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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09: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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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罗伯特·弗罗斯特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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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斯特诗选

弗罗斯特诗选试读:

田园的迁徙(诗代序)

我试图将一片田园迁徙,连同

它的

牧场

,硬木林,山中的鸟啼

用无声的键盘,我的搬运工具

在多雾之日,或当树弯曲在风中

我要跟着你割草后把草都晒干

把苹果装进窖,小心别把皮碰破

或雪夜林边,看远处灯火闪烁

将雪花,马车的铃声,一齐搬迁

飘洋过海后,你仍将继续思考

世界终将毁灭于仇恨的冰雪

或欲望之大火?答案有谁知晓?

在迁徙途中,我难免有所遗失

你明白有多少障碍需要逾越

唯愿游人心怡,当漫步田园时译者2016年3月6日牧场

我要去清理牧场的水泉;

我只停下来把落叶耙干净(也许会等着看泉水变清):

我不会去很久。——你跟我来吧。

我要去把小牛犊带回来,

它站在它母亲身边。它太小,

母牛用舌头一舔它,它晃摇。

我不会去很久。——你跟我来吧。

弗罗斯特常把这首诗作为他的《自选诗集》和《诗合集》的卷首诗,故它被视作弗罗斯特风格的象征;后各种选本也都将它列为卷首。本诗选亦从其例。——译者

少年的意志

1913年

进入自我

我有个愿望,愿那些黝黑的树,

它们苍然挺立,连风也难吹入,

并非仅看似一些阴郁的面具,

而是在延伸,向着灭亡的边际。

到了某一天,当我将悄然隐藏,

进入它们的浩瀚,也将不受阻挡,

不怕将不断发现空旷的土地,

或公路上缓缓车轮流淌着沙粒。

我不认为我应该转身再回返,

也不知他们为何正将我思念,

欲知我是否仍爱着他们,不沿着

我走过的路程,前来赶上我?

他们将发现我没变还是那个人——

只是对曾思考的一切更加深信。

我的十一月来客

我的忧伤,当她与我在一起,

以为这日子虽秋雨淋淋,

虽很阴暗,却也很美丽;

她爱光秃的树木落叶满地;

她漫步在牧场泥泞的小径。

她快乐,也不让我停息。

她说个没完,我也愿意听:

她高兴,因鸟都已飞去,

她高兴,因她那件灰毛衣

在浓雾里变得白如银。

那些树木寂寞又凄凉,

灰暗的大地,阴沉的天空,

在她眼里却是美丽的风光,

她以为我对此两眼昏茫,

问我为什么没看懂。

其实我爱十一月的苍凉,

我对它的美早有领会,

当初雪还未开始飞扬,

但何必把这话对她讲,

因她的礼赞秋色更嫣美。

晚秋漫步

当我漫步穿过收割后的田野,

只见再生的草茬一片茫茫,

它宁静地躺着,像带露的茅屋,

通向花园的路也已荒凉。

当我沿着小径走进花园,

听见枯草断蓬丛间

传来一阵阵凄清的鸟鸣,

比任何哀歌动人心弦。

花园墙边有一棵光秃的树,

弥留的孤叶早已枯黄,

它准是被我的意念所惊扰,

轻轻飘落发出窸窣声响。

我没有在花园里走得很远,

我从残花败叶里面

采来一束淡蓝色的翠菊,

把它重新向你奉献。

群星

多得数不清啊,它们聚集

在暴雪肆虐的上方,

雪花纷扬,如高大的树林,

当冬日里寒风吹响!——

仿佛是关注我们的命运,

看着我们踉跄前行,

向一个白色的栖所走去,

到黎明时却又消隐——

其实它们既无爱,也无恨,

那些星星们视而不见,

就像是雪白的密涅瓦脸上

雪白的大理石的双眼。

致解冻的风

带着雨来吧,哦,嘹亮的西南风!

带来歌手,带来筑巢的鸟们;

给埋葬的花一个梦想;

让热气蒸腾在冻结的雪岸上;

去白色下面寻找棕色;

无论你今夜做什么,

要清洗我的窗户,让它流淌,

将它融化,当冰也将消亡;

将玻璃融化,只把窗框留下,

就像隐士的十字架;

闯进我狭窄的书房,

随你把墙上的画乱晃;

把书页翻得唰唰响;

把诗稿都吹撒在地;

把诗人也赶到门外去。

春天的祈祷

啊,在今天的花中给我们欢喜,

让我们别想那么远,别考虑

收成将如何;而只享受着眼前,

享受一年之中美好的春天。

啊,雪白的苹果园多令人陶醉,

白天无可比拟,夜晚如鬼魅;

让快乐的蜜蜂给我们以欢笑,

它们围着秀树林嗡嗡地飞绕。

那疾飞的鸟也使我们销魂,

它突然在蜂群上响起了歌声,

它喙如针尖,忽似流星闪现,

忽静立空中,在一朵花上面。

这才是爱,其他一切都不是,

而这份爱注定只能给上帝,

为他设置的神圣遥远的目标,

但这爱靠我们努力才能得到。

采集花朵

我在清晨离开了你,

在清晨的霞光里,

你向我身边的路走去,

使我因别离而悲痛。

你还认识黄昏里的我,

流浪中一身灰尘满脸憔悴?

你无言是因不认识我,

还是因认识而沉默?

随我怎么想?你怎么不问一问,

那些曾经娇艳的残花

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只为一日的永恒?

她们是你的,由你来衡量

珍藏她们对你的价值,

来衡量这刹时片刻,

在片刻中我的离别多漫长。

等待

——黄昏时在农田里

那是怎样的梦境啊,当我幽灵般

走动在匆匆堆起的高高草垛间,

独自走进收割后的农田,

劳动者的声音刚从这里消失,

在落霞夕照和满月初升的

交替中,我坐下了,

在朝向满月的第一个草垛边,

在无数同样的草垛间隐没。

我梦见明暗相斗的时刻,

阴影被阻止,月亮终于取胜;

梦见夜鹰布满天空,

相互环绕着发出神秘的叫声,

或在远处俯冲下来,伴着一声尖叫;

梦见蝙蝠做着无声的怪动作,

它似乎认出了我的秘密藏身处,

却又丢失了,当它跳着脚尖舞,

又赶紧盲目地不停地搜索;

梦见最后一只燕子飞过;一种刺耳的虫声

来自我背后芬芳萧瑟的幽谷,

因我的出现而沉寂了,但过了

一会儿,它又弹起它的琴,

一次,两次,三次,看我还在不在;

也梦见那本读旧了的古老金曲集,

我带来不为读它,只捧在手中,

在枯草的芳香里它又显清新;

梦见我最怀念的不在眼前的人,

这些诗行是为她的,为迎来她的目光。

在山谷里

在我幼年时,我们住在山谷里,

在多雾的沼泽旁,它整夜有声响,

我多么熟悉那些苍白的少女,

她们拖着长长的裙裾走去,

穿过芦苇丛,向有灯的窗。

在这沼泽里,各种花在开放,

每种花有自己的容貌,

自己的声音,外面幽暗无光,

声音穿过寂静,来到我房间里。

她们能各自把位置找到,

她们每夜来时,都带着雾;

捎来的消息,多得说不尽,

还有许多话要向你倾诉,

你也愿意听,因为你孤独,

直听到星星们将消隐,

在最后一颗星,它带着露水,

尚未回到它的出发地——

在那里,鸟儿尚未起飞,

在那里,花儿尚无花蕾,

在那里,鸟和花曾为一体。

就这样我了解了各种秘密:

为什么花有芳香,鸟会歌唱。

只要你来问我,我会告诉你。

不,我没白白住在山谷里,

也没白白聆听,在整个晚上。

被忽略

他们离开了,把我们留在路上,

好像为证明我们误入歧途,

我们便坐在一角,在这路旁,

像个游民或天使,调皮地张望,

看能不感到被拋弃和孤独。

制高点

我又去找人类,当我对树木厌倦,

我知道该去哪儿——在黎明时分,

在一山坡上,草地上牧放着牛群,

一株倾斜的垂首的松树将我遮掩,

没人能看见我,而我却能看得很远,

我看到在家园对面,在远处,

山上排列着白色的人的坟墓,

无论生者或死者,齐在我心头浮现。

到了正午,如果我对它们看够了,

我只消转过身去,啊,你看,

那晒着太阳的山坡照亮我的脸,

我的呼吸如微风,将矢车菊轻摇,

我闻着土地,我闻着受伤的植物,

我对着一个蚁穴,久久注目。

割草

林边一片寂静,只有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长镰刀与大地在低语。

它在低语什么呢?我也不很清楚;

也许是关于太阳怎么这样热,

也许是关于周围怎么这样静——

因而它只是低语,而不大声说。

这不是闲暇时光赠予的梦,

或从精灵手上巧取的黄金:

任何超现实的东西都显得太轻微,

不如用真诚的爱把牧场梳理成行,

会割掉一些花带着柔嫩的花穗,(淡色的兰花),会吓走闪亮的青蛇。

真实是劳动熟知的最甜蜜的梦,

我的长镰刀边低语边留下草成堆。

取水

家门边的井水已经干涸,

我们便带上水桶和水罐,

穿过屋后的那片田野,

去找小溪看它干没干。

很高兴有个理由跑出去,

因秋天的夜色多迷人(虽然冷),因田野是我们的,

因小溪边有我们的树林。

我们奔跑着像去迎接月亮,

它正从树后缓缓上升,

光秃的树丛树叶已落尽,

没有鸟,也没有一丝风。

但一走进林中,我们就停下来,

像妖魔把我们在月下掩藏,

但月亮很快就找到了我们,

我们笑着又躲到别的地方。

互相拍下手,示意停一停,

我们不敢看,先去侧耳听,

在我们共同创造的寂静里;

我们听见了溪水的声音。

像一个音符,从一处传来,

一条纤细的叮咚的水链

落下来,变成水滴漂在潭上,

如珍珠,又如一把银剑。

展现

我们将自己在远处躲藏,

以免受到轻蔑嘲笑,

但是啊,心在激烈跳荡,

有人会把我们找到。

可惜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姑且这么说)我们自己

终于不得不说出真相,

为朋友理解,为情谊。

其实凡事皆如此,从孩子

与上帝捉迷藏做游戏,

无论谁藏得多远,多隐秘,

最终须说出他的踪迹。

现在把窗关上

现在把窗关上,让田野别出声:

树想摇就摇,但要静静地;

现在没鸟在歌唱,如果有,

那是我的损失。

要过很长时间沼泽再复苏,

要过很长时间再有最早的鸟鸣:

那么把窗关上,别去听风声,

只看风的搅动。

在硬木林里

同样的树叶在飘啊飘!

从原来的绿荫高处往下飘,

终变成一种褐色的肌肤,

像给大地戴上的皮手套。

在树叶再攀高上升之前,

再树木成荫叶满枝头,

它们得往下去经过生长的事物。

它们得往下去进入黑暗与腐朽。

它们必须被花朵顶穿,

在飞花脚下再受蹂躏。

尽管这事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但我知道这也是我们的途径。

十月

哦,静寂而温柔的十月清晨,

你的叶子已成熟即将飘零;

如果明天刮起了狂风,

它们将被吹落净尽。

乌鸦在霜天阵阵啼叫,

明天它们将结队飞离。

哦,静寂而温柔的十月清晨,

让时光走得缓慢些。

让日子别显得那么短促。

我们的心宁愿被欺骗,

就用你的方式骗骗我们。

在黎明时撒下一片叶子,

到中午再撒一片;

一片从我们树上,一片在远方,

让轻雾把太阳的脚步放慢;

让大地为紫水晶陶醉。

放慢些,放慢些!

哪怕只是为葡萄的缘故,

它们的叶子已被寒霜所燃,

它们的累累果实不然会失掉——

哪怕只是为沿墙的葡萄。

我的蝴蝶

你爱恋的娇花也已死去,

还有他,那时常威胁、恐吓你的

疯狂的太阳,也已逃离或死去:

只留下我(这并不让你悲伤!)——

只留下我,

再无人在田野里为你哀悼。

稀疏的荒草上铺着斑斑雪花;

河流的两岸还没有封闭;

但这是在很久之前——

似乎超越永恒——

当我第一次见你掠过,

与你色彩斑斓的同伴们一起,

在空中嬉戏,

仓促求爱,

不断地翻转飘荡,相互纠缠,

像仙女舞蹈时戴的玫瑰花环。

在那时,我的薄雾似的

惋惜,并未笼罩大地,

我为你感到高兴,

也为我自己。

那时你蹒跚漫游在空中,不知道

命运让你无忧地扇着巨翅,

是为了给风快乐,

我那时也不知道。

另外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上帝让你从他温柔的掌握中飞脱,

似乎又怕你飞得离他太远,

他无法再将你收回,

便急促地粗暴地把你抓了回去。

啊!我依然记得

当阴谋猖獗

曾如何与我作对——

我心情消沉,沉溺于美梦;

野草蔓生,使我思绪昏眩,

风吹来各种气味,

一朵宝石花在魔杖中飞扬!

然后当我心神错乱

说不出话,

一阵风来,从一旁轻率地

把什么东西吹到我脸上,

那不正是你彩色的带粉的翅膀!

我发现那翅膀今已破碎!

因你已死去,我这样说,

陌生的鸟们也这样说。

我是在屋檐下

在枯萎的树叶中找到了它。

波士顿以北

1914年

修墙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喜欢围墙,

它让墙基地冻上之后又膨胀,

让墙上的石头在日照中掉下来,

露出个豁口两个人能并排走。

猎人们干的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在这儿那儿挖掉了石头,

我得跟着他们去修修补补,

他们要让野兔无处藏身,

逗猎犬吠叫。但且说那豁口,

没人见也没听说它是怎么出现,

但在春天修墙时却发现了它。

于是我通知了山那边的邻居;

在约定的一天我们步量出界线,

在我们之间,墙又修了起来。

我们按划好的界线维持墙。

哪边的石头掉了归哪边管。

有些石头像面包,有些像皮球,

要让它们平衡,真得靠符咒:“呆着别动啊,等我们转过身!”

为搬弄它们我们手上长了茧。

唉,就当作一种户外游戏吧,

各守一边。结果无非是这样:

我们在无需墙的地方修了道墙:

他那边种松树,我这边种苹果。

我的苹果树永远不会翻过墙,

去吃他树下的松果,我告诉他。

但他回答说:“墙好结佳邻。”

春天教我恶作剧,我想试试

能否给他脑子里装点新东西:“为什么墙好结佳邻?是因为

这儿养着牛吗?但这儿没养牛。

在我修围墙之前,我想先问明白

我是要围进来呢还是围出去,

我会将谁冒犯,会把谁得罪,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喜欢围墙,

而愿它倒塌。”我想说是“精灵”,

但其实也不尽然,我但愿

他自己这么说。我看他在那儿,

每只手里紧抓着一块石头,

像石器时代手执武器的野人。

我仿佛见他在黑暗中移动,

不仅是在树林里,在树荫里。

他不愿违背他父亲的遗训,

他喜欢时常把它记在心里,

他又对我说:“墙好结佳邻。”

摘苹果之后

我的长梯的两端穿过树梢

插入寂静的天空,

梯子旁,有一个桶我还没

装满,也许还有两三个苹果

还没从树上摘下来。

但我摘苹果已经摘够了。

夜晚已有冬眠的气息,

苹果的香味:我昏昏欲睡。

今天早晨我从饮水槽里

捞起一片玻璃,我举着它

从里面看到一个枯草的世界,

我没法抹去那奇异的景象。

它融化了,我一撒手,它摔碎了。

但在它掉下来

之前,我已将要入睡。

而且我知道

我将会有怎样的梦境。

放大的苹果将出现又消失,

苹果的梗端和花端,

每个褐斑都看得很分明。

我的脚拱不住地疼,

还承受着梯子横档的压力。

当树枝被压弯时我感到梯子在摇晃。

我不断听见一车车

苹果进入地窖箱时发出的

隆隆声。

我摘苹果真是

摘够了:丰收超过了我的

期望,让我厌倦了。

有千千万万个果子要抚摸,

要捧在手里,摘下来,不能让它掉了。

因为只要

一掉到地上,

那怕没碰伤或被残茬扎破,

就都只能送到果汁压榨堆去,

就像是成了废物。

人们能看出是什么将烦扰

我的睡眠,不管它是什么睡眠。

如果土拨鼠还没走,

它会说这睡眠是否像它的

长长的冬眠,如我描述的那样,

或只是人的睡眠。

木柴堆

有一个阴天我在冰冻的沼泽里走,

我停下说:“到此为止,往回走吧。

不,再走走——看会遇到什么。”

坚硬的雪使我步履维艰,我只能

一步步探路而行。眼前唯见

一行行笔直的又高又瘦的树,

长得几乎都一样,很难用它们

标致或叫出这儿的地名,

因此我也说不清我究竟

身在何处:反正已离家很远。

一只小鸟在我前面飞。它很谨慎,

落下时总与我隔着一棵树,

一声不响,不告诉我它是谁,

而我却痴呆地猜想它在想什么。

它可能在想我想要它的羽毛——

它尾巴上的那根白羽毛;就像有人

无论听到什么议论都以为在说他。

小鸟飞出小路就会醒悟的。

然后我看见一堆木柴,它让我

忘记了小鸟,它惴惴不安地

沿着我要走的路飞走了,

我甚至没跟它道一声晚安。

它飞到柴堆后面又停了片刻。

这是一堆枫树柴,已劈好

码好——正好是4英尺×4英尺×8英尺

我没见到周围有第二堆。

雪地上没有任何走近它的足迹。

显然它不是今年砍的树,

甚至也不是去年或前年砍的。

木柴已经发黑,树皮剥落,

整个柴堆已有点下陷。铁线莲

的藤蔓缠绕着它像一个包裹。

支撑着它的,一边是一颗还在

生长的树,另一边是一个桩子,

已摇摇欲坠。我想只有不断

有新活儿要干的人才会

忘了他这一用斧头

获取的劳动成果,

把它遗弃在这儿,远离火炉,

让它以腐朽之身,慢慢燃着无烟的

火焰,尽力温暖这冰冻的沼泽。

美好的时刻

我出外散步在冬天的夜晚——

我独自行走没人来交谈,

但我有这村舍排列成行,

雪地上闪烁着它们的目光。

我想我也有那屋中之人:

我仿佛听到了小提琴声;

我看见,透过窗帘的花边,

年轻的身影,年轻的脸。

有他们伴我在冬夜漫游。

我一直走到村舍的尽头。

我只好停步无奈折回,

却见窗户都一片漆黑。

我走在雪地上嘁喳作响,

惊扰了朦胧入睡的村巷,

把你玷污了,真是对不起,

在十点钟,一个冬夜里。

山间空地

1916年

未选择的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走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因此决定了我迥异的旅途。

一个老人的冬夜

门外的一切在阴郁地向他窥望,

透过薄霜,宛如散布的星星,

凝结在这些空屋子的玻璃窗上。

他两眼昏蒙,目光被挡住了,

因为他在眼前斜举着一盏灯。

他想不起来他到这嘎嘎作响的

老屋来做什么,因为他老了。

他站在木桶之间——他不知所措。

他来时,地窖被他沉重的脚步声

惊动了,他走时,它又被那脚步声

所惊动——也惊动了外面的黑夜,

夜晚有它的声音,如树木的呼啸声

树枝的断裂声,这都习以为常,

但又像是在把一个箱子敲打。

他是一盏只为自己点燃的灯。

他坐下了,不知道该想什么好,

一盏平静的灯,但连这也将消失。

他把希望托付给月亮——就是那个

很晚升起的月亮——破碎的月亮,

但无论如何,月亮总比太阳好,

为了他屋顶上的雪不要融化,

为了他沿墙的冰柱别掉下来;

他睡着了。炉子里木柴的移动

引起了震荡,搅得他也动了动身子,

好让呼吸轻松点,但他一直睡着。

一个老人,一个人,管不了一座房子,

一个农庄,一个乡村,如果能,

也就像冬夜里这老人所做的那样。

一块残雪

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块残雪,

我看它好像一张纸,

它被风吹来,又被雨水

打湿,而停留在此。

残雪上布满了斑斑污点,

像印着密麻麻的字,

是被我遗忘的一天新闻——

如果我读过这报纸。

相遇而过

当我沿着一道墙向山下走去,

我曾倚门眺望眼前的风景,

当我刚转身时,我先看到了你,

你正上山来。我们相遇了。但那天

我们所做的,只是把夏日尘土

里的脚印混合起来,仿佛把

我们俩画成一个数字,它比二少,

但比一多。你的遮阳伞往地上

深深一戳,抹去了那个小数点。

当我们谈话时,你似乎总盯着尘土

里的什么地方看,还冲它微笑。(哦,看来不是你对我有偏见!)

然后我走过在我们相遇之前你

走过的路,你走过我走过的路。

雨蛙溪

六月前我们的溪泉奔流欢唱。

之后再去找它时,人们却发现

它或在地下摸索,萦回流转(带着整个雨蛙家族一路流淌,

一个月前它们曾在雾中叫喊,

如雪橇铃声如幽灵响彻在雪原)——

或在凤仙花丛中冒了出来,

它们柔弱的枝叶被风吹弯,

甚至成了溪水流动的障碍。

留下溪岸仿佛褪色的纸张,

是暑热中堆积起来的枯叶——

除在记忆中已无溪泉的模样。

人们所看到的可远远不如

在歌曲中所唱的泉水的景象。

但我们所爱的是事物的真相。

约束与自由

爱有大地,紧紧依附在大地上,

有山岭和环抱的手臂围绕着——

有重重围墙可将恐惧阻隔。

但思想没有这些,却也无妨,

因它有一对无所畏惧的翅膀。

凡是在爱留下痕迹的地方,

无论在雪地,在沙漠,或草坪,

我都见世界把它拥抱得很紧。

而这就是爱,爱也乐意这样。

但思想却要摆脱束缚要解放。

思想能从星际的黑暗中穿越,

能整夜地坐在天狼星上面,

直到白昼来临时才又飞返

带着每根羽毛被烧焦的气味,

途经太阳,又向大地回归。

它在天空的获取便是它自身。

但有人说爱正因为受约束,

正因其执着才拥有美的全部,

而思想却需经历遥远的途程,

才找到爱熔合在另一个星辰。

灶头鸟

有一个歌手人人听它唱过歌,

那是鸟在仲夏的林中高声啼唱,

它使挺拔的树干更加健壮。

它在说树叶枯老了,而春天

对花朵,比夏天要胜十倍。

它在说早开的花瓣已经凋谢,

当梨花和樱花也零落如雨,

晴朗的日子会骤然乌云笼罩;

然后到了落叶纷纷的秋天。

它在说公路上到处尘土飞扬。

它将不再歌唱,如别的鸟一样,

却知道这无声之中亦有声。

它在构思一个没有语言的问题:

该如何对待一个缩小的环境。

要谈话另找时间

当一位朋友从大路上向我呼唤,

当他放松缰绳缓马走过田边,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锄头,

去伫望那尚未翻耕的山田,

我也没有高声回答“什么事啊?”

不,要谈话另有时间。

我抡起锄头足有五英尺多高,

把它深深锄进这沃土良田,

我艰辛地前进;然后才向那石墙走去,

——去把我的朋友会见。

苹果收获时节的母牛

这头母牛近来有点太兴奋,

它把墙当作是一道敞开的门,

把筑墙的人都看作是傻瓜。

它脸上斑斑点点全是苹果渣,

嘴边流果汁。尝过了水果的味道,

它鄙视牧场上将要枯萎的草。

它穿行在树间,被风刮落的苹果

在地上,或遭虫噬,或被扎破。

它咬了一口就走,它简直要飞翔。

它向着天空吼叫,站在小丘上。

而它的乳房在萎缩,奶水快耗光。

邂逅

有一天,就是那种被叫作“要变脸”的天,

热气在慢慢蒸腾,太阳似乎也被

自己的热力消耗殆尽,

我半钻半爬地穿过一片

杉树沼泽地。杉树油和植物的残屑

让我窒息,我浑身燥热,疲惫不堪,

悔不该没走那条我熟悉的路,

我停下来在一个河湾上休息,

用衣服作垫子当座位,

既然我周围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就抬头仰望天空,却见在蓝天下

在我头顶上站着一棵复活的树,

一棵被砍倒又立起来的树——

一个没有树皮的幽灵。他也停了下来,

仿佛生怕要踩着我似的。

我看到他两手的奇怪姿势——

手举到肩膀处,拽着几根黄色的线,

线里装着人与人的交流。“你在这儿哪?”我说。“还有你没到的地方吗?

你带着什么消息——如果你知道的话?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是蒙特里尔吗?

我吗?我哪儿也不去。

只偶尔会漫游离开老路,

顺便去把匙唇兰寻找。”

射程测定

战斗撕破了钻石织成的蜘蛛网,

又折断一枝花,在地上的鸟巢边,

在它玷污了一个人的胸膛之前。

花枝弯成两段,垂挂着,受了伤。

但成鸟仍飞来把它的幼雏探望。

一只蝴蝶失去了其落脚之地,

边飞翔边将它栖息的花朵寻觅,

后轻落花上,抓着花,扇着翅膀。

在空旷的高地牧场上,一夜之间,

在毛蕊花秆和那紧绷的电缆间,

又拉起一圈线,沾着银白的露水。

但它被抖干了,当子弹突然穿过。

蛰伏的蜘蛛跑来将飞虫捕获。

却什么也没发现,便沮丧地撤退。

一个女孩的菜园

我在村子里有一位邻居,

告诉我当一年春天来临,

她还是个在农场的女孩,

曾干过一件淘气的事情。

有一天她向她父亲请求,

给她一个小菜园,

种、管、收都由她来做,

父亲说:“就这么办。”

为了寻找这么一个角落,

父亲想起一块闲地,

有围墙,原来开过商店,

父亲说:“就在这里。”

他还说:“它可以成为你的

理想的女孩独家菜园,

让你有机会长点力气,

练练你的瘦削的双肩。”

不过这菜园不大,父亲说,

没法用犁来耕地;

所有的活她只好用手干,

但对此她并不在意。

她用手推车来运粪肥,

沿着一条路往前走;

但卸下这不雅观的货物,

她就赶紧往别处溜,

免得被路过的人看见。

后来她又要来了种子。

她说除了野草之外,

她什么都想种着试试。

看似一小山,每样有一点,

萝卜、莴笋、豌豆、马铃薯、

西红柿、甜菜、豆子、南瓜、玉米,

甚至还有一些果树。

可是,看着苹果树结了果子,

她曾经常常怀疑

这棵树真的是她的吗,

或至少将会是她的?

当一切终于有了结果,

她的收获是个大杂烩,

每样东西都有一点点,

但没有一样能成堆。

现在她还住在这村庄,

看村里的事件件畅通,

该干什么时就干什么,

她说:“这我都懂!“就像我种菜园时那样……”

啊,她从不提出意见!

也从不会向同一个人,

把她这故事说上两遍。

被锁在屋外

讲给孩子听的

当我们在夜晚锁上屋子时,

我们往往把花也锁在了屋外,

给它们割断了窗内的灯光。

当我梦见有人在企图撬门,

他袖子上的纽扣蹭着门时,

花儿们在屋外,与小偷在一起。

其实谁也没有惊扰它们!

我们确曾在台阶上

发现了一枝折断的金莲花。

但也许该问责的正是我:

我常想起它可能就是我

当黄昏时坐着看早落的

月亮时把玩的那枝花。

蓝鸟告别的话

讲给孩子听的

当我出去时有一只乌鸦

用低沉的声音说:“啊,

我正要把你寻找,

喂,你可好?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

让你转告莱斯莉,

她的那只小蓝鸟啊

让我给她捎句话,

昨天晚上刮起了北风,

星星们更加亮晶晶,

水槽上面也结冰了,

冻得他一个劲地咳嗽,

差点连尾巴也咳掉。

所以他不得不飞迁,

但他想跟她说再见,

让她一定要学乖,

每天要把红兜帽戴,

让她带上斧头去雪地,

去寻觅臭鼬的踪迹——

该要做什么就去做!

也许当春天又来临,

他将回来再唱起歌。”

“熄了,熄了——”

电锯在院中嘎嘎作响,乱吼乱叫,

弄得尘土飞扬,锯出炉子般长的木条,

当微风吹过,木条发出清香气味。

在那儿人们抬眼望去,可数见

五座山,连峰迭起,排列在

阳光下,一直到佛蒙特。

电锯一个劲地嘎嘎作响,乱吼乱叫,

时而锯得轻快些,时而却很吃力。

平安无事:一天快要结束了。

可以收工了,我真希望他们这么说,

为给那男孩半小时好让他高兴,

从工作中省出半小时对他有多珍贵。

他的姐姐穿着围裙站在他们旁边,

来告诉他们“吃晚饭了”。听到这句话,

似乎为证明它也懂得晚饭的意思,

电锯向男孩的手扑了过去,或像是这样——

男孩也伸出手去。不论怎样,双方

都没有拒绝这次相会。但是那只手!

男孩的第一声喊叫是一声苦笑,

当他举起手转身面向他们,

半像是呼吁,半像是为了不让

生命流走。但接着他明白了一切——

因为他已是懂事的大孩子,大男孩

干着成人的活儿,虽内心还是个孩子——

他知道这下子完了。“别让他割掉我的手——

当医生来的时候,别让他,姐姐!”

好的。但是手已经断了。

医生给他打了乙醚使他麻醉。

他躺着,嘴唇翕动着,呼出气。

然后——去摸他脉搏的人惊呆了。

谁也不相信。他们听他的心脏。

微弱——更弱——停了——就此终结。

再也无能为力。而他们,既然

并不是死者,便转身去做各自的事。

那消失的红种人

据说他是那个最后消失的红种人。

据说那位磨坊主曾发出笑声——

如你愿把那声音也称之为笑。

而他却不准许别人有笑的权利。

他突然面色严峻,仿佛是说,“这与谁何干——我对此负责,

这与谁何干——在谷仓边瞎议论——

这不过是我做主把事儿给办了。”

你不能回到过去以他的角度看此事。

这已是难以追究的太久远的故事。

你必须在那时那地生活过。

你才不会简单地想分清在两个

种族间到底谁是肇事者。

当那红种人在磨坊周围窥探时,

他发出了惊讶的尖叫声,

望着那巨响的旋转的大磨石,

这让磨坊主从生理上觉得讨厌,

觉得他没权利发出这声音。“喂,约翰,”他说,“你想看轮井吗?”

他把他带到一根颤动的椽木下,

让他看,透过地上的一个检修孔,

那湍急的水流,似疯狂的鱼群,

似无数鲑鱼鲟鱼拍打着鱼尾。

然后他关上了井门,门环发出

刺耳的声音盖过那一片喧声,

然后他独自走了上来——发出那笑声,

对一个拿着面粉口袋的人说了什么,

那拿着面粉口袋的人没听懂——在当时。

哦,是的,他的确让约翰看到了轮井。

树木的声音

我对树木感到惊奇。

为什么我们总能忍受

它们在我们屋舍边

不时发出的喧声,

而对别的喧哗却不能?

我们在白天受其折磨,

直到失去了时光的进度,

和欢乐中的安宁,

而学会了聆听的样子。

它们总是说要走了,

却从来未曾离开;

总说只为再长点见识,

再多点智慧,再老成些,

却又说要再留下来。

当我有时从窗户或门边

看着树木摇晃时,

我的脚蹭着地板,

我的头也向肩膀晃去。

我将出发去到某个地方,

我将做出鲁莽的选择,

当有一天它们又发出喧声,

又晃个不停,吓得

白云从它们头顶越过。

我将无言可说,

但我将离此而去。

新罕布什尔

1923年

蓝色的碎片

为什么要创造这么多蓝色的碎片,

这儿小鸟展翅,那儿蝴蝶飞翔,

或一朵花,或一颗宝石,或眼睛明亮,

既然天空呈现的湛蓝绵延无边?

既然大地是大地,也许还不是天空——

虽然有智者说大地也包括上苍;

我们头顶的蓝在多么高的上方,

只能激励蓝色的渴望在我们心中。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在大火中毁灭,

有人说将毁于冰雪。

根据我对欲望的体验,

我同意在大火中毁灭的意见。

但如果它必须毁灭两次,

那么根据我对仇恨的认识,

我要说,冰雪也很巨大,

为把世界毁掉,

有它也就足够了。

在废弃的墓地

生者来这儿穿过青草地,

来读山上墓石的碑文;

墓地吸引着生者来光临,

却再无死者前来这里。

碑上的诗文大意如斯:“今天是生者来此逗留,

读罢碑文后转身就走,

明天却成死者永留于此。”

碑文对死亡十分有把握,

但有个现象它不能不注意,

似乎再没有死者来这里。

不知道人类究竟怕什么?

要回答墓碑们也很简单,

就告诉它们:人类不想死亡,

故从此永远再不会死亡。

我想它们会相信这谎言。

雪粉

在一株铁杉树上

停着一只乌鸦,

它将树上的雪粉

向我身上抛洒。

我的心被这打动,

心情因此改变,

我不再充满悔恨

为度过的一天。

致E.T.

我朦胧入睡,你的诗集打开着,

我读到一半时,它落在我的胸间,

就像墓地上雕塑的鸽子的翅膀,

它能否让我在梦中与你相见。

因某种延迟,我难再弥补我平生

失去的机会,让我当面称呼你,

先是名战士,然后是诗人,然后

是战士诗人,正如同你战死时。

咱们俩,兄弟,曾经有过默契,

在咱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说——

但有一件事却从来未曾提及:

为胜利究竟赢取又失去了什么。

当你前去迎接炮火的拥抱,

在维梅岭;当你倒下的那一天,

战争似对你(不是我)已经结束了,

但如今它对你未结束,正相反。

它怎能结束,当我得知这消息,

敌军受重创,被驱过了莱茵河,

我能不将它告诉你,好让我

看到你将闻此而面露喜色?

金色的东西难以长留

大自然的初绿是金色,

但她最难保持这色泽。

她最早的叶子是花朵;

但转瞬之间却已飘落。

然后叶子才纷纷生长。

伊甸园由此陷入悲伤,

黎明也转瞬变为白昼。

金色的东西难以长留。

逃跑

有一次当那年开始降下第一场雪,

我们在山间牧场停下问:“谁的马驹?”

一匹摩根小马把一只前脚搭在墙上,

另一只脚卷缩在前胸。他冲我们

点点头,喷了个响鼻。然后逃走了。

从他逃去的地方传来隐约的雷声,

我们看见他,或以为看见他,模糊难辨,

如在雪片纷扬的帘幕上的一个阴影。“我看这小家伙是因为怕雪。

他没经历过冬天。对这小家伙来说,

这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他跑了。

我不知道他妈妈能否告诉他,‘没事,

这只是天气。’他可能以为她不懂!

他妈妈在哪儿?不能让他独自在外面。”

现在他又回来了,随着得得马蹄声,

它两眼蒙着白雪,又攀上那墙,

尾巴上也是雪,除了竖起的短毛外。

他抖动着皮毛像是要抖掉苍蝇。“不管是谁这么晚把他留在外面,

当别的马都已回到自己的马厩,

应让他快来把这马驹牵回家。”

目的是唱歌

在人类学会唱歌之前,

风不用谁教自己会唱,

它大声唱着在白天和夜晚,

在它碰到坎坷的地方。

人类告诉风它哪儿出了错,

说它发声的方法不对;

它吹得太用劲——目的是唱歌。

听啊——你应该这样吹!

他在嘴里吸上一口气,

向着北面久久憋住,

接着向南面继续运气,

然后按节拍把它吹出。

按节拍。要有音调和词,

而风只想它就是风——

只用气通过嘴唇和嗓子。

目的是唱歌——风应该懂。

雪夜林边逗留

我知道谁是这林子的主人。

尽管他的屋子远在村中;

他也看不见我在此逗留,

凝视这积满白雪的树林。

我的小马想必感到奇怪:

为何停在树林和冰封的湖边,

附近既看不到一间农舍,

又在一年中最黑暗的夜晚。

它轻轻地摇了一下佩铃,

探询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林中毫无回响一片寂静,

只有微风习习雪花飘零。

这树林多么可爱、幽深,

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诺言,

睡觉前还有许多路要走啊,

睡觉前还有许多路要赶。

有一次,然后,有一种东西

人们嘲笑我跪在井栏边,

总是因光的角度不对,永远

看不到井的深处,只见

从闪烁的水面反射的影像,

是我自己,在夏日的天空,如上帝,

从一圈蕨叶和团团白云中张望。

有一次,我把下巴贴在井栏上,

似在影像背后,透过影像,

看见一种白色的不确定的东西,

一种比深更深的东西——转瞬即逝。

水过来制止这过于清澈的水。

从蕨叶上落下一滴水,看,一片涟漪

摇撼了静卧在水底的一切,

把它弄脏了,抹去了。那白色是什么呢?

是真理?石英?有一次,然后,有一种东西。

蓝蝴蝶日

这是蓝蝴蝶日,这儿正是春天,

它们如天空的云片纷纷而降,

它们翅翼的蓝色是多么鲜艳,

胜似缤纷的百花,要赶紧开放。

是花朵在飞翔,但它们不歌唱:

现在它们已经从欲望中摆脱,

在风中合上翅膀,却紧抓不放

四月的泥泞中刚留下的车辙。

向着大地

用嘴唇接触的爱情,

我能承受那甜蜜;

但有一次它甜得太过分;

我似飘在空气里,

它的甜蜜透过我,

似一股气流——是麝香

从隐藏的嫩葡萄枝飘下

山来,在黄昏时光?

那些忍冬树的枝条

让我感到头疼和晕眩,

当采集它们时,露水

打湿了我的脚面。

我渴望甜蜜,越甜越好,

当我年轻时;

我渴望玫瑰花,

尽管它有刺。

而如今没有欢乐不含苦涩,

不被粉碎,带着苦痛、

倦怠和缺陷;

我渴望泪痕,

渴望过分的爱情

留下的回味,

那苦树皮和燃烧的

丁香留下的甜味。

我的手紧紧靠着它,

在野草和沙土上,

我赶紧把它移开,

当它发僵发疼受了伤。

但这伤痛还不够:

我渴望力量和沉重,

使我感受大地的粗暴,

以我的整个身心。

两个看两个

爱情和遗忘把他们一路带上去,

来到了一个高高的山坡上,

但夜晚已近,再无处可攀登。

他们只能停步到此为止了,

当想起回程,那条崎岖的路,

路上的巨石和豁口,晚上走不安全;

当他们被一道带铁丝网的坍塌的

围墙挡住了去路。他们面对墙

站了一会儿,虽仍有前行的冲动,

但只得向前方投去最后的一瞥,

在这危险的路上,如有石头或

泥石流在夜晚移动,那是自己在动;

没脚来动它。“到此为止,”他们叹气说,“晚安树林。”但是不,事情还没完。

一头母鹿绕过云杉来站着看他们,

隔着那道墙,与他们离墙一样近。

她和他们看对方在各自的范围里。

在她迷茫的眼中,似难以看清

静止的东西,如裂成两半的倒立的

园石:他们没见那眼中有恐惧。

她似乎在想,他们这样是安全的。

然后,她觉得他们虽然有点怪,

但她不愿意为此再多伤脑筋,

便叹口气,毫不惊慌地沿墙走了。“这算结束了。还会有什么呢?”

但是没结束;一声喷鼻声叫他们停停。

一头公鹿绕过云杉来站着看他们,

隔着那道墙,和他们离墙一样近。

是一头长着犄角的雄壮的公鹿,

不是那头母鹿又回到了原地。

他昂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好像在问,“你们干吗一动不动?

或给点生命的迹象?你们不能。

你们看着像活物,但是我怀疑。”

就这样,他让他们觉得他们

可以向他伸过手去——打破这符咒。

然后他也毫不惊慌地沿墙走了。

两个看到了两个,无论从何角度说。“这肯定结束了。”是的。但他们仍站着,

一股巨流因此涌上他们全身,

仿佛大地以某种出其不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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