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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04: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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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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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人间烟火试读:

人间烟火

  

第一章

  1  香烟已经燃到尽头,过滤嘴上一截烟灰松松垮垮却又顽强挺立,不肯掉落下去。林雨涵美丽的大眸子被她指间的香烟熏成了两条缝。她丢下烟头,索性靠在沙发椅上,闭眼小憩。  屋子里烟雾缭绕。电脑屏幕上打开了WORD文档,却空无一字。  作为《中国羊城》杂志社财经版主任兼财经人物栏目的首席撰稿人,在广州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林雨涵采写过无数财经类的人物通讯稿件,其中有成功的企业家,有研究财经政策和理论的专家,也有不少具有代表性的外来民工。尤其是笔下那些外来民工打工经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从而让她的写稿总是很通畅,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瓶颈。这也是她高产而且得到主编信任的主要原因。  而今天要写的这个人,方小烟,让林雨涵迟迟无法下笔。她太熟悉她了,熟悉得可以抢一碗面,可以睡一张床,可以换衣服穿,甚至可以在私下交流和男人在床上的心得。总之,她们可以胜似亲姐妹一般的相处。但真正要动笔写方小烟,林雨涵瞬间觉得方小烟竟然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让自己迟迟无法下笔。  直觉告诉林雨涵,方小烟这个人,一定不可能是在这十多年交往中就可以了解到她的全部。林雨涵相信,方小烟身上包含的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励志故事,也不仅仅是一个自信、优雅、大方、能掌控一切却又能低到尘埃里去的成功女人的形象。  记者的直觉是是很准的,尤其是擅长于采写人物通讯的记者,往往能洞悉人物对象背后不易觉察的东西。但今天林雨涵好像脑子有些断路,总觉得无法看透方小烟。尽管方小烟是她最知心的朋友和姐妹。  要说,就凭她这些年了解的方小烟,只要稍微加工整理一下,完全就是一篇能吸引和激励读者的人物通讯了,也一样能得到主编的赞许。可林雨涵并不想如此草草了结稿子。相对于抓住读者眼球而言,她更想读者在她的文章中获得一种思考和感动。或许,她是让她的读者在好朋友方小烟身上获得一种感动。  所以说,林雨涵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她感觉方小烟在这点上与自己有相似之处。  鼠标一次一次终断电脑屏保滚动的图案,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一座小山。林雨涵依然毫无头绪。她不明白,为什么光鲜亮丽的方小烟,眸子里总有一丝只能感受而无法透视的忧郁?  林雨涵拨通了方小烟的电话,说:“你陪我去一趟米水寨。”  方小烟正在开会,她把头低到桌子下面,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怎么?你想调查我呀?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得了,费那么大劲干嘛?”  林雨涵说:“你赶紧安排好手头的事,我们明天就走。有必要把赵炜带上,让他这个在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乡村。”  2  现在我们来描绘一条路线。从广州到长沙,再到武汉,过宜昌,再到湖北与重庆、湖南的交界处,距离广州两千多公里的中国西部,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庄。名叫米水寨。  方小烟就出生在这里。  对于遥远的都市,方小烟没有任何认知。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此刻,她倚靠在哥哥方小嘉的背上,长发飘在风里。排气管已经破损的摩托车,怒吼着载着兄妹俩在米水河岸边的道路上奔跑,身后是摩托飞驰过后扬起的滚滚黄尘。  “哥,你说我能考上汉口的大学吗?”  “肯定能,别说汉口,就是北京的大学你也能考上!你马上就是我们米水寨第一个大学生了,哥替你高兴。”  “哥,我一定能考上的!”  “以后你去哪里读大学,哥就去哪里打工,给你挣学费。”  两兄妹的欢声笑语,伴随摩托的轰鸣,在米水寨的上空回荡。转瞬之间,摩托就淹没崇山峻岭间。翻过好几座山,他们才能到达茅坪镇。  方小烟要赶到茅坪镇,然后坐三个多小时的班车到县城。那里有一场实现她的大学梦的高考在等着她。她的理想就是去省城上大学。  村里的牛志刚前些年到山西大同挖煤,挣了不少钱,不仅在米水河岸边修了三层洋房,还带着弟弟牛志强去省城武汉逛了一圈。牛志强和方小烟是米水寨一茬长大的孩子,他俩是小学同学。牛志强读完小学后,连100以上的加减法都憋得掉泪,所以只好回家种地。但就是这样一个脑子缺筋短路的人,居然能大摇大摆地逛汉口,这让方小烟很是鄙视。  从省城一回来,牛志强就对方小烟讲省城的事,他说武汉的房子比山还高,街上的车子比蚂蚁还多,天上的飞机像乌鸦一样成群结队,东湖的荷花比斗笠还大,武汉人的衣服比蝴蝶还花。他还说武汉好大好大,和哥哥坐公交车从早上坐到傍晚,还没看见武汉的边边。  鄙视归鄙视,但牛志强的讲述还是让方小烟羡慕不已。在她的心里,对武汉充满了神秘和向往。那时候方小烟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武汉,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但按照方小烟家里的条件,如果考不上武汉的大学,这一辈子就只能窝在这深山了,可能永远也去不了省城。  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方小烟总是这样激励自己。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特别优秀,是不折不扣的学霸。成绩次次都是排名第一,还要甩掉第二名好几十分。  方小烟家在村里还算是个书香门第,爷爷当年上过几年私塾,生前在国民党的县政府做过文书,解放后成为县城一个老中医的关门弟子,学得一身医术,学成之后回到米水寨,为乡邻把脉问诊,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患者有钱的给钱,爷爷从不拒收,没钱的照样抓药,也从不讨要。四邻八里家家户户都受过爷爷的恩惠,因此在村里很受爱戴尊敬,过世之后村里的人全都自觉轮流来守灵,守了三天三夜,磕头的队伍排了好几里路。  爷爷自然知道读书有用,自小就教父亲和二叔识文断字,后来米水寨办了学堂,爷爷第一个把父亲和二叔送去上学。后来还送他们去县里读初中,读完初中便再无学可上,两兄弟回到米水寨。父亲方文青到村里当民办教师,一教就是几十年。二叔方文白则成为家传弟子,跟随爷爷学医,爷爷去世后,县卫生局给二叔颁发了执照,让他在村里开办诊所,成为米水寨的乡村医生。  父亲和二叔先后成家,分家各自过日子。民办老师工资少得可怜,教书换工分,在生产队抵得上一个硬劳动力,母亲体弱,也只能算半个硬劳动力,加上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因此方小烟家里每年分到的粮食总是青黄不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逐渐就穷得叮当响。倒是二叔家的诊所不缺生意,虽然收入要上交村里,但私底下截留了多少也没人知晓,更没人过问,因为家家户户有求于他。不仅一年到头都有钱财进项,生产队还要给他算上满工,工分一个都不少。  后来包干到户,家家户户干得热火朝天,虽然依然缺钱少物,粮食却是够了,新米压陈米,绰绰有余。二叔家更是敞开门做生意,自收自支,修房立院,加砖添瓦,堂弟读不进去书,早早就回家帮衬二婶,上山下地,家中的光景日子那是火上加薪,更加充实。  唯有方小烟的父亲守在学校,挣那点民办教师的微薄薪水,日子过得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父亲还曾去二叔家,劝二叔把儿子送回学校,好歹念完初中。二婶说:“你教书的都挣不到饭吃,孩子们读书能挣到饭吃?”呛得父亲青筋爆粗,几年没跨进二叔家的门槛。  奶奶活了九十多岁,生前一直住在方小烟家里,二叔过来接过好多次,父亲也有这个意思,想让奶奶跟二叔过,那边条件好。可奶奶死活不去,说穷就穷点,都快老返童了,挪地方住不惯。方小烟记得,在她小时候,奶奶隔个一年两年,就要偷偷给母亲手里塞个小物件,银镯子银簪子什么的,要母亲去换钱补贴家用。  方小烟还记得,奶奶过世之后,一直相安无事的家里就不再宁静,父亲母亲经常吵架,母亲总是要父亲辞掉民办教师,回来帮衬家里,不求挣多大家业,只求打理好几亩田地,一家老小不饿肚子。父亲自然不肯答应,说:“学校的孩子怎么办,不能不管啊。”父亲这么一说,母亲气就不打一处来,哭道:“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你的命根子,你怕他们每人管,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家的儿子姑娘,一年到头新衣服都没一件,补丁压着补丁,你不心疼我这当妈的心疼!”  于是父亲就叹气,发完火的母亲也长吁短叹。  直到有一天,母亲实在压不住火气,说了一句:“早知道你是这么不成气候,当年我真瞎了眼,不如嫁给王大治算了,哪用得着过这望不到头的苦日子!”  母亲没想到,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父亲,他狠狠地掴了母亲一耳光,这是方小烟第一次看见父亲对母亲动手。父亲吼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刘翠莲嫁给了我方文青,就是我方家的人,现在嫌我穷了?!你熬得住就熬,熬不了就给我滚,想我辞职丢下那些孩子,门儿都没有!”那晚,母亲抹了一夜的眼泪,第二天清早照样给父亲做好了饭,红肿着眼睛,扛着锄头下了地。从此,方小烟再也没见过他们吵过一次架,甚至连脸都没红过。  尽管如此,父亲依然勒紧裤腰带也拼命供两个孩子读书,想让他们考上大学光宗耀祖。方小烟自己也觉得,考上大学是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她暗暗许了一个愿,等自己将来在省城立住了脚,一定要带着父母,去看看牛志强说得天花乱坠的那个大武汉。无奈哥哥方小嘉上高中以后便成绩平平,高考落榜,为此父亲一夜之间头发灰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父亲跑了好多次镇上,求爹爹拜奶奶,说尽了好话,好在镇教育站的站长皇甫剑是父亲的学生,才同意让哥哥顶了父亲的班,去村里小学当民办老师。  现在,父母把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了方小烟身上。临近高考,学校放三天假,让高三的学生放松心情,调节一下紧绷的情绪。方小烟回到家里,对父母说:“你们放心吧,我没问题,一定能考上,而且一定会考上省城的大学。”方小烟的成绩让方文青两口子信心满满,他们丝毫不怀疑女儿的考试能力,相信即使有小失误,也能上线。就连方小烟高中的班主任也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方小烟喜爱。班主任姓郝,叫郝淑芬,那是一个严谨而又温和中年女性,她把这个山里来的纯洁安静的女孩当成自己的女儿,让方小烟就吃住在自己家里,而且想尽办法给方小烟申请到助学金,自掏腰包给方小烟买衣服买生活用品,使得方小烟的高中三年并未给家里增加多少负担。郝老师的爱人姓宫,是县一中也就是方小烟她们学校的校长,他对方小烟的印象同样很好。自从有了方小烟这个学生,郝老师总是在爱人面前说大话:“如果我的学生有一个能考上北大或者清华,那毫无疑问肯定是方小烟。”宫校长便笑:“你这个牛吹得靠谱,说不定方小烟这孩子还真能为我们学校争个大脸面。”  3  在中国大西部,有一座武陵山脉,正好埋伏在北纬30度线上。说起北纬30度线,只要对旅游地理感兴趣的人都知道,这虽是地理学界为了识别地球的东西方向,画在地图和地球仪上的180条虚拟线的其中一条,但这条从赤道靠近北极圈的第三十条纬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注定,与其他纬线相比显得特别不一样。地质地理专家们认定北纬30度线贯穿四大文明古国,是一条神秘而又奇特的纬线。在这条纬线上,一切自然和人文景观都显得无比神秘,比如百慕大三角、古埃及金字塔、传说中沉没的大西洲、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峰以及由莽莽群山组成的武陵山脉,北纬30度总是因为一个又一个的未解之谜而引起人们的关注。  北纬30度“中国段”被誉为中国最美的风景走廊,东起浙江舟山市,西至西藏日喀则地区,横跨浙江、安徽、湖北、湖南、重庆、四川、西藏等九个省区,并且跨越长江三角洲、汉江平原、四川盆地、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武陵山脉是北纬30度线的一个重要节点,盘踞在湖北、湖南、重庆、贵州四省市的交界地带,属云贵高原云雾山的东延部分,山系呈北东向延伸,弧顶突向北西。整个武陵山脉重峦叠嶂、群峰错杂、河流纵横,河岸青峰如黛、山间清风如许、谷底江水如蓝、台地梯田似锦。  在武陵山脉的莽莽群山之中,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个又一个村子,居住其中的人们多为土家族和苗族。自古以来,这里的交通和信息相对于外面的世界都较为封闭,经济发展滞后,但气候环境优越,民风淳朴,文化独特,被誉为中国的后花园。  我们要说的米水寨村正是地处武陵山脉腹地,也是在湖北、湖南、重庆三省市的结合地带。整个村庄由湖北省管辖,但村里的人们总是说他们一脚踏三省。而传说中很久很久以前的米水寨,只有一条依山而过的细小河流,河水很浅很浅,近乎于一条在平静中向前蠕动的小溪。小河从山里流出来,经过一片开阔地带,又流进了另外一片深山。无论上游下游,河水清澈无比,唯有流经开阔地带的这一段,河水呈现出米汤水一样的颜色,因此人们称它为米水河,米水河畔的村庄自然就是米水寨了。  有一天,米水河突然干涸了,村里的一位叫米水的姑娘为了家人整天四处奔波,只为找到一点可以养命的水。  在一个有雾的早晨,米水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深山,心里满是忧愁。突然,一个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她的耳朵:“你是天下最美的姑娘。”米水回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四周空无一人,这时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一只猴子。那是一只脏兮兮的瘦弱不堪的猴子,却身形高大,眼神清澈而温柔。  米水姑娘确定了清澈透明的声音就是从猴子嘴里发出来的。猴子又说话了,它对米水说,如果姑娘愿意每天来看它,让它看见她的眼睛,它就可以给她一罐水。于是米水姑娘相信了猴子,第二天早上准时进山,而在大树下等待她的却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后生。米水诧异不已,后生说,他就是那只猴子。于是,米水每天早上就会去和猴子变的后生约会,后生也履行着他的承诺,每天让米水带回一罐水。每一天,家人总会不停的追问水的来历,但姑娘只是笑而不答。  有一天,米水姑娘发现自己爱上了后生,同样,她也发现后生爱上了自己。在晨雾中,后生对米水说希望她做它的妻子,米水含情脉脉地答应了。他们在寻找一处山洞结成了夫妻。  不久米水怀孕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家人心急如焚,开始跟踪米水。自然而然,米水的家人发现了姑娘和后生的秘密。他们认为后生对米水使用了妖法。于是,他们把米水关进了柴房,拿着弓箭和绳索来到山里。叫出后生,用他的妻子威胁他。在后生现身的那一刻,他们下手了,后生在弓箭的射杀中悲惨地死去。人们用绳索绑上已经变回猴子的后生的尸体凯旋而归,把他抛到米水姑娘的脚下。  米水姑娘的心就这么碎了,她抱起已经冰冷的猴子,向深山走去,走到他们当初相遇的那棵大树下,把自己和猴子绑在一起,在人们诧异、猜忌和诅咒的目光上了吊。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们被一个奇迹惊呆了,他们看见村子中央的那一大片平地变成了一片湖泊,湖面上荷花朵朵,湖水也如米水河里的水一样,就像米汤水。从此,米水河就再也没有干涸过。  上世纪八十年代,汉口来了几个戴眼镜的专家考察米水河的水质,说里面有很多矿物质,特别适宜人畜饮用,尤其是硒含量很高,在世界是绝无仅有的。  4  据历史考证,从明代晚期就有了米水寨村。清代至民国年间的川盐出湘,米水寨是必经之路。林雨涵曾经作为朋友到米水寨来看望过方小烟一次,虽然那时候这里已经修了柏油路,收入她眼底的是一幢幢别墅在山林中若隐若现,人们开着小汽车进进出出,家家户户都在接待外来的游客,现代新农村的繁华和热闹完全掩盖了曾经的贫穷和封闭。但挽手方小烟在米水寨岸边散步,林雨涵似乎感觉到这里看不见的过去更加诱惑人心,脑海里浮现出这里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的苍凉。  历史从来都有些让人难以捉摸,常常留下悬念让后人去猜疑,于是远古的时空,无论是精彩还是平淡,总是会在某一个人们不经意的时刻开启记忆的大门。米水寨村至今还保存一条古老的石板路,米水寨村老人颇为这条石板路自豪,本地人称之为“银大道”,实际这是一条古盐道。或许在米水寨村老人们的眼里,当年这条石板路上商贾络绎不绝,马帮和驮夫们驮的是盐,也是一袋袋白花花的银子。古道通行了数百年,解放初期,国家修建了两条分别横贯中国东西和南北的大通道,即209国道和318国道,209国道从内蒙古呼和浩特到广西北海,318国道从上海到西藏,这两条国道正好穿越武陵山区。虽然这两国道离米水寨村有上百公里的距离,与米水寨村八竿子都打不着,但足以终结米水寨古盐道的历史使命。米水寨的没落也因这两条国道的修通而开始。  二十多前,米水寨人终于修了一条出山的公路,当第一辆汽车喷着浓烟载着米水寨人从一条由碎石和泥土铺成的狭窄公路出去后,山林里马驮人走的古驿道渐渐为衰草湮没。设在米水寨岸边的驿站从此远离了山间铃响马帮来的喧嚣,渐渐被遗忘在深山里。  当林雨涵来到深山,真真切切是因为方小烟而来,却被这一条不起眼的石板路所深深吸引,深深震撼,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寻觅它生生不息的延伸脉搏。行走在古道上,置身于绵绵山岭,林雨涵感觉自己虽然生活在物质和文化都极为丰富的当下,却远不如古人们潇洒,几十匹高头大马,铃儿响叮当,摇碎了山林的沉寂,带去对远方的梦想和野心。米水寨古驿站的门联“日过千名好汉,夜宿八百英雄”依然斑驳不堪,而林雨涵似乎能透过这两行字,看到古人们从古道走来,曾经的剑拔弩张、风烟战火、贬谪流离、怨声载道,随着古道延伸到此而烟消云散了。而今,也只有这两行字,和已经逐渐被深山淹没和遗忘的石板路,与村里新修成的宽阔的泊油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在交互诉说着现代与古老的文明。  而在林雨涵的眼中,这里已经沉睡的不仅仅是一条单纯的商道,汉族、土家族、苗族等不同民族的文化在古道上交接、集散,造就了米水寨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繁华和喧嚣。  米水寨热闹的那些年,云集了许多山外人来这里做以物换物、以物换钱的生意,商家叫卖的口音天南地北,有本地人听得懂的,也有本地人听不懂的。也有不少周边重庆、四川、贵州的村子的里的人来这里摆摊设点,早来晚归。时间久了,不少外来干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再也不走了。米水寨最热闹的时候,村子里聚集了两三千人口,四五百户人家。难以理解的是,米水寨虽然盘踞盐道,过往商贾无数,本地居民却是世代安居乐业、刀耕火种、生老病死,犹如活在世外桃源。  盐道冷落之后,商贾货郎退去,米水寨一下子便于山外隔绝了,很快冷清下来。还剩下三百多户人家上千人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几十年后,老人们没事的时候,总要不厌其烦地给后辈们讲述米水寨村曾经的辉煌,讲得满嘴唾沫星子。而后辈们起初是有一丁点羡慕,有一丁点作为米水寨人的自豪,后来就觉得那只不过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一个传说,再后来终于是厌烦了老家伙的唠叨,他们知道,米水寨的过去再了不起也没用了,现实是如果不下地劳作,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  5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八十代年末,国家的改革开放已经有了几年,让中国人的世界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隐藏在深山里的米水寨村,依然和那片湖水一样,没有受到任何惊扰,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终于有一天,老牛家的二小子牛志刚背着一床黢黑的破棉絮,口袋里塞进几个水煮土豆,离开了米水寨,翻越村口的那座山,便渺无音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三年过去,牛志刚回到米水寨村,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牛志刚回到村里的时候,留着一头像女人一样的“包菜”发型,穿着花衬衣喇叭裤,脚上是尖头黑皮鞋。当人们的目光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的时候,他从皮包里拿出几捆钞票交给了他爹,说:“这三年我在山西大同挖煤攒下来的,三千块。”这一下人们傻了眼,就连好歹见过一些世面的村长王大治也吓傻了,三千块钱,是他们从来没敢想过的天文数字,即便是给他们数,也不可能数得过来。牛志刚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三千块钱,还给家里老小都买了新衣新裤新鞋,还带回来了山里人从来没见过的收音机,还带着老三牛志强去逛了趟武汉。老牛家用三千块钱盖了三栋新瓦房,每栋三间正屋一间吊脚楼,说好三兄弟一人一栋。三栋房子建完,三千块钱竟然还有结余。  米水寨的年轻人开始坐不住了。他们从牛家的收音机听出来,山里和山外是不一样的世界,对山外世界的想象和期待,让他们的乱了心,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心无旁骛地去刨种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年轻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出山,有人跟着牛志刚去山西,有人结伴去了广州、深圳等在收音机听说的城市,出去的年轻人里就包括了方小嘉、方小烟兄妹。最初,出去打工的人定期回到米水寨,每年春节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年猪被宰的时候的嚎叫声,人们喝酒吃肉的吆喝声,是村里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家家户户的日子也慢慢宽裕起来,大家还凑钱修了一条出山的简易公路。  逐渐,回村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以坚韧的意志和加倍的付出适应了城市生活,想方设法在城市立住足。他们有的在城里寻找到了同样是民工的恋人结婚生子,有的把孩子接到城里上民工子弟学校,有条件的还把老人也接到了城里养老、看孩子。又二十年过去,米水寨村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人,留守在村里的绝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到现在米水寨村仅剩下了三十多户人家,不到一百口人。  曾经封闭而又开放,喧闹而又平静米水寨村,如今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孤单和寂寞。  

第二章

  1  本来方文青两年前就已经从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彻底变回了农民,但这几天他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回到学校去给娃娃们上课。顶替他职位的儿子方小嘉去县城,陪女儿方小烟参加高考。  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也承受了一辈子的清贫,方文青倒是不在乎这个,只要一到课堂上,看到娃娃们跟着他朗读课文,在他的讲解下学会一道道算术题,他的心里就泛起温暖,眼里就泛出神采。两年前,方小嘉高考落榜,让他满怀的希望落空,只好想办法让儿子顶了自己的班。自己则回到家里,早出晚归上山下地,虽然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可日子依旧毫无起色,于是和老婆商量:“我也跟着老牛家的二小子去山西吧。”刘翠莲当然不愿意,说:“挖煤的活儿要一大把力气,你这身子骨怎么能吃得消。”方文青说:“总得找个路子啊,这土里就是种出花来它也不长钱啊,儿子要娶媳妇,姑娘往后上大学,都是要大把花钱的。”刘翠莲知道自己的男人,虽然不是顶天立地,却也是心高气傲的,穷了一辈子,没为自己考虑过,现在想出去挣钱,也是为子女着想。于是就说:“那你去吧。”  刘翠莲的担忧是对的,她男人的身子骨确实不是挖煤的料。方文青到矿上的那天,刚好碰见牛志强和几个工人从井下出来。几个浑身上下糊满黑色煤泥只有眼珠子在转动的人吓了他一跳。心想,难怪有人说得了绝症的是人死了没埋的,挖煤的人是埋了没死的。直到有个人叫他方校长的时候,他才猜出那个黑糊糊的人是老牛家的老二牛志强。在煤矿,要想挣着钱,那得下井,一锨一锨地把煤炭挖到地面上来,牛志强那些年轻小伙子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每天煤能挖几千斤,钱能挣几十块,但方文青使尽全身力气,每天才能挖出五六百斤煤来。  牛志强小时候在方文青班上读过两年书,现今能认出的几个字全是方文青教的。他知道方文青文文弱弱的,哪能干得好挖煤的活儿,每天挣的钱还不够付饭钱,很是替他着急,便说:“方校长,要不您就别下井了,您每天就帮伙计们做做饭,洗洗衣服,我们凑钱给您开工资。”方文青知道牛志强是好意,想让他干点轻松活儿还能挣着钱。但他就是不服这个气,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做人的骨气就没了。他说:“你这是让我吃你们大家伙儿的闲饭,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一天只能挣一毛钱,我也要下井。”牛志强见劝说无益,只得作罢。  方文青到煤矿才两个月就出了事故。那天他手推一节装满煤炭的矿车,艰难地行走在一段上坡的轨道上,那是他劳动了一上午的成果。大家手里都有干不完的活儿,腾不出手来帮他一把。机车就在不远处的主巷道等着,他这节矿车挂上机车后,整队矿车才能出井卸煤。机车司机嫌方文青太慢,一直在催他快点快点。快接近主巷道的时候,方文青脚下一滑,身体一刹那间失去平衡,手上便再也没有了稳住矿车的气力。快速向后滑退的矿车掀翻了方文青,并压断了他的右腿。  煤矿给方文青补了两千块医药费,可方文青却不愿意进医院,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相当于差不多十年的民办教师工资,他要存起来,要把这笔钱花到比治腿更有价值的地方。  牛志强切切实实被方文青震慑住了,这个年近五十的瘦弱老头,断了一条腿,却没见他哼一声,换做是他们这些年轻人,即便是擦破一块皮也会大呼小叫。老头拿着一大笔钱,却舍不得进医院,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呢?牛志强和老乡们商量,凑出几百块钱掏钱租了一辆车,送方文青回米水寨。方文青对自己抠门,事理还是明白的,好说歹说一定要把车费还给牛志强,被牛志强拒绝了。牛志强说:“一个村出来的,我们照顾好您,算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  紧赶慢赶回到村里,方文青痛得整个身体都扭曲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老婆说:“你快去把老二找来!”刘翠莲火急火燎地叫来了方文白。方文白说:“你腿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去医院呢,只怕腿已经废了!”方文青说:“你继承了祖上的衣钵,我也就不跟你算经济账,腿就交给你了,你看着治吧。”方文白说:“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方文青说:“治好了我不谢你,治不好我不怪你。”  最终,方文白只能算是把大哥的腿治好了一半。骨头是接上了,腿是保住了,但成了瘸子。为这事,方文白还和老婆拌了一次嘴。方文白没拿回钱来,老婆不服气,说:“你治了你大哥的腿,他还吃了咱家大半年的草药,你怎么就不找他收钱?”方文白说:“大哥大嫂抠门如果数第二,咱米水寨没人敢当第一。他本来就是命都不要了,才舍不得花钱进医院的,况且那些草药都是自己采的,又没花一分钱。”老婆骂道:“你个败家子,自己采的药就不值钱啊?你以为我们家的东西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洪水冲进来的?那是老娘分分钱攒下来的!”方文白被骂烦了,也发起飙来:“人要脸树要皮,咱不能只要钱不要脸,何况那是自家兄弟!要钱你去要,反正老子不去!”  听闻了老二两口子吵架的事,方文青心里毛躁,让刘翠莲扶着他去了老二家。“算算吧,多少钱。”方文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连连摆手,说:“大哥说哪里话,里里外外一家人,算个什么账嘛,外人知道了是要笑死的。”方文青说:“当初我说治好了不谢你,治不好不怪你,那是玩笑话,治好了怎么能不谢呢。”说着从口袋里捏出五百块钱,塞到方文白手里,转身回了家。  2  郝淑芬特意去给方小烟买了一件新衬衣,雪白雪白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她相信,方小烟穿着新衣服进考场,心情会更好,心情好发挥得就好。进考场之前,她还特意为方小烟梳了头发,准备了水杯,连检查文具这些细节都没放过。  这三年,方小烟是郝淑芬最喜爱的学生,从感情上来说,她不仅把她当成自己的学生,也把她当成女儿。她甚至能记起,三年前她在班上第一次点名的时候,方小烟那羞涩腼腆的笑容和一身补丁但很整洁的衣服。她对方小烟的偏爱,因为方小烟像一张白纸,纯真,听话,更因为方小烟成绩优异。她了解到方小烟来自偏僻的山村,家境很不好,因此三年来对方小烟在学习上严格要求,在生活中也给予了充分照顾。作为班主任,郝淑芬对方小烟的付出比对其他学生毫无疑问是多了很多。  郝淑芬和方小嘉站在警戒线外,目送方小烟向考场走去。方小烟走得很慢,脚步看不出有往日的轻快与活泼。突然,方小烟转过身,向郝淑芬跑过来。方小烟眼里饱含泪水,紧紧地抱住郝淑芬,哭着说:“郝老师,谢谢您!”  郝淑芬心里一震,心里涌现出一丝不安的感觉,她感受到方小烟的身体在强烈颤抖。她把自己的脸贴在方小烟的脸上,轻轻地说:“没事的小姑娘,你只要正常发挥就好了,我和你哥哥会在这里等着你。”  第一科考试结束,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考场。郝淑芬和方小嘉焦急地人群中搜寻方小烟的身影,直到考生们出来得差不多了,才见方小烟慢慢地从远处走来。方小烟脸色苍白,浑身乏力的样子,让郝淑芬暗叫不好。见到老师和哥哥,方小烟的眼泪立即像豆子一样掉下来,她哭着说:“郝老师,我对不起您,我进了考场就开始头晕,还直想呕吐,根本就没法专心看试卷,只能凭感觉写答案。”  晕考,高度紧张,郝淑芬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看见方小烟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衬衫。已经考完了的科目不能再去纠结,要想挽回局面,就只能认真地应付接下来的科目,保证不能再出状况。中午,郝淑芬让方小烟喝了藿香正气水,给她炖了鸡汤,给她反复地做头部按摩,还精心挑选一些舒缓的音乐放给她听。郝淑芬告诉方小烟:“已经考完的就不要再去想了,以你平时的成绩,只要接下来的几科考好,仍然能考上大学,相信老师,也相信自己!”  然而,方小烟下午的考试,并没有给老师和哥哥带来惊喜。和上午一样,一进考场就犯晕,甚至状态还不及上午,直到监考老师强行收走了试卷,她才意识到考试已经结束了,连怎么走出的考场都不知道。见到郝老师的时候,方小烟的精神完全已经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老师怀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郝淑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三年来各方面都优秀完美、最让自己自豪的学生。郝淑芬的心随着方小烟的哭声碎了,方小嘉的心随着方小烟的哭声碎了,所有在场学生、家长、老师的心也随着方小烟的哭声碎了。  第二天的考试,方小烟没再参加。在她心里,高考是人生断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却没抓住,从而,她的天空就塌了。郝淑芬也觉得方小烟没必要再参加后面的考试,她已经在考虑,让方小烟跟在自己的身边复读一年,参加下一届的高考,如果就此放弃,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对方小烟也不公平。  3  米水寨村小学建在一个山坡上,实际上也就是几间盖着油毡的木板房。最多的时候有差不多二百个孩子在这个学校上课,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教师都配齐了,随着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效果日渐明显,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加上有条件的家庭陆续把孩子带到了城市的民工子弟学校,到现在米水寨村小学就剩下了十来个孩子。这十来个孩子被编成两个班,也就是一年级和二年级,但这两个孩子只能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因为全校就只有一个老师。这个老师不仅要当校长,还要给学生教书,还要兼任炊事员。  方文青从十六岁就在米水寨小学做民办教师,本来有过几次转为正式教师的机会,但是每次都是到最后关头的时候被别人顶掉了,他明白,除非祖坟冒烟,否则自己是不可能转正的,因为自家没钱送礼,上面没人,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轻易落到自己头上。到九十年代以后,国家的政策有了变化,民办教师转正一律要经过考试,没考上的一律清退,这让方文青失去了最后的转正机会,一个老初中生想要通过考试,那可比登天还难。茅坪镇教育站曾先后安排过两个正式教师来米水寨小学,都是几天就调走了,穷乡僻壤的米水寨小学,再也没有人愿意来,方文青这个民办教师也就一直当了下来,村里人尊重他,不叫他方老师,而是一直称呼他为方校长。直到前两年方小嘉高中毕业回到米水寨,方文青这才让了位。  这天,代替方小嘉给学生上课的方文青,总是心不在焉,不仅老在走神,还一天到晚眼皮跳,这是他上课时从来没有过的状况。不用寻找原因,方文青自己明白,他这是惦记着方小烟。虽然他对方小烟考上大学充满了多得不能再多的自信,但心里也有着多得不能再多的牵挂。在方小嘉高考失利之后,他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方小烟身上。  透过教室的窗户,能看见进村的那条土路。方文青时不时要朝村口瞅一眼,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算计着时辰,方小嘉方小烟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早上上学的时候他还特意安排刘翠莲炖了一只鸡,等姑娘回来了好好犒劳一下她。  过了晌午,终于看见一辆冒着浓烟的摩托驶进了村口,车上坐的分明就是两个孩子。方文青顾不得正上课的孩子们,扔下教本就向山坡下跑去。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方小嘉也刚停稳摩托车。“你们回来了?考得怎么样,快告诉爸。”没人搭理方文青,他这才注意到,方小嘉耷拉着脑袋,方小烟也是眼泪汪汪的不敢看他一眼。方文青意识到大事不好,但他心中还留存着一丝希望,心想,方小烟即便是考试失误上不了大学,但至少能上个中专吧。于是他安慰孩子们说:“咱考不上大学考中专也行,我们村还没谁上过中专呢,饿了吧,我们马上开饭,你妈炖了鸡呢,今儿我们打牙祭。”不料方小烟哭得更厉害了,已经泣不成声:“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没给你们长脸,我认命,以后就陪你们下地干活。”  方文青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他对孩子的命运预计了一千种结局,唯独没有这一种。  自此,方文青的脑袋就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抬起来过。在路上碰见乡邻,他能躲就躲,万一躲不过去,也只能嘴角动一动,算是打了招呼。偏偏又故意气人的,问:“方校长,您家这回要出个大学生了吧?”方文青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像做了贼一样,想要匆匆逃跑,岂料腿脚不利索,想快走几步都力不从心。  一个月以后,方小烟收到了郝淑芬老师的来信,说在学校给她联系好了一个复读班,让她去上学,参加下一年的高考,而且说学校考虑到方小烟的成绩和家庭情况,决定免除方小烟这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一下又燃起了方文青心里的希望之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催促刘翠莲赶紧给方小烟收拾行李。岂料方小烟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说:“我不是成绩差,而是因为晕考,进不了考场,再考十次也不行。”方文青求方小烟:“姑娘,你就去复读一年,还考一次,就一次,好吗?再不行爸也不逼你了,好吗?”方小烟还是不答应:“不去,一次也不考了。”  方文青发火了:“不去也得去,不去我就没你这个孩子了!”  方小烟最终还是又一次去了县城。看见父母着急上火,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尽管她自己的心里比任何人都难受,都痛苦,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和难过转嫁到别人身上,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不过她只是去看了一眼郝老师,就离开了学校。她去郝老师家里,给老师磕了一个头,说:“我恐怕要辜负您了,过不了考场这一关,再读也只能白费一年工夫,那还不如就在县城里找点事情多,挣点钱补贴一下家里。”郝淑芬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就这么放弃学业,实在可惜。但她看见方小烟萎靡不振的样子,感觉到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上学,于是就不再勉强方小烟。郝淑芬想,即便是复读一年,到时候也不知道什么结果。  郝淑芬有个远方亲戚在县城开了家饭馆,她带着方小烟去了那里。老板是个肥胖的女人,人家看方小烟文文静静,长得也乖巧,满心欢喜,笑得合不拢嘴,很爽快就答应收下方小烟做小工。  农村的孩子能吃苦,干活利落,老板对方小烟满意,也就格外关照,算工资的时候一分不少,还包了方小烟的吃住。第一个月结算了工资,一百五十块钱,方小烟数来数去数了好几遍,这是她凭劳动挣到第一笔钱,高兴得不得了。来的时候每月能挣多少钱她没想过,也没问过老板,实在是没想过能有这么多。要知道,在老家当民办教师的父亲,每月工资才不到一百块钱,而县一中的学生每学期的学费也才五十块钱,所以,拿到这么多钱,方小烟似乎有点像做梦的感觉。方小烟买了一袋水果去看望了郝淑芬,挣到钱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师。高考失利,郝淑芬总觉得自己愧对方小烟,而方小烟也觉得辜负了老师,师生之间惺惺相惜。郝淑芬说:“以后不忙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就把这当自己的家,不要再买东西了,存点钱给你父母寄回去。”方小烟说:“我留下了零用钱,还剩下八十块,准备全给我爸妈寄回去的。”  4  在小饭馆吃住不愁,还能挣点钱寄给家里,方小烟便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干,心里渐渐平静,曾经对省城的那点期待也就逐渐淡化了。  一天方小烟正在后院洗碗,一个搬蜂窝煤的小伙子引起了她的注意,看那背影,她再熟悉不过。难道真的是他?是那个曾经让自己耳红心跳的人?  “萧火?”方小烟轻轻喊了一声。  年轻人停住搬煤,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你,萧火!”方小烟抑制不住惊喜,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小烟?没想到是你,我还以为你在上学呢。”遇见方小烟,萧火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方小烟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对老板说饭钱在她工资里扣。萧火告诉方小烟,初中毕业后就没钱再上学,回村里种了两年地,感觉不到有什么出路,反正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出来找点事情做。他来县城已经两年了,一直就是干送煤的活,虽然苦点累点,但比在家种地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在县城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去学校看看我?”  “我是想过去看你的,之所以没去,主要是怕影响你的学习,再说,你看我这样子,一身煤灰,脏兮兮的,跑到学校去找你,别人会笑话你的。”  萧火这么一解释,方小烟反而不高兴了,她说:“你觉得我是那么爱慕虚荣的人吗?是你心里根本没我,只装着周雅吧?”  萧火说:“那倒不是,可我一直觉得不配和你走得太近,你成绩那么好,最终是要上大学的,而我只能做一辈子农民。”  方小烟说:“现在我也只能当一辈子农民了。”  “对了,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到饭馆来打工啊?”萧火问。方小烟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说:“算了不说了,吃饭吧。”  只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青春阳光、白白净净的大男孩,如今已经成了健壮的小伙子,脸上还长了稀稀拉拉的小胡须,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深沉,让人有一种安全感。看着眼前的萧火,方小烟百感交集。  萧火也是米水寨村人,三岁的时候,父亲上山砍柴掉到了悬崖下,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母亲承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的,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有人看见她出了村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小的萧火成了孤儿,米水寨村的人家都善良,萧火到谁家都给口吃的,他就这样吃着百家饭长大。萧火在方小烟家吃得最多,方小烟妈妈的饭做得好吃,方小烟爸爸是当老师的,喜欢孩子,因此他最喜欢去的就是方小烟家。小学和初中,萧火和方小烟都是同班同学,小学几年的费用,村里做主就免了。初中几年的学费,村里做不了主,村长王大治去找镇里,镇里核实情况后,写了张条子去学校,费用也给免了。初中毕业以后要去县城上高中,不仅村里做不了主,镇里也做不了主了,费用没了着落。和方小烟一样,萧火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要是条件允许,上高中考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默默地回到了米水寨村。  上初中的时候,方小烟不仅成绩好,人也长得俊俏,自然吸引了一大批男孩子跟在后面跑,连茅坪镇街上的一些小地痞也时不时在到学校来找她。每次遇到方小烟需要保护的时候,萧火总是会出现。为了保护方小烟,萧火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三年初中挨了六次处分。虽然没事的时候萧火刻意地和方小烟保持着距离,但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方小烟看在眼里,她一次一次地感动着,也自觉不自觉地把萧火当成了依靠,平时除了学习,心里被萧火填得满满的。  他们还有一个同学叫周雅,同样来自米水寨村。周雅的命运与萧火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她还有一个奶奶。相似的命运和处境让萧火和周雅走得比较近,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周雅一见萧火对方小烟好,心里就难受,就要说些酸溜溜的话,什么英雄救美出风头,什么还是要长得漂亮才招人疼,什么乌鸡和凤凰永远都不是一路人萧火不要往上凑,等等。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每次周雅说这样的话,萧火就假装听不见,方小烟假装不懂,反正最后都是相安无事,每到周末,照样一起回家,一路上学。  初中毕业的时候,方小烟哭得稀里哗啦,她知道,从此萧火就不能再跟她一起上学了,再也不会在自己受欺负的时候看到他挺身而出了。萧火递给方小烟一根手绢,说:“这是命,我是当农民的命,你是上大学的命,我不能保护你了,以后会有别人保护你。”那次回米水寨村的时候,萧火故意疏远了方小烟,自己和周雅走在前面,把方小烟拉到了后面。  几年之后再次相见,两个都觉得很意外,也很惊喜。方小烟对萧火说:“以后到吃饭的时候就过来吧,不收你的钱。”萧火笑了笑说:“你做小工就那么点工资,还不够我吃的呢。”方小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周雅还好吧?”  萧火说:“她和她的姐姐周静去年去深圳了,她说等她在那边帮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让我过去。”  5  周雅和周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本应该是城里人的,只因为一场车祸,让她们的根扎在了米水寨村。  周雅的父亲周子清,1970年从市里来到米水寨,是那个年代米水寨村唯一接待过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据说,从来到米水寨插队,到1980年得到回城的指标,他一次也没离开过米水寨。  那时候谁家也没有宽绰的房子和粮食,村长王大治安排周子清在村委会管仓库,虽然冷清,但房子大,口粮只需自己到仓库取,王大治知道,城里来的人斯文,吃不了多少。其实王大治心里也有盘算,他看到周子清白白净净,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走路是轻飘飘的带不走一丝灰尘,举手是软绵绵的拍不死一只蚊子,说话是细侬侬穿不过一间屋子,如果让他下地干活挣工分肯定是难为了他,安排到别家搭伙,也只能增加别人的负担。  周子清平时就吃住在仓库里,有活的时候干活,没活的时候看书,到点了生火做饭,沉默寡言,如无必要,肯定不多说一句话,与村里人也就无甚往来。米水寨村的人都说,这个人只怕是个神仙。  1975年至1976年,武陵山区连续大旱,粮食薄收,从来自给自足的米水寨村也闹起了饥荒。村里按照上面的指示,把仓库里的粮食分出一半来救济村民,但仍旧远远不够,人们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青黄不接,只能靠野菜野果充饥度命。野菜挖完了,野果采尽了,就开始吃树叶和一种可以制作瓷器、粘性很强叫观音土,树叶和观音土没有营养,吃了不能消化,排泄不出来,一个个气鼓气胀,肚子大得像庙里的佛像。村里死了几十个人,有的是吃观音土胀死,有的则是在逃荒的路上饿死。王大治也想过,把仓库里剩下的粮食分给村民,无奈上面有政治命令,那部分粮食要留下作为战略储备,天王老子也不能动,谁动就枪毙谁。米水寨人忠厚老实,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宁愿饿死也不去打仓库的主意。  村里有一对孤儿寡母,一个寡妇带着十七八岁的女儿,家里本来就穷,闹饥荒的时候更是苦不堪言,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在走投无路了,那姑娘也随着别人出村逃荒,不料还未出村就晕倒在路上。姑娘就晕倒的地方在离仓库不远,正好被周子清看到,他丢下手里的书本,把姑娘背到仓库,给她灌下两碗稀粥,才让她缓了过来。等天黑之后,周子清冒着被枪毙的危险,让姑娘悄悄提着一小袋小米回了家。靠着这袋小米,姑娘和她的母亲度过了难关。饥荒过后,姑娘时不时就找机会接近周子清,面色恢复红润的姑娘水水灵灵,落落大方,朝气勃发,让不好与人交往的周子清动了初心。  姑娘嫁给了周子清,王大治亲自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其实人们都明白周子清的媳妇是一袋小米换来的,但没人惦记和追究这事。  1980年,全县的知青都回了城,周子清是最后一个得到回城的指标。也就是那年,他老婆给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是周雅和周静。双喜临门的好事,周子清不惊不喜,待老婆坐完月子,两口子商量,大人先回市里,安顿好后再回来米水寨村接走两个女儿。岂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在回城的路上突发车祸,双双命赴黄泉,两个孩子成了孤儿。王大治带着周雅和周静去市里帮她们寻亲,这才知道,周子清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就在周子清到米水寨不久,就被他们的学生逼得上了吊,房子早被学校收走了。周雅和周静在城里除了一个大伯,再无其他亲戚,大伯和伯母死活不认两个侄女,他们说:“我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哪还能顾得上这两个拖油瓶。”王大治好话说尽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村里。  周雅周静从此与外婆相依为命,日子虽然一直过得紧巴巴,但一家人算温馨,遇到困难的时候村里人也都会主动接济一把。转眼十多年过去,两姐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初中毕业那年,外婆去世,十六岁的周雅和周静收拾好几样简单的行李,大门一锁就去了深圳。临行前,两姐妹挨家挨户告别,为曾经帮助过她们一家的好心人打躬作揖,人们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有心慈的人还流了眼泪,纷纷说:“你们可不要忘了米水寨,等日子好了还是要回来。”  6  收到方小烟从县城寄回来的的信和钱,这才知道姑娘并没有继续上学,方文青一夜之间头发花白,成天长吁短叹,在村里就再没抬起头来。  其实方小烟只是在小饭馆干了两个月就离开了。自从在饭馆碰见萧火之后,方小烟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萧火敦实的背影,萧火憨憨的笑,萧火不紧不慢的说话,甚至萧火的一身煤灰,一切一切,都让方小烟的心里感到踏实。她每天都在期待,期待送煤的板车停在饭馆门口,期待那个让她心动让她牵挂让她内心踏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是,饭馆的蜂窝煤消耗得再快,也不至于天天买,每买一次总得烧上一两个星期。萧火也只能是一两个星期才出现一次,每次送煤来,方小烟都要陪着他东扯西拉说半天话,请他吃饭,饭馆里最好的菜点给他,最好的酒上给他。  高考过后,方小烟曾经想过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曾经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对人生许许多多美好的规划梦想,都随着一场高考荡然无存。让对她寄予无限希望的父母失望,让深爱她的郝老师和哥哥失望,让羡慕嫉妒她的同学失望,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彻底的心灰意冷,心中的压抑让她窒息,她找不出任何理由让自己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萧火的出现,让一度无比失落无比孤寂的方小烟心里,为接下来的生活打开了一扇门,她突然觉得,并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的,但人们都在努力地生活,自己为什么不呢?  在一次吃完饭之后,萧火塞给方小烟一叠钞票。他说:“你在饭馆做工也挣不了多少钱,不能老是要你请我吃饭,这两百块钱是我这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你收下吧。”方小烟心里一紧,她知道在县城能挣一百块钱有多么的不易,她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她说:“我在这里有吃有住,无需为生计发愁,这钱我不要。”  “你一定要收下,以后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周雅说她在深圳为我找了一个当保安的工作,明天我就走了。”萧火这么一说,方小烟愣住了,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心里对生活慢慢燃烧起来的那团火,还没烧旺就要熄灭了。这时,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上了眼眶。她说:“这钱我不要,就算是对你曾经帮我打架,因我受处分的补偿吧。”  说出这句话,方小烟就后悔不迭,她是多么地傻,萧火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又岂是能够用钞票和价格来衡量的呢?她想她的话肯定伤到了萧火,于是又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留着做路费吧,祝福你和周雅。”  萧火笑了笑说:“我以后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以后一定会更好。这钱,你拿去买身衣服吧。”看着眼泪汪汪的方小烟,萧火其实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说服她收下。他伸出手,想给她拭一下眼泪,但半路就把手撤来回来。他把钱放在桌子上,起身走了。  萧火的离开,让方小烟的心里承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打击,她想象,深圳是什么样子的呢?难道比武汉更大吗?萧火,周雅,他们在那里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想得多了,方小烟做事的时候开始心不在焉,直到她摔破几个盘子后,老板终于发了火,甚至还骂了脏话,是说要她滚还是其他什么,方小烟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她被老板的凶恶吓傻了。方小烟决定从小饭馆辞工,离家了两个月,父母知道她没再上学,心里肯定很难受,她决定先回家看看再作打算。  回家后的状况是方小烟没有预想到的,她并没有受到父母的责骂,相反,好吃好喝地安顿着她,丝毫看不出他们心里因为女儿不再上学而有所不快。晚上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母亲说:“明天家里要来客人,你勤快点,帮妈妈招呼一下。”方小烟问:“谁啊,要搞这么隆重。”刘翠莲打着呵欠说:“明天来了就知道了,快睡吧。”  第二天,家里真就来了几个客人,是牛志强父子和村里的另外一个中年妇女。原来他们是来提亲的,中年妇女是牛志强请的媒婆。牛志强打小就喜欢方小烟,只是以为方小烟今后是一定要上大学的,所以就没敢多想。现在他跟着二哥到山西挖煤挣了不少钱,再则方小烟也没上学了,于是就请了媒人来提亲。提前牛志强就要父亲来方家探了口风,刘翠莲自然是很欢喜,她觉得牛家家境殷实,姑娘嫁过去肯定是能享福的,就一口应允了下来。倒是方文青对这事不冷不热,不掺盐也不掺水,只是说:“姑娘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姑娘不同意这事就不提。”  方小烟肯定是不乐意的。虽然现在牛志强人模人样了,但想起小时候牛志强成天鼻涕都擦不干净的样子,想起牛志强去了趟省城就小人得志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  媒婆巧舌生花,说什么两家门当户对,说什么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说什么那边只有儿子没姑娘方小烟嫁过去牛家一定当亲生姑娘待,等等。听得刘翠莲两眼放光,高兴得合不拢嘴,她说:“这门亲事,我们满意,两家隔得近,姑娘以后回娘家也方便,饭熟了喊一声再动身都来得及,以后两家会越走越亲近。”  方小烟躲在厨房,外面一干人决定她的婚事,她听得一字不漏。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冲出厨房,冷冷地对外面的人说:“你们别做这个梦了,牛家有钱,我可高攀不起!”  牛家人倒还识趣,见情况不妙,赶紧就走了。刘翠莲气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埋怨方小烟说:“那是多好的人家啊,小伙子能挣钱,人又老实,哪点配不上你了?你以为你还能上大学当凤凰啊?”  方小烟说:“他们牛家就是有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我这才十八岁,你们就着急把我嫁出去?”刘翠莲说:“十八岁怎么了?你以为十八岁还小?我十八岁都已经生下你哥了!姑娘,听妈的话,答应了这门亲吧?”方小烟说:“打死我也不同意!”方文青见母女僵持住了,不得不出来解围,说:“算了算了,人这一辈子也不能光盯着钱看,我们这么好的姑娘,今后一定能找着好人家。”方小烟看到父亲的眼圈红了,她自己心里也就一阵酸楚,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小烟就离开家,再次去了县城。方文青刘翠莲又是一阵叹息,方文青说:“姑娘大了,有主见了,管不了了。那孩一根筋,心气还高,以后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第三章

  1  方小烟再回到县城的时候,突然间觉得没有了方向,特别无助。上一次她拒绝复读,是那么毅然决然理直气壮,是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以为只要随便找个事情做,能填饱肚子,不给家里和郝老师增加负担就可以了。但这次她不想再去麻烦老师了,一个餐馆的小工都做不好,郝老师该是对她怎样的失望?  她不明白,自己在餐馆一直是兢兢业业的,仅仅因为碎了几个盘子,就值得老板大发脾气吗?老板的恶声恶语,黑得像猪肝一样的脸色,让她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从小到大,虽然家里穷,但她是在一路呵护中成长起来的,虽然不至于娇生惯养,但实在是没受过什么打击。虽然高考也让她受到打击,但那与生活中的打击是不一样的,高考失败不是因为成绩不好,不是因为学习不够努力,完全是因为无法克服考试的恐惧。她总觉得自己是很优秀的,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做得很好,因此在餐馆的经历让她特别迷茫。最初到餐馆的时候,她觉得收留她的老板和郝老师一样,都是好人。好人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方小烟漫无目的地走着,县城冷清的大街上,竟然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那两个月,她每天最想见到的就是萧火,说话说得最多的也是萧火。而他,此刻已经远在深圳了。他在干什么呢?当保安辛苦吗?他和周雅在一起吗?走着走着,方小烟一抬头,才发觉已经站在了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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