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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11:3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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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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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谋杀案

破镜谋杀案试读:

第一章

1

简・马普尔小姐坐在窗边。透过窗户,她凝视着昔日为之骄傲的花园,但这已成为往事。如今她向外望去,皱起了眉头。她被禁止做劳累的园艺活儿已有一段时间了。不能弯腰,不能挖土,不能种植――顶多只能做点修修剪剪的工作。老莱科克每周会来三次,毫无疑问,他在尽全力打理这个花园。但他的“尽力”仅仅是根据他的标准来定的――他的活儿并不多――而不是根据他雇主的标准。马普尔小姐很清楚自己的标准,也很清楚自己想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于是总会适时地去指导他。对此,老莱科克则展现出一套特有的本领――满口答应后毫无下文。①[2]“你说的都对,夫人。绿绒蒿就该种在那儿,而风铃草该沿墙种,就像你说的,这是我下周要做的第一件事。”

莱科克的借口总是振振有词,像极了《三人同舟》中那位一心逃避出海的乔治船长。在那位船长看来,风向总是有问题,不是吹离海岸就是吹进海岸,不是吹不靠谱的西风,就是吹更变化莫测的东风。到了莱科克身上,就变成了天气。天太干了,天太湿了,土壤积水太多,或是有一丁点霜冻。要不然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通常是要种卷心菜或者球芽甘蓝,他热衷于无节制地大量种植它们。莱科克料理花园的原则十分简单,并且无论雇主多么懂行,都不能改变。

这些原则中包括:要准备好几杯又甜又浓的茶,作为对他辛勤工作的鼓励;秋天时要将落叶都清扫干净;夏天要给他腾出点地方种喜欢的植物,比如紫菀和鼠尾草。用他的说法,是为了“让花园更好看”。他完全赞成要给玫瑰喷药去蚜虫,却迟迟不着手去做。要求他把种植香豌豆的渠挖深点时,得到的回答是:“你应该去瞧瞧我自己种的香豌豆!去年收成就不错,也没做这种花里胡哨的事。”

平心而论,莱科克对自己的雇主算是挺有感情的,会迁就他们的喜好(只要不涉及真正的苦活儿),但他清楚蔬菜才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东西。要好好种点皱叶甘蓝,或者羽衣甘蓝,花花草草则是那些闲来无事的女士最喜欢的东西。为了表达自己的喜好,他就在花园里拼命种之前提到的紫菀、鼠尾草、半边莲和夏菊。“我最近一直在开发区的新房子里干园艺活儿。那些人都想让自己的花园看起来漂亮点儿。他们是真的想,因此买了许多花。我带来了一些,替代原先那些过了季、卖相又差的玫瑰。”

想着想着,马普尔小姐将目光从花园收了回来,拿起了手边的针线活儿。

人总得面对现实:圣玛丽米德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哪样东西会和过去一样。你可以抱怨战争(包括两场世界大战在内)、年轻的一代、出去工作的女人、原子弹,抑或政府――但这么做的真正意义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正在慢慢变老。生性敏感的马普尔小姐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奇怪的是,对于圣玛丽米德,她会止不住地抱怨,因为这儿一直是她的家。

圣玛丽米德最古老的核心依旧存在。蓝野猪酒吧还在,教堂和牧师的家还在,安妮女王及乔治王朝时期遗留下来的小屋也都还在――马普尔小姐的房子就是其中之一。哈特内尔小姐及她的房子则在苦苦挣扎;韦瑟比小姐去世了,如今她的房子里住着银行经理一家,他们把门和窗户都漆成了鲜艳的宝蓝色。其他大部分老房子里也住进了新人,但他们买下后并没对房屋的外观进行修整,因为他们喜欢房产商们口中的“古典美”。他们会在内部加个卫生间,花上一大笔钱重排水管、配置电炉和洗碗机。

可是,即便房子看上去和过去差不多,村里的街道却已大不一样了。商店只要一易主,就会立马变得越来越现代化。鱼贩子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们身后是巨大的橱窗,里面的冰冻鱼闪闪发亮。卖肉的则中规中矩――好肉终归是好肉,只要你买得起。如果没钱,那就只能买点硬邦邦的便宜肉。杂货店老板巴恩斯则一直保留着传统,始终未变,哈特内尔小姐、马普尔小姐,以及村里的其他人每天都要为此感谢上帝。他店里的柜台旁,贴心地放了几张舒服的坐椅,人们能坐下来惬①[3]意地探讨培根的切法及芝士的种类。街尾原本是汤姆斯先生的篮子铺,如今那儿矗立着一个光鲜亮丽的超市,这让圣玛丽米德的老妇人们极其厌恶。“包装袋里都放了些从没听说过的东西,”哈特内尔小姐惊呼道,“孩子们本该吃培根加鸡蛋这样的正规早餐,现在都被这些精美包装盒里的麦片代替了。你还得自个儿拎个篮子到处找要买的东西――有时得花上一刻钟才能找到。并且,你会发现它们的包装通常都设计得很不合理,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接着还要排长队结账,才能离开,这是最累人的。当然,开发区里的人会觉得这样很不错。”

她的话就此打住了。

因为通常话到这儿就该结束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开发区,句号。”它不仅有着实体的建筑,还代表了发展的趋势。2

马普尔小姐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她手上的针线活儿又掉了一针。而且这针不是刚掉的,是她要收领口时数了下针数才发现的。她拿起一个备用别针,将毛衣对着亮光使劲地瞧着,看来她的新眼镜派不上什么用场。她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眼科医生除了能为你提供奢华的候诊室、现代化的设备、射进眼球的强光,以及昂贵的医疗费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马普尔小姐不禁怀念起几年前(好吧,也还没几年),自己的视力是有多么好。从她花园里那个煞羡旁人的有利位置,能看到圣玛丽米德发生的一切,很少有东西能逃过她敏锐的双眼。有了观鸟镜的帮助(对鸟儿们感兴趣还真是有用),她还能看到――她停顿了一会儿,思绪飘回到过去。安・普罗瑟罗穿着夏款连衣裙走向牧师家的花园;而可怜的普罗瑟罗上校――他的确是个既无聊又讨人厌的家伙――则被那样谋杀了。她摇了摇头,接着想起牧师那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格丽泽尔达。亲爱的格丽泽尔达――多么忠诚的朋友――每年都会寄圣诞贺卡过来。她生的那个讨人喜欢的小婴儿,如今应该已是一位魁梧的青年了,还有份很棒的工作。工程师,会吗?他小时候就喜欢把机械小火车拆得七零八落。牧师家后面原本是阶梯和田间小道,农夫贾尔的牛群会在草地上漫步,而如今――如今那儿⋯⋯

是开发区。

为什么不能建设开发区呢?马普尔小姐厉声地反问自己。建造房屋很有必要,况且还造得相当不错――至少她是这么听说的。这都要归功于“规划”,或者诸如此类的词。尽管把什么地方都命名为“巷”这一点让她十分费解。奥布里巷、朗伍德巷、格兰迪森巷,以及其他①[4]的某某巷。但它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巷”。马普尔小姐很清楚“巷”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叔叔过去是奇切斯特大教堂的咏礼司铎,小时候她曾和他在“巷”里住过。

这就像谢莉・贝克总把马普尔小姐那又老又挤的会客室称作“休息室”一样。每次马普尔小姐都会温柔地纠正她,“这叫会客室,谢莉。”而对于既年轻又善良的谢莉来说,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记住这个词,但又暗自觉得“会客室”这个词实在太滑稽了,于是总会脱口而出“休息室”三个字。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叫法――客厅。马普尔小姐很喜欢谢莉。她的丈夫姓贝克,他们住在开发区里。她是那些去超市购物、在圣玛丽米德安静的街上推着婴儿车闲逛的少妇之一。她们都相当时髦,很会穿着打扮。她们的头发打着小卷,她们笑着、交谈着、互相打着招呼,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尽管她们的丈夫都有不错的收入,但由于分期付款潜在的陷阱,使得她们总是需要现金,于是她们会找点家务或烹饪的活儿来做。谢莉手脚麻利,是个效率极高的厨师。同时她也很聪明,能得体地接电话,还能迅速发现上门推销单页上的错误。马普尔小姐不太让她翻床垫,最多让她洗洗餐具。谢莉总喜欢把餐具统统放进水槽里,然后挤上一大摊洗涤剂,要是马普尔小姐这会儿正好经过餐具室的话,就会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而且她已经悄悄把那套伍斯特茶具收到了角柜里,平日里不拿出来,只在特殊场合使用。取而代之的,她买了一套白底浅灰色图案的现代茶具,上面没有任何镀金之类的装饰,即使放到水槽里也没有被碰掉的危险。

过去是多么不一样啊⋯⋯比如忠诚的弗洛伦斯――她是客厅女侍中的佼佼者。还有艾米、克拉拉和爱丽丝这些可爱的小女佣们,她们从圣费斯孤儿院出来,到这里接受“训练”,接着去工钱更高的地方干活儿。她们大部分都患有腺状肿,而艾米则明显是个弱智。她们和村里其他的女佣们聊天、闲扯,也常和鱼贩的助手、大庄园里的助理园丁,以及巴恩斯杂货店里的某个店员一起外出散步。马普尔小姐深情地回忆起自己为她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打小毛衣的情形。她们不会使用电话,也完全不懂数学。但另一方面,她们懂得如何洗涤餐具,懂得如何整理床铺。她们没受过教育,但拥有技能。奇怪的是,如今都是①[5]受过教育的姑娘来做家务。留学生、互惠生、放假了的大学生,以及像谢莉・贝克这种住在开发区里那些山寨“巷”里的已婚妇女。

哦,当然,还有像奈特小姐那样的。想起她完全是因为她这会儿正在马普尔小姐头顶上走来走去,她的脚步把壁炉台上的水晶装饰品搞得叮当作响。显然,奈特小姐已经午休结束,准备出门散步去了,过会儿她准会来问马普尔小姐要不要帮她在镇上买点东西。每次想到奈特小姐,马普尔小姐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显然,亲爱的雷蒙德(她的侄子),为人十分慷慨,至于奈特小姐,没人能比她更善良了。只是支气管炎让她变得极为虚弱,海多克医生曾严厉地告诫她,必须在时刻有人的屋子里睡觉,但是――马普尔小姐没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随便找谁都行,只要不是奈特小姐”,这样的抱怨一点用都没有。如今已没有多少老妇人能选了。尽心尽职的女仆已成为过去式。要是真的生病了,你可以花上一大笔钱、费上很大的周折,请个好点的护士到家里来,或者直接上医院去。但病痛一旦过去,你还得落在奈特小姐手里。

马普尔小姐很清楚,奈特小姐除了脾气臭了点,其他都挺好的。像她这样的人往往充满爱心,对雇主也很有感情,会时常逗她们开心,相处得也很愉快。总的来说,她们会像对待轻微弱智儿童那般照顾你。“可是,”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虽然我老了,但不是什么智障的小孩。”

就在这时,奈特小姐像往常那样,喘着粗气、欢快地蹦了进来。她五十六岁,体形硕大,身上的肉很松弛,泛黄的白发梳得很考究,又长又尖的鼻子上架了副眼镜,下面是唇形柔和的嘴唇,以及不太饱满的下巴。“好了!”她满脸笑容地大声说道,口气充满愉悦,这么做是为了能让迟暮的老年人打起精神来,“我想,我们都睡过午觉了?”“我一直在织毛衣。”马普尔小姐回答道,把重音放在了“我”这个字上。“而且,”她满怀厌恶和羞愧,对自己的不中用供认不讳,“还掉了一针。”“哦,天呐,亲爱的,”奈特小姐说,“我们很快就会把它弄好的,不是吗?”“你会,”马普尔小姐说,“而我,唉,这活儿我可干不了。”

马普尔小姐言语中的丝丝挖苦完全没被察觉出来。奈特小姐跟平常一样,非常热心地帮助了她。“好了,”不一会儿她就说,“都弄好了,亲爱的。现在都对了。”

马普尔小姐能接受被女菜商或者书报亭里的姑娘们叫“亲爱的”(甚至“宝贝儿”),但她受不了奈特小姐这么叫她,每次她都会火冒三丈。这也是老妇人们必须忍受的一件事。于是她只是礼节性地谢了奈特小姐。“现在,我要出去稍微溜达一圈,”奈特小姐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不会出去太久的。”“请务必别急着赶回来。”马普尔小姐礼貌而真诚地说。“哦,亲爱的,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太久,你会闷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快快活活的。”马普尔小姐说,“我很可能会(她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很好,亲爱的。那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吗?”

马普尔小姐睁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你可以去趟朗敦店,看看窗帘好了没有;或者你可以去威斯利太太那儿再买一绞蓝毛线;或者去药店买一盒黑醋栗含片;或者去图书馆帮我换本书――但是,别拿我书单以外的书,上次借的那本太糟糕了,我都读不下去。”说着她把那本《春天的觉醒》拿了出来。“哦,天呐,亲爱的!你不喜欢它吗?我以为你爱上它了呢。多么美好的故事啊。”“还有,如果你不嫌远的话,或许不介意帮我去趟哈里茨商店,看看他们有没有上下搅拌的打蛋器――不是晃动手柄的那种。”(她很清楚市面上没有这种打蛋器,但哈里茨是能去到的最远的商店了。)“如果不是太多的话⋯⋯”马普尔小姐嘟哝道。

但奈特小姐极为真诚地答复道:“一点也不多,我很乐意去。”

奈特小姐很喜欢逛商店,这对她而言好比呼吸一般重要。要是再能遇上几个熟人,她还可以大聊特聊一番;她能和店员们谈论八卦,还有机会目睹不同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她可以花上很长的时间来做这件令人愉悦的事,而不必心怀内疚,急着早点回去。

于是,奈特小姐瞥了一眼在窗边安然休息的衰弱老妇人,就欢乐地出发了。

马普尔小姐特地等了几分钟,她怕奈特小姐又会折回来拿购物袋、钱包或是手帕什么的(她很健忘,老要回来拿东西),同时也让刚刚的脑力疲劳稍稍恢复一下,她可是费了很多神才想出那么多不需要的东西让奈特小姐去买呢。接着,她一跃而起,把针线活儿丢在一边,大步穿过房间走进前厅。她从衣钩上取下夏季外套,从衣帽架上拿下拐杖,把家里穿的拖鞋换成了结实的外出步行鞋。然后从边门走了出去。“做完那些事情至少要花上一个半小时,”她估算道,“最起码――要和那么多从开发区来的人一起购物。”

马普尔小姐想象着奈特小姐在朗敦店里询问窗帘却一无所获的情形,而她的推断总是出人意料地准。这会儿奈特小姐肯定正在店里高声说:“当然啦,我心里很确信它们还没好,可是家里年迈的小姐既然提到了,我当然要说会来看看啦。那些可怜的老姑娘,已经没多少东西可期待了。我们得迁就她们,况且我家这位还挺可爱的。如今她越来越衰弱了,这是唯一能预料到的,她们的智商也在慢慢下降。嘿,那儿有块料子真不错,还有其他颜色吗?”

二十分钟就这么愉悦地过去了。当奈特小姐终于离开店铺时,那位年长的店员会嗤之以鼻地嘀咕:“衰弱,真的吗?我要亲眼看见才相信呢。年迈的马普尔小姐总像针一般敏锐,我打赌她现在也还没变。”奈特小姐继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一位年轻姑娘身上,她穿着紧身裤和帆布套衫,这会儿正要买一块螃蟹图案的塑料布做浴帘。“埃米莉・沃特斯,奈特小姐让我想起了这个人。”马普尔小姐自言自语道,她很欣慰自己总能通过人性把过去和现在的人联系起来。“两个人的头脑都很简单。让我想想,埃米莉后来怎么样了?”

最终的结论是,没怎么样。她起先快要和一个教区的助理牧师订婚了,但两人经过多年的相互了解后,这事儿就告吹了。马普尔小姐把自己的护工从脑袋里赶走,开始注意起周边的环境。她快速地穿过花园,从眼角余光发现莱科克正在摘除过季的玫瑰,但他的手法似乎更适合去摘杂交茶香玫瑰。不过她并不打算让这事儿烦扰到自己,也不想让它破坏偷偷溜出去的兴奋和愉悦。她对冒险总是乐此不疲。她右拐到牧师宅邸的大门口,接着走一条小路穿过牧师花园,最后从右边出去。过去那儿有些台阶,现在变成了铁质掩闸,过了这道掩闸后是一条沥青小径。小径通往一座跨越溪流的别致小桥,溪水的另一边曾是遍布牛群的草地,如今,那儿是开发区。

第二章

怀揣着哥伦布去发现新大陆的心情,马普尔小姐跨过小桥,走上小路。不到四分钟,她人就在奥布里巷了。

当然,她早就从巴辛市场街上遥看过开发区了,看到那儿的各种“巷子”,以及成排的整洁坚固的房屋。房顶上都装有电视天线,门窗被漆成蓝色、粉色、黄色和绿色。那里就像一幅真实的地图,她从来没进去过,也不可能属于那儿。现在她站在这里,目睹着华丽的新世界拔地而起,她所认识的人都觉得这样的世界相当陌生,就像是由孩子们的积木搭起来的齐整模型。对马普尔小姐来说,它不太真实。

同样,住在里面的人看上去也不太真实。穿裤装的年轻姑娘、冷酷凶相的年轻男子,还有胸部正在蓬勃发育的十五岁女孩们。马普尔小姐不禁想,这一切看上去是多么的堕落。走了这么远,沿途都没人注意到她。她从奥布里巷拐了出来,到了达林顿巷。她走得很慢,边走边热切聆听那些推着婴儿车的妇女交谈的片段,听着姑娘们挑逗年①[6]轻小伙,听着小阿飞们互相打着暗语。母亲们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叫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孩子们则跟往常一样,忙着做大人们不允许的事情。马普尔小姐感到很欣慰,孩子们真是永远不会变。她微笑着将这个记在心里,成为她赞赏的事情之一。

那个女人很像凯瑞・爱德华兹;另外那个肤色稍暗的像霍珀家的姑娘――她也会像玛丽・霍珀一样,把自己的婚礼搞得一团糟。至于那些男孩们――那个黑黑的很像爱德华・利克,言语狂妄却毫无恶意,事实上是个不错的小男孩;皮肤白皙的是贝德维尔太太的另一个儿子乔希。他们都是好小孩,两个都是。但那个像格雷格里・宾斯的,恐怕就没那么好了,我打赌他老妈和宾斯的老妈是一副德行⋯⋯

她在一个街角转了弯,到了沃尔辛厄姆巷,她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上扬。

新的世界和原来的没什么两样。房屋的样子变了,街道的叫法变了,人们的穿着打扮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但人还和之前一样。尽管在措辞上稍有不同,但谈论的话题始终未变。

由于此趟探险历经好几个拐弯,马普尔小姐慢慢地失去了方向,她停在一个住宅区边上。此时她正身处卡里斯布鲁克巷,这里有一半尚在建设之中。在一幢即将完工的房子二楼,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正在谈论周边的环境,声音飘了下来。“你得承认,这幢房子的位置很好,哈里。”“另外那个也一样好。”“可是这幢要多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又不是免费的。”“嗯,我喜欢这个。”“你当然会喜欢这个!”“哎哟,别这么扫兴嘛。你知道妈妈是怎么说的。”“你妈妈的嘴巴从来就没停过。”“不许说她的不是。没有她,哪儿来的我?况且她本可以让事情变得更糟,她完全可以把你送上法庭。”“哦,快别说了,莉莉。”“这儿真是欣赏群山景色的绝佳之地。你几乎能看到――”她把整个身体朝左倾,并不断地向外探出去,“几乎能看到那个蓄水池。”

她的身子继续往外探着,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正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几根横搁在窗台的松动木板上,木板经不起这点分量,向外滑了出去,把她也往外带。她大叫起来,试图保持平衡。“哈里!”

这位年轻小伙子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拼命地抠住墙壁,挽救了自己。“哦!”她缓了口气,“我差点儿摔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过来拉我一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没出什么事。”“你只会这么说,我告诉你,刚才我真的差点儿就摔下去了。瞧瞧我的外套,都弄脏了。”

马普尔小姐本已走过他们好几步了,但一个冲动,她又掉头走了回来。

莉莉站在路边,等着那位年轻小伙子把房子的门锁上。

马普尔小姐走向那位姑娘,快速地低声说道:“如果我是你,亲爱的,就不会嫁给这位年轻人。你得找一个遭遇危险时能靠得住的人。很抱歉跟你说了这些话――但我认为应该提醒你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莉莉在原地望着她。“嗯,都搞定了――”

她的心上人走上前来。“刚才她跟你说了什么,莉莉?”

莉莉刚要张嘴,又闭上了。“一个难解的不详警告,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接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至于马普尔小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们俩,结果急转弯时被几块松动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一名妇女急急忙忙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哦,天呐,摔得多重呀!您没伤到吧?”

她极度热心地张开双臂,将马普尔小姐抱住,把她拽了起来。“没有骨折吧?现在好点了吗?刚才您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声音很大,但很友善。是位身材丰满、四四方方的妇女,大概四十来岁,棕色的头发正渐渐变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嘴巴很大,双唇饱满,白得发亮的牙齿教人看着怪可怕的。“你最好进屋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来给您泡杯茶。”

马普尔小姐向她表示了感谢。随后跟她走进蓝色的大门,来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摆满了鲜艳的印花椅子和沙发。“我们到了。”这位恩人说道,接着把马普尔小姐安置在一张有垫子的单人沙发上,“您先静静地坐一会儿,我去烧水。”

她匆匆离开,房间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马普尔小姐深呼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受伤,但着实吓了一跳。就她的年龄来讲,跌倒可不是什么好事。幸运的是,奈特小姐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内疚。马普尔小姐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无大碍,只要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就行。或者还是先喝杯茶好了。

正想到这儿,茶正好来了。托盘上还有个小碟子,上面放着四块甜饼干。“都给您准备好了。”她把托盘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我来帮您倒茶吧,最好多放点糖。”“我不要糖,谢谢。”“您必须补充点糖分。要知道,刚才您受了惊吓。战争期间我曾跟急救队去过国外,我知道糖分对治疗惊吓有奇效。”她往杯子里放了四块糖,用力地搅拌着,“这一杯下肚,你一定就能恢复了。”

马普尔小姐接受了她的建议。

真是位好心人,她心里想着,她让我想起某个人――是谁呢?“您对我太好了。”她微笑着说道。“哦,这没什么。小小救护天使,就是我。我喜欢帮助别人。”大门的门闩咔嚓一响,她朝窗外望了望,“应该是我丈夫回来了。阿瑟――家里来了位客人。”

她离开房间去了前厅,阿瑟跟着她一起进来,显得有些困惑。他人很瘦,脸色苍白,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这位女士刚才摔倒了――就在咱们家门口,所以,我理所应当地把她领到了家里。”“您妻子人真好,您叫?”“巴德科克。”“巴德科克先生,抱歉,我给您妻子添了不少麻烦。”“哦,不会的。对希瑟来说这不算什么。希瑟乐意为别人做点什么。”他好奇地望着马普尔小姐,问,“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不,我只是随便走走。我住在圣玛丽米德,就在牧师家后面。我姓马普尔。”“哇,不会吧!”希瑟惊呼道,“您就是马普尔小姐呀!久仰大名!您就是专搞谋杀案的那个人吧?”“希瑟!你在――”“哦,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搞谋杀案,而是指办谋杀案。是这样的,对吗?”

马普尔小姐谦虚地咕哝说自己的确曾被卷进过一两桩谋杀案里。“我听说,这个村里也发生过谋杀案。某天晚上,宾果俱乐部里的人都在谈论那件事。戈辛顿庄园里就有过一起。我可不会买发生过谋杀案的房子。我敢肯定,那种房子会闹鬼。”“谋杀并非发生在戈辛顿庄园里。只是尸体被搬到了那儿。”“他们说,尸体是在图书室里的炉前地毯上发现的?”

马普尔小姐点了点头。“您听说了吗?他们要据此拍部电影呢。或许这就是马丽娜・格雷格买下戈辛顿庄园的原因吧。”“马丽娜・格雷格?”“是的,她和她的丈夫。我忘记他叫什么了――我想他是制片人,或是导演――叫贾森什么的。不过马丽娜・格雷格十分可爱,不是吗?虽然近几年来她很少拍电影了――她一直身体不好,但我依旧认为没人比得过她。您见过她在《卡梅奈拉》里的出色表演吗?还有《爱的代价》和《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她不再年轻,却永远是一名出色的女演员。我一直是她的超级影迷,十几岁时就经常梦见她。我整个人生中最欣喜若狂的一次,是有场为百慕大圣约翰急救队筹款的大型演出,马丽娜・格雷格前来揭幕。我激动得快疯了,可就在演出当天我发烧了,医生叮嘱我不能去。但我不打算被病痛击败,况且我并没觉得有多糟糕,所以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就出去了。别人把我介绍给了她,她跟我聊了足足三分钟,还给我签了名。真是太美妙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马普尔小姐凝视着她。“这么做没让你的病情恶化吧?”她担忧地问。

希瑟・巴德科克大笑起来。“完全没有,我的感觉从没那么好过。我要说的是,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你就得冒点险。我就总是这样。”

她又大笑起来,笑得得意又刺耳。

阿瑟・巴德科克也赞赏有加地说:“从来没有东西能阻止得了希瑟,她总能侥幸得手。”“艾莉森・怀尔德。”马普尔小姐咕哝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什么?”巴德科克先生问。“没什么,是个以前我认识的人。”

希瑟探寻般地望着她。“您让我想起了她,仅此而已。”“是吗?我希望她是个好人。”“她人确实非常好。”马普尔小姐慢悠悠地说,“善良、健康、充满活力。”“但我想她也有缺点,对吗?”希瑟大笑着说,“我就有不少缺点。”“嗯,艾莉森总是非常确信自己的看法,很少能听进去别人的观点,也不知道同一件事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就好比上次,你收留了从那该死的农舍里疏散出来的一家子,结果他们走时把咱家里的茶匙也捎上了。”阿瑟说。“可是阿瑟,我无法拒绝他们,那样太狠心了。”“都是些祖传的茶匙啊,”巴德科克先生忧伤地说,“乔治时代的,是从我母亲的祖母那儿传下来的。”“哦,阿瑟,忘了那些旧茶匙吧。你总是对此喋喋不休。”“恐怕我不那么擅长遗忘。”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您那位朋友现在在做什么?”希瑟带着友善的好奇心问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艾莉森・怀尔德?哦,她死了。”

第三章

1“能回来我真高兴,”班特里夫人说,“尽管我玩得很开心。”

马普尔小姐会意地点点头,从她朋友手中接过一杯茶。

这位朋友的丈夫――班特里上校――几年前去世了,于是她把戈辛顿庄园连同一块相当大的地皮一起出售了,只留了东门边的小屋给自己住。那是个有门廊的迷人小房子,可是到哪里都很不方便,以前连园丁都不愿意住那儿。班特里夫人为它添置了些现代化生活的必需品:一间改造过的新式厨房;从总管道接过来的供水系统、供电系统;还有一个卫生间。这些着实花了她不少钱,但和住在戈辛顿庄园相比,这点钱压根不算什么。同时她还保留了必要的隐私――一个四分之三英亩大的花园,里面精心种满了各种树木。对此她解释道:“无论他们把戈辛顿庄园弄成什么样我都看不到,也就不必为此而烦恼。”

近些年来,她每年都会花很多时间去四处旅行,看望遍布全球的孩子和孙辈们,再时不时回到自己家里享受独处的快乐。戈辛顿庄园易过一两次主。起先做过上等旅社,但经营失败了;后来被四个人买下,将它粗暴地分成四个公寓,不过也以争吵翻脸收场;最后卫生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它买下,可如今似乎又不想要了,于是将它再次出售。现在这两位好朋友就在讨论此次买卖。“当然,我听到了一些传闻。”马普尔小姐说。“这很正常,” 班特里夫人说,“甚至还有人说查理・卓别林和他所有的孩子都要住进来呢。要真是这样就太有意思了。可惜这消息里没一个字是真的,完全没有。一定是玛丽娜・格雷格吧?”“她多么可爱啊!”马普尔小姐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记得那些她早年拍的电影。她和英俊的乔尔・罗伯特合演的《候鸟》,还有《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以及那部《穿过麦田》,虽然片子很伤感,但我实在喜欢。哦,天呐,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啊,”班特里夫人说,“她一定有四十五岁了,或者快五十了?你觉得呢?”

马普尔小姐觉得她快五十了。“她最近演过什么片子吗?显然,我已经不太去电影院了。”“我想只能演些小角色吧。” 班特里夫人说,“很久之前她就不再是明星了。某次离婚后,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这样的人总有很多任丈夫。”马普尔小姐说,“那一定很累人。”“反正不适合我,” 班特里夫人说,“当你爱上一个人,并与之结婚后,就会渐渐习惯他的生活方式,心也会舒服地安定下来――而要离开这一切,重新开始,我肯定是疯了。”“这些我都没有发言权。”马普尔小姐说,还像个老处女似的轻咳了一声,“我从未结过婚。你明白的,这似乎是个遗憾。”“我觉得,就她们的生活而言,真的无法控制。”班特里夫人说得有些含糊,“她们活在公众视野里,你知道。我见过她,” 班特里夫人补充道,“我是指玛丽娜・格雷格,当时我在加利福尼亚。”“她是个怎样的人?”马普尔小姐饶有兴趣地问。“非常有魅力,”班特里夫人说,“有种未被破坏的自然之美。”她想了一会儿,又说,“这是她们的保护色。”“什么意思?”“要有那种未被破坏的自然之美。你必须学会如何拥有,接着要时刻保持这种感觉。试想一下这该死的生活――你永远不能嫌弃某样东西,或者说:‘哦,上帝啊,别来烦我好吗?’我敢说,不得不常常酗酒或纵欲派对也是出于纯粹的自我保护。”“她有过五位丈夫,是吗?”马普尔小姐问。“至少五个。第一任不值一提,第二任是个国外的王子还是伯爵什么的,第三任也是位影星,叫罗伯特・特拉斯科特,是吧?那段婚姻被人们追捧为一段浪漫佳话,但也只维持了四年。接着是伊西多尔・赖特,一位剧作家。那次她相当认真,也很低调,她还生了孩子――显然,她一直渴望要个孩子,她经常半收养一些流浪儿童――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真的,还被媒体大肆渲染了一番,随处可见大大的‘母爱’标题。不过我估计那孩子是个弱智,或者哪里不对劲――之后不久她就精神崩溃了,开始吃药,并放弃了很多电影角色。”“你似乎知道许多有关她的事情。”马普尔小姐说。“嗯,当然。”班特里夫人说,“她买下戈辛顿庄园时我对她很感兴趣。她和现任丈夫是两年前结的婚,而且据说现在身体状况都还不错。他是位电影制片人――还是导演?我总把这两个搞混。他们俩年轻时就相爱了,但当时他没什么钱。可如今,我相信,他已经很出名了。他叫什么来着?贾森――贾森什么――贾森・赫德?不对,是拉德,就是拉德。他们买下戈辛顿庄园是为了⋯⋯”她迟疑了一下,接着猜测道,“离埃尔斯特里近一些?”

马普尔小姐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她说,“埃尔斯特里在伦敦北部。”“有一个相当新的电影制片厂,黑林福斯?对,就是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听起来芬兰味十足。它离巴辛市场大约有六英里,我想,她打算在那里拍一部关于茜茜公主的片子。”“你知道的可真多啊。”马普尔小姐说,“特别是影星的私生活。这些都是你在加利福尼亚的时候得知的?”“倒也不是,”班特里夫人说,“我常去的发廊里有很多罕见的杂志,事实上我是看了杂志才知道这么多的。里面的大部分明星我甚至叫不出名字,但对于玛丽娜・格雷格,我之前就说了,她和丈夫买下戈辛顿庄园时我就对她产生了兴趣。瞧瞧那些杂志上写的东西!我敢说里面一半的内容都不可信――不,四分之一都不到。我不觉得玛丽娜・格雷格是个色情狂,也不信她在酗酒,对吃药这件事我也表示怀疑。我想,她很可能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好休息了一下,压根就没精神崩溃!――不过她要搬到这里来住,这倒是真的。”“我听说是下个星期。”马普尔小姐说。“这么快?我只听说为了宴请圣约翰急救队的成员们,她要在二十三号把戈辛顿庄园借出去。我想他们一定把房子好好装修了一番。”“能变的几乎都变了。”马普尔小姐说,“不过说实话,也许将它全部推倒了重建会更省力点,或许也更便宜。”“我想会新增几个卫生间吧?”“我听说新造了六间。还造了棕榈阁和游泳池,装了很多落地窗。他们还把原来你丈夫的书房和图书室打通,合并成一间音乐室。”“阿瑟在坟墓里要被气醒了吧。你知道他有多仇恨音乐。他是个乐盲,真是可怜。要是哪位好心的朋友请我们去听歌剧,你真得见识下他的臭脸。他很可能会化成鬼去骚扰他们。”她停了下来,突然又说,“有没有人暗示过戈辛顿庄园可能会闹鬼?”

马普尔小姐摇了摇头。“没有。”她非常肯定地回答道。“谁也阻止不了别人这么说。”班特里夫人指出。“至今没人这么说过。”马普尔小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大家都不傻,你也知道。村里没人这么说。”

班特里夫人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总这么说,简,而我也不打算说你错了。”

她突然微笑起来。“玛丽娜・格雷格曾亲切又温柔地问过我,看到自己原来的家被陌生人占用会不会感到很痛苦。我让她放心,这事儿压根对我毫无影响,但我觉得她不太相信。毕竟,这你是知道的,简,戈辛顿庄园并不能算我们的家。我们不是在这儿长大的――这才是最重要的。是阿瑟退休后我们才将它买下来的,因为在这儿打猎和钓鱼都十分方便。而且,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觉得这幢房子很不错,也容易管理。我简直无法理解当时我们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么多楼梯和走廊,却只有四个用人!只有四个!那时的日子哟,哈哈!”她突然又问,“你是怎么摔倒的?那个叫奈特的女人不该让你独自出门的。”“可怜的奈特小姐,这不是她的错。我差遣她去买很多东西,然后我就――”“然后你就故意摔给她看?我算是看明白了。唉,你不该这么做的,简。这不是你这把年纪该做的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班特里夫人咧嘴一笑。“在圣玛丽米德没有秘密可言,你经常这么跟我说。是米维太太告诉我的。”“米维太太?”马普尔小姐一脸茫然。“她每天都会过来。她住在开发区里。”“哦,开发区。”马普尔小姐停住了,跟往常一样。“你去开发区干吗呀?”班特里夫人好奇地问。“我只是想去那儿看看,看看里面的人都长什么样。”“那你觉得他们都长什么样呢?”“和其他人一样。我真不知该说失望呢,还是该感到欣慰。”“是失望吧,我觉得。”“不,我倒觉得挺让人安心的。它让你――呃――认识到某类特定的人群。因此,要是发生了什么,你就能清楚地理解其中的缘由。”“你的意思是⋯⋯发生谋杀案?”

马普尔小姐十分震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认为我在想谋杀的事。”“胡说,简,你为什么不大胆地站出来承认自己是位犯罪学家,并且已经处理过好几桩案子了?”“因为我完全不是那样的人。”马普尔小姐神采奕奕地说,“我只是略懂人性罢了――在一个小村子里待上一辈子,看明白这些是很自然的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班特里夫人若有所思地说,“尽管很多人不这么认为。你的侄子雷蒙德过去常说这地方是潭死水。”“亲爱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深情地说,“他为人那么善良。你知道,奈特小姐的工钱都是他付的。”

说到奈特小姐,又引发了马普尔小姐的一连串思绪,于是她起身说:“我想现在我该回去了。”“你刚才不是一路走过来的吧?”“当然不是,我是坐‘英奇’来的。”

这段看似费解的话,班特里夫人却完全能理解。很久以前,英奇先生就拥有两辆出租马车,用来去火车站接送客人。同时他也受雇于当地的女士,供她们“使唤”,比如带她们去参加茶会,偶尔还会带上女儿去参加诸如舞会这种无聊的娱乐活动。英奇是位喜气洋洋、面色红润的老头,七十岁时,他觉得是时候让儿子――人们都叫他“小英奇”(当时四十五岁)――来接手了。不过考虑到儿子太年轻,做事还不靠谱,老英奇还是继续在为老妇人们赶马车。为了顺应时代的潮流,小英奇把马车换成了汽车。但他对机械不太在行,没过多久,一位叫巴德维尔的先生就接管了这门生意,但他保留了“英奇”这个名字。又过了没多久,巴德维尔先生将车卖给了罗伯茨先生,但如今电话本上留的官方名称依旧是“英奇租车服务”。因此,这一带的老妇人继续说自己是坐“英奇”去某个地方的,就好像她们是约拿,而“英①[7]奇”是鲸鱼。2“海多克医生来过了,”奈特小姐责备道,“我跟他说您和班特里夫人喝茶去了。他说他明早再过来。”

她帮马普尔小姐取下外套。“那么现在,我想我们俩都累坏了。”她带着指责的态度说道。“你可能真的累坏了,”马普尔小姐说,“但我没有。”“您赶紧过来,舒服地坐到火炉这边。”奈特小姐说,她和往常一样,完全没注意马普尔小姐的话。(“你不必太在意老年人说的话,只要迁就他们就行了。”)我们来杯美味的阿华田怎么样?还是换个牌子,试试好立克?”

马普尔小姐道了谢,并说她想要来一小杯干雪莉。奈特小姐显得很不高兴。“真不知道医生对此会怎么说。”她边说边递过酒杯。“明天早上我一定会好好问问他的。”马普尔小姐答道。

第二天早上,奈特小姐在前厅接待了医生,并激动地同他耳语了一番。

接着,这位上了年纪的医生搓着双手走进了房间。一大早确实挺冷的。“医生来看咱们啦。”奈特小姐欢快地说,“医生,要我帮你把手套放好吗?”“就放这里好了。”海多克医生说着把手套往桌上随便一扔,“今早真够冷的。”“要来一小杯雪莉吗?”马普尔小姐建议道。“我听说你最近开始喝酒了,呃,喝酒总得有伴吧。”

玻璃酒瓶和酒杯都已经放在了马普尔小姐身边的小桌子上。奈特小姐离开了房间。

海多克医生和她是老朋友了。现在他处于半退休状态,偶尔会来看望一下以前的病人。“我听说你摔了一跤。”喝完一杯酒后他说,“这不太好, 你知道的,就你这个年龄来说,摔跤不是什么好事,这我得提醒你。另外,我听说你不肯请桑福德来看。”

桑福德曾是海多克的搭档。“不过你家的奈特小姐还是把他给请来了――这么做很对。”“我只是擦伤了一点,受了点惊吓罢了。桑福德医生是这么说的。我原本可以等你回来再看的。”“嘿,你瞧,亲爱的,我不可能永远这么照看你们。而桑福德,我告诉你,他的资历比我好,他可是一流的。”“年轻医生都一个样。”马普尔小姐说,“给你测一下血压,然后不管你得的是什么病,他们都有一大堆批量生产的新式药丸配给你。粉的、黄的、棕的,如今的药店都跟超市一样,全都给你包装好了。”“所以你活该要吃我开的蚂蟥和黑色顿服剂,然后再加点樟脑油来按摩胸口。”“要是咳嗽了,我就会这么做。”马普尔小姐精神地说,“真的很有用。”“问题的关键是,我们都不想变老。”海多克轻声说道,“我讨厌变老。”“和我比起来,你还算是个年轻人,”马普尔小姐说,“而且我并不介意变老――我是说慢慢老去这个事实,因为这不算耻辱。”“我想我明白你什么意思。”“身边必须有人陪着!想一个人出去几分钟有多难!甚至做起针线活儿都不利索――那曾经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对此我还挺在行的。可如今我总掉针,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没意识到掉针了。”

海多克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接着他眨了眨眼。“事情是互逆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打不了毛衣,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一下,去拆掉它呢?就①[8]像珀涅罗珀那样。”“我和她不同。”“但是拆解东西你很擅长,不是吗?”

他站起身来。“我得走了。我给你开的处方是:一桩巧妙、刺激的谋杀案。”“这听起来太骇人了。”“难道不是吗?在夏日里,通过测量西芹陷入黄油的深度来破案,对此我一直很诧异。老福尔摩斯真是厉害,也许如今他已经过时了,但永远不会被人们忘记。”

医生刚走,奈特小姐就匆匆走了进来。“好啦,”她说,“我们这会儿看起来心情好多啦。医生有没有推荐什么补品呀?”“他建议我发展一下对谋杀案的兴趣。”“一本精彩的侦探小说?”“不,”马普尔小姐说,“是现实生活中的。”“天哪,”奈特小姐惊呼道,“这儿这么僻静,不太可能发生谋杀案吧。”“谋杀,”马普尔小姐说,“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也许会发生在开发区,”奈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说,“那些看起来像小阿飞的男孩子都随身带着小刀。”

然而,谋杀案确实发生了,而且不在开发区里。

第四章

1

班特里夫人向后退了一两步,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帽子(她并不习惯戴帽子),然后戴上一双质量上乘的皮手套,接着小心地关上门,离开了她的小屋子。她总是对未来充满了愉快的期待。自上回和马普尔小姐交谈后,已经过去快三周了。玛丽娜・格雷格和她丈夫已经抵达戈辛顿庄园,而且也差不多安顿下来了。

当天下午将会有场会议,与会成员是组织圣约翰急救队宴会的主要成员。班特里夫人不是其中之一,但她收到了一张玛丽娜・格雷格给她的便条,让她在会前去那里喝杯茶。便条上提及两人之前在加利福尼亚的那次会面,并在最下方署名“诚挚的玛丽娜・格雷格”。便条是手写的,不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不可否认,这让班特里夫人感到既开心又荣幸。毕竟,影星就是影星,而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们虽然在当地还有些名望,但也深知自己在名利场上无足轻重。因此,班特里夫人就像一个受到特别款待的孩子一般,快乐至极。

走上行车道后,班特里夫人用她敏锐的双目四处打量,将周遭的一切映入脑海。这宅子几经转手后,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真是不计成本啊。”班特里夫人自言自语道,并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车道上看不见花园,但班特里夫人依旧很高兴。花园及周围那些特别的草木,都是她多年前住在戈辛顿庄园时尤为钟爱的。她不禁想起那些鸢尾花来,怀念中夹杂着些许遗憾。那绝对是乡间最美的鸢尾花丛,为此她感到极其骄傲。

她来到刚油漆不久、熠熠生辉的大门前,按了一下门铃。一名男管家及时又愉快地出来应门,毫无疑问他是个意大利人。接着她被径直领进班特里上校生前的图书室里。和之前听说的一样,现在这里和书房被打通成了一间,还真让人过目不忘。四周是镶有嵌板的墙壁,地上是拼花地板,房间的一头放着一架大钢琴,中间有一部豪华留声机。房间的另一头则像是另一片小天地,地上铺着波斯地毯,上面放着一个茶几和几张椅子。玛丽娜・格雷格坐在茶几边上,一位男士倚在壁炉台边,乍看上去真是班特里夫人所见过的最丑的男人。

就在不久前,班特里夫人按响门铃时,玛丽娜・格雷格正以温柔又热情的口气对她丈夫说:“这地方真是太适合我了,金克斯,真的。这是我一直盼望的,宁静,英式静谧及英式乡村。我想一直住下去,可能的话,我要待上一辈子。我们要过英式生活。每个下午都要喝下午茶,用我那套心爱的乔治时代茶具喝中国茶叶。我们还能透过窗户欣赏外面的草坪和英式花园。我有一种感觉――我终于回家了。我觉得自己能在这儿安顿下来,享受这份安静和快乐。这个地方,会是我的家。家。”

贾森・拉德(他妻子叫他金克斯)微笑地看着她。那是一种顺从的微笑,充满了宠爱,却有所保留,因为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也许这次会是真的,也许这地方确实能让玛丽娜・格雷格有种“家”的感觉。但他非常了解她,一开始对事物总是很热情,每次都觉得自己终于找到真正想要的了。

他用低沉的嗓音回答:“太好了,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你能喜欢。”“喜欢?我爱死它了!难道你不爱它吗?”“当然啦,”贾森・拉德说,“当然。”

他心里想着,这地方还不算太差。材质好,又坚固,只是这种维多利亚式的房子相当丑陋。不过他必须承认,这房子给人一种坚固、安全的感觉。但最最糟糕的是位置――极其不便利。如果这个问题也能解决,那住在这里应该是相当舒服的。时不时地过来住住也不赖。如果够幸运,他想,玛丽娜应该在两年到两年半内不会厌倦它,不过这也得看情况。

玛丽娜轻轻叹了口气,说:“身体能够再次恢复健康真是太棒了,健康又强健,我感觉自己能处理各种事情了。”

贾森又附和道:“当然啦,亲爱的,自然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意大利管家把班特里夫人领了进来。

玛丽娜・格雷格迎客的样子真是迷人。她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告诉班特里夫人能再次见到她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并说起那次她们俩本该在旧金山碰个面的,因为两年后她和金克斯就买下了这幢原本属于班特里夫人的房子,这一切真是太巧了。她还希望――真诚地希望――班特里夫人能原谅他们如此粗暴,不要介意他们对房子进行的多处改造,希望她不要把他们看成可怕的入侵者。“你能搬来这儿住真是最让人兴奋的事了。”班特里夫人高兴地说,同时往壁炉那儿看了看。

这会儿玛丽娜・格雷格才反应过来,说:“您还不认识我丈夫,对吗?贾森,这位是班特里夫人。”

班特里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贾森・拉德。他是她见过最丑的人之一,先前的第一印象得到了确认。他的眼睛十分有趣,她觉得这双眼睛比之前见到的任何一双都要凹陷。又深又静的水潭,班特里夫人对自己说,同时感觉自己像一位浪漫的女小说家。他脸上的其余部分也极不规整,可以说几乎失去了比例,显得十分滑稽。他的鼻子向上突,要是在上面点些红颜料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变成个小丑鼻。同样,他还有张小丑式的悲伤大嘴。叫人分辨不出,他这会儿是真的在生气,还是看起来像在生气。但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出人意料地亲切,低沉又缓慢。“丈夫,”他说,“总在事后才会被想到。但请允许我代表妻子一同欢迎您来这里。我希望您没在期待这房子该是另一副模样才好。”“您必须把这样的想法赶出您的脑袋。”班特里夫人说,“我可不是被人赶出家门的。事实上,这里压根就不算我的家。自从卖了它之后,我每天都在庆祝。这幢房子经营起来太累了,尽管我很喜欢花园,但房子本身真是愁人。自打我经常出国旅行后,日子过得相当美好,我能去全世界不同的地方看望已婚的女儿、孙子、孙女,还有我的朋友。”“女儿?”玛丽娜・格雷格说,“您有子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班特里夫人说,“但他们离得都很远。一个在肯尼亚,一个在南非。一个在得克萨斯州附近,另一个,感谢上帝,在伦敦。”“四个,”玛丽娜・格雷格说,“四个孩子。那孙子、孙女呢?”“至今为止有九个,”班特里夫人说,“做祖母真是太有意思了,不必担负为人父母的责任,可以放肆地宠爱他们。”

这时,贾森・拉德打断了她。“我觉得阳光可能太刺眼了。”他说道,接着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百叶窗,“您得跟我们说说这可爱的小村子里的一切。”他边说边走了回来。

他递给她一杯茶。“您是要吃个热馅饼还是三明治,或者来块蛋糕?我们有个意大利厨师,她做的点心和蛋糕真是一流。您瞧,我们都养成了你们英国人喝下午茶的习惯了。”“茶泡得也不错。”班特里夫人啜了一口芳香的茶水后说。

玛丽娜・格雷格微笑着,看起来很高兴。贾森・拉德发现她一两分钟前因不安而突然颤抖的手指已恢复了平静。班特里夫人带着一丝崇拜,看着这位女主人。她全盛时期时,人们还未开始重视女性的三围,因此玛丽娜・格雷格从未被视为“性感女神”,也不可能有诸如“波霸”或者“尤物”等昵称。她身形修长,非常苗条。头部和脸部①[9]的轮廓很漂亮,让人联想到嘉宝。她赋予影片的是性格,而不是性感。忽然的一个回头,深邃又可爱的眼睛微微睁大,还有微微颤抖的嘴唇,这些都给人一种突如其来,又动人心魄的美。这种美不是固定的长相,而是一种体态的魔力,能在不经意间抓住观众们的心。尽管如今已不太明显,但她依然保有这样的魅力。和众多的影视及舞台演员一样,她能按自己的意愿随意转变性格。她能够进入自我,安静、温柔、冷漠,让热情洋溢的影迷失落至极。忽然间又一回眸、摆手、微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尽显魔力。《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是她最伟大的影片之一,班特里夫人声称是看了她在那里面的表演才开始关注她的。接着班特里夫人将目光转向她的丈夫,此刻他也正看着玛丽娜。一时没有防备,他的情感都表露在了脸上。“天哪,”班特里夫人暗自说道,“这位男士太爱慕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惊讶。也许是因为影星们的风流韵事及他们的至亲挚爱总被媒体大肆地宣传报道,从没想过真实的会是什么样子。

一时冲动,她脱口而出:“我真希望你们能喜欢这里,并且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你们想过长期住下吗?”

玛丽娜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想要一直住在这儿,”她说,“哦,我不是说住着不离开。我当然会时不时地出去。虽然目前还没定,但我明年很可能要去北非拍一部片子。但这儿是我的家,我总会回来的。”她叹了口气,又说:“多美妙啊,最终能找到一个家。”“我明白。”班特里夫人说,同时又在心里嘀咕,不管怎样,我可完全不会相信你说的,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会安定下来的人。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贾森・拉德,此刻他不再愁容满面,而是在微笑。一个出人意料的甜蜜微笑,同时也是个悲伤的微笑。“他也很清楚这一点。”班特里夫人心想。

门被推开了,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巴特利特打来电话找您,贾森。”她说。“让他们过会儿再打来。”“他们说事情很紧急。”

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班特里夫人。”他说,“埃拉・杰林斯基,我的秘书。”

埃拉・杰林斯基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这时玛丽娜说:“埃拉,过来喝杯茶。”“我还是来块三明治吧,”埃拉说,“我不太喜欢喝中国茶。”

埃拉・杰林斯基大概三十五岁,穿一身剪裁得体的套装,一件有褶饰边的衬衫,看上去自信满满。她留着黑色的短发,额头很宽。“他们说,您以前住这里。”她对班特里夫人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班特里夫人说,“我丈夫去世后我就把它卖了,至今为止,它已经转过好几次手了。”“班特里夫人说她不介意我们把房子搞成这样。”玛丽娜说。“如果你们没这么做,我反而会觉得万分失望。”班特里夫人说,“我一直急切又兴奋地想过来,想给你们讲讲这村里最精彩的传闻。”“真是难以想象,在乡下要找个水管工竟这么麻烦。”杰林斯基小姐大口嚼着三明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这些不算我真正的工作范畴。”她继续说道。“每件事都是你的工作范畴,”玛丽娜说,“这些你是知道的,埃拉。家政工、管道工,还有与施工队的纠纷,等等。”“这里的人似乎都没听说过落地窗。”

埃拉向窗外望去。“外面的景色很美,这点我必须承认。”“古老又美丽的英伦乡村风光,”玛丽娜说,“这幢房子就很有这样的氛围。”“要不是这些树,这地方看着一点也不乡村。”埃拉・杰林斯基说,“那里的房地产业正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蒸蒸日上地发展。”“这些都是我搬出来后新建的。”班特里夫人说。“您是说您还住这里时,除了这个村子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班特里夫人点了点头。“那要买点东西应该很难吧?”“我倒不觉得,”班特里夫人说,“我觉得十分便利。”“家里得有个花园,这点我很能理解,”埃拉・杰林斯基说,“但你们似乎还自己种蔬菜。去买岂不是更方便?――反正有超市嘛。”“快要那样了。”班特里夫人叹了口气,说,“但是,味道吃起来是不一样的。”“别破坏气氛了,埃拉。”玛丽娜说。

这时门开了,贾森往里张望了一下。“亲爱的,”他对玛丽娜说,“我真不想打扰你,但你能过来一下吗?他们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玛丽娜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不情愿地慢慢走向门口。“总有事情,”她咕哝道,“真是抱歉,班特里夫人。我想不会超过两分钟的。”“气氛,”当玛丽娜离开房间并关上房门后,埃拉・杰林斯基说,“您觉得这房子有某种特定的氛围吗?”“我想⋯⋯我从没这么想过,”班特里夫人说,“这只是幢房子罢了。在某些方面,它显得十分不便利,但就另一些方面来说,它又极其温馨舒适。”“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埃拉・杰林斯基说,并向班特里夫人投去迅速又直接的一瞥,“说到气氛,那桩谋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这里没发生过谋杀案。”班特里夫人说。“哦,说吧,我已经听到流言了。还不少呢,班特里夫人。就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就是那儿,对吗?”杰林斯基小姐朝壁炉方向歪了歪头。“是的,”班特里夫人说,“就是那儿。”“所以说,有谋杀案喽?”

班特里夫人摇了摇头。“谋杀并非发生在这里,那位遇害的姑娘是事后被带进来,并安置在这个房间里的。她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

杰林斯基小姐看起来很有兴致。“要让别人都相信这点,估计很难吧?”她说。“这点你说对了。”班特里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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