《返乡——致亲人》这首诗所寓示的那样,我们离开故乡,离开亲人,其实是为了更加切近家园,为了回归人与人之间那种甜蜜的依恋。父母总是这样,小时候双手抱着你,长大一点以后单手牵着你,你开始独自行走,他们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你,直到看不见你。会有那么一天吗?你开始牵着父母的手慢慢地走,甚至会想到拥抱他们。

前几年,我母亲不小心脚踝骨折,做了钛合金钢板固定手术以后,只能卧床休息。医生说那钢板和钉子将永久地留存在她体内。我回家去看望,也只不过说些泛泛的宽慰之词。过了一会儿她挣扎着想起身,我忽然脑中一闪,迅速趋近床沿,平生第一次,把她抱了起来。当我把母亲抱到凳子上时,我发现她的脸竟然像少女般红了起来。是的,我们与父母之间的一个拥抱,动辄相隔几十年。经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我们才重又找回那种依恋的感觉。陪伴是一种爱的“打扰”一

外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着,容颜枯槁。我已悄悄问过在这家医院当医生的同学,他说我外公作为一个罹患癌症的九旬老人,还能维持这等状态已属难得,但是在世时日恐怕不会太多了。

生活已经把我的感官磨砺得越来越粗糙。不必经历大风大雨,日常里的种种不堪和无奈就会泯灭一个人所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冲动,哪怕面对真正的聚散离合,也不再有太多的情感起伏。我会不自觉地拒绝那些脆薄的感伤和过于精致的感动,仿佛用一层膜把自己的玻璃心包裹起来。面对曾经那么熟悉的外公缠绵于病榻,我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泪眼婆娑,只是与陪护的阿姨聊着天,平静得几乎有点儿乐天知命的意思了。我一直认为,对外公来说,我的出现应该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说不定我的探访对老人来说不过是一次打扰,徒然增加负担而已。

可是我没想到,我记忆里一辈子都在微笑的外公,会瞬间老泪纵横。当他睁开眼睛,费了半天劲认出我以后,他喊着我的名字,吃力地挣扎着要坐起来,但终于没有成功。被困在病床上的外公一边流着泪,一边习惯地保持着笑意,从嗓子里很艰难地说出:“你看呵,外公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就在那泪眼模糊的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冷血”,我以为已经百炼成钢的那颗心其实并没有变得达观智慧,它只是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孩提时的记忆刹那间涌上心头,让我的鼻头发酸。我突然领悟到,无论在生命的哪个阶段,老人其实都在渴望着我们的陪伴。

一个月以后,我再次回老家看望外公时,他已经开不了口了,从头到尾我们只有短暂的目光的交流。再后来,就是永诀。

我曾经想好好地“打扰”一下外公的,向他探询大半个世纪峥嵘岁月中经历的人和事。我隐约知道那真的是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传奇,内容丰厚得可以写一部书。但我还是错过了。我感到了一种深刻的愧悔,就连外公名字准确的写法,我也是在他病床的护理标签上才第一次知道。我错过了陪伴,错过了倾听,错过了那些无处认领的心事,错过了很多从此没有着落的乡愁。二

总以为亲人之间的相聚和陪伴,是件天长地久的事。一生多漫长啊,漫长到我们不屑于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天。可真的漫长吗?记得有一阵子网上流行过一个话题,就是计算一下这一生与父母相处的时间还有多少。有人算来算去,把自己算哭了,因为算到最后发现未来可以陪伴父母的日子竟然只有区区几十天:长年工作在外,好不容易过年回一次家,多数时间还跑到外面与朋友、同学应酬,留给父母的时间悭吝无比。而对父母来说,时光的沙漏一刻不停地在流淌,他们经不起太长久的等候。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团圆,唯独父母的爱指向别离。父母与孩子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呢?父母先是抱着孩子,然后是牵着,再往后可能就是跟着,到了下一个路口,就远远地看着,而当孩子终于走出了视线后,只剩下了想着。这是一个从身体到心理都由近而远、由亲而疏的过程。父母乐意看到孩子远走高飞,但无法阻止内心深处对于陪伴的渴望。他们是纠结和矛盾的,往往微笑着送孩子渐行渐远,转过头却偷偷拭去刚留下的泪痕。

孩子是很容易低估父母心里的那点“依赖”的,他们以为父母不在乎。记得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我回家的次数少,有一回母亲实在想我了,就从老家坐车来看我。非常不巧,次日我就接到急务要出差,是参与一部专题片的拍摄。跟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她一个劲儿地劝我工作优先:“我没事的,你走吧,走吧!”我没心没肺地径自出门去,把人生地不熟且从无城市生活经验的她独自扔在了黑乎乎的宿舍楼里。十天,我在外面晃悠了十天。我完全无知无觉,那十天母亲是怎样煎熬过来的。宿舍楼里没有食堂,她用小电炉煮过几次东西,但听说电炉很快就被宿管员没收了。因为怕迷路,加上那一阵是梅雨天,她几乎没有出过门。很多时候她一定是饿着肚子,白白地在那儿想我,而那时候我连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都没有。一位同事后来告诉我,她一次偶然去探望,发现我母亲正枯坐在黑屋子里掉泪呢。

年轻时我们就是这样,还缺乏顾及他人感受的意识和能力。在选择是别离还是陪伴的当下,总是不假思索地牺牲掉后者。我们自己挺喜欢开启免打扰模式,还动辄宣称“享受孤独”,于是就以为父母也能用一种自生自灭的方式,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挨过去。三

有一些歌让听众泪奔,比如《时间都去哪儿了》和《父亲》;有一些话让人感慨甚至动容,像“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之类。它们都准确地戳中了今天人们的痛点和泪点。是的,要陪伴,不要错过;要陪伴,少些别离。

可是,爱很简单,陪伴不易。

根据我一位好友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小别离》一度掀起全民热议。剧中,三个家庭面临着是否要送孩子出国读高中的境地。出国就意味着小别离,当然会有很多不舍。可令观众发生共鸣的,不是别离之伤感,而是陪伴的烦恼。亲子之间,竟有那么多的误解,那么多因爱而生的焦虑,那么多的控制和反控制,那么多青春期尖锐的痛楚。大多时候,孩子与父母的想法未必在同一个频道上。我边看剧边看弹幕,也窥见了许多青少年观众真实的心声。他们几乎是痛恨父母对自己的干预和约束,总觉得青春生长受到了太多的干扰。可是,在人生的特定阶段,打扰何尝不是一种爱?

陪伴不是偶像剧里仿佛不染尘埃的桥段,陪伴中其实有磕磕碰碰,有唠唠叨叨,有不耐和烦躁,有迁就和容忍,当然也有默契和温暖。陪伴是互相的缠绕,是身边的打扰,亲近的人之间才会这样不计较。陪伴是诉说与倾听,注视与回应,抚慰与理解。陪伴是与在乎的人、相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经历风雨、分享喜悦,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领略路上的风景,一起参与彼此的人生,就像那不勒斯水湾的水母与蜗牛——生物学家刘易斯·托马斯在《水母与蜗牛》一书中介绍了这两种生物奇特的共生现象,它们的“自我”都在相依为命的关系里做出了极大的妥协。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所谓陪伴,就是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交给对方。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独自在玩耍的六岁儿子屡次跑过来“打扰”,我不耐烦地让他走开。他恳求道:“我想在这儿坐几分钟嘛!”好吧,就让他在一旁吵闹着陪我,或者让我沉默着伴他。我没有理他。他一遍遍唱着“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又开始从嘴里发出各种我听不懂的声音,然后是开关电扇,拍皮球,在沙发上蹦来蹦去,然后……我有一会儿感觉身边好像安静了下来,抬起头打量,才发现不知何时小家伙已自己走开了。

在那一瞬间,我竟怅然若失。错过

那天,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么一段话:“我这一辈子都在错过,错过初恋,错过上班的公交,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在飘溢着心灵鸡汤香气的音乐声中,随后跟上来的却是这么两句:“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我选择某某楼盘。”原来是房地产广告。

仿佛每个人都在“错过”,或者是害怕错过什么。错过重要的比赛,错过热闹的聚会,错过偶像的视线,错过最新的时尚,错过那一场流星雨,错过花季和雨季,错过美味,错过名校,错过朋友……我们真的有焦虑,怕在人生的快车道上,从青春的后视镜里,看到美妙风景迅速隐退不可挽留,看到沸腾的场景只属于别人却与己无关,它们消逝在滚滚红尘里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沮丧和悲摧的自己,坐在青春的两岸,看岁月的流逝。

我中学时无知无畏,没心没肺。不知上帝是怎么安排的,竟像有意让我错过生长发育的良机。升入高一时我这么个男生身高还不足一米五,初中时就更袖珍了。当时我的理想就是能长到一米八。可是那几年里我的个子却基本按兵不动,稳坐教室第一排。一些老师同学毫不避讳地叫我“小小个”。但,说实话我还真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忧虑——当年的同学可以作证。可能,我有过一点小小的遗憾,“错过”了打篮球的味道,“错过”了漂亮女生的注意,但是,我从没错过自己的快乐——我打乒乓球时跳起扣杀的动作令对手目瞪口呆,我单杠上轻松做几十个腹部绕杠吓傻体育最牛的同学——直到后来个子开始猛然蹿高,同学再见我时每个人嘴巴和眼睛都呈O形,我也不觉得当时自己一米五的身高令我错过了什么。“空把花期都错过”又如何?何妨笑侃自己是“山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时才悄然绽放;亦不妨自恋地美化自己是“迟桂花”,“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郁达夫小说中语)。不独长个子,世间事多有如此者。

很多人的错过之感,是在与别人的比较中产生的。作家木心算是个有才华有智慧的人,在这一点上却还看不明澈。他拿自己跟建筑大师贝聿铭比较,觉得贝大师一生的各个阶段都是对的,而他则全是错的。他难道是叹息自己在长年的孤寂中未能取得宏富的事业成功吗?事实上,他也许在半个世纪里与时代的主潮擦肩而过,但他并没有让那些优美的心境和文字错过自己的笔尖,今天的读者也终于没有错过他。当年在法国习艺的画家吴冠中毅然选择回国,而其同学好友赵无极、朱德群则留在了法国。也许当赵、朱两位在国际画坛上大放异彩而吴冠中却在艰难岁月里背着粪筐去写生时,吴冠中会心生强烈的错位感、荒诞感,但未必会认同自己离开法国是一种“错过”,因为他这一辈子从没有错过自己最心爱的画笔。

得与失之间,总有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夸大了错过,其实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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