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本巴王角传奇(短篇快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7 22:2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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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兰德斯

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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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非本巴王角传奇(短篇快看)

西非本巴王角传奇(短篇快看)试读:

西非本巴王角传奇

(短篇快看)作者:J·兰德斯排版:HMM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10-01本书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西非本巴王角传奇J. 兰德斯

我们这帮人大多怪里怪气,在荒凉的非洲西南海岸负责管理各种各样的贸易货站,覆盖范围很大,从加蓬河,途经壮观的刚果河口,直至葡萄牙圣保罗德罗安达市沿岸区域。这帮人可谓鱼龙混杂,多半是些桀骜不驯之徒:整天打不起精神的小职员,一事无成的混混,还有一些水手和年轻人,更有一些品性经不起考验的家伙。我们几乎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那些即便不喝得酩酊大醉的,也要喝他个晕晕乎乎。

我也搞不清楚,当初到底是什么诱使自己去了那里。一来是当时自己还年轻;加之陌生的国家,空缺的职位,宽松的工作条件,对我来说都有吸引力。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高高耸起、岩石嶙嶙的海角或是说岬角,从一侧延伸至大海。岬角底部,一条小河蜿蜒流入一片看上去荒无人烟的原野;土地绵延数英里,极目远眺,尽是一望无垠的离离荒草,成片的野棕榈点缀其中。岬角前方,孤寂的南大西洋波涛汹涌,滚滚不息。而对于生活在海角上的人们,仿佛这些条件还不够让他们沮丧——这里的另一个特点,有时能使这地方看上去更加面目狰狞。在离岸很远的海域,一遇恶劣天气,海面就会汹涌澎湃起来,海水奔流着冲刷海岸的浅滩,浪花飞溅。从岩石顶部向两英里开外眺望,此时的海面就像被画上了一道道白色的泡沫线;而往低处看时,海滩附近千尺巨浪清晰可见,滔天海水猛撞岸边,浪花翻卷,四散迸溅。

初到海角时,可以说我只见到了一座房子。那房子隶属于利物浦的弗林特兄弟公司,一个名叫杰克逊的男子独自住在里面。杰克逊原先有一个助手,但不幸染了热病离世,我便被派来接替他的工作。杰克逊少说也有五十多岁了,来非洲做贸易商之前曾是一名水手。他那显然饱经风雨的脸总是挂着一幅严肃又有点忧郁的神情。他人粗鲁,对我却很和善。其实要求严格是应该的,那些非洲通们对待刚到海角上来的雇员如此和善,还是少见。

杰克逊就像打理船那样,把工厂(我们管海岸线上的房子都叫工厂)收拾得整洁干净。每周,他都会把住宿区的地板用软沙石像打磨木甲板那样磨得锃亮;无数的小架子小隔板在房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房子的外墙漆过了,泛着耀眼的光;每天早上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周日早上八点,我们都要升旗,直至日落时分再把旗子降下来,还有一门古老的大炮伴随着口令隆隆轰鸣。听命令,守规矩已经成了杰克逊的习惯,他还要求工厂里所有的当地雇员都严格执行。

尽管我曾说这原野看起来荒无人烟,但在绵延的萋萋荒草和茂密树丛间其实隐匿了许多村子,从远处不得一见。村子里都是些用茅草或泥巴建起来的矮小屋子,低低地躲在四周的高草里面。我们大部分的雇员都来自这些村子,经纪人也是如此。白人需要购买当地黑人从遥远腹地运来的象牙、树胶和天然橡胶时,那些经纪人就会充当起中间人的角色。我们的主要贸易品是象牙。有时候,象牙会被大批量地集中运到海角来交易,这时海角就会挤满了布须曼人。这些人拘谨而笨拙,外貌丑陋吓人,还都带着武器,这时我们往往就会异常繁忙。有时,一次就会运来多达两百根象牙,我们得一根一根地讨价还价,再逐一“付费”——当地人用象牙来交换棉布、枪支、刀具、火药,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物件。

我到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去的这家工厂连同弗林特兄弟公司所属的沿岸其他工厂得到的供货一直都很充足。但是渐渐地,布须曼人的货船来得不再那么频繁。纵使有货运来,数量也很少。尽管我们再三写信询问,却始终没能从货运公司那边得知确切的原因,其他几家工厂对此中缘由也一无所知。渐渐地,我们发现库房里变得空荡荡,货物几乎都已售光。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难耐的间歇期,我们整天无事可做。在那个漫长而炎热的季节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时,我才开始察觉到杰克逊最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寡言,跟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我还注意到,他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溜达到海角的尽头,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凝望着他眼前的大海。不仅如此,他还变得闷闷不乐,脾气也失常,对当地人时好时坏。有时,他晚上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还自言自语地说着梦话,语速之快,令我感到害怕,我不得不把他叫醒。醒来时,他会呆望四周,过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然后踉跄地走过去上床,很快就又睡着了。他的双手也开始不停地颤抖,身体日渐消瘦。这一切都令我不安,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定劝他在下一次邮轮来的时候,去找上面的医生看看。带着这一想法,一天,我来到了海角的尽头,发现他和往常一样,坐在那片荒草地上,向大海的方向眺望。他没有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我刚一开口,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质问我为何要打扰他。他那愤怒的眼神令我害怕,于是我尽可能温和地回答他说,我想问问他是否感觉不舒服。

他打量着我,目光也变得镇定而柔和了一些,然后说道:“小伙子,谢谢你的关心。可我不需要看医生。你觉得我看上去像病了吗?”“的确如此。”我回答道,“您看起来既虚弱又消瘦。您知道吗,几乎每晚我都能听到您在睡梦中自言自语。”“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急切地问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回答道,“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些相同的事,而且几乎都是关于一个人的——露西。”“好家伙!”他大声叫道,似乎有些痛苦,又好像有什么事触到了他内心的痛处,“你先坐下,我来告诉你为什我会想起她——她是我的前妻。”

他又朝悬崖边挪了挪,我们坐了下来,感觉人悬在空中,简直就是坐在永不平静的大海的正上方。

他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太阳正在下沉。“她始终活在我的记忆里,”他接着对我说,更是在自言自语,“尽管我竭力把她想得卑鄙,因为她竟抛下我,跟别人跑了!那家伙就是个流氓!事情是这样的,”他紧接着说,“我娶了她,觉得她像花儿一样纯洁。但我不能带她出海,因为我还只是个大副,就只好把她留在她出生的村子里,跟她的朋友们待在一块儿。我给她安置了一间小屋,我想,住在里面一定舒服、快乐。哎!我第一次走的时候,她还搂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嘤嘤地哭呢!谁想到,谁想到,不到一年她就离开了我!”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双手掩面,隔了好几分钟,他才继续说道:“一开始我打探不到她任何踪迹。她的朋友们说只知道她突然离开了村子,别的就一无所知了。后来,我打听到了那个拐跑她的混蛋叫什么名字。原来,他给了她朋友们一笔钱,让她们什么都别说。我便给了她们更多钱,把我最后的那点儿积蓄都给了她们,从她们嘴里套出些消息,然后开始徒步追寻那家伙和我妻子。可我一直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要离我而去,跟别人走。我多希望能知道原因啊!多希望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哪怕她写封信告诉我,她烦我了,嫌我老,嫌我太粗鲁,配不上她那般温柔,都行。我想,就算这样也能把那混蛋带给我的痛苦减轻些吧!结果,我一路追踪他们到了利物浦,却得了脑膜炎,晕倒在街上,被人送进了医院,两个月后才痊愈出院。出院后,失去爱人的痛苦也稍稍减轻了些,我便又能重新出海了。我用杰克逊这个名字,在一艘商船上做水手,来到了这个海岸做贸易。”说完,老水手站起身来,突然转身离去,留下我独自坐在那儿。

我看他不希望有人跟着,于是就留在原地,看着暗淡的薄暮一点点笼罩在海平面上。夜幕随后迅速降临。夜色渐深,一整天都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星星冒了出来。不久,整个夜空像镶满了宝石一般,闪闪烁烁。

突然,远处接近海面的地方有一点光亮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了。随后又闪了一下,一阵摇曳后又熄灭了。最后又出现了,不停地闪着。“那是一艘汽轮的桅顶灯,”我这么想着,便跑回去通知这个消息了。不过杰克逊早就看到了那光。他说那艘船已经抛锚泊船了,得到明天早晨才会靠岸。果然,破晓时分,那艘船抵达了,在汹涌海浪的拍打中颠簸摇晃。下面就该由我坐上工厂里的冲浪船过去了。我顺着悬崖往下爬,来到沙滩上的一小块平地上,这里正是我们权作码头之处。

等我到了那里,才发现翻腾的海浪比我预想的要猛烈得多。不过,我们的船已经停在海边的浅滩里,船头朝着海浪的方向,周围站着裹好了缠腰布准备出发的船员们。于是我爬上了船尾,或者毋宁说是舵手操长桨的那端(那艘船的船头和船尾看上去差不多)。小伙子们大吼了一声,抓紧了船帮,船就在沙滩边的余浪中摇摆了起来。舵手稳住船头,小伙子们跳上了船,抓过船桨,就齐心协力地向前奋力划行。沉重的木船慢慢启动,一团黑沉沉的巨浪朝沙滩方向奔涌而来,这时,舵手朝船员们大喊一声,大家停止划桨,只见这团巨浪咆哮着在船前炸开,激起的浪花越过了我们的头顶。“使劲儿划!”舵手用葡萄牙语大声叫喊,这里的绝大多数非洲海岸居民都讲葡萄牙语;船员们奋力划着。紧接着,又一个凶猛的巨浪迎面扑来,要不是舵手的桨稳健有力,我们恐怕早就被甩出去卷进巨浪里面了。波浪滔天,巨大的推力使船前后猛烈起伏:宽大的船身后部随着海浪落下,又深深沉入水中,船头随即高高翘起。

海浪此起彼伏,在我们身后翻滚破碎,沙滩也渐渐看不见了。我们越过最后一个巨浪,冲破绵长起伏的深海波涛。终于,我们靠近了这艘高大雄伟、铜墙铁壁般的巨轮。“快到甲板上来!”我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从头顶上方远远传来,喊声随着下面小船的上下颠簸和左右摇晃而飘忽不定。但想要到达甲板上去,只能伺机等待巨浪将小船托至浪尖的那一刻。终于,机会来了,我抓住扶手索,在空中悠了几下,终于站到了干净整洁的白色甲板上。一位高个男子站在我面前,头发漆黑、满脸胡须、目光犀利,问我是不是弗林特兄弟公司的代理人。我回答说我只是代理人的助理,代理人本人在岸上。于是他告诉我他受公司委托,前来清算公司在岸上的所有业务和代理行,并说如果我能帮他把行李拿进船里,他将“不胜感激”。说这番话时,他口气强硬蛮横,仿佛在同仆人说话似的,我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显而易见,这一带沿海他是初来乍到。让我聊以自慰的是,转瞬间海风越来越大,他却对此毫无察觉。如此说来,不用等到上岸,他马上就会狂吐不止,惊恐不堪。船员们当然注意到了这种天气变化,都急切地等待出发。我们终于出发了,很快我就报了一箭之仇。随着船离岸越来越近,风浪也越来越高,我察觉到这位先生紧紧抓住船舷上缘,而当第一波巨浪掀向空中,就要突然破碎砸向我们的时候,他变得面色惨白,直到风浪过去才渐渐恢复过来。

接下来的一两个浪头比较小,尽管他没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如释重负。但是,还没等他完全恢复镇定,一波巨浪突然汹涌袭来。他被声势浩大的波涛吓得惊慌失措,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抓住了舵手的胳膊,而舵手则粗鲁地把他甩开。“上帝啊!”他喊道,“我们要被淹没了!”当时看来确实很像他说的那样,但是舵手熟练地把长桨一划,迅速调转船头迎向巨浪,巨浪在刚好赶上我们的瞬间破碎,让我们享受到了处于浪尖的“待遇”——浪尖裹挟的水涌入甲板,我们每个人都因此变成了落汤鸡。

尽管没什么可笑的,清算人狼狈不堪的窘态仍让我忍俊不禁。他瞬间就从一个衣冠楚楚、穿戴整齐的上流人士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浑身湿透的邋遢鬼。海水从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流淌而下,弯曲的络腮胡须也完全变成了直的。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话来。船员们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因为黑人习惯性地认为白人高他们一等,所以当白人露出恐惧的神色时,他们总是能最快地察觉出来。船员们对乘风破浪习以为常,他们叫喊着,打着手势,故意让情况显得更糟,以此来嘲弄他,拿他的狼狈相取乐。只有舵手除外,他是个航海老手,肩负着我们一船人的安全。他站得笔直,镇定自若,双手紧握船桨,眼神坚定地望向大海。对他而言,能在风浪中把托付给他的白人安全护送上岸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我们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把船头转过来迎着一次次涌来的浪花。这时候,倒霉的清算人很明显对靠岸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幸运的是,最糟的情况很快就会过去。最后一个巨浪打过,海面平静了一小会儿,舵手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旋即调转船头,并迅速向船员下达了指令,然后他们一起奋力向岸边划去。几分钟后我们安全上岸。船停靠在沙滩上,船桨扔在海水里,船员跳下船,一些人扶着清算人下来,而我则跳上舵手的后背。等在岸边的一群黑人抓住小船的拖索,小船和我们同时到达了干燥的沙地。

一到岸上,布兰森先生,就是那个清算人,迅速平复了心情,恢复了常态,为了掩饰之前的狼狈,他说本以为海浪一般不像刚刚那样汹涌。我想取笑他,就随便应答说他刚刚所经历的不过是小菜一碟,并且向舵手求证我的话。那个黑人舵手听出了我的调侃,大嘴一咧,整张黑脸都笑开了,而布兰森先生察觉到自己在被取笑,就从旁边的一个当地人手里夺过一根不小的棍子,不停抽打舵手的后背。

苏卡,也就是舵手,不断抗议着,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但无济于事。布兰森先生非常愤怒,棍子如雨点般落在了这个黑人的背上。我也大喊着说苏卡已经做得很好,布兰森先生无异于在和苏卡为敌,而苏卡能够随时掌握他在海上的命运,但同样无济于事。无奈之下,苏卡只好狼狈地逃走。当然,在与布兰森先生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他便威胁说自己一定会报复。我很同情他,我知道对他而言,在自己的伙伴面前平白无故挨打是何等地有失尊严,同时我也暗自担心,布兰森先生迟早真的会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为了让他的注意力从可怜的苏卡身上移开,我提醒布兰森先生穿着湿衣服站在海滩上很容易患上“海岸热”,于是他让我立刻带他去工厂。到了工厂,杰克逊一脸疑惑地接待了他。布兰森先生清了清嗓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权力,并表示他打算从这里开始,清算海岸上所有的工厂。随后,他要求杰克逊立即为他准备住处,讲话态度很是无礼。

听到这位陌生来者的身份和要求后,杰克逊面色大变。他是位老水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掌管本巴王角和这间工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领地会被这样侵犯。同时,他也对这个陌生人表现出的毫无道理的自信感到很惊讶。不过,杰克逊很快恢复了冷静,机敏地询问布兰森有没有什么书面凭证。“当然有,”布兰森说着掏出一张被海水浸湿的公文,“这是弗林特兄弟公司给我的凭证,你的信袋里一定也有一份。”

杰克逊拿过那张公文,打开后慢慢地读着。突然,他诧异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位新来的代理人,一边念叨着“布兰森,布兰森”,一边朝他走近一两步,之后停住脚步,用一种奇怪而压抑的声调问道:“你叫布兰森?”“是的。”布兰森被杰克逊问得很是惊讶。“我以前认识一个叫布兰森的人,”杰克逊接着用平稳的声音说道,“那人是个流氓。”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杰克逊的眼睛里闪着憎恨之光,布兰森面带古怪的惧色,脸色微微发白。不过,布兰森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态度又专横起来,说道:“给我找个房间,我得脱掉身上的湿衣服。”

然而这次他是对着我说这番话的,杰克逊此时确实也不再看他,只是手里轻轻捏着信,低头看着地面,一副沉浸在思索中的样子。我把布兰森领到我的房间里,找人把他的行李也拿了过来,不出所料行李都湿了。他从中间翻出了一些不那么潮的衣物,加上我借给他的一条旧帆布裤子,总算是凑合穿上,出来吃了晚餐。

杰克逊没来吃晚饭。事实上,和新代理人会面后没多久,他就出门了,我猜他又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去散步了,反正直到深夜才回来。

在我看来,没见到杰克逊来吃饭,布兰森先生倒看上去多少松了口气。他开始问起杰克逊,比如他是谁,以前做过什么,在这一带海岸上住了多久,态度一下子变得出人意料的亲切温和,完全没了先前傲慢的姿态。因为向杰克逊保证过不对外人说起他的故事,所有问题我都小心谨慎地作了回应。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杰克逊第二天早上再次露面的时候好像已经接受了被人顶替的事实,而且还是被一个对这一带海岸一无所知的人顶替。他主动告诉布兰森先生各个仓库的密码锁的密码,因为我们在海岸上只用不需要钥匙的密码锁。不过布兰森先生却十分客气地表示,希望杰克逊能继续掌管工厂,至少等到弗林特兄弟公司的资产清算结束为止。布兰森还保证他的到来不会对杰克逊造成任何影响。

与前一天相比,两人的行为都变了样。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两个都心怀鬼胎,隐藏了对彼此的厌恶。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布兰森先生总是乘坐一艘小汽船在海岸边来来回回忙上忙下,关闭了一家又一家工厂,把他们的货物转到我们这里。他手下的欧洲人都不喜欢他,当地人对他更是厌恶,特别是那些船员们。他们都来自海岸上的某个地方的种族或部落。当然布兰森先生也是出于无奈才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解雇了,船员们因此会恨他,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打了老舵手苏卡。苏卡不会原谅布兰森如此不公正地毒打他。苏卡被打的消息传得很快,这种消息在蛮荒之地总是传得很快,所以我估计几乎所有苏卡的同乡都听说了布兰森的行为,并因此憎恨他。

布兰森先生根本没意识到别人对他的厌恶,而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不过他心里明白苏卡恨他,所以他无论是出航还是返航登岸从不雇佣苏卡当舵手,他总是乘坐工厂的另一艘小船,那个舵手也是个黑人,却比苏卡年轻很多。除了以此方式打压苏卡外,布兰森还不放过任何一次羞辱他的机会。有一天,有人发现船员们住的棚屋里有两块货舱里的布料。不出所料,布兰森先生马上用绳子把苏卡捆了起来,未经调查就说他偷东西,并把他绑在院子中间的木桩上,还拿专用的九尾鞭抽了他五十鞭。尽管不幸的苏卡苦苦声明自己是无辜的,却毫无作用。一个来自海岸角堡的皮肤黝黑的克鲁特男孩将九尾鞭抽打在苏卡的肩膀上。他很乐意这么做,因为他也和苏卡有仇。仅仅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可怜的苏卡就变得血肉模糊,身上的伤口像是被刀子割划出来的一样。

这场鞭打结束后,布兰森先生又取出了自己的来复枪,随心所欲地朝苏卡所在的方向射击,以此取乐。苏卡仍被捆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而布兰森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离这个可怜的人很近,但又不至于伤到他。对于一个害怕枪械火药的黑人来说,布兰森的行径简直令他备受折磨,极度痛苦。每次枪响,苏卡都扭曲着身体,尽可能地缩向地面,眼睛和嘴巴张得很大,面色铁青,显示出极端的恐惧。对于布兰森先生来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消遣——他对着这个可怜人至少开了二十枪之后,才扛枪回屋。杰克逊面对这种愚蠢的泄愤方式,一言未发,但布兰森一走,他就让人为苏卡松了绑;我知道他亲自为苏卡疗伤,在伤口处涂上安息香酊,还用一件柔软的衬衫给他遮住背部——毫无疑问,对于杰克逊所做的一切,这个黑人都会在事后心存感激。布兰森先生是否知道这事儿,或是有没有因此而生气,我就不得而知了。但随后不久,他就搬出去了,不再和我们住在一起。

工厂和大海之间,靠近前者右边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之前没人住,就一直荒废着。布兰森先生命令当地的工匠把这间屋子修得密实些,不透风雨。工程一完,他就从圣保罗德罗安达运来许多家具摆放在屋内,随后就带着行李搬了进去。

杰克逊对这个代理人的搬家表现得完全不以为意。事实上,自从布兰森先生来到这里,尽管从表面上看双方友好相处,我却察觉到他们的嫌隙在日渐加深。对于其中的原因我颇有猜疑,因为我发现杰克逊过去一段时间以来总是喝得烂醉。

我惊恐地发现,除了我们白人自己喝的白兰地,他甚至还偷偷地喝卖给当地黑人的廉价的烈性朗姆酒;我记起了之前他睡觉时发出的令我吃惊不小的喃喃自语和深深低吟,纳闷儿当时自己怎么没有猜出原因。布兰森先生来之前,这些烈酒一直由杰克逊保管。他是个老手,神神秘秘的,谁都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现在我发现了他的失职,颇为这位老水手感到难过,因为在风暴频频的海岸,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尽管我不能阻止他喝酒,但我下定决心监视他,如果再有类似之前看到的情况发生,不管冒多大风险也一定要把这些情况告诉布兰森先生。然而太晚了,紧接着发生的事儿我已无力阻止——布兰森先生到我们这儿时乘坐的那艘邮轮再次停靠在本巴王角。天气也又一次阴沉狂暴,强风连续吹了好几天,海上掀起了罕见的巨浪。布兰森先生和杰克逊都关注着天气的变化,心情急迫,但两人的反应却大不一样:布兰森看起来焦虑不安,杰克逊却兴奋不已,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不过奇怪的是,杰克逊注视着布兰森的每一个动作,这与杰克逊近来的习惯完全不同。

杰克逊时不时地搓搓手,像是在急切地盼望什么,偶尔向大海的方向瞥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轻声笑起来。这一次,他主动让苏卡备好两艘冲浪船准备出海,又让船员们缠上新的腰布。一切就绪后,他问布兰森是否要去邮轮那边。“恐怕我必须去,”布兰森说,“但我——我可不喜欢这些该死的巨浪。”

听了这话,杰克逊笑了,说了些“没有什么好怕的”之类的话。“这儿的海滩驯服极了”,杰克逊说,“苏卡知道,苏卡可是本巴王角最老的舵手。”

苏卡就站在旁边,他朝代理人深鞠一躬,说道:“这儿的海滩住着不错。”他是用英语说的,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意思是海上没有波涛汹涌的巨浪。

刚说完,邮轮方向就传来一声枪响,催促大家出海。“我要去了,但是不乘那个黑无赖的船,他不必来了。”布兰森说。然后他走下了海滩。

杰克逊有个规矩,当有船出海时,必须有人负责在岸上看着。我走到海角的尽头,看着代理人安全顺利地驶离海滩。此时,我看见苏卡的船还停在海滩上,想着不妨让他们把船拽上来,停在船棚里,我正欲回厂下指令时,让我吃惊的一幕发生了:船员们冲下海滩,跑向小船,并将其推向海里。

我使劲儿挥胳膊,想让他们停下来,但是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他们只顾着把船推到海里,然后跳上船划走了。他们边划边用自己的语言唱着号子,我站在海角最高处听不太清楚。“一群愚货!”我自己咕哝着,“他们应该知道这船不用出海的。”我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有人从后面揪住我,把我拉到峭壁边儿上,然后又突然松手。

我跳到一边,转过身看到是杰克逊,他脸上一副凶神恶煞、怒不可遏的表情,我不禁后退了一两步,惊愕地看着他。他看出我很惊慌,突然放声大笑,这不但没有消除我的疑虑,反而令我更加忐忑不安,只因这笑声似发自恶魔。“哈!哈!”他又笑道,“害怕了?”同时向我逼近,凑近我的脸,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我,喘息中散发着难闻的酒气,直冲入我的鼻孔。

出于本能,我伸出手把他挡开。他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大海,嘶哑地低声说道:“听听海浪在说些什么?日落之前海浪会不会更猛?看!海浪卷起来了!你听!它们拍打在岸上发出的雷鸣!告诉你,海浪是没有耐心的——它们在寻找某个人。”他大声嚷嚷着。“你知道么,”他又压低了声音,仿佛向我透露某个秘密似的说道,“早晚有一天某个人会被那海浪吞噬。”说话间,一排巨浪从大海深处卷来,源头之深,前所未见。我对杰克逊的观察够多的了,但他对大海如此关注让我感到极为不安。我突然想起来,杰克逊的震颤性谵妄(一种长时间酗酒导致的突发性疾病)就要发作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安静地送回屋子里。

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挽起他的胳膊,用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对他说道:“杰克逊,别管大海了,我们去喝一杯马塔比超(当地对‘酒’的说法)吧。”杰克逊上钩了,安安静静地回到屋子里。进屋后,我连哄带骗让他去了餐厅,迅速关上门,并从外面反锁,我决意把杰克逊留在那儿,一直待到布兰森先生回来,因为我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之后我回到海角岸边,去看看那两艘船是否到岸。等到了那里,我发现在我离开的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卷浪变得更大了,它们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拍向岸边。我眼前所见已不是小波小浪,而是一面面形同水墙的海浪,巨大宽广,直扑上岸。

此时,一个我从未见识过的巨浪席卷而来。我站在那里,透过望远镜焦虑地看着汽船旁边的两艘船。令人欣慰的是,我终于看到其中一艘驶离了汽船,随着它离岸越来越近,我惊讶地发现布兰森先生并不在上面,而这艘船也不是苏卡掌舵的那一艘。很快,层层卷浪超过了小船,但小船躲过了它们的威胁。一个巨浪涌起,直到临近海滩才碎成了浪花,船也紧跟着驶入近海岸,安然无恙。

对于布兰森先生的鲁莽行为,我并非没有一丝担忧,但我仍没有预料到这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我想他可能会乘苏卡的船回来。尽管天色渐晚,我看不清油轮旁边的情况,但我还是一直等,等着船载着他回来。终于,我看到了那艘船,就仿佛水上的一个小白点。正当它驶入布满暗礁的危险区时,我无比惊讶地发现船尾坐着两个人——一名男子和一名白人女子。我能看到她的裙子随风飘扬,苏卡的黑色身形立在她身后。

海上波涛汹涌,船在海浪的推动下朝岸边驶来,大概有一刻钟之久,它都在浪尖上行驶。船随着不断翻滚的海浪起起伏伏,但是又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船并没有按照原定的航线朝岸边驶来。

透过望远镜,我发现,虽然船还没有靠近悬崖附近的岩石,但是水手们几乎就不划了,苏卡好像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巨浪正迅速向他袭来。虽然我知道他们听不见我在喊什么,但我几乎要激动地大叫起来,提醒他们有危险。正在这时,我看到杰克逊站在离我有一定距离的悬崖边上,身上只穿着衬衫和裤子。他从房子里跑出来了!他觉察到我看到了他,就朝我跑来,我立马警惕起来。然而,他并没有想碰我,只是停下来大声喊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有人会被那巨浪淹死吗?看看那艘船!看啊!它是注定要毁灭的!船上那个流氓,那个混蛋,看吧,他再也没法活着回来啦!”他咬牙切齿地吼出了最后一个字。“天啊!杰克逊!”我说道,“别那样说!看!船上还有一个白人女子!”

听到这话,他的下巴垂下来,刚才他脸上还洋溢着兴奋的表情,现在却僵住了,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听见了我说的话,但并不理解。然后,他慢慢将头转向大海,此时,巨浪正卷向船尾。顷刻之间,汹涌的海浪裹挟着一大片海水向前涌动,小船被挟在其中向前冲去。同时,我惊恐地看到,苏卡拿着划桨猛力一推,将船的侧边甩向翻卷的巨浪。

我看到船员们一跃而起跳离小船,扎入浪里。那对男女表情痛苦,被向上抛起,直冲向朝他们压下来的巨浪。随后,巨浪破碎,除了泛起泡沫的水花,什么都看不见了。船和船上的一切都随之消失。我一点也不担心那些船员,因为他们能够平安地回到岸边。但是布兰森先生和那位身份不明的女人则生还希望渺茫。他们还没来得及跳入海中,船就被打翻了,即便他们没有被船砸死,在如此巨大的海浪当中,他们湿透的衣服也会使他们沉入水中。除此之外,我还担心苏卡捣了鬼。他的桨划得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他故意把船划向海浪,我还记得布兰森是怎么对待他的。

想到这些,我便沿着悬崖向通往海滩的小路跑去。这时,我看到杰克逊在我前面,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左摇右晃地向前跑。很快,我便超过了他,但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旁边有人。当我一跃而下,跳到脚下第一层岩架上时,发现他并没有跟着我,而是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到达海滩时,我看到所有船员都已安全到岸,却不见那对男女的身影。那艘倾覆的小船在翻卷的海浪中若隐若现,但透过望远镜,我并没有看到有人抓着船帮。我呼喊苏卡的名字,但苏卡也不见了。大家都看到他上岸了,但他却神秘地失踪了。无奈之下,我询问其他水手这场灾难的原因。他们给我的唯一回答就是:“看看大海,自己判断吧。”那位女人是坐那艘大船来的,是个白人——所有人都只知道这么多。黑人就是这样,他们显然认为一个女人的消失或类似情形没什么大不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派人在海边守着,这样就可以及时发现被冲上岸的尸体。安排完这事,我就返回了工厂。接下来我的目标就是找到苏卡。他不可能走远,所以我派人给当地的国王送了个信儿。海角上的居民均受到国王的保护,海角也是以他命名的。如果他愿意,而且没有因被收买而将其放走,他一定可以帮我找到失踪的苏卡。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十分伤心,对于起因我也深表怀疑,在这样的思绪下,我甚至把杰克逊全然丢在了脑后。但当我向国王派遣完信使之后,就想起来去找他了。我发现他房间黑着灯,而他自己则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他们了吗?”他问道,那声音空洞虚无、断断续续,令我感到陌生;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不,不会的,他们淹死了——淹死了。”

我试图把他扶到亮堂一点儿的餐厅,但他却蜷缩得更紧了。最终,我答应给他酒,这才说服他走出卧室——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可是最致命的诱惑了。但现在他几乎不会走路了,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我赶紧把我身上的一瓶白兰地递给他。他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这一下让他有了力气,也平静了一些;但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不久就醉了,还不断咒骂我没有经过他的批准就冒失地擅下命令。我试图从他手中抢过酒瓶,但他抓得很紧,我不得不松手。我刚放手他立马把酒瓶举到嘴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笑了笑,趔趔趄趄地扑向沙发,一下倒在上面,睁着双眼,就这样躺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睡着了,我紧张得无法入睡,一晚上大部分时间就坐在那看着他;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放亮,但至少我好像也睡了几分钟。

杰克逊还躺在沙发上,呼吸均匀,面部表情平静、安详。早上天气也很好。我在走廊漫步,看见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除了远处传来的细语般的海浪声,一丝声响都听不到。辽阔的海面上不见了昨日疯狂暴怒的景象。海上是那样的风平浪静、美妙神奇。工人在走廊里东倒西歪地躺着,身上裹着衣服,在硬木板上熟睡。

不久,当太阳升起,气温回升,这里开始有了生气。这时我安排在沙滩上的一个放哨的人跑来说,尸体已经被冲上岸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马上召集所有吊床搬运工一起向沙滩赶去。我们沿着沙滩走向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我知道他们是当地人。走到近旁,我发现至少有五十个黑人围着这对溺水的男女,他们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有的甚至大声争吵起来,很可能是因为争抢“战利品”,因为我发现那对男女身上被扒得只剩下内衣。我冲进人群,用手里的棍子拨开他们,让这帮趁火打劫的卑鄙之徒都退后。那个男的显然就是布兰森,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很可能是在翻船时被尖尖的船头砸中,致使他的左边太阳穴遭到重创,而且脸都被挤压得变了形,向一边扭曲了。那个女人显然是英国人,年轻漂亮,厚实的长发湿湿的,被粘上的沙子给弄脏了,半睁半闭的眼睛里也满是沙子。她的嘴角上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她中等个头,身材苗条,从那双裸露的小脚和纤细的双手可以看出她生前保养得很好。我看到她的手指上带着结婚戒指,心想:“这是布兰森的妻子。”我试图把她的戒指摘掉,但怎么也取不下来——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要是能摘下来,当地人还会让它留在那儿吗。我让那些搬运工把这两具尸体抬放到吊床上。之后,我们一起沿着海岸往回走,我刚才驱散的当地人也以非洲人的方式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

到工厂后,我令工人将这两具尸体并排放在一间空屋的床上,然后让他们去海角的小墓地给死者挖个墓穴,在那里立上两三个被虫蛀了的木头十字架,作为弗林特兄弟公司已故代理人的安息之所。

在这种天气下必须把死者早日下葬。于是就在当天,我去找杰克逊,让他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葬礼上为死者念悼词并封存布兰森先生的办公桌和个人财物。然而杰克逊不在厂里。不过我猜到了他在哪里,我在他常去的海角边找到了他。他一看到我就往灌木丛中藏,但是我的速度比他还快,在他蜷缩到一棵矮小的棕榈树后面时发现了他。

我跑向他时,他大喊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看见你往海边来了。把他们埋了吧,别让我看见。”

我回答:“我的杰克逊先生啊,所有的麻烦都要我承担,这不公平。这桩惨事令我疲惫不堪,焦虑不安,我受够了。你也应该分担一点,我希望你能为他们主持葬礼。”“不,不,”他几乎尖叫出来,“赶紧把他们埋了。不用管我。把他们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这么做的,”我坚决地说,“不管怎么说你必须亲自看一下尸体。”“他们不是被谋杀的,不是吗?”他问。但是他此话一出,我一脸惊愕,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我的表情让杰克逊有所警觉,他立刻恢复了镇定。于是杰克逊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没再多说什么。他的举动让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厌恶。在这之前,我对他一直充满同情,为他担忧,但是现在我讨厌他。这一点,他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于是紧紧地抓着我。

一回到工厂,我觉得不能让他再拖了,便把他带到放置尸体的房间,但是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不肯进去。当我推开门,朝床边走去时,他用双手捂住脸,疯了一样地颤抖起来。屋里死寂沉沉,半明半暗。白色的床单下尸体的轮廓清晰可见,杰克逊惊恐万分,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床上,脑袋像要冒出火来。此情此景,我永生难忘。

我慢慢地把床单从上面掀开,杰克逊随着我的举动往屋里走了一两步,但是扭着脸不敢看。渐渐地,他把脸转向尸体,凝视了片刻。接着他踉踉跄跄地上前,盯着女尸的脸,大喘了两口气,举起双手,嘶喊了一声“露西!”便瘫倒在地。我伏下身,他正在抽搐,嘴里不断流出深色的污物。这下可糟了。我喊来用人,他们把杰克逊抬进房间,放在他自己的床上。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个人仓促地埋葬了布兰森和他的妻子,之后又赶回杰克逊的床边照料他。没有一个当地人愿意靠近他。他就这么神志不清地躺了两天。之后,他似乎对外界有了一些反应。我俩目光相对时,他的眼睛看上去也有神了。我凑过去,听他喃喃道:“原谅我!”然后他再度失去了意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眼睛始终睁着,眼中满是焦虑,吃不下也睡不着。我很担心,像他这样虚弱的老人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毫无征兆。到了第三天,他已经精神错乱,开始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并幻想自己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各种各样可怕的影像和恐怖的生物。为了躲避这些臆想的恐怖折磨,他每时每刻都准备从床上溜走,我不得不牢牢看住他,防止他这么做。根据这些症状,我知道他犯了震颤性谵妄,我试着用鸦片酊让他镇定下来,却没有用。但我还是设法让他喝下了一点儿汤,勉强维持了他的生命。唯一能被我说服留在这间屋子里服侍杰克逊的是我自己的伙计,而且他也只有我在时,才会待在这里。

我记得离这里最近的站点有个葡萄牙医生,就派人去请,但是直到第四天晚上医生也没到。那一夜,我因为长时间地看护杰克逊而疲惫不堪,就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打了个盹儿。突然,我被一声巨响惊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发现屋子里烟雾缭绕。烟雾散去,我看见杰克逊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见我站在对面,他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他扣上了扳机,冲我吼叫:“就是你!摆出一副圆滑讨好的面孔,想方设法打消我的疑虑,诱我上钩,你该死!就算下地狱多受一倍的罪,我也要杀了你!嘘!”他突然不说话了,静静地听着,“你听!听不到那海浪的声音吗?多响啊!它们说准备好了,时刻准备着。”他凝视着前方,向前走去,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引着,一直到走到门口。当他走过衣橱时,不知不觉地把左轮手枪放在了柜顶。谢天谢地!这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站在原地没敢动,等他开门进了前厅,我才跟了过去。他在前厅待了一会儿,茫然地环顾四周,低声嘟哝着什么;他忽然看见大门开着,便立刻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一边喊伙计,一边追杰克逊,很快便追上了。他转过身来,捡起一块大石头扔向我——我没想到他能举起那么重的石头。我闪身躲开,靠上前去。当我抱住他时,我发现我是可以制服他的。我和伙计将他抬回了工厂,将他放在了餐厅的地上。他精疲力竭,一时半会儿都没力气再动了。等他体力逐渐恢复,有力气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他鬼鬼祟祟地朝着台灯摸过去。眨眼工夫,他便抓起桌上的棍子砸向台灯。那个大大的圆形灯罩瞬间粉碎,里边的玻璃管却幸免于难,灯依然亮着。趁他还没来得及再动手,我又一次上去抓住他。这一次,他奋力挣扎,仿佛把我当成了布兰森,高喊着:“你要干什么?你刚从海里回来吗?你湿透了!湿透了!”他浑身发抖,想要挣脱我的束缚;而我也不想伤着他,就放开他,只是挡在台灯前,不让他靠近。“离我远点儿,你这个混蛋!”我一放开他,他就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和她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随即,他的语气变得古怪而又悲伤,令人怜悯,“我曾经深爱的小宝贝去哪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可是她为什么抛弃了我?唉,苏卡!我们把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送回地狱就对了,这个黑了良心的臭流氓,他就是个恶棍,偷走了我纯洁的小宝贝!”

说完,他取下一直戴的金戒指,扔了出去,狂笑道:“拿去吧,谁喜欢就拿去吧,我已经死了。”说完他摇摇晃晃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衣橱上还有他上了膛的枪,他肯定也记着呢!就试图拦住他。他一气之下朝我脸上啐了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打我。但我还是按住了他。我叫来了之前一直躲在一旁的伙计,在他的帮助下,我最后一次把杰克逊扶上了床。后半夜时,他筋疲力尽地躺在那里,而我却不敢放松;从自己的安全考虑,我得盯着他,不能休息。

然而,天快亮了的时候,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缓慢而沉重,我惊慌地俯下身,听见他嘴里虚弱地喊着:“露西!”伙计把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床上,我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杰克逊昨晚扔了的戒指。仔细一看,发现戒指内侧刻着“致詹姆斯,露西赠”,我这才知道死去的女人是他的老婆。

当第一缕晨光隐隐地透进房间,奄奄一息的杰克逊缓慢、微弱的呼吸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了一两声,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了。他死了。骤然间,屋里一片沉寂,我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在间歇性发烧后死去,走得这样安静,以至于我始终无法相信他真的已经不在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不敢碰他,也害怕接受这个事实。

人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敬畏感,现在我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并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听到外边抬吊床的伙计的喊叫,也没听到有人进屋的脚步声。直到那人拍我肩膀,我才转身认出这个脸色蜡黄的男子正是我请来的葡萄牙医生,只是来得太迟了。不过,他帮我把杰克逊葬在了一块小墓地里,那里还葬着他的妻子和曾经破坏他们婚姻的人。这无疑都是事实。当医生走后又只剩下我一人,我开始整理死者的遗物。在杰克逊的书桌里我看到了他的日记,杰克逊把它称为航海日志。上面记载着,当布兰森第一天来到海角时,他就对这个男子心存疑虑,之后他证实了布兰森就是那个曾经伤害他的人。

没有人知道苏卡的下落。而当邮轮从南岸返回时,我得知那个年轻的舵手当时突然让他的船员们划离了邮轮的侧面,而布兰森则遭到水下攻击,最终消失在视线里。很显然,年轻的舵手与苏卡合谋以确保后者得以复仇。杰克逊在这场将其仇敌置之死地的谋杀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既是我不愿意去想,也是我最怕去想的。

至于我本人,接下来不得不在海角上又待了数月,直至工厂最终关门——因为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买主。现在,想必那里已沦为废墟,唯有杂草丛生,长眠于本巴王角者的坟墓也被荒草遮蔽了。

King Bemba's Point

J. Landers

We were for the most part a queer lot out on that desolate southwest African coast, in charge of the various trading stations that were scattered along the coast, from the Gaboon River, past the mouth of the mighty Congo, to the Portuguese city of St. Paul de Loanda. A mixture of all sorts, especially bad sorts: broken-down clerks, men who could not succeed anywhere else, sailors, youths, and some whose characters would not have borne any investigation; and we very nearly all drank hard, and those who didn't drink hard took more than was good for them.

I don't know exactly what induced me to go out there. I was young for one thing, the country was unknown, the berth was vacant, and the conditions of it easy.

Imagine a high rocky point or headland, stretching out sideways into the sea, and at its base a small river winding into a country that was seemingly a blank in regard to inhabitants or cultivation; a land continuing for miles and miles, as far as the eye could see, one expanse of long yellow grass, dotted here and there with groups of bastard palms. In front of the headland rolled the lonely South Atlantic; and, as if such conditions were not dispiriting enough to existence upon the Point, there was yet another feature which at times gave the place a still more ghastly look. A long way off the shore, the heaving surface of the ocean began, in anything like bad weather, to break upon the shoals of the coast. Viewed from the top of the rock, the sea at such times looked, for at least two miles out, as if it were scored over with lines of white foam; but lower down, near the beach, each roller could be distinctly seen, and each roller had a curve of many feet, and was an enormous mass of water that hurled itself shoreward until it curled and broke.

When I first arrived on the Point there was, I may say, only one house upon it, and that belonged to Messrs. Flint Brothers, of Liverpool. It was occupied by one solitary man named Jackson; he had had an assistant, but the assistant had died of fever, and I was sent to replace him. Jackson was a man of fifty at least, who had been a sailor before he had become an African trader. His face bore testimony to the winds and weather it had encountered, and wore habitually a grave, if not melancholy, expression. He was rough but kind to me, and though strict was just, which was no common feature in an old African hand to one who had just arrived on the coast.

He kept the factory—we called all houses on the coast factories—as neat and clean as if it had been a ship. He had the floor of the portion we dwelt in holystoned every week; and numberless little racks and shelves were fitted up all over the house. The outside walls glittered with paint, and the yard was swept clean every morning; and every Sunday, at eight o'clock and sunset, the ensign was hoisted and lowered, and an old cannon fired at the word of command. Order and rule were with Jackson observed from habit, and were strictly enforced by him on all the natives employed in the factory.

Although I have said the country looked as if uninhabited, there were numerous villages hidden away in the long grass and brushwood, invisible at a distance, being huts of thatch or mud, and not so high as the grass among which they were placed. From these villages came most of our servants, and also the middlemen, who acted as brokers between us, the white men, and the negroes who brought ivory and gum and india-rubber from the far interior for sale. Our trade was principally in ivory, and when an unusually large number of elephants' tusks arrived upon the Point for sale, it would be crowded with Bushmen, strange and uncouth, and hideously ugly, and armed, and then we would be very busy; for sometimes as many as two hundred tusks would be brought to us at the same time, and each of these had to be bargained for and paid for by exchange of cotton cloths, guns, knives, powder, and a host of small wares.

For some time after my arrival our factory, along with the others on the coast belonging to Messrs. Flint Brothers, was very well supplied by them with goods for the trade; but by degrees their shipments became less frequent, and small when they did come. In spite of repeated letters we could gain no reason from the firm for this fact, nor could the other factories, and gradually we found ourselves with an empty storehouse, and nearly all our goods gone. Then followed a weary interval, during which we had nothing whatever to do, and day succeeded day through the long hot season. It was now that I began to feel that Jackson had become of late more silent and reserved with me than ever he had been. I noticed, too, that he had contracted a habit of wandering out to the extreme end of the Point, where he would sit for hours gazing upon the ocean before him. In addition to this, he grew morose and uncertain in his temper toward the natives, and sometimes he would fall asleep in the evenings on a sofa, and talk to himself at such a rate while asleep that I would grow frightened and wake him, when he would stare about him for a little until he gathered consciousness, and then he would stagger off to bed to fall asleep again almost immediately. Also, his hands trembled much, and he began to lose flesh. All this troubled me, for his own sake as well as my own, and I resolved to ask him to see the doctor of the next mailsteamer that came. With this idea I went one day to the end of the Point, and found him in his usual attitude, seated on the long grass, looking seaward. He did not hear me approach, and when I spoke he started to his feet, and demanded fiercely why I disturbed him. I replied, as mildly as I could, for I was rather afraid of the glittering look that was in his eyes, that I wished to ask him if he did not feel ill.

He regarded me with a steady but softened glance for a little, and then said:

"My lad, I thank you for your trouble; but I want no doctor. Do you think I'm looking ill?"

"Indeed you are," I answered, "ill and thin; and, do you know, I hear you talk to yourself in your sleep nearly every night."

"What do I say?" he asked eagerly.

"That I cannot tell," I replied. "It is all rambling talk; the same things over and over again, and nearly all about one person—Lucy."

"Boy!" he cried out, as if in pain, or as if something had touched him to the quick, "sit you down, and I'll tell you why I think of her—she was my wife."

He moved nearer to the edge of the cliff, and we sat down, almost over the restless sea beneath us.

"She lives in my memory," he continued, speaking more to himself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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