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5 明月归(典藏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7 20: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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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乐小米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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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5 明月归(典藏版)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5 明月归(典藏版)试读:

楔子

遇到过你

01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

男主人到来之前,只有一个年老的花匠居住于此。花匠每日收拾着小院,照顾着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有他的小孙女。

此处位于距杭州西溪不远的湿地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富贵风雅之士的别业所在。几经岁月,昔日的亭台楼榭已成烟尘。后来,便有十余户渔家居于此,舟为马,桥做路,水为田,岛做家。再后来,此地被一港商购去,原住民被迁出,港商将旧屋修葺翻新,这些修葺一新的别具水乡情致的宅院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私宅。

老花匠姓卢,为人本分却也极会看眼色行事,他虽没见过这屋子的主人,却也知道能在此处有私宅的人,不是平常人。

老卢家的主人是岛上最为神秘的人物,因为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见到过他。

岛上本就不足十户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杨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西溪最美的季节,也是此处最热闹的时候。

主人间未必相互招呼,但主人离开后,在此看护房屋的佣人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到一起闲谈:谁谁家里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谁谁谁家主人吃饭用的碗都是清官窑里的,或是谁谁谁谁家的主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癖好……

但唯独老卢这里,从没有人见过老卢的主人,只知道他姓程。后来,佣人们就纷纷猜测,老卢的主人如此隐秘,十有八九是贩毒的。

而且是,大毒枭。

02

这是五年来,老卢第一次见到他,这处私宅的主人。

沉默。

这是老卢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已尽寒,老卢如常收拾着院落,看着坐在藤椅上面容清俊的男子。

他已在此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经浸染了他的身体,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出神地看着隔壁小院,似是要将谁望穿一般。

兀地,他隐隐咳嗽了几声,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老卢连忙进屋,倒来小孙女早已热好的米酒,递上去,说,程先生啊,天儿冷了,您喝点儿米酒,驱驱寒吧。

他接过,冲老卢笑笑,刚饮下一口,却咳嗽得更加厉害,让人揪心。

他的咳嗽声,让老卢想起隔壁不远处小院里曾住过的那对小夫妻——此处唯一长住的一户业主。

每及天寒,那个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着凉打喷嚏时,女人总会缓缓走出来,给他披件外套,一面给他整理衣领,一面轻声埋怨。

手指纤长,眼波婉转。

一颦一嗔,皆是心疼。

想起那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小夫妻,老卢突然觉得自家男主人身上是掩不住的孤单,无边的孤单。

孤单。

是老卢对他的第二印象。

03

老卢忘记自己是如何脱口问出这句话的——程先生,您没带程太太一起来啊?

话刚出口,老卢自觉多言,随即,讪讪而笑,说,哦哦,我多嘴了,多嘴了……呃,程先生……还是单身?

他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老卢会如此问。半晌,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说,我,有妻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远方,隐约有极做平淡的叹息,他说,只是,我的妻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语调平稳,却那么执拗而认真。

老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样说,哦哦,那年底时,程太太就回来了吧。春节了,该团圆了啊。

他没回答,只是笑笑,将戒指握在胸前,如同抵死拥抱一般。他知道,这句话,此生此世,他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

这一生,遇到过你,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团圆。

CHAPTER 01

我们俩用最好的演技,扮演着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01

我等你。

戴高乐机场,我告别凉生时,天空万里无云。

他将一个信封放入我手里,看着我,眼眸深深,说,我等你。

我噙着笑。

当我拖着行李,和老陈一起走到安检处时,他突然跑了上来,从身后一把揽住了我,紧紧地抱着。

老陈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仰着脖子看着四周,最后,他说,先生,你这么舍不得太太,就和我们一起回国,反正太太她也就是参加个婚礼。正好,您也回去跟程老爷子交代一下……

凉生似乎没听到一样,只是紧紧地从身后抱着我,温柔的气息,在我的颈项间,是不舍,是挽留。

我没回头,谁都怕别离,我忍着泪,笑了笑,说,怎么像个小孩。

他最终松开了手。

他说,我等你。02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

就这样,六月底,我回到了国内。

最初的三天,都用来与时差做斗争了,我不想出席柯小柔的婚礼时,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像一只刚捕回来的熊猫。

梳妆台前,我盯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看。

低头,手指所触,是凉生在机场放入我手中的信封,拿起,反复而仔细地看。抬头,这偌大的房。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这些,我都一一体味过;但是,我觉得佛祖少说了一样苦——那就是被老陈这样一个像奶妈一样的管家聒噪之苦。

回国这三天,老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太,您还是劝劝先生也回来吧!

他说,你看啊,你们俩既已成婚总得拜见一下程家老爷子吧!本来这婚事就没提前征得……他说到这里语气弱下去,忙改口说,先生回到国内也能多陪陪太太您……

这个时候,我就看着老陈,皮笑肉不笑,转身上楼。

这三天,我除了睡觉的时候,无一不遭老陈荼毒。他语言之苦口婆心,眼神之幽怨已登峰造极。

我开始烦躁,眼神之怨毒已经达到瞪谁谁怀孕的地步;在我彻底变成神经病之前,我决定将老陈赶回法国。

凉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给他电话。

电话里,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最终,同意。

他说,那么大的一个房子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我说,你忘了!我有一堆狐朋狗友!

他叹气,让步,说,好吧。

老陈下午走的时候,我将他送出门,说,你要是有本事呢,就亲自将凉生押解回程宅!不过,陈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人不是神,做不到谁都喜欢!你不能让他既讨程老爷子开心,又讨周家喜欢,左右逢源,最后自己还本领通天!

老陈愣了愣,说,是,太太。

我说,无论是不是,这都与我无关,以后不要让我去掺和这些我不想掺和、也没能力掺和的事。还有……

老陈看着我。

我补充道,以后对我好一点儿!别总话里有话!别再做不该做的事儿!更别大晚上喂我喝浓茶!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笨!但我也比你想象的记仇!

老陈直接傻掉了。

我知道,在老陈眼里,我这属于“翻身小妾”把歌唱,他只等着将来看我哭。但将来那么远,我只想今朝的快活舒坦。

送走蜜蜂陈,我走到客厅大大的玻璃幕墙边,想象着,曾经那些孤单的日子,凉生,就是这样站在这里,握一杯红酒,孤单地望,一城孤独繁华。

红尘再热闹,那也是别人的,寂寞孤独,才永远是自己的。

但我知道,这一生,即使有再多的孤独,这座城,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如果知道我回来,便会纷纷开车、打车、搭地铁……蔚为壮观地向着我而来,身上有种东西突然在复活。

仿佛有了依靠,有了安稳。大约友情最好的状态就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我窝在沙发上,想象着这座城市中,我的她们和他们,正以怎样的姿态工作生活着。我的金陵正一面淘宝一面八卦吧;北小武正热情地做着卖绿茶的小男孩吧;八宝忙着转型做文艺女青年吧,柯小柔正在为婚礼明媚而忧伤吧……那我的小九呢?

不!她是小九,只是,已不再是我的。

该醒醒了!我的二十三岁,它就要来了。

我叹了口气。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我心下一绝望,脸跟被蜇肿了似的,不会是蜜蜂陈,又回来了吧!

我一开门,傻了。

钱伯?!

我呆在那里。

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很恭敬谦卑的姿态,说,太太。

然后,他转身对钱至,说,还不见过三少奶奶。

我微微一愣。

瞬间,又觉得——

这称呼!太受用了!太爽了!

不久之前还逼着你给他家大少爷做妾,现如今尊你“太太”喊你“少奶奶”,我只觉得气儿顺了太多太多。

舒坦!

原本想关门的手,在那一刻,也就停住了。

见过了这类人太多,便也学会了拿捏,仰着脸,冷着表情,端着姿势,唇角轻轻一扯,点点头。

全十分!

只是,钱至在一旁,一直看着我,眸子里盛满了说不出的伤感,良久,他低头,吃力地喊了我一声,太太。

既已受用,就不想再多做解释。

钱伯躬了一下身,很恭谨,全不似以往的用和蔼包裹的倨傲,他说,老爷子要我来请您回老宅。

我不去。我说。

钱伯一愣,笑,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想来太太也是知道。

我心下想,当然知道!他养病可是多日,当年凉生差点被陆文隽害死的时候他还在养病呢。

他说,老爷子啊,得知了您和三少爷新婚,心下高兴。

我不自觉笑了一下,心想,高兴个毛线!恨不得往巴黎发一颗原子弹吧!

钱伯看着我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笑着说,当然,三少爷人年轻,先斩后奏的,可到底有自家父亲证婚,老爷子也是开心的!毕竟咱们程宅多久了,也没桩喜事。

我笑,心下想,这抱怨倒是真委婉。

钱伯说,老爷子也是思念孙儿孙媳的心,听闻您回来了,要我请您回老宅一坐。到底是人老了。

他又说,本来您下飞机那天,就该去接机的!只是怕您旅途劳顿,回了老宅去见各位亲戚会累,我就想着让您多休息这几日,再回老宅,亲人相见。

我脸色一变,说,你们监视着我?!

钱伯立刻解释,笑道,太太您误会了。所有人在进出关口都有报备的,这也是为了保护咱们程家人安全。

我冷笑,说,保护?受不起!

说完,我抬手,准备关门谢客。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钱至,突然抵住了门,他望着我,开口,说,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怎样了吗?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低头,手缓缓地从门上移开。

半晌,我转脸,问钱伯,说,他,好吗?

钱伯瞪了钱至一眼,狠狠地;回头,对我笑,说,让您和三少爷牵挂了,新婚燕尔的。大少爷一切都好,手术很成功。

他的话那么得体而又有距离。

我又怎么不知避嫌二字呢?

冷漠,疏离,不在意。03

我们俩用最好的演技,扮演着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终,我还是去了程家老宅。

钱伯说,三少爷在綦天动力一事上,到底对程家是有所欠,您今天去了,也算帮三少爷缓和了这矛盾。

他悄悄观察着我的脸色,说,太太,您是知道的,三少爷有了今天这番天地,也不容易啊……

每个人都有软肋。而凉生是我的软肋。

见我有所动,他便笑着又说,老爷子啊,身体日渐不好,日子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老了,就想亲近人。算是了却老人的心愿,也请太太去一趟吧。

这是一栋森严的老院落,靠在半山之上,一栋主楼,两栋附楼,雨花石筑成,三面环山,一面迎海,独自静谧,一旦穿过一片密密的竹林,不出两公里,便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喧嚣。

曾经在雨夜里,我为凉生求救,怎么拍打都拍不开的门,如今,却对着我,毫无保留地,敞开。

那个只生活在传说里的老人,这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在程宅的水烟楼里。他果真如钱伯所说,已经垂垂老矣,只是,那种骨子里的威势,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尽管,他一直和颜悦色,与我聊着琐事。

他问我巴黎的天气还是像以往那么多雨吗,我说是;他说他年轻时,也在那里住过。就这样,巴黎的旧街道,古老的建筑,还有那条流淌在都心的塞纳河。

龚言在一旁,极力地观察着老人的一举一动,我亦处处留心。

钱伯给他递了茶,我忙起身接过,端到老人眼前,老人笑吟吟地接过。龚言在一旁,说,到底是三少爷不在身旁,三少奶奶一个人紧张的,也不会说句爷爷,吃茶。

钱伯看了龚言一眼,为我圆场,笑道,三少奶奶本就是内秀之人,不是那些围在少爷们身边的莺莺燕燕,谄媚聒噪。

龚言立刻堆笑,说,想来三少奶奶这也是颠簸乏了。

他们一来一往,我却难掩尴尬,“爷爷”两字,卡在嗓子里真的是辛苦极了。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

我脸微微一红,喊了一声,爷爷。

我说,您吃茶。

老爷子笑着,说,这人老了啊,就喜欢人多热闹,儿孙绕膝……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来人,说,二少爷来了。

我的心一揪。

来之前,钱伯承诺过,只陪陪老爷子说说话就离开的,不会见任何人。

程天恩进来的时候,汪四平跟在他身旁,我下意识地往椅子背上靠了靠。

他没看我,上前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笑,说,来了。

他说,是。

老爷子说,你弟妹刚回国,你们都是年轻人,想必之前就熟识。不比我这老头子,到现在才见到。

程天恩看看我,转头对老爷子说,是。

极恭敬。

这时,有女佣端了一杯茶到我眼前,笑意盈盈,说,太太。

我硬着头皮端起杯茶,捧到程天恩眼前,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了看我,唇角荡着笑意,眼神却是可以杀死人的冰冷,说,弟妹近来可好?

我低头,说,一切都好……二哥……最近可好?

程天恩俯身,接过茶去,说,好得很!然后,他在我耳边狠狠地,说,至少比大哥好!

这句话,声音极小,只有我听得到。

老爷子问,你大哥呢?怎么这半天都不见人。

程天恩正在端量着手中的茶,抬眼看着老爷子,愣了愣。

我也愣了。

然后,一瞬间,程天恩,钱伯,龚言,汪四平,四个人的眼神刷刷刷——地交汇着,无声地传递着“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滚”“呵呵”之类的讯息。

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爷子问龚言,我不是让你去通知天佑的吗?

龚言张张嘴巴,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望向钱伯。

钱伯忙笑,说,我怕大少爷在休息,就自作主张,没让龚言去打扰,只喊了二少爷。

老爷子摆手,说,去!喊他来!他转脸对程天恩说,我身体抱恙,你父母也远在香港,但是你们年轻人今晚也该举行个家宴啊。

我忙起身,强掩尴尬,说,真不用了。

老爷子没看我,他抬头,看看龚言,说,你也糊涂!

龚言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说,不必了,我来了。

程天佑走进来的时候,钱至在他身旁,他把着钱至手臂,许是手术后身体刚刚恢复,他的气色并不多好,人清瘦了许多。

他一出现,我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上前,说,爷爷。

老爷子笑,说,你弟妹回来了。

他说,是。

然后,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我和他身上,钱至扶着他转身,他微微冲我一点头,唇角沉默地抿着。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眼眶红了,那么努力地克制,声音却还是抖得一塌糊涂,说,你……

他打断了我的话语,似乎这一刻,这人前,我们之间连问好与寒暄都是逾礼,所以,他的声音那么清晰,说,弟妹!一路辛苦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种温度,却什么也没有,这本该是我们最好的姿态的。所有的问候都该死!所有的过去都应该抹去!就像两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那样!无笑,无泪,无动容!

家里的女佣再次将一杯茶端到我眼前,龚言在一旁,笑,太太新婚,也给大伯哥敬杯喜茶吃吧。

钱至在他身旁,竟将脸别向一旁,不去看。

我努力地镇定,不带丝毫感情地将那杯茶端起,手指素白,茶水微温,齐眉,恭敬,递给他,努力地控制着,声音却还是抖着,强笑,说,大哥。

我怎么能不敬他!

他救过我性命。

他接过,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不再作声。

只有老爷子在开心地笑,在一旁的龚言看着,忙上前对他,说,老爷子啊,您啊就好好保重身体康健,等着抱重孙吧。

我低头。

程天佑面色平静。

程天恩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和他。

龚言笑,说,太太,咱们三少爷什么时候回国啊?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爷子开了口,说,让他早些回来吧,事业再要紧,也是新婚。什么也抵不上一家人团团圆圆。

我点点头,说,是。末了,挤出两个字,爷爷。

钱伯不忍,说,老爷子啊,您也该去休息了。

老爷子也笑笑,龚言扶起他,临走时,他说,好。那这孩子的住处,你给安排吧。我看天策原来住处就好。

程天佑的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平静。

程天恩几乎是抱着那杯茶要蹦起来。

钱伯张张嘴巴,最后,说,是。

老爷子一走,程天恩就对钱伯说,爷爷是疯了吗?!怎么这么安排?!他、他难道不知道我大哥为了这个女人连命都不要过吗!

程天佑回了他一个“你闭嘴”的表情。他从我身边走过,擦肩时,他说,我会搬出去的。

04

从此,她就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他在钱至搀扶下,走出那扇大门,回廊处,停了步子,只觉得喉头间一股腥咸——“哇”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以前,讥笑过多少电视剧里弱不禁风闹吐血的公子哥儿,如今,却真知道了,这人间情爱,本就是鸩酒砒霜,夺人命,断人肠。

钱至骇然,说,大少爷——

他面容冷静坚硬,制止了钱至,说,别喊。

他不想惊动其他人,看得他这一身狼狈;那么严丝合缝的克制,不动声色的表演,却最终,输的是,自己那颗还爱着她的心啊。

她奉给他的一杯茶,手指素白,茶水微温,她眼眸带笑,温柔恭顺,是初为人妻的幸福光影,她喊自己,大哥。

他接过,一饮而尽。平静如海。

那一方的天与地,他陪着她,用最好的演技,最好的默契,扮演着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绽,暴露了他的心……

钱至望着他,他的肺部在三亚那场落水中遭受了重创,康复之后,也偶有痰中带着血的情况,但从未像今天这么严重。

钱至想喊人,被他制止了,只能干着急,眼圈都红了,说,老爷子怎么能这样对大少爷!他不知道大少爷对姜小姐的心吗?!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冷地,纠正道,说,她不是姜小姐,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风里,他站得笔直,孤独而遗世。

他怎么能不知道,他的祖父这么做,是为了惩罚他,自以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他还记得,三亚那场海难让他失明,也让他苦守了许多年的爱情曝光于祖父眼前——是的,该让您勃然大怒的不仅仅是凉生爱上了她!损了您的体面!我也爱上了她!寸心若狂!

那天,他在病榻之上,对着这个为他操碎了心的老人,满心悲凉,只不过刚刚开口,他说,祖父,对不起,我……

程方正制止了他。

他不想听自己最骄傲的孙儿的脆弱,更不想听他的忏悔,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的悲伤。

他不想看到!

他宁愿从来都不知道,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儿为了一个女人,跳下了海!

祖父,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吗?!

……

程天佑一直记得,那天,祖父制止了他,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沉默如同死寂的海面,酝酿着不可预知的狂风巨浪。

他一直知道,祖父不可能让他去爱这样的女子;但他没想到的是,连他去倾诉爱上她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当凉生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她,自己的祖父,还都不忘用她来羞辱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女人!你为她抛却性命,她却嫁了别人!醒醒吧!

可笑的爱情!

冷风袭来,他渐渐从回忆中清醒,那么克制的脸,对钱至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他说,从此,她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05

大少爷想见一下三少奶奶。

我看着天佑离开的背影,转脸对钱伯说,我不能住在这里的!你是知道的!你说过我只是来坐坐……

程天恩抬手,将那杯茶泼到我脸上,说,这是我替我哥敬你的!你这个心里养着一窝毒蛇的女人!

我愣在那里,一身狼狈。

瞬间,我从桌子上也拿起一杯茶,回泼了过去。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包括程天恩,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钱伯和汪四平已经将我们两人给隔开。

程天恩俊美的小脸是异常暴怒,几乎牙齿咬碎,说,你!

汪四平按着他,生怕这美少年跟我拼命。

我看着他,说,这杯茶,你泼我,可以!但是你泼在三少爷的太太身上,那就是我活该还你!

程天恩先一愣,随即冷笑,说,三少爷的太太?!三少奶奶!呵呵!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我也笑,说,不敢当!是你们程家请我来的!

钱伯在一旁,都有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了,末了,他还是得两下安抚,可遗憾的是,没等他开口,程天恩已经像只发威的小老虎一样,冲我扔杯子,扔碟子,这一些,全都碎在我脚边,他说,姜生你个贱人!你个扫把星!你滚回巴黎跟你姘头在一起,别回来祸害人!

姘头?!

此生最恨的就是别人侮辱凉生,这是我从小具有的品质——

童年乃至少年,家庭贫寒导致的强烈自卑又自尊,我为了凉生可是“东征西战”——战北小武!战何满厚!战河边洗衣村妇大妈!上战街头地痞流氓,下站小破孩长舌妇,街头巷尾,整个魏家坪,战果奇差,但是百战不挠!

别人虐我千百遍,我可以待他如初恋;但是一涉及凉生,那就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

所以,程天恩!决斗吧!

就在我准备索性搬起桌子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算完的情况下,他实在扔无可扔,一把将壮硕如牛的汪四平给扔过来了。

汪四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踩到我的脚——我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登了极乐世界。我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啊。

汪四平几乎跪下来,说,太太,你没事吧?

我心想,你大爷。

但是,人家给了这么一优雅称呼,你怎么能粗鲁地对待他啊,我咬着牙说,我!没!事!

汪四平立刻扑回去对程天恩说,怎么办!二少爷!太太说她没事!我需要再踩她一次吗?!

我!

我听后立刻蹦着脚举着椅子就冲程天恩和汪四平那里劈过去!钱伯阻拦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

原先在一旁守着的佣人们,不得不前来帮忙。

一时之间,整个程家会客厅,乌烟瘴气、乱成一团;妈的,刚刚建立一下午不到的优雅小贵妇路线,就这么被拆台了。

我被几个女佣拖到一旁,她们说,太太,您消消气。

程天恩就被几个男保镖按着,他气不忿地号,姜生!你这个贱货!你那姘头他姓周不姓程!跟着你那姘头滚出程家门!

我看着他,说,我是个贱货,程天恩就是个受!长得像个受!骂起人来也像个受!你就该活埋在菊花台!

程天恩直接被气疯了,跟踩到尾巴似的,简直想和轮椅一起蹦起来呼我熊脸,他说,姓姜的,我不弄死你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钱至就走了进来,说,三少奶奶,二少爷,大少爷他想见一下三少奶奶。

06

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也都该翻篇了。

他在落地窗前,转身,问坐在轮椅上那眉眼精致如狐的年轻男子,你到底有多想家里的下人看热闹?!

轮椅上的男子依旧愤愤,说,我就知道!大哥心里有她!

他皱眉,义正词严,说,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

轮椅上的男子说,大哥如果不在意她,刚刚何必让钱至过来解围!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很久,说,你是不是觉得吵架是小事?你觉得是在那群下人面前辱没她!天恩!你错了!你辱没的就是我们程家!别在下人面前,自己丢了脸面还不自知!

程天恩张了张嘴巴,说,可是她害你……

他说,没有可是!

末了,他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很多,像是安抚一样,却无比寂寥,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说,天恩,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也都该翻篇儿了!

程天恩突然悲怆一笑,说,翻篇儿?大哥!怎么翻!整个程家都知道,爷爷现在已有心将程家交给凉生这个外人了!所以,他如此毫无底线地对凉生示好!现在,全程家都在忙着站队!就是钱伯!你都不能保证他的心还站在你这里!

程天佑冷静地说,只要他的心在爷爷那里,就足够了。

程天恩说,哥!你还不明白吗?!爷爷以前中意的继承人是你!所以,钱伯的心在爷爷那里自然就是在你那里!可现在,爷爷的心,都到了凉生那里了!钱伯如果还忠于爷爷,那就是忠于凉生了!如果连钱伯的心都去了凉生那里,这个程家,还有什么!是你我兄弟的!

程天佑不说话。

跃动的心,是夜色豢养在每个人胸腔里的兽,蠢蠢欲动。

程天恩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喊住了他,冷眼,有些倨傲的小表情,说,莺莺燕燕那么多,我不在乎她。

程天恩摊摊手,随你。

07

生在怎样的家庭里,都不全是福气。

钱伯找了一个管事的女佣刘妈,带我去换下被弄湿的衣服。

我从衣帽间走出,看着这装修装饰都颇男性化的居所,疑惑更多了,衣帽间里,有男款衣服,也有女款衣服,数量很多,有一些甚至都没摘下吊牌。

刘妈含笑,说,太太,您自己选一件吧。

我怕麻烦,更不愿意去别人的衣柜里选衣服,索性就让她帮我选。

这个房间……我转身,问刘妈,这是谁的房间?

刘妈笑,说,三少爷的。前儿听说太太回来了,刚重新收拾了,原先三少爷偶尔来住。钱伯特意让我们新换了偏合女性化的软装饰,希望太太喜欢。

我皱了皱眉头,说,钱伯呢?!

刘妈笑,说,在卧室外小客厅候着。以后,太太要是住进来了,他也只能去楼下客厅里候着了。太太住的是三楼,二楼是大少爷的住所,二少爷在隔壁楼……

我没听完,早已疾步走出去,钱伯在客厅里。

他刚送走钱至,一见我,忙笑,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说,我得走!我不能住在这里的!你说过的。

钱伯有些微微的尴尬,他说,老爷子说了,程家的女眷,这样住在外面也不好看啊!太太还是住在这里吧!

我开始急了,说,我不是程家女眷!

钱伯笑,太太住在这里,三少爷在国外也能安心,这里一切都有,司机,保镖,佣人,您就当是在外面,想做什么干什么,都不会妨碍您的。

我的头无比大起来,内心急得却不知道怎么去说,我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刘妈,说,你先下去吧。

刘妈看看钱伯,钱伯点点头,她对我笑笑,说,是,太太。

我见刘妈下去,对钱伯说,我原本不想来这里,你说要我帮他缓和一下同程家的关系,哪怕是演戏……

钱伯笑,说,太太,您说的都是什么话,一家人,怎么能是演戏。

我急了,说,我们不是一家人!

他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随即又笑,说,太太您……什么意思?

我无奈,心一横,说,现在,您一个人,我也就说了——我,不是,你们三少爷的,太太。

钱伯的笑容渐渐地凝结,无比尴尬地试探着,说,太太您是在说气话吗?就为我们留您在程家?!

我摇摇头。

闭上双眸,巴黎的那一个雨夜,渐渐浮上心头,那个讳莫如深的雨夜,就像一条天堑,横在我和凉生之间。

从那天清晨醒来起,我始终都不肯再看凉生一眼,哪怕是别离的戴高乐机场……

回忆涌起,我叹了口气,对钱伯说,我不是什么三少奶奶,我和凉生也没有结婚!这一切,都是我们为了躲避周慕……

他摆手!制止了我说下去!

几乎是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看着我,说,太太,这件事情,您不会告诉大少爷的,对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说,大少爷收到喜帖的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对太太您死了心。您若不能爱他,不能陪他,就别再去招惹他了。

我看着钱伯。

他说,我可能说得还不够直接!太太!您是程家三少奶奶的事情,在程家人脉圈里,已尽人皆知!但凡大少爷和你再有任何瓜葛……怕都会是一个足以跟随他一生的丑闻,您能理解吗?

他说,您若真记挂他,就不能让他因您如此蒙羞对吧?

我没说话。

这死亡一般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我转脸,问钱伯,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不是什么三少奶奶。你是不是会告诉老爷子,然后将我悄无声息地干掉?

钱伯看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没事。我就是问问。死之前,我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不想挣扎到最后,历尽千辛万苦,还是这么枉死了。唉,我死之前,还想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

钱伯说,太太您是在说笑吗?

我不看他,苦笑,我这等小人物,是生是死,还不是你们随意构思一下的事情?比如,让我在楼下水池喂鱼时失足落个水,驱车落入山崖,马桶上接电门升仙……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不行,最后一个死得太难堪……我吸了吸鼻子,抬手,轻轻揉了揉,说,钱伯,能不能让我死之前,把你们能给我提供的死法跟我说一下,让我选选?

钱伯看着我,良久,他说,太太,从现在起,这件事,就是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愣了,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钱伯看着我,说,我斗胆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无论您是真三少奶奶,还是假三少奶奶,只要您这个身份能让大少爷断了心思、断了念想,它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所以,没必要捅到老爷子那里去,更没必要尽人皆知,到我这里打住!只要您恪守好您作为三少奶奶的本分!我保证您的安全!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过瞬间也了然。

他说得很对,只是言语太露骨太不留情面而已。本来就是,无论我是不是三少奶奶,我都是他们想借用的一个棋子而已,了断他们大少爷相思的棋子,惩罚他纵情爱恨的棋子;顺道对三少爷示好的棋子。

而且,我若真是三少奶奶,他们还得赔上一个玉树临风的三少爷;现在我不是,岂不是更不痛不痒不费一兵一卒?

我笑,心里却真的有些苦,抬手,扶额,看着钱伯,反问道,恪守本分?不逾礼!不招惹!

我不由凄然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恪守这本分?!

钱伯说,是的。太太。因为,一个女人的心再狠,也舍不得让一个男人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灭顶之灾!另外,您进出随意,没人限制您的自由。

我如一截木桩,戳在那里。

钱伯走后,刘妈一直在外面候着。

我抱着手,站在露台上,夕阳的光辉落满山坡,也落满了小院;院落里,花匠在修剪树木,穿着统一衣服的佣人们进出忙碌着。

他本有我曾经羡慕的一切光鲜。

如今却知,无论生在怎样的家庭里,都不全是福气。

我有悲伤的魏家坪,他有满是被设计的程家大院。

人生真是一个茶几啊,上面摆满了杯具。

我低头,望下去,却见,他正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面容冷寂,手里,捧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游走在他的唇边手间,眸光所及,仿佛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我闪回了屋子里。

咫尺之间,假装看不见。

08

我只是想忘了她。

他站在窗边,手里握住一杯茶,热气袅袅,游走在鼻间唇边,闭上眼睛,似乎仍在巴黎那座旧宅里,那杯茶,是那个叫“阿多”的她,亲手为自己端来。

她是他的心上红颜,是他一生牵念。

如今,这森森大宅,她却成了他的弟媳!

曾经,红口白牙、正襟危坐地嘲笑过凉生的几千几万次的逾礼与不伦!如今,却被自己遭遇!

那个令他九死其犹未悔的人,那个让他从二十四岁便沉沦不能逃离的人,如今,却连动一下想她的念头,都是非分,都是禁忌。

曾经他耻笑过凉生,禁忌若毒,却有人如饮甘醴;现如今,自己却成了自己最恶心的那种人。

玻璃杯在他手中,生生捏碎!

鲜血淋漓。

钱至慌忙上前,说,大少爷,你没事吧?

他低着头,望着扎满玻璃碴子的掌心,竟不觉得疼。他望着钱至焦急的模样,摇摇头,说,没事。

窗纱被吹动,心底有个声音在低低地叹,我只是想忘了她。

声息那么轻,悲喜听不见。

09

我会爬墙。

我从露台上回到卧室,心下悲凉。

钱伯说没人限制我的自由……我不禁想尝试着回到凉生的公寓,可刚一推开门,刘妈站在门外,一脸喜气盈盈,笑着,说,太太。

叫得人心肌梗死!

刘妈在我身后紧紧跟着到了房门口,笑,说,太太这是要出门呐?

我看了她一眼,说,需要跟你报备吗?

她做惊讶状,说,太太说笑了,我这就让司机送您。

我没管刘妈,一面懊悔着,一面飞快地下楼,没想到刚出门,身后就呼啦啦地跟着五六个人,一身黑西服,留着一样寸头。

我走,他们也走。我跑,他们也跑。

我停住步子,他们也停住步子。

我回头,看着他们,他们就齐刷刷地望着天空。

我快崩溃了,吼,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

为首的男子,不卑不亢,说,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我说,我要出门!

我的话音刚落,两辆车已经到了我眼前,停住;为首的男子上前,打开车门,说,太太,您请!

其余的人已经迅速地进入另一辆车。

我快抓狂了,冲他喊,我想自己出门!行不行!我一个人行不行!

刘妈走上前来,一脸为难,说,太太,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您去哪里。是逛街。是聚会。我们得陪着,但不会影响到您。

我说,这还叫不影响?!

为首的男子说,太太,保护您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我看着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刚要开口,我说算了,在我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也记不住名字,你就叫首儿吧!我说,首儿,逼疯我是不是也是你们的职责?

首儿直接呆了,首先,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这么矬的名字,飞来横祸有没有?所以,首儿不说话。

结局依然是——

我走,他们也走。我跑,他们也跑。

我停住步子,他们也停住步子。

我回头,看着他们,他们就齐刷刷地望着天空。

……

折腾了一下午,最后,我妥协了。

我不出门了总行吧?!我重新躺回了床上,挺尸,等天黑。

我会爬墙。

10

软禁。

书房里,他似是很随意地问,说,三楼……折腾的动静好像挺大?

钱至正在帮他收拾行李,头都没抬,说,哦,是三少奶奶。吵着闹着说是要离开这里。

他点点头,说,她不习惯这里。

他叹气,说,她一直就这性子。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这太过熟稔的口气不合适,不免尴尬。

钱至却并没觉察,依旧在埋头收拾东西,说,刚才她在您门前徘徊了很久呢。

他微微一愣,装作不在意,说,哦?

钱至说,是想找您帮她离开吧。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那你去跟他们说说,让她离开就是。

钱至起身,说,大少爷说得轻巧,到底是程家的女眷。其实,也不是不让她离开,她出入自由,只不过保镖会跟着而已。

他点点头,既然嫁给了他,也得习惯这样的生活。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说,别收拾了!

钱至一愣,说,怎么了?不是说,要躲清净吗?老爷子这样待您,也太狠心了!就算程家现在风雨飘摇,他要拉拢三少爷,也不能让您朝朝暮暮地对着她啊,这不是成心地折磨您吗!不就是对沈小姐不够殷勤吗?身体都这样了谁还有心谈情说爱啊!

话一出口,钱至就觉得失言,连忙道歉,大少爷,对不起……

他没说话,原来打算离开这里,为的是彼此之间不尴尬。刚刚他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词——软禁。

怕的是祖父接她到此,顾惜是假,软禁是真。更何况,二弟天恩,又是个寻事儿的主儿……唉……

突然,院落里响起一阵猛烈的犬吠。

他的手落在抽屉的枪上,对钱至说,去看看!

11

她说要死,你们也这么看着不成?!

我爬墙出逃的时候,内心是既悲壮又豪迈——悲壮的是自己的行为,豪迈的是自己的内心——

老子可是会爬墙的人!高中时代逃课必备之技能!但凡上过高中的人,凡是对美好生活有所憧憬过的高中男女青年,长腿的,短腿的,就没有不会爬墙的!

可一群狼犬扑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人生不甚美妙了。

我飞快地一跃,可是裤脚还是被一只昆明犬给撕裂了,跃下墙去,惊魂未定,我看着那条被撕裂的裤脚,冷汗直流,心想幸亏不是腿,否则,我现在就是一瘸子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逃出来了。

就在我不知激动还是后怕的眼泪要流出来的那一刻,首儿出现了!!

一同出现的,还有四束雪白的车灯灯光!

他飞快地奔过来,说,太太!

我看着他,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止不住啊!世界坍塌了啊!爬墙都拯救不了的世界啊!

我说,我就是想出个门儿啊!

他说,是,太太。车早就给您备好了。您请上车!

我一听,几乎快疯了,说,滚开!我想自己走!

他说,是。太太。然后开始在地上滚……

我一看这阵势,精神差点崩溃,直接撒腿就跑起来,沿着大马路,迅速地跑——然后我的身后,就是两辆晃晃悠悠的车,首儿已经“滚”上了车,他们一路跟着。

这个夜晚,我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一面跑一面哭,他们的车子就晃晃悠悠地跟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既不喧宾,又不夺主。

让你出门!

让你一个人走!

让你做所有事!

但是,你却毫无自由!

那一夜,划破这深深的绝望的,是一道车灯。

一辆黑色越野车迅速奔驰上来,在我眼前,刹车!

我抬头,泪眼蒙眬,却见钱至从车上下来,他一下车,看到我,眼神里是又疼又恨的表情,一把将我塞进车里!

首儿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忙上前。

钱至转头,看着首儿,说,这算什么?!

首儿说,是太太要自己走!我们也不敢不听!

钱至冷笑,说,她说要死,你们也这么看着不成?!

首儿不再说话。

钱至说,你们听好了!无论你们现在的主子是谁!这程家的未来,只能是三个人的,那就是三位少爷。自然也是三位少夫人的!

首儿他们不说话。

钱至上车,一脚油门,结束了我的逃亡之路。

那一夜,我第一次从这个文质彬彬的钱助理身上,看到了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我才明白,为什么,金陵会喜欢上他。

有的时候,迷茫了,无助了,脆弱了,确实需要这么一双手!

坚定,而不移。

12

就是寄人篱下,也得有自己的姿态。

钱至将我送回住处,走到二楼时,他喊住我,太太。

我回头,看着他,一身狼狈未脱。

他眼神切切,说,刚才的事,是大少爷让我出面的。大少爷他现在就在房里,您是不是……

我迟疑了一下,说,不了。

他似是不甘,刚要开口,刘妈却从三楼迎了下来,一见我,吃惊地说,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钱至说,被狗咬了!

刘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钱至说,刘妈!你可好好照顾三少奶奶,这院子里动静大的,大少爷都不能好好休息!

刘妈说,是。

然后,她冲我笑,颇有讨好之意,说,太太,我这就进屋给您放洗澡水。

说完,她就转身上楼。

只不过,半天时间,这些佣人保镖,已然让我体会到人间百态。所以,这些年里,凉生在程家,过得该多么辛苦——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体面和尊严永远是自己挣的;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程天恩泼我一杯茶时,我要奉还的原因,我不为我自己,我为那个将生活在程家的凉生,为了他将来的程太太!

这里却告诉你,寄人篱下,谁在意你的姿态?我不仅为自己刚刚的幼稚自嘲一笑,爬墙?你还真当自己是高中生么?

我转身上楼的时候,钱至再次喊住我,似乎是不甘心极了,说,太太,您就真的……

我闭上双眼,不敢去看,也不想去听。

半晌,我收拾好情绪,转身,看着他,说,想来令尊没有告诉你,何谓本分?你也知道喊我三少奶奶!

钱至似乎是豁出去了,他说,三少奶奶,我知道什么是本分。您的本分是维护您的丈夫的体面。可我的本分是让我的主子遭的罪受的苦不冤枉。

钱至!钱至!

你拉得这一手好皮条你爹知道吗?!

我看着他,竭力自持,说,替我谢谢大哥。今晚的事情,让他费心了。我也再不会这么唐突了。

钱至看着我,笑,说,他就在楼下!三少奶奶心若坦荡,心若本分,怎么就不敢下楼亲自道谢!

我看着他,真有一种想问问他“你和你爹是不是都是神经病”的冲动,老子要人恪守本分,儿子却俳句之神一般要人知恩图报!

我睨着眼睛,看着他,说,夜色太深,再坦荡的心也要蒙上黑暗。

俳句我也会。

他说,三少奶奶,您是不是不知道大少爷他的眼睛手术……

我突然紧张,却又生生地克制住,缓缓开口,努力地让口吻听起来像问一个关系平常的人,说,怎么?

钱至看着我,那个明明脆弱却伪装坚强的我,那个甚至有些陌生的我,那个戴上了面具便以为天下无敌的我。

他开口,轻轻地,三个字,是回敬——

失败了。

13

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我的心里有一个女子,她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冲下楼,赤着的脚,散乱的发,拍打着房门,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抱着他号啕大哭。

他是她一生的负疚,一生的所欠。

她汹涌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胸前衣衫;他隐忍的眼泪,也落入了她的发间。

可现实之中,那个女子,却愣在了楼梯上,寸步未移。

钱至看着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这就是您的心吗?太太!

他说,我每喊一次太太,多么希望喊的不是三少奶奶,而是我家大少爷的太太,他的程太太……我知道我这么说,是陷您和大少爷于不义,可是,这就是我的心。但纵然我有这样的心,也知道现在一切已无力回天,您嫁了三少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所以,我并无他求,只求您作为一个故人,给他哪怕一句安慰。连这个,您都不肯给吗?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他说,您的心,它是铁石吗?!

这个年轻人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却并不知道,让我寸步难行的,并不只是“三少奶奶”的本分,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父亲,正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14

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

露台上,夜风已凉。

刘妈特意给我披上一件开司米的披肩,她看了看刚被我喊来的钱伯,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内。

我回头,直直盯着钱伯,一字一顿,手术成功了?!

钱伯不卑不亢,回道,是的,成功了。

我麻木地笑,手术成功了,他失明了?

钱伯无比坦然,说,是的。

那一刻我真想拎起钱伯的领子问他,这特么怎么能叫手术成功了,你脑袋是被羊驼踩过吗!

但是我不能,我只能拎着披肩,浑身发抖。

钱伯说,太太,你比我想象的冷静。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那么凄凉,什么是冷静,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我说,就因为我没有连滚带爬地扑进他的房间吗?

钱伯说,太太是个明白人,有些感情,就如同豢养在铁笼里的猛虎,一旦出笼,便会伤人。

我看着他。

钱伯说,太太,现在,您若真心关心大少爷,真心为了他好,就别再像今晚这样乱跑!安安心心地在程宅,做好您的三少奶奶,让他一世安生吧。

他说,太太若没其他吩咐,我就告退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转身,说,哦。太太以后见到大少爷,不若劝说一下大少爷,有时间多约一下沈小姐。

他说,他们迟早是要结婚的。

我一怔。

六月天,孩儿的脸。

天空突然有雨落下。

15

梦游。

一叶叶。

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二楼的灯,彻夜未熄,是谁,在数三更雨,离情正苦。

雨落夜半,三楼上,她突然惊起,眼前,仿佛是他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于是,整个人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从楼梯走下。

二楼,钱至开门的一瞬间,吃了一惊,他说,太太?!

她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落地窗前,那个垂手背立的男子,梧桐雨下,夜不能眠。

就这样,走过去。

她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啊晃的。

他却丝毫看不见。

转头,“目光”漫过她的脸,轻声,淡淡倦倦,问钱至,这么晚了,谁?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顷刻间,泪流满面。

16

梦到。

那一夜,我蜷缩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低声哭泣。

巴黎临别时凉生给的信封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抵在心口,刺痛如匕首;直到沉沉睡去。

我梦到了凉生,梦到了戴高乐机场,梦到了他送我离开的那一天的天空,它万里无云;信封掉到地上,里面,是一张返程的机票。

上海回巴黎。

17

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巴黎。清晨。

他从惊梦里醒来。

他竟然梦见,自己走入了她的午夜梦里——

那是戴高乐机场,天空,万里无云,像极了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天的天气。

她向着自己奔跑过来,可是跑啊跑,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于是,她只能对着他哭泣,她说,凉生,怎么办?他的眼睛手术失败了!

她哭着说,我以为他会好起来!我以为他的手术会成功!而我自己,就不必如此内疚,如此痛苦……可是凉生,他手术失败了,他一辈子失明了!

她说,凉生,我欠了他的,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她从信封里拿出那张机票,仔细地看,凄伤地笑,哭着撕碎,眼泪长流,她说,凉生,我回不去了。

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

漫天纷飞的机票碎片下,他只能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却怎么也听不清她的话语。

他心急若焚,却无能为力。

突然,一切画面陡成碎片——她从梦里醒来,而他,也仿佛被从她的梦境中重重抛出,重重地落在某个地方——一个明明那么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的地方。

正当他在努力辨认这个地方,却见她从床上惊起,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沿着黝黑的楼梯走了下去。

如坠黑渊。

他着急地想去拉住她,却什么也捉不住,握不住。

依稀间,是一扇打开的门,迎面窗边是一个男子身影,孤单无边,伫立在一个梧桐雨夜;开门瞬间,有个模糊而惊诧的声音喊她,太太。

太太?他一惊。

他刚要走过去看清窗边那个男子的面容,却只见她已经走到男子身边,抬手,晃啊晃的;男子淡淡倦倦,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她原本晃动在他眼前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泪水流满了脸。

他焦急无比,想去为她拭去眼泪,可手指触过她的脸却如同空气一样消失在她的面颊边。

她似乎是哭累了。

然后,梦游一般绕着男子的房间走了一圈,最终走到卧室的那张大床前,拉起被子,躺下,沉沉睡去。

还是那个模糊而惊诧的尖叫声——三少奶奶上你的床了!大少爷!

大少爷?!

程天佑!?

是他!!

那一刻,他快疯掉了!你怎么可以睡在他的床上!可是之于她,他却如同一个空气般无力的存在。

程天佑似乎还愣了愣,最终,缓缓地向床边走去。

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愣你妹啊。

他又惊又怒,回头,却见她睡得那么安然,他暴怒着,不顾一切想要拦住他,他却像穿越空气一样,从他身体里穿过……

惊惧中,梦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走下客厅,倒一杯冷水,缓缓入喉。

转眼望去。

巴黎窗外,天正蓝,云尚好。

18

我从不会用死去威胁一个人爱自己,却会用死去爱一个人。

天蓝。云好。

全不似国内的雾霾天气。

陈叔刚从机场回来,一进门就见他端着一杯冷水、一身冷汗的苍白模样,行李没放,忙上前,焦急地问道,先生,是不是肩上的伤……

他摇摇头。

他说,你去休息吧。

老陈点点头。

肩上的烧伤,宛如蝴蝶。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烧伤的存在。

半年前,他要带她去巴黎的时候,未央将一桶汽油拎到他的眼前,威胁他,如果他带她走,她就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他的眼前。

他让她跟老陈先走,他说,等我。

他一直不是性烈的人,不知决绝。

那一天,她永远不会知道,相持的僵持中,他夺过那桶汽油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未央失声痛哭尖叫声中,他点起了打火机……

第一次,思念如毒药,让他决绝至此,他曾经嘲笑的决绝,曾以为的幼稚、不冷静,如今自己却变成了这样的人。

病房中,他看着恸哭不止的未央,说,你一直都说,你若不能爱我,便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我从不这么说,但我一定会这么做。这世界,不止你在爱情里。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来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他说,我爱她,即使成灰成尘,也是一把只能爱她的灰或尘。

……

于是,伤口渐愈,半年时间。

纵然知道,她因自己久滞国内而有心结,却仍不愿她知道真相。

这么多年,她如同失伴的小鹿,惶恐在这世间,他不忍心她再担惊受怕。怕她心疼,怕她落泪——他曾想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而她的眼泪,就是这世界最昂贵的宝石。

爱情于这世间,有千百种姿态,有贪婪,有刚烈,有包容,有占有,有人铁腕为得到,有人沉默甘付出。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周慕将他和她困在一个屋子里,说,别傻了!自己的女人不碰,留给别人!

当他明白了周慕的意图时,转身回头,飞速推门,又气又急,说,开门!你这么做会害死她的!

回应他的却只有周慕的冷笑和渐行远远的脚步声。

他想争辩,却不屑争辩。

女人的身体,从来都是爱情的奴隶。一个男人,既被一个女人爱着,得到她的身体,向来就不是能与不能,而是想与不想。

毫无疑问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轻易得到她的人,在她懵懂无知的少女时,在她深爱着他的每一刻,无论是骗的,诱的,抑或是强的,不过是勾勾手的事情。

只是,他爱她,已超越了平常红尘的男欢女爱。

……

那一夜,他闭着眼睛,手颤抖着,将衣服重新穿回她的身上,他虽然讨厌这身衣服,可她的皮肤的温度像要将一切燃烧掉。

她的脸红红的,蹭着他的颈项,他心浮气躁,将她的脑袋挪向一旁;他起身,她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他的胸前衣襟。

长发散乱,红唇欲染,她抗拒着,说,凉生,不要——可整个身体,却如柔若无骨的猫咪一般蹭上来。

他看着她,强忍着渐渐粗重的呼吸,将她按回床上;她却紧紧地握住他的衣服不肯撒手,如此反复,终于,他苦笑,心疼却又无力。

她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在这深夜里,雨声敲打,撩拨心笙,年轻的男与女,正常的情与欲,又怎么能不渴望亲近?

他不是神,亦不是佛,他是爱着她的一个正常男人,仅此而已。

他肩膀上的烧伤淋了雨,疼到白汗直流,期冀着她安静下来,可以注射下那只吗啡缓解疼痛;可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烫,汗水濡湿了被子,眼底又是痛苦又是媚,她细细碎碎的声息如同小猫,让他的心脏快崩掉——

他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希望她赶紧停止这瓦解人神志的声音;可她的丁香小舌突然轻滑过他的指端,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床上的她,深爱的她,此生渴望的她,温软的身体,温软的呢喃,这意乱情迷的夜晚,比吗啡更具诱惑……可是……

挣扎间,那支针,最终,缓缓地注入她的肌肤。

只期盼,她能冷静下来,能让这一夜,不至万劫不复地沉沦——

……

幸运的是,最终,她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那般的安然恬静,仿佛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守护。

他就这么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她。他隐忍着疼痛,唇色开始发白,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端望着她,许久,如同骑着竹马的小小男孩,端望着自己心上的小小姑娘,青梅一枝,爱而无邪。

他缓缓地开口,说,前天夜里,也是在这里。他说,你说了好多好多的疯话。一点儿都不像你。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说,可是……那却是我一生之中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缓,就如同他给她的爱情。

那一刻,他仿佛隔着时空,完成了那一夜的与她的对话。亦算是对她在那个疯狂夜晚里,激烈如魔的每一句的回答。

她说,我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她迎着他的眸光,毫无退缩之意,她说,这十多年来,这种羞耻的爱慕逼得我窒息逼得我发疯!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女孩子,可我却挡不住我的心我的爱情,它们在暗无天日里滋长,独自痛苦又独自幸福!

他说,只是,姜生,这些年,我宁愿你觉得我对感情软弱辜负,也不能不隐忍克制。我是你的哥哥,是你身边至亲而你又不会防备的男子,如果我去做下那种事情,你的一生,就真毁了!你不必敬我,这只是我爱你的原则和方式。你可以恨我,这也只是我爱你的原则和方式。

她看着他,说,可是,凉生,这么多年来,你除了逃避,你做了什么?!不!不!你不要解释,不要说,你作为一个哥哥,不能去让这种耻辱的事情发生,不要用你的高大上那一套来为自己解释!我敬你!我怎能不敬你?!我敬你为人兄长的隐忍克制!才没让这有悖人伦的情感发生!所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不!不!不!我更恨你!恨你身为一个男人对感情的软弱辜负!

他说,我从不后悔,我给你的爱情迟到了。因为当我真的确定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后,才确定“我爱你”这件事情不会毁掉你。

隐忍的眼泪滴落唇角,她抚着他的脸,绝望地说,我宁肯毁掉这一切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男人!

他说,一生那么长,不是你一句不后悔就能翻过。你会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为了无邪稚子,你也不能背负这样的骂名。所幸,上天厚待你我。

她说,哪怕你是我亲哥哥!哪怕它是羞耻的违背伦理的!哪怕我此生背负着一生的骂名和罪恶感!但我的心却是幸福的是不后悔的!你知道不知道!

他说,荒唐逆天的话,不顾天谴的行为,听起来看起来真的够震撼……可是,如果结局是毁灭,我宁愿能拥有你的是别的男人。我爱你,爱到甘心永远失去你。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程天佑,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冷冷的眸子,冷冷的话——“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此后,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我的凉生,我的凉生,他能这么不管不顾……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说,人生是有很多的第一次,或许我们已经不能拥有;可是未来,我们还可以拥有更多第一次,我们一起第一次去看电影,第一次去游乐场骑旋转木马第一次去滑雪,第一次装修我们两人的家第一次筹办我们的婚礼,第一次度蜜月,第一次拥有一个孩子……或者,没有孩子,只有我们两个,也很好……我们两个,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过完一辈子,第一次失去对方,第一次埋葬对方,第一次在黄泉路上等待,第一次被人在黄泉路上等待,第一次在黄泉路上相聚,第一次一起喝下孟婆汤,第一次一起轮回……然后,我们不再被捆绑到一起做兄妹,我们再一起好好做好我们来生的每一个第一次。

她喃喃,我的第一个吻,我的第一个拥抱,我的第一个夜晚,我的第一个孩子……在那些恶心透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后,我的一辈子被毁掉了!凉生你知道不知道!

他说,姜生,我一直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她说,可凉生,那些时候,你又都在哪里?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终于泪如雨下。

光影拼接着,一幕幕,仿佛电影里的闪回,隔了时空的男女。

他没有骗她,他是一直都在,纵使千山万水远在法国,那些从十九岁起的寂寞日子里,富贵的新生,无论在加尼叶歌剧院看芭蕾,还是在拉塞尔餐厅享用晚餐,抑或是独自漫步在圣杰曼大道,他的爱,他的心一直都在她那里。

从未改变。

她的发丝萦在他的唇边,是这世界最温柔的卷曲。

肩上的伤口,疼痛越来越清晰,汗水已濡湿了被子,他咬着牙齿,等待着黎明。

我爱你,做不到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带你走。我爱你,只能在我痛到濒死,却肯将唯一的止疼剂让给你。

19

这次,换我等你。

他一直记得,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望着自己的眼神,是崩溃,是绝望,是不敢相信。

他的人近乎虚脱,苍白着脸,解释道,姜生,听我说!

她抱着脑袋,失控地尖叫,别碰我!

避之若瘟疫。

房间的门被打开那一刻,周慕远远地站着,一个中年女佣走进来又跑出去,润湿而散乱的床单,苍白似纵欲过度的男子,失魂落魄的女子。

他下床,强作镇静,整理了衣衫,走过周慕身边,没有任何言语,亦不需任何言语,仿佛如你所愿。

她恍惚着,走出来,从他身边经过,突然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伤害我的人。

陆文隽也在,站在那里,看着她,唇角是若有若无的笑,像一把巨斧,她就这么走过去,痛苦到麻木后,是身体生生地劈成两半的声音。

周慕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卓绝政绩。

他也似乎想周慕满意,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并没有依从了他,那么将来,他和她还要面对无数次这样的折磨。

周慕走后,他不顾一切跑过去找她,跟她解释,他说,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他说,姜生。

她却不肯看他。

她仿佛失聪了一般。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看过他的眼睛。

她将自己紧紧锁在屋子里,她脆弱至此,他更不敢再过多触碰,唯恐触动她某根脆弱到断裂的神经。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窗前,背对着他,那么平静,甚至冷静,说,柯小柔要结婚了,我想回去。参加他的婚礼。

她正常得让他害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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