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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10: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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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法布尔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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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虫记

昆虫记试读:

1.蝉和蚂蚁的寓言

蝉备受蚂蚁的冷落的传说如同利己主义,也就是说如同我们的世界一样,历史久远了。古雅典的孩童背着满袋无花果和油橄榄去上学时,嘴里就已经像是在背书似的在嘟囔这个故事了:“冬天到,蚂蚁们把自己受潮的食物搬到太阳下晒干。突然间,一只饥肠辘辘的蝉跳上前来求乞。它想讨几粒粮食。吝啬的蚂蚁们回答说:‘你夏日里欢唱,那冬天你就蹦跳吧。’”

事实真相把寓言作家向我们讲述的东西当做肆意杜撰给摒弃了。当然,蝉和蚂蚁之间有时候是有一些关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这些关系与人们讲给我们听的正好相反。这些关系并不是出自蝉的主动,它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好活下去,而是来自蚂蚁这个贪得无厌的剥削者,它把所有可吃的东西全都搬到自己的粮仓里。无论何时,蝉都不会跑到蚂蚁门前嚷饿去,还一本正经地许诺将来连本带利一并奉还。恰恰相反,是蚂蚁实在饿得不行,跑去乞求那个歌手的。我说的是“乞求”!

借和还是从来不存在于掠夺者的习性中的。蚂蚁剥削蝉,厚颜无耻地把它洗劫一空。我们要讲讲这种洗劫,这是至今尚无人知晓的历史悬案。

七月流火,午后酷热难耐,成群的昆虫干渴难忍,在枯萎打蔫儿的花上爬来爬去,想找点儿水解渴,而蝉却对普遍的水荒不屑一顾。它用它那如钻头般的细嘴,在自己那永不干涸的酒窖中钻了开来。它不停地歌唱着,落在一棵小树的细枝上,钻透那坚硬平滑、被太阳晒得汁液饱满的树皮。它从钻孔中把吸管插进去之后,便一动不动地、聚精会神地、美滋滋地沉浸在汁液和歌声的甜美之中。

如果我们多盯着它看一会儿,也许会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悲惨事情。果然,许许多多渴得不行的家伙在转悠着。它们发现了这口井,因为井边渗出汁液而暴露了。它们一拥而上,一开始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只是舔舔渗出来的汁液。我看见拥挤在甜蜜的井口旁的有胡蜂、苍蝇、球螋、泥蜂、蛛蜂、金匠花金龟,最多的是蚂蚁。

最小的,为了靠近清泉,便从蝉的肚腹下钻过去,宽厚仁慈的蝉便抬起爪子,让这些不速之客自由通过。个头儿大的急得直跺脚,挤上前去,飞快地嘬上一口,退了出来,跑到旁边的树枝上兜上一圈,然后又更加大胆地返回来。不速之客们贪心越来越大:刚才还谨小慎微的它们突然变成了一群乱哄哄的侵略者,一心要把掘井者从井边驱逐掉。

在这群冲锋陷阵的强盗中,最大胆最坚决的就是蚂蚁。我看见有一些蚂蚁在咬蝉爪,还看见一些蚂蚁在扯蝉翼尖,趁势爬上蝉背,挠蝉的触角。一只胆大包天的蚂蚁就在我的眼前咬着蝉的吸管,拼命地往外拽。

巨蝉被这帮小蚂蚁如此这般地搅扰得没了耐心,终于弃井而去。它在逃走时还向这帮劫匪撒了一泡尿。对于蚂蚁来说,蝉的这种高傲的蔑视无伤大雅!

反正它的目的达到了。它成了这口井的主人了,但是,使井冒水的泵已不再转,井很快也就干涸了。井水虽少,但却甘甜。一旦再有机会,还会用同样的法子再喝上几大口的。

大家都看到了,事实彻底地把寓言臆想的角色给调换过来了。毫不客气、抢劫时决不退缩的求食者是蚂蚁,而甘愿与受苦者分享甘露的能工巧匠是蝉。还有一点也足可以把颠倒的情况调整过来。经过五六个星期漫长的欢唱之后,歌手生命耗尽,从大树高处跌落下来。它的尸体被烈日晒干,被行人的脚踩踏。时刻在寻找战利品的蚂蚁撞见了它。蚂蚁随即把这美食扯碎、肢解、弄烂,搬到自己那丰富的食物堆中去。甚至还可以看到蝉虽已奄奄一息,但翼还在灰土中颤动,可是一小队蚂蚁便拥上去向各个方向拉扯它、撕拽它。此时的蝉伤心至极。看了这同类相残之后,就不难看出这两种昆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2.蝉和蚂蚁

上帝啊,真热呀!但却是蝉的好时光,

它乐至疯狂,欢唱昂扬。

七月流火,收割忙。

金色麦浪翻滚,收割者,

弯腰弓背,辛苦劳作不歌唱:它口干舌燥,有歌无法唱。

这是你的好时光,你就放声唱吧,

娇小可爱的蝉呀,

敲响你的响钹,

扭动你的肚腹,亮出你的两片镜子。

农夫在挥镰,刀起秆落,

刀光在麦浪中闪亮。

小水罐挂在割麦人腰间,

罐中装满水,罐口有草堵塞。

磨刀石凉快地待在木盒里,

不停地有水浇润,

可农夫在烈日下呼哧喘息,

直觉得骨髓都快煮沸。

可你,蝉儿,你可是有清泉解渴呀:你那尖细的小嘴钻透细枝树皮,

出现一眼清甜多汁的水井。

糖汁顺着窄细的管道涌出。

泉水汩汩流淌,

你美美地吮吸畅快。

啊!太平时光不会总这么长!

左邻右舍尽是窃贼,

外加散兵游勇流浪儿,

都看见你掘了一口甜井。

它们口渴难耐,痛苦地挪上前来,

意欲攫取你的一滴甜浆。

小心点儿呀,我的小可爱:这帮饥渴非常的家伙,

先是谦卑恭顺,

转眼间就变成无赖疯狂。

它们先是沾沾嘴唇,

然后便不满足于你的剩饭残汤,

它们抬起头来,想把一切沾光。

它们将会如愿以偿。

它们爪似耙,搔弄你的翅尖。

在你宽大的脊背上,

一阵爬上爬下地忙,

抓你的嘴,拽你的角,扯你的脚趾。

它们从这儿那儿四处扯,

让你冒火又惆怅。

你滋地一泡尿,

喷向这帮强徒,

你便离开树枝。

你远远地离开这帮无赖,

可它们抢占了你的甜水井,

狂笑不已,满心欢畅,

津津有味地舔着玉液琼浆。

而这帮不知疲倦地吮吸的流浪汉中,

尤数蚂蚁为最强。

苍蝇、黄边胡蜂、胡蜂、鳃角金龟,

等等各色无赖、骗子,

都是大太阳逼迫无奈来到你的井旁,

唯独蚂蚁是铆足劲儿地要把你损伤。

踩你的脚趾,挠你的脸,

捏你的鼻子,躲你腹下乘凉,

凡此种种,唯它最强。

这浑蛋拿你的爪子当梯,

大胆地爬上你的翅膀,

趾高气扬地溜来荡去,

上下奔忙。

现在讲述一个不足为信的故事。

早年间,老人们对我们说,

冬季某日,你饥肠辘辘,耷拉着脑袋,

偷偷地前去蚂蚁的地下大粮仓窥探。

富有的蚂蚁把夜间寒露打湿的麦粒

摊晒在太阳下,

准备存于地窖中。

麦粒已晒干,蚂蚁在装袋。

你眼含泪水,突然光临。

你央求它说:“天寒地冻,北风

呼啸,我快饿死了。

你余粮成堆,

借我一点儿,

甜瓜成熟时节,

我定当奉还。”“借我点麦粒吧。”

还是你走吧。

你要是以为它会借给你,

你就大错特错了。

那大袋大袋的粮食,

你休想弄到一星半点儿。“滚开去,刮桶底儿去吧。

你夏天唱得来劲儿,

冬天就该饿死!”

古老的寓言就是这么说的,

它劝告我们学做吝啬鬼,

看紧钱袋偷着乐……

让那些蠢货尝尽饿肚之苦才满足!

寓言作家说的让我冒火,

竟然说你冬天去寻找

苍蝇、小虫、谷粒,

可你从来不吃这些呀。

麦粒!天呀,你要它干什么!

你自有自己的甘泉,

不求任何其他物。

冬天与你何干!你的后代子孙

在地下酣睡,

而你也将长眠不醒。

你的尸体落下,玉碎香销。

有一天,觅食的蚂蚁,看见了它。

在你干瘪的皮肤上,

可恶的蚂蚁在争抢;掏空了你的胸腔,把你撕成了碎片,

当做腌货贮藏,

冬天大雪纷飞,这可是美味佳粮。

这才是真实的故事,

与寓言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该死的,你们作何感想!

啊,专捡便宜的家伙,

利爪带钩,挺胸腆肚,

带着保险箱统治在世上。

混账的,你们还口吐流言,

说艺术家从不干活,

蠢货就该遭殃。

闭上你们的臭嘴吧,

蝉在钻透树皮找佳酿,

你们却偷吃偷喝忙,

它玉碎身亡,你们仍揪住不放。

我的朋友用他那富于表达的普罗旺斯方言,如此这般地为被寓言作家污蔑的蝉平了反。

3.蝉出地洞

将近夏至时分,第一批蝉出现了。在人来人往、被太阳暴晒、被踩踏瓷实的一条条小路上,张开着一些能伸进大拇指、与地面持平的圆孔洞。这就是蝉的幼虫从地下深处爬回地面来变成蝉的出洞口。这些洞通常都在最热最干的地方,特别是在道旁路边。出洞的幼虫有锐利的工具,必要时可以穿透泥沙和干黏土,所以喜欢最硬的地方。

我家花园的一条甬道由一堵朝南的墙反射阳光,那儿有许多的蝉出洞时留下的圆洞口。六月的最后几天,我检查了这些刚被遗弃的井坑。地面土很硬,我得用镐来刨。

地洞口是圆的,直径约两厘米半。在这些洞口的周围,没有一点儿浮土,没有一点儿推出洞外的土形成的小丘。

蝉洞约深四分米。洞是圆柱形,因地势的关系而有点弯曲,但始终要靠近垂直线,这样路程是最短的。洞的上下完全畅通无阻。想在洞中找到挖掘时留下的浮土那是徒劳的,哪儿都见不着浮土。洞底是个死胡同,成为一间稍微宽敞些的小屋,四壁光洁,没有任何与延伸的什么通道相连的迹象。

根据洞的长度和直径来看,挖出的土有将近两百立方厘米。挖出的土都跑哪儿去了呢?

在干燥易碎的土中挖洞,洞坑和洞底小屋的四壁应该是粉末状的,容易塌方,如果只是钻孔而未做任何其他加工的话。可我却惊奇地发现洞壁表面被粉刷过,涂了一层泥浆。洞壁实际上并不是十分光洁,粗糙的表面被一层涂料盖住了。洞壁那易碎的土料浸上黏合剂,便被黏住不脱落了。

蝉的幼虫可以在地洞中来来回回,爬到靠近地面的地方,再下到洞底小屋,而带钩的爪子却未刮擦下土来,否则会堵塞通道,上去很难,回去不能。矿工用支柱和横梁支撑坑道四壁;地铁的建设者用钢筋水泥加固隧道;蝉的幼虫这个毫不逊色的工程师用泥浆涂抹四壁,让地洞长期使用而不堵塞。

如果我惊动了从洞中出来爬到近旁的一根树枝上去、在上面蜕变成蝉的幼虫的话,它会立即谨慎地爬下树枝,毫无阻碍地爬回洞底小屋里去,这就说明即使此洞就要永远被丢弃了,洞也不会被浮土堵塞起来。

这个上行管道不是因为幼虫急于重见天日而匆忙赶制而成;这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地下小城堡,是幼虫要长期居住的宅子。墙壁进行了加工粉刷就说明了这一点。如果只是钻好之后不久就要丢弃的简单出口的话,就用不着这么费事了。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气象观测站,外面天气如何在洞内可以探知。幼虫成熟之后要出洞,但在深深的地下它无法判断外面的气候条件是否适宜。地下的气候变化太慢,不能向幼虫提供精确的气象资料,而这又正是幼虫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来到阳光下蜕变——所必须了解的。

幼虫几个星期地,也许几个月地耐心地挖土、清道、加固垂直洞壁,但却不把地表挖穿,而是与外界隔着一层一指厚的土层。在洞底它比在别处更加精心地修建了一间小屋。那是它的隐蔽所、等候室,如果气象报告说要延期搬迁的话,它就在里面歇息。只要稍微预感到风和日丽的话,它就爬到高处,透过那层薄土盖子探测,看看外面的温度和湿度如何。

蝉洞是个等候室,是个气象观测站,幼虫长期待在里面,有时爬到地表下面去探测一下外面的天气情况,有时便潜于地洞深处更好地隐蔽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蝉在地洞深处建有一个合适的歇息所,并将洞壁涂上涂料以防止塌落的原因之所在。

我把一只正在对其洞穴进行挖掘的幼虫给挖了出来。幼虫正开始挖掘时我便有了惊人的发现。一个大拇指一样长的地洞,没有任何的阻塞物,洞底是一间休息室,眼下全部工程就是这个状况。

这只幼虫的颜色比我在它们出洞时捉到的那些幼虫显得苍白得多。眼睛非常大,特别白,浑浊不清,看不清东西。在地下视力有什么用?

而出了洞的幼虫的眼睛则是黑黑的,闪闪发亮,说明能看得见东西。未来的蝉儿出现在阳光下,就必须寻找,有时还得到离洞口挺远的地方去寻找将在其上蜕变的悬挂树枝。这时候视力就非常的重要了。这种在准备蜕变期间的视力的成熟足以告诉我们幼虫并非仓促地即兴挖掘自己的上行通道的,而是干了很长的时间。

另外,苍白而眼盲的幼虫比成熟状态时体形要大。它身体内充满了液体,就像是患了水肿。用指头捏住它,尾部便会渗出清亮的液体,弄得全身湿漉漉的。这种由肠内排出来的液体是不是一种尿液?

或者只是吸收液汁的胃消化后的残汁?我无法肯定,为了说起来方便,我就称它为尿吧。

喏,这个尿泉就是谜底。幼虫在向前挖掘时,也随时把粉状泥土浇湿,使之成为糊状,并立即用身子把糊状泥压贴在洞壁上。这具有弹性的湿土便糊在了原先干燥的土上,形成泥浆,渗进粗糙的泥土缝隙中去。拌得最稀的泥浆渗透到最里层,剩下的则被幼虫再次挤压、堆积,涂在空余的间隙中。这样一来,坑道便畅通无阻了,一点浮土都不见了,因为已被就地和成了泥浆,比原先的没被钻透的泥土更瓷实、更匀称。

幼虫就是在这黏糊糊的泥浆中干活儿来着,所以当它从极其干燥的地下出来时便浑身泥污,让人觉得十分蹊跷。成虫虽然完全摆脱了矿工的又脏又累的活儿,但并未完全丢弃自己的尿袋;它把剩余的尿液保存起来当做自卫的手段。如果谁离得太近地观察它,它就会向这个不知趣的人射出一泡尿,然后便一下子飞走了。蝉尽管性喜干燥,但在它的两种形态中,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浇灌者。

不过,尽管幼虫身上积满了液体,但它还是没有那么多的液体来把整个地洞挖出的浮土弄湿,并让这些浮土变成易于压实的泥浆。蓄水池干涸了,就得重新蓄水。从哪儿蓄水,又如何蓄水?

我极其小心地整个儿地挖开了几个地洞,发现洞底小屋壁上嵌着一根生命力很强的树根须须,大小有的如铅笔粗细,有的如麦秸管一般。露出来可以看得见的树根须须短小,只有几个毫米。根须的其余部分全都植于周围的土里。当我小心挖掘蝉洞时,总能见到这么一种根须。

要挖洞筑室的蝉,在开始为未来的地道下手之前,总要在一个新鲜的小树根的近旁寻觅一番。它把一点根须刨出来,嵌于洞壁,而又不让根须突出壁外。这墙壁上的有生命的地点,我想就是液汁泉,幼虫尿袋在需要时就可以从那儿得到补充。如果由于用干土和泥而把尿袋用光了,幼虫矿工便下到自己的小屋里去,把吸管插进根须,从那取之不尽的水桶里吸足了水。尿袋灌满之后,它便重新爬上去,继续干活儿,把硬土弄湿,用爪子拍打,再把身边的泥浆拍实、压紧、抹平,畅通无阻的通道便做成了。

如果没有根须那个大水桶,而幼虫体内的蓄水池又干涸了,那会怎么样呢?

下面这个实验会告诉我们的。我把一只正从地下爬出来的幼虫捉住了,把它放进一个试管的底部,用松松地堆积起来的一试管干土把它埋起来。这个土柱子高一分米半。这只幼虫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洞比试管长出三倍,虽说是同样的土质,但洞里的土要比试管里的土密实得多。幼虫现在被埋在我那短小的粉状土柱子里,它能重新爬到外面来吗?

如果它努力挖的话,肯定是能爬出来的。对于一个刚从硬土地中挖洞的幼虫来说,一个不坚固的障碍能在话下吗?

然而我却有所怀疑。为了最后顶开把它与外界隔开的那道屏障,幼虫已经把最后储备的液体消耗光了。它的尿袋干了,没有活的根须它就毫无办法再把尿袋灌满。我怀疑它无法成功是不无道理的。果不其然,三天后,我看到被埋着的幼虫耗尽了体力,终未能爬上一拇指高。浮土被扒动过,因无黏合剂而无法当场黏合,无法固定不动,刚一拨弄开,便又塌下来,回到幼虫爪下。老这么挖,扒,总也不见大的成效,总是在做无用功。第四天,幼虫便死了。

如果幼虫的尿袋是满的,结果就大不相同。我用一只刚开始准备蜕变的幼虫进行了同样的实验。它的尿袋鼓鼓的,在往外渗,身子都全湿了。对于它来说,这活儿是小菜一碟。松松的土几乎毫无阻力。幼虫稍稍用尿袋的液体润湿,便把土和成了泥浆,黏合起来,再把它们抹开、抹平。地道通了,但不很规则,这倒不假,随着幼虫不断往上爬,它身后几乎给堵上了。看起来好像是幼虫知道自己无法补充水,因而为了尽快地摆脱一个它很陌生的环境而节约自己身上的那仅有的一点液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就这么精打细算的,十来天之后,它终于爬到了外面来。

出洞口捅开之后,大张着嘴待在那儿,宛如被粗钻头钻出的一个孔。幼虫爬出洞来后,在附近徘徊一阵,寻找一个空中支点,诸如细荆条、百里香丛、禾蒿秆儿、灌木枝杈什么的。一旦找到之后,它便爬上去,用前爪牢牢地抓住,脑袋昂着。其余的爪子,如果树枝有地方的话,也撑在上面;如果树枝很小,没多少地方,两只前爪钩住就足够了。然后便休息片刻,让悬着的爪臂变硬,成为牢不可破的支撑点。这时候,中胸从背部裂开来。蝉从壳中蜕变而出,前后将近半个小时的工夫。蝉从壳中蜕变出来后,与先前的模样儿大相径庭!

双翼湿润、沉重、透明,上面有一条条的浅绿色脉络。胸部略呈褐色。身体的其余部分呈浅绿色,有一处处的白斑。这脆弱的小生命需要长时间地沐浴在空气和阳光之中,以强壮身体,改变体色。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却未见有明显的变化。它只是用前爪钩住旧皮囊,稍有点微风吹来,它就飘荡起来,始终是那么脆弱,始终是那么绿。最后,体色终于变深了,越来越黑,终于完成了体色改变的过程。这一过程用了半个小时。蝉儿上午九点悬在树枝上,到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看着它飞走了。

旧壳除了背部的那条裂缝而外,并无破损,并且牢牢地挂在那根树枝上,晚秋的风雨也都没能把它吹落或打下。常常可以看到有的蝉壳一挂就是好几个月,甚至整个冬天都挂在那儿,姿态仍旧如同幼虫蜕变时的一模一样。旧壳质地坚固,硬如干羊皮,如同蝉儿的替身似的久久地待在那儿。

4.螳螂捕食

还有一种南方的昆虫,其令人感兴趣的程度至少与蝉一样,但名声却远不及后者,因为它总是悄无声息。这里的人们称它为“祷上帝”,学名则叫螳螂,拉丁文名为“修女袍”。

天真幼稚的好心的人们,你们犯了多么大的错误呀!它的种种祈祷似的神态掩藏着许多的残忍习性;那两只祈求的臂膀是可怕的劫掠工具。它并不捻动念珠,而是要结果一切从旁经过的猎物。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螳螂竟然是直翅目食草昆虫中的一个例外,它专门吃活食。它是昆虫界和平居民的老虎,是埋伏着捕捉新鲜肉食的妖魔。可想而知,它力大无穷,又嗜肉成性,外加它那完美而可怕的捕捉器,使它可能成为野地上的一霸。“祷上帝”可能变成了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

如果不提它那致人死地的工具,螳螂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担惊受怕的。它甚至不乏其典雅优美,因为它体形矫健,上衣雅致,体色淡绿,薄翼修长。它没有张开如剪刀般的凶残大鄂,相反却小嘴尖尖,好像生就是用来啄食的。借助从前胸伸出的柔软脖颈,它的头可以转动,左右旋转,俯仰自如。昆虫之中,唯有螳螂引导目光,可以观察,可以打量,几乎还带面部表情。

它整个身躯一副安详状,同极其准确地誉之为杀人机器的前爪相比起来,反差极大。它的腰肢异常地长而有力,其功用就是向前伸出狼夹子,不是坐等送死鬼,而是去捕捉猎物。捕捉器稍有点装饰,颇为漂亮。腰肢内侧饰有一个美丽的黑圆点,中心有白斑,圆点周围有几排细珍珠点作为陪衬。

它的大腿更加地长,宛如扁平的纺锤,前半段内侧有两行尖利的齿刺。里面一行有十二颗长短相间的齿刺,长的黑色,短的绿色。这种长短齿刺相间增加了啮合点,使利器更加锋利有效。外面的一行简单得多,只有四颗齿刺。两行齿刺末端有三颗最长的。总之,大腿是一把双排平行刃口的钢锯,其间隔着一条细槽,小腿屈起可放入其间。

小腿与大腿有关节相连,伸屈非常灵活,它也是一把双排刃口钢锯,齿刺比大腿上的钢锯短些,但数量更多更密。末端有一硬钩,其尖利可与最好的钢针相媲美,钩下有一小槽,槽两侧是双刃弯刀或截枝剪。

这硬钩是高精度的穿刺切割工具,让我一看到就觉得后怕。这家伙用截枝剪挠你,用尖钩划你,用钳子夹你,让你几乎无还手之力,除非你用拇指捏碎它,结束战斗,那样的话,你也就抓不着活的了。

螳螂在休息时,捕捉器折起来,举于胸前,看上去并不伤害别人,一副在祈祷的昆虫的架势。但是,一旦猎物突然出现,它就立刻收起它那副祈祷姿态。捕捉器的那三段长构件突地伸展开去,末端伸到最远处,抓住猎物后便收回来,把猎物送到两把钢锯之间。老虎钳宛如手臂内弯似的,夹紧猎物,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蝗虫、蚱蜢或其他更厉害的昆虫,一旦夹在那四排尖齿交错之中,便小命呜呼了。无论它如何拼命挣扎,又扭又蹬,螳螂那可怕的凶器是死咬住不放的。

对螳螂的习性进行系统研究的话,必须要在家中饲养,在野外它无拘无束的情况下,是研究不了的。饲养它并不困难,因为只要有好吃好喝的伺候,它并不在乎被囚在钟形罩中。我们得每天给它精美食物,天天换样儿,那它就不怎么会因失去荆棘丛而感觉遗憾了。

我准备了十来只宽大的金属网罩,用来关押我的囚徒,同饭桌上罩饭菜防苍蝇的网罩一样。每一个罩子都扣在一个装满沙子的瓦罐上。笼里放着一束干百里香、一块为将来产卵用的平石头,这就是它的全部家当。这一座座的小屋排放在我动物实验室的大桌子上,那儿白天大部分时间日照充足。我把我的俘虏们关在笼子里,有的单独囚禁,有的集体关押。

我是八月下旬开始在路边干草堆中和荆棘丛里看到成年螳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的雌性螳螂日见增多。而它们的瘦弱的雄性伴侣却比较少见,我有时得花很大的劲儿才能给我的那些雌性俘虏配对,因为囚笼中那些雄性小个子经常被悲惨地吃掉。这种惨剧我们先按下不表,先来说说那些雌性螳螂。

雌性螳螂饭量极大,喂养时间长达数月,所以食物的维系并非易事。几乎必须每天更换食物,而大部分都是被它们稍微尝上几口便不屑地弃之不食了。我敢相信,螳螂在它们的出生地荆棘丛中,要更注意节约些的。由于猎物不充足,它们会把到手的食物吃干净为止,可在我的笼子里,它们就大手大脚的了,常常是咬上几口之后,便把那鲜美的食物撇下不吃了。它们似乎在以这种方式排遣囚禁之烦恼吧。

我每天在围墙周围转悠,企图能为我的住客们弄点鲜美猎物。这些美味食物是我想用来了解螳螂的胆量和力气到底有多大的。在这些美味之中,大灰蝗虫要比螳螂大很多;白额螽斯的大颚有力,还有两种可怕的猎物:一个是圆网蛛,肚子似圆盘;另一个是冠冕蛛,形象凶恶,令人望而生畏。

各种各样的蝗虫,还有蝴蝶、蜻蜓、大苍蝇、蜜蜂以及其他中不溜儿的昆虫,都是它日常所能抓到的猎物。反正,在我的笼子里,大胆的女猎手在任何猎物前都没有退缩过。无论是灰蝗虫还是螽斯,也无论是圆网蛛还是王冠蛛,迟早都逃不脱它的利爪,在它的锯齿内动弹不得,被它津津有味地嚼食。这种情形是值得讲述一下的。

一看见罩壁上傻乎乎靠近的大蝗虫,螳螂痉挛似的一颤,突然摆出吓人的姿态。电流击打也不会产生这么快的效应的。那转变是如此突然,样子是如此吓人,以致一个没有经验的观察者会立即犹豫起来,把手缩回来,生怕发生意外。

鞘翅随即张开,斜拖在两侧;双翼整个儿展开来,似两张平行的船帆立着,宛如脊背上竖起阔大的鸡冠;腹端蜷成曲棍状,先翘起来,然后放下,再突然一抖,放松下来,随即发出“噗、噗”的声响,宛如火鸡展屏时发出的声音一般。也像是突然受惊的游蛇吐芯儿时的声响。

身子傲岸地支在四条后腿上,上身几乎呈垂直状。原先收缩相互贴在胸前的劫持爪,现在完全张开,呈十字形挺出,露出装点着排排珍珠粒的腋窝,中间还露出一个白心黑圆点。这黑的圆点恍如孔雀尾羽上的斑点,再加上那些象牙质的纤细凸纹,是它战斗时的法宝,平时是密藏着的,只是在打斗时为了显得凶恶可怕,盛气凌人,才展露出来。

螳螂以这种奇特姿态一动不动地待着,目光死死地盯住大蝗虫,对方移动,它的脑袋也跟着稍稍转动。这种架势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螳螂是想震慑、吓瘫强壮的猎物,如果后者没被吓破了胆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它成功了吗?

谁也搞不清楚螽斯那光亮的脑袋里或蝗虫那长脸后面在想些什么。它们那麻木的面罩上没有任何的惊恐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但是,可以肯定被威胁者是知道危险的存在的。它看见自己面前挺立着一个怪物,高举着双钩,准备扑下来;它感到自己面对着死亡,但还来得及,它却并没有逃走。它本是个长腿的蹦跳者,善于高跳,轻而易举地就能跳出对方利爪的范围,可它却偏偏蠢乎乎地待在原地,甚至还慢慢地向对方靠近。

据说,小鸟见到蛇张开的大嘴会吓瘫,看见蛇的凶狠目光会动弹不得,任由对方吞食。许多时候,蝗虫差不多也是这么一种状态。现在它已落入对方威慑的范围。螳螂将两只大弯钩猛压下来,爪子一抓,双锯合拢、夹紧。不幸的蝗虫已无还手之力:它的大颚咬不着螳螂,后腿只是胡乱地蹬踢。它的小命休矣。螳螂收起它的战旗——翅膀,复现常态,开始美餐。

在抓获蚱蜢和距螽这种危险小于大灰蝗虫和螽斯的昆虫时,螳螂那魔怪般的姿态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持续时间也没那么长。它只需将大弯钩一伸就解决问题了。对付蜘蛛也是如此,只需拦腰抓住对方,就用不着担心其毒钩了。对于其日常食物的不起眼的蝗虫,无论是在我笼子里的还是野地里的,螳螂都极少用它的震慑法子,它只是一把抓住闯进它的势力范围的冒失鬼就完事了。

当要捕食的活物可能会进行顽强抵抗时,螳螂则不敢怠慢,要利用一种震慑、恫吓猎物的姿态,让自己的利钩有办法稳稳地钩住对方。随后,它的狼夹子便把吓傻了无还手之力的受害者夹紧。它就是以这种迅猛的魔怪般的姿势把自己的猎物吓瘫了的。

在这种怪诞的姿势中,双翅起了很大的作用。螳螂的翅膀很宽大,外边缘呈绿色,其余部分系无色半透明的。纵向上有许多经翅脉,呈扇面状辐射开来。还有一些更细的、横向的翅脉,成直角地与纵向翅脉相切,与之形成无数的网眼。在呈魔怪姿态时,翅膀展开,立成两个平行的平面,几乎相互触及,犹如昼间休憩的蝴蝶的翅膀一样。两翅之间,翘卷着的腹端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肚腹摩擦翅脉,发出一种喘息声,我把它比作处于防御的游蛇吐芯儿的声音。如果要模仿这种声响,只须用指尖快速擦过展开的翅膀的正面即可。

几天没吃食的螳螂,因饥饿难忍,能一下子把与它相同大小或比它个头儿大的灰蝗虫全部吃掉,只撇下其翅膀,因为翅膀太硬而无法消受。为了吃光这么个大猎物,两小时足够了。但这么狼吞虎咽的情况甚是罕见。我曾见到过一两次,我当时就一直纳闷儿,这个饕餮者是怎么找到地方存这么多的食物的?

容量小于容积的原理是怎么颠倒过来为螳螂服务的?

我惊叹它的胃的高超特性,竟能让食物立即消化、溶解,穿肠而过。虽然说它那尖尖小嘴似乎并不像是生就为大吃大喝所用的,可猎物却被它吃光了,只剩下双翅,而且,翅根上多少有点肉的地方也没有放过。爪子、硬皮全都穿肠而过。有时候,螳螂抓住一条肥硕的后大腿,送到嘴边,细细地品味着,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

螳螂先从猎物的颈部下口。当一只劫持爪拦腰抓住猎获物时,另一只则按住后者的头,使脖颈上方断裂开来。于是,螳螂便把尖嘴从这失去护甲的地方插进去,锲而不舍地啃吃开来。猎物颈部裂开了大口。头部淋巴已遭破坏,蹬踢也就随之停止,猎物便成了一个没有知觉的尸体,螳螂因而可以自由选择,想吃哪儿就吃哪儿了。

5.灰蝗虫

我刚刚看到一件激动人心的事:一只蝗虫在最后蜕皮,成虫从幼虫的壳套中钻了出来。情景壮观极了。我观察的是一只灰蝗虫,是蝗虫族类中的巨人,九月葡萄收获季节在葡萄树上常常见到它。它身体有一指长,所以比别的蝗虫观察起来方便得多。

幼虫肥胖难看,但已初具成虫的粗略模样,通常呈嫩绿色,但也有的是青绿色、淡黄色、红褐色,甚至有的已像成虫的那种灰色了。其前胸呈明显的流线型,并有圆齿,还有小的白点,多疣;后腿已像成年蝗虫一样粗壮有力,饰有红色纹路,而长长的上腿上长着双面锯齿。

鞘翅再过几天就将大大超过肚腹,但目前还只是两片不起眼的三角形小羽翼,上端贴在流线型前胸上,下端边缘往上翘起,呈尖形披檐状。鞘翅勉强能遮住裸体蝗虫背部,宛如西服的垂尾,因省料子而剪短不够长,显得十分难看。鞘翅遮盖着的是两条细长小带子,那是翅膀的胚芽,比鞘翅还要短小。

总之,很快将成为灵巧漂亮的羽翼,眼下还是两块为节省布料而剪得难看至极的破布头。从这堆破烂玩意儿里将有什么东西跑出来呢?是一对极其宽阔而美丽的翅膀。

咱们先仔细地观察一番事情的经过。幼虫感到自己已经成熟,可以蜕变之后,便用后爪和关节部位抓住网纱。而前腿则收回,交叉在胸前待命,以支持背朝下躺着的成虫翻转身来。鞘翅的鞘——三角形小翼成直角地张开其尖帆;那两条翅膀胚芽的细长小带子在暴露出的间隔处的中央竖起,并微微分开。这样,蜕皮的架势业已摆好,稳稳当当的。

首先必须让旧外套裂开。在前胸前端下部,由于反复一张一缩的缘故,推动力便产生了。在颈部前端,也许在要裂开的外壳掩盖下的全身都在进行着这种一张一缩的反复运动。关节部位薄膜细薄,可以让人一眼看到在这些裸露地方的张缩运动,但前胸中央部位因有护甲挡着就看不出来了。

蝗虫中央部位血液在一涌一退地流动着。血液涌上时宛如液压打桩机一般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血液的这种撞击,机体集中精力产生的这种喷射,使得外皮终于沿着因生命的精确预见而准备好的一条阻力最小的细线裂开。裂缝沿着整个前胸的流线体张开,宛如从两个对称部分的焊接线裂开一样。外套的其他部分都无法挣开,只有在这个比其他部位都薄弱的中间地带裂开。裂缝稍稍往后延伸了一点,下到翅膀的连接处,然后再转到头部,直至触须底部,在此处分成左右短叉。

背部从这个裂口显露出来,软软的,苍白的,稍稍带点灰色。背部在缓慢地拱起,越拱越大,终于全拱出来了。

随后头也拱出来了。外壳被撇在原地,完好无损,但两只玻璃状的眼睛已什么也看不见了,样子极怪;触须的套子没有一丝皱纹,也未见任何异样,处于自然状态,垂在这张变成半透明的已无生气的脸上。

触须在从这么窄小又裹得如此紧的外套中钻出来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所以外套没有翻转过来,没有变形,连一点儿褶皱都没弄出来。触须的体积与外壳大小一样,而且同样是有节瘤的,可它却并未损坏外壳,却轻易地从中钻了出来,如同一个光滑直溜儿的物件从一个宽大无障碍的管子里滑落出来一般。后腿的伸出也一样轻而易举,且更令人震惊。

现在该是前腿然后是关节部位摆脱臂铠和护手甲了,但也未见有丝毫撕裂,没有丝毫的褶皱,没有丝毫的自然位置的变异。此时蝗虫只用长长的后腿的爪子抓住网罩。它垂直悬吊着,头冲下,我一碰纱网,它就像钟摆似的摆动起来。它的悬吊支点是四个细小的弯钩。

这四个弯钩抓得牢牢的,因为在它们从外壳伸出来之前,生命就使它们变得坚硬牢固,能稳稳当当地承受得起随后的从外壳中挣脱的使命。

现在鞘翅和翅膀在出来。那是四个窄小的破片,隐约可见一些条纹,状如被撕裂的小纸绳,顶多只有最终长度的四分之一。

它们软极了,支撑不了自身重量,耷拉在头朝下的身子两侧。翅膀末端无所依靠,本该冲着后部,但现在却冲着倒挂的蝗虫的头部。蝗虫未来飞行器官那副惨相如同原本肉乎乎的四片小叶子被暴风雨打得破败不堪的模样。

为了让自己臻于完善,必须进行一项深入细致的工作。这项机体内的工作甚至已经在充分地进行着,也就是把黏液凝固,让不成形的结构定型,但是,从外部丝毫看不出来其内部的这种神秘的实验。外面看上去,蝗虫似乎毫无生气。

这期间,后腿摆脱开来。粗大的大腿呈现出来,向内的一侧呈淡粉红色,但很快便变成了鲜艳的胭脂红。后腿出来很容易,把收缩的骨头一伸,道路便畅通无阻了。

但小腿就是另一码事了。当蝗虫成为成虫时,整条小腿上竖着两排坚硬锋利的小刺。另外,下部顶端有四个有力的弯钩。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锯,有两排平行的锯齿,极其粗壮有力,除了小点而外,真可以与采石工人的大锯相媲美。

幼虫的小腿结构相同,因此也是裹在有着同样装置的外套里。每个弯钩都嵌在一个同样的钩壳之中,每个锯齿都与另一个同样的锯齿相啮合,而且咬合得严丝合缝,即使用刷子刷上一层清漆来替代要蜕掉的外壳也不如它们那么紧紧相贴的。

然而,胫骨的这把锯子从中蜕出来时却没有让紧贴着外壳的任何地方有一点点损伤。如果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仔细观察,我是不敢相信的。被抛弃的小腿护甲完完整整,毫发未损。无论末端的弯钩还是双排锯齿都没有弄坏一点软嫩的外壳。那外壳细嫩得一口气都能把它吹破的,但尖利的大耙在其间滑动却未留下一丝的擦伤。

我远未想到会是这么种情况。我看到那披着刺棘的铠甲时,我就以为小腿上的外壳会像死皮似的自己一块块脱落,或者被擦碰掉下。但事实却远非如此,这大出我所料!

弯钩和刺棘毫不费力、没有一点阻碍地从薄膜里出来了,可它们却是能让小腿形同一把可锯断软木头的锯子的呀。脱下来的衣服靠在其爪状外皮,钩在网罩的圆顶上,无一丝一毫的褶皱和裂缝,用放大镜也没看到有什么硬擦伤。外壳蜕皮前后完全一模一样。那蜕下的护胫也同那条真腿一样,无丝毫的差异。

胫骨锯一出了套既然是那么的坚硬,所以紧紧地裹住它的套子不被弄碎肯定它是出不来的。但困难被它绕开来了,因为胫甲是它唯一的悬挂带,必须绝对地完好无损,才能给它提供牢固的支撑直至它完全摆脱出来。

正在努力挣脱的腿还不是能够行走的肢体,它还没有达到随后不久的那种硬度。它非常软,极易弯曲。我对它的蜕皮部分做了实验,我把网罩倾斜,便会看到已经蜕皮部分因受重力影响,随我的意愿在弯曲。呈细小的带状弹性胶质也没什么弹性了。但是,它很快就硬了起来,只几分钟工夫,它便具有了所必需的硬度。

再往前些,在外套遮住我看不见的部分里,小腿肯定要软,处于一种极具弹性的状态,可以说是流体状的,这使得它几乎可以像液体似的从通道中流出来。

小腿上这时已经有锯齿了,但并不像它出来之后那么尖利。的确,我可以用小刀尖替小腿部分地剔去外壳,并拔除被模子紧裹着的小刺。这些小刺是锯齿的胚芽,是柔软的肉芽,稍加外力便会弯曲,外力一除又立刻恢复原状。

这些小刺是向后仰倒以利蜕出,而随着小腿的往外伸出,它们也在逐渐地竖起、变硬。我所观察着的不是单纯地把护腿套蜕去,露出在盔甲中已成形的胫骨,而是一种以其迅速而令我惊讶不已的诞生过程。

螯虾的钳子在蜕皮时把两只手指的嫩肉从硬如石头的旧套中挣脱出来时,情况差不多也是这样,但细腻精确的程度却远不及蝗虫。

现在,小腿终于自由了。它们软软地折进大腿的骨沟里,一动不动地在成熟起来。肚腹蜕皮了,它那件精细的外套出现了皱纹,在往上蜕去,直至顶端,只有这顶端还在壳内卡了一会儿,除此而外,蝗虫全身都已露在外面。

它垂直地吊挂着,头朝下,由现已空了的小腿护甲的钩爪钩住。

蝗虫一动不动,后部由破烂衣衫固定着。它的肚子鼓胀得非常之大,看上去像是由储存的机体液汁撑起来的,翅膀和鞘翅很快就要动用这些液汁的。蝗虫在休息,在恢复元气。一直这么等了有二十分钟。

然后,只见它脊椎一着力,由倒悬成正挂,用前跗节抓牢挂在头上的旧壳。用脚倒钩高空秋千倒挂着的杂技演员为了正过身来,腰部也没有这么用力的。这么用力的一个翻转之后,其他的就不在话下了。

蝗虫依靠自己刚刚抓住了支撑物,便稍稍往上爬,碰到了罩子的网纱,这网纱恍若在野地里蜕变时所依托的灌木丛。它用四只前爪把自己固定在网纱上。这么一来肚腹末端就完全解脱了,然后又猛地最后一挣,旧壳便掉了下去。

我们再回头看看那些蜕皮之后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的鞘翅和翅膀吧。它们仍旧是残缺不全,几乎像是上面有细竖条纹的小绳头。它们要等到幼虫完全蜕皮并恢复正常姿态之后才会展开。

我们刚才看到蝗虫翻转身子,头朝上了。这种翻身动作足以让鞘翅和翅膀回到正常位置。原先它们极其柔软地因自身重量而弯曲地垂着,自由的一端朝着倒置的头部。

此刻,它们仍旧因自身的重量而姿势被修正,处于正常方向。已不再有弯曲的花瓣,颠倒的位置也调正过来,但这并没使它们那不起眼的外表有任何的改变。

翅膀完全张开时呈扇形。一束轮辐状的粗壮翅脉横贯翅膀,成为可张可缩的翅膀构架。翅脉间,有无数横向排列的小支架层层叠起,使整个翅膀成为一个带矩形网眼的网络。

鞘翅粗糙而过小,也是这种网络结构,但网眼是方块形的。鞘翅和翅膀状若小绳头时,都看不出这种带网眼的组织来。上面仅仅是几条皱纹,几条弯曲的小沟,表明这些残废肢体是经精巧折叠使体积达到最小的织物构成的东西。

翅膀的展开是从肩部附近开始的。那儿一开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很快便现出一块半透明的纹区,有着清晰而美丽的网络。渐渐地,这块纹区用一种连放大镜都观察不到的缓慢速度在一点点扩张,致使末端那胖得不成形状的东西在相应地缩小。

我折断一个发育了一半的翅膀,用大倍数的显微镜对着仔细观察。在似乎逐渐结网的两部分的交接处,这个网络实际上已预先存在着。我很清楚地辨别出其中的已经粗壮的竖翅脉;我还看见其中横向排着的支架,尽管它们确实还很苍白且不凸出。我成功地把末端的几块碎片展开来,找到了要找的一切。

翅膀此刻并不是织布机上由电动梭子生产出来的一块布料,而是一块已经完全织成了的成品布料。它所欠缺的只是展开和刚性,无须费多少事了,这就像熨衣服时用熨斗一熨就成了。

三个多小时过后,鞘翅和翅膀就全部展开来了。它们竖立在蝗虫背上,呈一张大帆状,忽而无色,忽而嫩绿,如同蝉翼一开始那样。

这个竖起四块平板来的绝妙大翅膀缓慢地坚硬起来,还增加了色彩。第二天,那颜色便已定型。翅膀第一次折合成一把扇子,贴在自己应在的地方;鞘翅则把外边缘弯成一道钩贴在体侧。蜕变完成了。大灰蝗虫只剩下在灿烂的阳光下使自己更加壮实,使自己的外衣晒成灰色。让它去享受自己的快乐吧。

6.绿蚱蜢

夜已深了,蝉鸣声止。整个白昼,它们饱尝阳光和炎热,尽情欢唱不止,而夜晚来临,它们要歇息了,但是它们却常常被搅扰得无法休息。在梧桐树那浓密的枝杈中,突然会传来一声如哀鸣般的闷响,短促而凄厉。这是被绿蚱蜢突然袭击所惊扰的蝉的绝望哀号;绿蚱蜢是夜间凶猛凌厉的猎手,它向蝉扑去,拦腰将蝉抱住,把它开膛破肚,掏心取肺。欢歌曼舞之后,竟是杀戮。

在我的住处附近,绿蚱蜢似乎并不多见。去年,我计划着研究研究这种昆虫,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过它,只好恳求一位看林人帮忙,他终于帮我从拉加尔德高原弄到两对绿蚱蜢。那里是严寒地区,山毛榉现在正开始往旺杜峰长上去。

好运总是要先捉弄一番,然后才向着坚忍不拔者微笑的。去年久寻不见的绿蚱蜢,今夏已经几乎是随处可见了。我用不着走出我那狭小的园子,就能捉到它们,想要捉多少就有多少。每天晚上,我都听见它们在茂密的树丛草柯中鸣叫。把握好这个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自六月份起,我便把我所捉到的足够的一对对绿蚱蜢关进一只金属网钟形罩中,下面是一只瓦罐,铺了一层沙子作底。这漂亮的昆虫简直棒极了,全身淡绿色,身体两侧有两条淡白色的饰带。它体形优美,身轻体健,一对罗纱大翅膀,是蝗虫科昆虫中最优雅美丽的。我因捉到这样的一些俘虏而洋洋自得。它们将会告诉我些什么呀?

等着瞧吧。眼下必须把它们喂养好。

我给这帮囚徒喂莴苣叶。它们果然在啃咬,但是吃得极少,而且不屑吃的样子。我很快就弄明白了:我养的是一些不太甘愿吃素的家伙。它们需要别的,看上去是想捕捉活食。但到底是哪种活食呢?一个偶然的机会碰巧让我知道了是什么。

破晓时分,我在门前溜达,突然旁边一棵梧桐树上掉下点什么东西,还吱吱地在叫。我赶忙跑上前去。是一只蚱蜢在掏空被它抓住的一只蝉的肚腹。蝉徒劳地鸣叫,挣扎,蚱蜢始终紧咬住不放,把脑袋深扎进蝉的内脏中,一小口一小口地撕拽出来。

我明白了:蚱蜢是一大早在树的高处趁蝉歇息时发动袭击的,受袭的被活活地开膛的蝉猛然一惊,随即进攻者和被袭者扭成一团跌落下来。那次以后,我曾多次看到这类似的屠杀场面。

我甚至见到过胆量过人的蚱蜢蹿起追扑晕头转向乱飞逃命的蝉,犹如在高空中追逐云雀的苍鹰。与胆量过人的蚱蜢相比,猛禽略逊一筹。苍鹰是专攻比自己弱小的动物,而蝗虫类则相反,攻击比自己个头儿大得多、强壮得多的庞然大物,而这场个头儿相差许多的肉搏的结果是小个头儿必赢无疑。蚱蜢有极强的下颚和利爪,很少不把对手开膛破肚的,而后者因没有武器,只有哀号和挣扎的分儿了。

要紧的是要把猎物攥住,这倒并不难,趁夜间猎物打盹儿的工夫下手即可。凡是被夜巡的凶猛的蚱蜢撞上的蝉都难免惨死。这就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夜阑人静、蝉声停叫之时,有时会突然听见树冠中传出吱吱的惨叫声。那是身着淡绿色衣服的强盗刚刚捉住一只入睡了的蝉。

我找到了我的食客们所需之食物了:我就用蝉来喂养它们。它们觉得这道菜非常合胃口,所以两三个星期的工夫,我那笼子里就一片狼藉,蝉脑袋、空胸壳、断翅膀、断肢碎爪,无处不在。只有肚子几乎整个儿地不见了。肚腹是块好肉,虽然营养成分不高,但看来味道很好。

确实,蝉腹中的嗉囊里积存着糖浆,那是蝉用自己的小钻从嫩树皮里汲出来的香甜液汁。是否就因为这种“蜜饯”的缘故,蝉的肚腹才成为“猎人”的首选?这很可能。

为了使食谱多样化,我其实还专门喂它们一些香甜的水果,比如梨片、葡萄、甜瓜片等等。这些水果它们全都很爱吃。绿蚱蜢就像英国人:它非常喜欢浇上果酱的牛排。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一抓住蝉,就是开膛破肚的缘故:肚子里装着裹着果酱的鲜美肉食。

并非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吃到这种甜蝉美味的。在北方地区,绿蚱蜢遍地皆是,它们不可能找得到它们在我们这儿所热衷的这种美食。它们大概还有别的吃食。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给它们喂细毛鳃角金龟,这是一种夏季鳃角金龟,与春季鳃角金龟相同。这种鞘翅昆虫一扔进笼里,绿蚱蜢们便毫不迟疑地扑上去了,吃得只剩下鞘翅、脑袋和爪子。我又投进去漂亮而肉肥的松树鳃角金龟,结果也一样,第二天我发现它被那帮凶神恶煞给开膛破肚了。

这些例子已足以说明问题了。这证明蚱蜢是个嗜食昆虫者,尤其爱吃没有过硬甲胄保护的那些昆虫;这还证明它们特别喜欢肉食,但又像螳螂那样只吃自己捕获的猎物。这个蝉的刽子手还知道肉食热量太高,须用素食加以调剂。吃完肉喝完血之后,还要来点水果什么的,有时候,实在没有水果,来点草吃吃也是可以的。

然而,同类相残仍然存在。其实我还从未看到我笼中的飞蝗像螳螂那样的野蛮行径,后者经常拿自己的情敌开刀,吞食自己的情侣。不过,假若笼中的某个体弱的飞蝗倒下,幸存者们会像对待一般猎物那样毫不迟疑地扑上去的。它们并不是因为食物匮乏才以死去的同伴充饥的。不管怎么说,凡是身有佩刀的昆虫都不同程度地有以伤残同伴为食的癖好。

除了这一点而外,我笼子里的飞蝗们倒是和平共处地生活着。它们彼此之间从未见有过狠打狠斗,顶多也就是因食物而稍许争抢一番而已。我刚扔进笼子里一片梨,一只飞蝗便立即霸占上了。因为怕别人来争抢,它就踢腿蹬脚,不让别人过来抢它的美食。它吃饱了,就把位子让给别人,后者随即也霸道地占着梨片。笼中的食客就这么一个一个地飞上去占上一番。吃饱喝足之后,大家便用大颚尖挠挠脚掌,用爪子蘸点唾沫擦擦额头和眼睛,然后便用爪子抓住网纱或躺在沙地上,作沉思状,悠然自得地在消食。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睡大觉,尤其是天气炎热时,更是如此。

到了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这帮家伙劲头儿便上来了。九点钟光景,闹腾得最欢。忽而猛地冲上圆顶高处,忽而又兴冲冲地下来,一会儿再冲上去。大家吵嚷着来来去去,在环形道上跑跑跳跳,遇上好吃的便咬上两口,也不停下来。

雄性绿蚱蜢待在一旁,用触须挑逗路过的雌性。未来的母亲们庄重严肃地踱着步,佩刀半抬着。对于那些猴急的狂热雄性来说,现在的大事就是交配。有经验者一看就知道它们想干什么。

这也是我所观察的主要内容。我的愿望得以满足,但并不是完全满足,因为下面的好事拖得太晚,我没能看到最后那一幕。那最后的一幕要拖到深夜或者凌晨。

我所看到的那一点点只局限于没完没了的序幕那一段。热恋的情侣面对面,几乎头碰头地用各自的柔软触角彼此触摸,互相试探。它们仿佛两个用花剑互击来互击去以示友好的对手。雄性不时地鸣叫几声,用琴弓拉上几下,然后便寂然无声,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没继续拉下去。十一点了,求爱仍未结束。我实在是困得不行,颇为遗憾地撇下了这对情侣。

第二天早晨,雌性产卵管根部下方吊挂着一个奇特的玩意儿,是装着精子的口袋,宛如一只乳白色的小灯泡,大小如天平砝码,隐约地分成数量不多的长圆形囊泡。当雌性绿蚱蜢走动时,那小灯泡擦着地,粘上一些沙粒。然后,它拿这个受孕的小灯泡当做盛筵,慢慢地将其中的东西吸尽,再咬住干薄皮囊,久久地反复咀嚼,最后再全部吞咽下去。不到半天工夫,那乳白色的赘物消失了,连渣渣末末都全部被它美滋滋地吃光了。

7.大孔雀蝶

谁不认识这美丽的蝴蝶?

它是欧洲最大的蝴蝶,穿着栗色天鹅绒外衣,系着白色皮毛领带。翅膀上满是灰白相间的斑点,一条淡白色之字形线条穿过其间,线条周边呈烟灰白,翅膀中央有一个圆形斑点,宛如一只黑色的大眼睛,瞳仁中闪烁着黑色、白色、栗色、鸡冠花红色的呈彩虹状的变幻莫测的色彩。它那体色模糊泛黄的毛虫也同样美丽好看。它那稀疏地环绕着一圈黑纤毛的体节末端,镶嵌着青绿色的珍珠。

它那粗壮的褐色茧形状极其奇特,口部状如渔民的捕鱼篓,通常紧贴在老巴旦杏树根部的树皮上。这种树的树叶是其毛虫的美味食物。

五月六日那天早上,一只雌性大孔雀蝶在我面前的实验室桌子上破茧而出。它因孵化时的潮湿而浑身湿漉漉的,我立即用金属网罩把它罩了起来。我这也是灵机一动才这么做的,因为我还没有针对它的特殊安排。我只是凭着观察者的简单习惯,把它关了起来,时刻密切注意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晚上九点钟光景,全家人都躺下睡觉了,我隔壁房间乱糟糟的一阵响动。小保尔没怎么穿衣服,来回走动,又蹦又跳,跺脚踢物,弄翻椅子,简直像疯了似的。只听见他一个劲儿地在喊我。

我赶忙奔过去一看,是巨大的蝴蝶的入侵。有四只已经被抓住,关进了麻雀笼里。还有大量的全都在天花板上飞来飞去。

见此情景,我立刻想起了早晨被我关起来的那只雌性大孔雀蝶来。

我们来到住宅右翼我的实验室。我们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冲进了房间。只见一群大蝴蝶轻拍着翅膀,围着钟形罩飞舞,落在罩子上,忽而又飞走,然后又飞回来,再飞向天花板,继而又飞下来。它们扑向蜡烛,翅膀一扇,蜡烛灭了。它们又扑向我们肩头,钩住我们的衣服,轻擦着我们的面孔。

它们总数将有四十来只。我要说,这是一次难忘的大孔雀蝶的晚会。它们不知是如何得知消息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其实,那是四十来个情人,急不可耐地赶来向今晨在我实验室的神秘氛围中诞生的女子致意的。

现在,来谈谈我观察的这一个星期里的所有情景中的重复见到的情况。每次都发生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蝴蝶们是一只一只飞来的。是暴风雨的天气,天空乌云翻滚,一片漆黑,花园里,露天地,树丛内,伸手不见五指。

对于这些到访者来说,除了这漆黑之夜而外,住所也难以进入。房屋掩映在一些高大的梧桐树下;屋前向外前厅似的是一条两边长着厚厚的丁香和玫瑰树篱的甬道;屋前还有丛丛松树和杉柏帷幕在抵挡凛冽的西北风的侵袭。大门不远处还有一道小灌木丛形成的壁垒。

大孔雀蝶要赶到朝圣地就必须在漆黑的夜晚穿越这杂乱的树枝屏障,左冲右突,迂回前进。大孔雀蝶装备精良,它长着多面的小光学眼睛,敢于毫不迟疑地勇往直前,顺利通过,没有发生碰撞。它迂回曲折地飞行着,方向掌握得非常之好,所以尽管越过了重重障碍,抵达时仍精神抖擞,大翅膀没有丝毫的擦伤,完好无损。对于它来说,黑夜中的那点光亮已足够了。

即使认为大孔雀蝶具有某些普通视网膜所没有的特殊视觉,那这种异乎寻常的视觉也不会是通知在远处的它飞来这里的东西。远隔着的距离和其间的遮挡物肯定使这种视觉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

发情期的大孔雀蝶夜间朝圣时究竟是靠什么样的信息器官呢?人们怀疑它们的触角。雄性大孔雀蝶的触角似乎确实是用它们那宽阔的羽状薄翼在探测。

入侵发生的翌日,我在实验室里找到了头天夜袭的访客中的八位。它们在关着的那第二扇窗户的横档上盘踞着,一动不动。其他的在一番飞舞尽兴之后,于晚上十点钟光景从进来的那个通道,也就是日夜全都敞开着的那第一扇窗户飞走了。这八只坚忍不拔者正是我要做的实验所必需的。

我用小剪刀从根部剪掉大孔雀蝶的触角,但并未触及它们身体的其他部位。它们对这种手术并未有什么反应。谁都没有动,只不过稍稍抖动了一下翅膀。手术非常成功:伤口似乎不怎么严重。被剪去触角的大孔雀蝶没有疼得乱飞乱舞,这对我的实验计划是最好不过的了。一天结束了,它们一直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待在窗户的横档上。

余下要做的还有另外几项事情。特别是当被剪去触角的大孔雀蝶在夜间活动时,应给女囚换个地方,不让它待在求爱者们的眼皮底下,以保证研究的成果。因此,我把钟形罩和女囚搬了家,把它放在地上,在住宅另一边的门廊下,离我的实验室有五十来米。

夜幕降临,我最后一次查看了一下我那八只动过手术者。有六只已经从敞开着的那扇窗户飞走了;还留下两只,但是已经摔在了地板上,我把它们翻过来,仰面朝天,它们都没有力气翻转身子了。它们已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可别责怪我的手术不好。即使我不用剪刀剪去它们的触角,它们照样会衰老垂危的。

那六只大孔雀蝶精力充沛,已经飞走了。它们还会飞回来寻找昨天引它们飞来的诱饵吗?它们没有了触角,还能找得到现已移往别处、离原先的地点挺远的那只钟形罩吗?

钟形罩放在黑暗之中,几乎是在露天地里。我时不时地拿着一只提灯和一个网跑过去看看。来访者被我捉住,辨认,分类,并立即在我关上了门的相邻的一间屋子里放掉。这样做可以精确地计数,免得同一只蝴蝶被计算上好几次。另外,这临时的囚室宽敞空荡,绝不会损伤被捉住的蝴蝶,它们在囚室里会觉得很安静,而且有很大的空间。在我以后的研究中,我也将采取类似的安全措施。

十点半钟,再没有到访者了,实验结束了。捉住的一共是二十五只雄性,只有一只是失去触角的。昨天被动过手术的那六只大孔雀蝶,身强力壮,得以飞出我的实验室,回到野外,其中只有一只回来寻找那只钟形罩。让我们在更大的范围内再做一番实验吧。

第二天早上,我去查看头一天被捉住的俘虏们。我看到的情况并不令人鼓舞。有许多都落在地上,几乎没有了生气。我把它们用手指夹住时,有几只只是略微有点生命的气息。这些瘫痪了的囚徒还能有什么用处?

咱们还是试一试吧。也许到了寻欢求爱的时刻,它们又会恢复生气的。

有二十四只新来的接受了截去触角的手术。先前被剪去触角的那一只被剔除了,因为它差不多已奄奄一息了。最后,在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监狱的大门是敞开的,谁想飞走就飞走,谁想去赴盛大晚会就去参加吧。为了让飞出去的接受试验,它们在门口必然会遇见的那只钟形罩又被挪了地方。我把它放置在一楼对面那一侧的一个套间里。当然,这个房间进出是自由的。

这二十四只被剪去触角者中,只有十六只飞到了外面。有八只已精疲力竭,不多久就会死在这儿。飞走的那十六只中,有多少只晚上会回来围着钟形罩飞舞呢?

一只也没有。第二晚我只逮着七只,全都是新飞来的,也全都是羽饰完整的。这一结果似乎表明剪去触角是较为严重的事。不过,我们还是先别忙着下结论:还有一个疑点,而且是很重要的疑点。

我的蝴蝶们会不会一旦失去美丽的装饰,就不再敢出现在其情敌们面前向雌性示爱呢?

第四天晚上,我捉到十四只蝴蝶,全都是新来者,我逐个地把它们关在一间房间里,它们将在里面过夜。第二天,我趁它们习惯于昼间歇息不动之机,把它们前胸的毛拔掉少许。拔去这么一点点毛对昆虫无伤大雅,因为这种丝质的下脚毛很容易长出来,所以不会伤及它们在要回到钟形罩前的时刻到来时所必需的器官的。对于这些被拔毛者这算不了什么,可对于我来说,这将是我识别谁来过谁是新来者的重要标记。

这一次没有出现精疲力竭、无法飞舞者。入夜,十四只被拔毛者飞回野外去了。当然,钟形罩又挪了地方。两个小时里,我逮住二十只蝴蝶,其中只有两只是拔过毛的。至于前天晚上被剪去触角的大孔雀蝶,一只也没有出现。它们的婚期结束,彻底结束了。

在有拔过毛标记的十四只中,只有两只飞回来了。其他的十二只虽然有着所推测的导向器,有着它们的触角羽饰,但为什么没有回来呢?

另外,在囚禁了一夜之后,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被证实为体力不支者呢?对此我只有一个回答:大孔雀蝶被强烈交尾的欲望迅速地耗得精疲力竭。

大孔雀蝶为了结婚这个它生命的唯一目的,具备了一种奇妙的天赋。它能飞过长距离,穿过黑暗,越过障碍,发现自己的意中人。两三个晚上的时间里,它用几个小时去寻觅,去调情。如果不能遂愿,一切全都完了:极其准确的罗盘失灵了,极其明亮的灯火熄灭了。那今后还活个什么劲儿呀!于是,它便缩到一个角落里,清心寡欲,长眠不醒,幻想破灭,苦难结束。

大孔雀蝶只是为了代代相传才作为蝴蝶生存的。它对进食为何事一无所知。大孔雀蝶可是个没人可比的禁食者,完全不受其胃的驱使,无须进食即可恢复体力。它的口腔器官只是徒具形式,是无用的装饰,而非货真价实、能够运转的工具。它的胃里从未进过一口食物:如果它不是活不长的话,这可是个绝妙的优点。灯若想不灭就必须给它添油。大孔雀蝶则拒绝添油,不过它也就因此而活不长。只两三个晚上,那正是配对交欢最起码的必需时间,这就是一切:大孔雀蝶也就寿终正寝了。

那么失去触角的大孔雀蝶一去不复返又是怎么回事呢?它们是否在证明没有了触角它们就无法再找到那只女囚在等候它们的钟形罩呢?

绝对不是。如同被拔掉毛身体受损但却安然无恙的昆虫一样,它们也是在宣告自己的寿命已经终结了。它们无论被截肢还是身体完整者,现在皆因年岁大的缘故而派不上用场了,它们的存在与不存在已无意义。由于实验所必需的时间不够,我们未能了解到触角的作用。这种作用先前让人摸不着头脑,今后仍旧是一个疑团。

被我囚禁在钟形罩下的那只雌性大孔雀蝶存活了八天。它根据我的意愿,每晚在居住处的一隅或另一处,为我引来数目不等的一群造访者。我用网随到随捕,然后立即把它们关进封闭的房间,让它们过夜。第二天,它们起码要在喉部剪掉些羽毛,以做标记。

来访者的总数在这八天当中高达一百五十只,考虑到今后两年为了继续这项研究必需的资料及我所要费劲乏力地去寻找这种活物的话,这个数目可真让人瞠目结舌。大孔雀蝶的茧在我住所附近虽说并非找不到,但至少是十分罕见,因为其毛虫的栖息地老巴旦杏树并不太多。那两年的冬天,我对这些衰老的树全都一一检查过,翻查它们那藏于一堆杂乱的木本植物中的树根,可我有多少次都是无功而返、空手而回呀!

因此,我的那一百五十只大孔雀蝶是从远处,从很远的地方,也许是从方圆两公里以外或更远的地方飞来的。它们是如何获知我实验室里的情况而纷纷前来的呢?

有三个信息因子是易感性的决定条件:光线、声音和气味。大孔雀蝶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之后,视觉是在指引着它,但仅此而已。但在进来之前,在外面那未知的环境中则不然!

说大孔雀蝶具有猞猁那种穿墙视物的视觉是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还必须解释为什么它有一种敏锐的视觉,能够神奇地看见几公里之外的东西。这个问题太大太难,咱们别去讨论了。

声音同样与此无关。胖胖的雌性大孔雀蝶虽能够从很远的地方招引来情人,但它却是静默无语的,连最敏锐的耳朵也听不见它的声音。说它有春心萌动,激情颤抖,也许可以用高倍显微镜观察得到,严格地说,这是可能的。但是,我们不要忘了,到访者应该是在很远的距离之外,在数千米之外获得信息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别去考虑声学的因素了,否则的话,就无宁静可言,周围一定是乱哄哄一片。

剩下的就是气味了。在感官范畴内,气味的散发比其他的东西可以说更能解释为什么蝴蝶们会稍作迟疑之后便纷纷前来追逐吸引它们的那个诱饵。是否确实有这么一种类似于我们称之为气味的散发物呢?

这种散发又是极其难以发觉的,是我们所感觉不到可又能让比我们的嗅觉更敏锐的嗅觉能够感觉出来?

得做一个实验,这实验极其简单,就是把这些散发物掩藏起来,用气味更大更浓烈而经久的一种气味压住它们,成为主导气味,这样一来,微弱的气味就几乎不存在了。

我事先在晚上雄性大孔雀蝶将被招来的那个屋子里撒了点樟脑。另外,在钟形罩下,在雌性大孔雀蝶旁边我也放了一只装满樟脑的宽大圆底器皿。大孔雀蝶来访的时刻来到时,只须待在房间门口就能闻到这股子樟脑味儿。我的巧计未能奏效。大孔雀蝶们像平时一样,如约而至;它们闯入房间,穿越那股浓烈的气味,像在没有气味的环境中一样,方向准确地向钟形罩飞去。

我对嗅觉能否起作用已产生了疑惑。再说,我现在也无法继续实验了。第九天,我的女俘因久等无果已精疲力竭,把未能孵出幼虫的卵下在钟形罩的金属纱网上之后死去了。没了雌性大孔雀蝶,也就无事可做,只好等到明年再说。

夏日里,我以每只一个苏的价格买了一些大孔雀蝶毛虫。我用老巴旦杏树枝喂养我昆虫园中的大孔雀蝶毛虫,不几天便有了一些优等的茧。到了冬天,我在老巴旦杏树根部一丝不苟地寻找,获得不少的成果,补足了我的收集物。一些对我的研究感兴趣的朋友跑来帮我。最后,通过精心喂养,四处搜寻,求人代捉,虽身上被荆条划得伤痕累累,但却有了不少的茧,其中有十二只较大较重的是雌性的。

失望一直在等待着我。五月来临,这是个气候变化无常的月份,把我的心血化为乌有,使我痛心疾首,愁苦不堪。说话又到了冬季。寒风凛冽,吹掉了梧桐树的新叶,落满一地。这是天寒地冻的腊月,晚上必须生上旺火,穿上已经脱去的厚厚的冬衣。

我的大孔雀蝶也饱受煎熬。卵孵化得晚了,孵出来一些迟钝呆滞的家伙。在一只只钟形罩里,雌性大孔雀蝶根据出生先后今天一只明天一只地住了进去,可是很少或者压根儿就没有外面飞过来探望的雄性大孔雀蝶。在附近倒是有一些,因为我收集的长着漂亮羽饰的试验用雄性大孔雀蝶,一旦孵化出来,辨认清楚之后便会立即关进园子里。它们不管离得远的还是就在附近的,都很少飞过来,而且即使来了也无精打采的。

我又开始进行第三次实验。我喂养毛虫,到田野里去寻找虫茧。到了五月份,我已经收集了不少。季节很好,符合我的要求。我又见到了一开始导致我进行这种研究的那次令人振奋的大孔雀蝶的入侵的盛况。

每天晚上都有大孔雀蝶飞来,有时十一二只,有时二十多只。雌性大孔雀蝶肚腹鼓鼓的,紧贴在钟形罩的金属网上。它毫无反应,甚至连翅膀都没颤动一下。它好像对周围所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我家人中嗅觉最灵敏的也没有嗅出什么气味来;我家亲朋中被拉来作证的听觉最敏锐的也没听见任何响动。那只雌性大孔雀蝶一动不动地、屏息凝神地在等待着。

雄性大孔雀蝶三三两两地扑到钟形罩圆顶上,绕着飞来飞去,不停地用翅尖拍打着圆顶。它们之间没有因争风吃醋而发生打斗。每只雄性大孔雀蝶都在尽力地想闯入钟形罩,看不出对其他的献殷勤者有任何的嫉妒。徒劳地尝试一番之后,它们厌倦了,飞走了,混入正在飞舞着的蝶群中去。有几只绝望者从那扇敞开的窗户飞走了,一些新来者替代了它们;而在钟形罩的圆顶上,直到十点钟左右,不断地有蝴蝶尝试闯入,随即失望而去,随即又有新来者代替之。

钟形罩每天晚上都要挪挪地方。我把它放在北边或南边,放在楼下或二楼,放在住所右翼或左翼五十米开外,放在露天地里或一间僻静小屋的暗处。这一番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搬来搬去,如果不知情者想找可能都找不着,但是却一点儿也没骗过蝴蝶们。

这里并不是对地点的记忆在起作用。譬如头一天晚上,那只雌性大孔雀蝶被放置在住所的某间房间里。羽饰美丽的雄性大孔雀蝶飞到那儿舞了两个小时,甚至还有一些在那儿过了一夜。第二天,日落时分,当我转移钟形罩时,雄性大孔雀蝶都在外边。尽管寿命转瞬即逝,但新来者仍有能力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夜间远征。这些只能存活一日的家伙首先将飞往何处?

它们了解昨夜幽会的确切地点。我还以为它们将凭着记忆回到那儿去;而在那儿发现人去楼空时,它们将飞往别处继续追寻。但并不是这么回事:与我的期盼恰恰相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它们谁也没有再出现在昨晚一再光顾的地方,谁都没在那儿做过短暂逗留。此地已看出是没有“人烟”了,记忆似乎并没有事先向它们提供任何情报。一个比记忆更加可靠的向导把它们召唤去了另外的地方。

在此之前,雌性大孔雀蝶一直公开地待在金属网眼上。那些到访者在漆黑的夜晚目光仍是敏锐的,它们凭借那对我们而言简直如同漆黑的夜色的一点微光是能够看见那只雌性大孔雀蝶的。如果我把雌性大孔雀蝶关进不透明的玻璃罩中,那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这种不透明的玻璃罩难道就不能让提供信息的气味自由散发或完全阻止它散发吗?

今天,物理学使我们能够发明利用电磁波的无线电报了。大孔雀蝶在这个方面是不是可能超越了我们?

为了激越周围的雄性大孔雀蝶,通知几公里以外的求爱者,刚刚孵化出来的适婚雌性大孔雀蝶难道已拥有已知的或未知的电波和磁波吗?

这种电波、磁波难道会被某种屏障隔断而被另一种屏障放行吗?总而言之,一句话,它是不是会按照自己的方法利用某种无线电呢?

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昆虫是这种高级发明的强者。

于是,我把雌性大孔雀蝶放在不同材质的盒子里。有白铁的,木质的,硬纸壳的。全都关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用油性胶泥给封上。我还用了一只玻璃钟形罩,摆放在一小块玻璃的绝缘柱上。

在这种严密封闭的条件下,没有飞来一只雄性大孔雀蝶,一只也没有,尽管晚上既凉爽又安静,环境宜人。无论是什么材质的密封盒,都使传递信息的气味物无法散发出去。

我把雌性大孔雀蝶放进一只很大的短颈大口瓶里,用棉花盖上瓶口,扎紧。一只雄性大孔雀蝶都没有露面。

反之,我们把盒子不要密封,让它微微开着点,再把这些盒子放进一只抽屉里,装进大衣橱中,但尽管这么藏了又藏,雄性大孔雀蝶仍然蜂拥而来,多得就像明显地把钟形罩放在一张桌子上时一样。女俘被放在帽盒里,裹进一只关好的壁橱等待着的那个晚上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雄性大孔雀蝶们扑向壁橱门,用翅膀扑打着,啪啪连声,想闯进去。

因此,任何类似无线电报的通讯手段都无法接受,因为一道屏障无论是好导体还是坏导体,一经出现便立即阻断了雌性大孔雀蝶的信号。为了让信号畅通无阻,传得很远,必须具备一个条件:囚禁雌性大孔雀蝶的囚室不能关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要让内外空气相通。这又使我们回到了存在一种气味的可能性上,但那是经我用樟脑所做的实验给否定了的。

我的大孔雀蝶的茧业已告罄,但问题仍然没有弄个一清二楚。

一天晚上,雌性大孔雀蝶被放置在餐厅的一张桌子上,正对着敞开着的窗户。一盏煤油灯点着,灯上装有一个搪瓷的宽大灯罩,吊挂在天花板上。一些来访者落在钟形罩的圆顶上,在女俘面前急不可耐的样子,另外的一些来访者,飞过女俘囚室时略微致意一番,便向煤油灯飞去,盘旋片刻之后,被搪瓷灯罩的反射光照得迷迷糊糊的,便贴在灯罩下面一动不动了。

整个晚上,它们全都没有动弹过。第二天,它们仍留在原地。对亮光的迷恋使它们忘掉对爱情的陶醉。

面对这样的一些迷恋亮光的家伙,精确而长久的实验是无法进行的,因为观察者需要照明。我放弃了对大孔雀蝶及其夜间婚礼的观察。我需要一只习性不同的蝴蝶,它得像大孔雀蝶一样勇敢地奔赴婚礼幽会,但又能在白天行房。

别人不知从哪儿给我弄来一只很棒的茧,裹着一个宽大的白色丝套。从这个不规则的大褶皱的丝套中,很容易抽出一只外形似大孔雀蝶茧但体积要小一些的茧来。丝套端口用松散但又聚集的细枝结成网状,可出而不可进,我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一只夜间活动的大孔雀蝶的同类。丝套上有编织者的名号。

果然,三月末,圣枝主日那一天的清晨,那只茧孵出一只雌性小孔雀蝶,我立刻把它关进实验室的钟形金属网里。我打开房间的窗户,好让这件大事传布到田野中去,而且必须让可能前来的探访者自由进入房间。被囚的这只雌蝶贴在金属网纱上,一个星期都没再动一动。

我的小孔雀蝶女囚美丽极了,一身呈波纹状的褐色天鹅绒华服,上部翅膀尖端有胭脂红斑点,四只大眼睛,宛如同心月牙,黑色、白色、红色和赭石色混在一起。如果不是色泽那么发暗的话,几乎就是大孔雀蝶的装饰。这种体形和服饰如此华美的蝴蝶,我一生中见到过三四次。我昨天见了茧,但从未见到过雄性蝶。我只是从书本上知道雄性比雌性要小一半,体色更加鲜艳,更加花枝招展,下部翅膀呈橘黄色。

我还不了解的陌生贵客、羽饰漂亮的雄蝶,它会飞来吗?在我们周围这一片似乎很少见到它的。在它那遥远的藩篱墙中,它能得知那只适婚雌蝶在我实验室的桌子上正等待着它吗?

我敢保证它会前来的,而且我错不了的。瞧,它来了,甚至比我预料的还早到了。

雄性小孔雀蝶令人难以置信地按时被女囚给神奇地召唤来了。它们艰难曲折地飞翔,终于一只接一只地飞来了,它都是从北边飞过来的。

两个小时中,在阳光灿烂之下,来访的雄小孔雀蝶们在我的实验室门前飞来飞去。其中大部分都在一个劲儿地寻来觅去,或撞墙欲入,或掠地而过。见它们如此犹豫不决,我想它们是因找不到引它们飞来的那个诱饵的确切位置而十分着急。它们从老远飞来,没有弄错方向,可到了地方却又拿不准确切地点了。不过,它们迟早会飞进屋内去向女俘致意的,但也不会恋战。下午两点钟时,一切便结束了。一共飞来了十只雄小孔雀蝶。

8.小阔条纹蝶

一个七岁的男童送给我一个漂亮的茧,呈圆盾形,很坚硬,呈浅黄褐色。我几乎肯定这是一只橡树蛾的茧。

橡树蛾确实是一种传统的蝶蛾,没有一本昆虫学论着不谈及它在婚恋期间的突出表现的。据说有一只雌性橡树蛾被困在一个房间里,甚至还刚刚在一只盒子底部孵卵。它远离乡野,困于一座大城市的喧闹之中。但是,孵卵之事还是传给了树林里和草坪间的相关者。雄性橡树蛾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指南针的引导之下,从遥远的田野间飞来,飞到盒子跟前,谛听,盘旋,再盘旋。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布带小修士。这个新颖别致的名字是由其雄性的外衣导致的,那是一件棕红色修士长袍,但它不是棕色粗呢,而是柔软的天鹅绒,前面的翅膀横有一条泛白的、长有像眼珠似的小白点。

这里所说的布带小修士,也就是小阔条纹蝶,不是一捉就能捉到的平淡无奇的蝴蝶。在我们村子周围,特别是在我的荒石园中,我住了二十来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它。

八月二十日,一只雌蝶从茧中出来,胖嘟嘟的,肚子大大的,衣着与雄蝶一样,但是其长袍是米黄色,更加淡雅。我把它放在我工作室中间的一张大桌子上,用金属钟形网罩罩住。有两扇窗户朝向花园,阳光照进屋里。一扇窗户是关着的,另一扇则白天黑夜全都敞开着。小阔条纹蝶就待在这两扇窗户中间那四五米间隔之处的半明半暗之中。

小阔条纹蝶用前爪抓住金属网纱,吊挂在朝阳的那一边,一动不动,像死了似的,翅膀未见颤动,触角也没有抖动,如同大孔雀蝶的情况一样。

雌小阔条纹蝶发育成熟了,细皮嫩肉在变结实。

第三天,新娘子已经准备好了。下午三点钟光景,天气很热,阳光灿烂,突然,我隐约看见一群蝴蝶在开着的那扇窗框间飞来飞去的。

它们是一些来向美人儿献媚取宠的情郎。有一些从房间里飞出去,另一些则飞进去,还有一些落在墙上休息,好像因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了。我隐约看见一些从远处飞来,飞进高墙,飞过高高的柏树冠。它们从四面八方飞来,但数量越来越少。

在我的工作室里,一大片的雄性小阔条纹蝶在翻飞,转来绕去,大概有六十来只。在围着钟形罩绕了几圈之后,有一些便向敞开的窗户飞去,但随即又飞了回来,又开始围着钟形罩转悠开来。最猴急的则停在钟形罩上,用爪子相互抓挠、推搡,竞相取代别人抢占最佳位置。钟形罩里面的女俘大肚子垂着贴在网纱上,声色不动地等待着。

雄性小阔条纹蝶在三个多小时的过程中,一直在疯狂地舞动着。但是日已西下,气温有点下降,雄蝶们的激情也随着降温。有许多飞走了,没再飞回来。另外一些占好位置以利明日再战,它们紧贴着那扇关着的窗户的窗棂上。

可是,令我大为沮丧的是活动并未再继续。晚上,有人给我送来一只螳螂,个头儿特别小,所以我非常喜欢。由于老是想着下午的种种情况,我便不经意地匆忙把它这个食肉昆虫放进了那只雌性小阔条纹蝶的钟形罩里了。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两种昆虫共居一室是会产生恶果的。那只螳螂一副小样儿,而那只雌性小阔条纹蝶却是那么胖嘟嘟的!

所以我一点也没起疑心。

第二天,我惊呆了,痛苦地发现那只小螳螂正在啃咬那只胖蝴蝶。后者的脑袋和前胸已经没有了。

那些雄性小阔条纹蝶是从哪里飞来的呢?

毫无疑问,是从老远的地方,是从四面八方。为了在我的工作室里聚集一大群这种蝶蛾,我曾这儿那儿地,寻遍郊外各地,也不知找了多少地方。

三年过去了,我日思夜求的运气终于给我送来两只小阔条纹蝶茧。八月中旬前后,这两只茧相隔几天为我孵出一只雌蝶来,这使我得以丰富并重复我的实验。

我很快便又重新进行大孔雀蝶已经给了我非常肯定答复的种种实验。白昼的朝圣者准确地飞向被金属网罩罩着的那个女俘,无论网罩置放在什么地方;它能够在壁橱暗处发现女俘;它能够在一只盒子的最里面找到女俘,只要这只盒子不要盖得太严。如果盒子关得严丝合缝,它得不到信息,它也就不再来了。

一打的碟子放好了,一部分放在囚禁女俘的金属钟形网罩里,另一部分放在网罩四周,围成一圈。有几只装着樟脑,有几只装着宽叶薰衣草香精,有几只装着汽油,还有几只装着臭鸡蛋味的碱硫化物。

下午,工作室变成了恶心的配药室,一股浓烈的薰衣草香气加上碱硫化物恶臭的混合气味。而且别忘了我还在这间屋里大量地熏烟。煤气厂、烟馆、香料厂、炼油厂、臭气熏天的化工厂全都集中在这间屋子里了,这样能否使小阔条纹蝶迷失方向呢?

根本就没有。三点钟光景,雄性小阔条纹蝶像通常一样纷纷飞来。它们都往钟形罩那儿飞,其实我事先已经用一块厚布把罩蒙上了,以便增大难度。它们一飞进屋内,便被一种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浓烈氛围包围住了,但它们仍旧是朝着女俘的囚室飞去,想从厚布的褶皱下面钻进去与女俘相会。

这次的失败之后,我理所当然地要放弃是有气味的散发物在指引小阔条纹蝶参加婚庆的观点。我之所以没有放弃,应该归功于一次偶然的观察。

一天下午,我想弄清楚蝴蝶一旦飞进屋里,视觉在寻找目的物中是否还起点作用,便把那只雌性小阔条纹蝶放在一只钟形玻璃罩中,还给它弄点带枯叶的橡树小枝让它停靠。玻璃罩就放在桌子中间,冲着敞开的那扇窗户。雄蝶飞进屋里一定会看得见女俘的,因为后者就在它们必经之路上。雌蝶在其上待了一夜和一个早上的那个金属纱网钟形罩下的放了一层沙土的陶罐,我觉得很碍事,未加任何考虑地便把它放到屋子的另一头的地板上,那个角落只能透进半明半暗的光线,离窗户有十来步远。

接下来发生的事把我的思绪搅成一团。飞进来的到访者中没有一位在玻璃罩那儿停下来,而玻璃罩就在明亮的阳光下面,女俘显眼地居于其中。它们全都没朝雌蝶看一眼,没有探询一下。

它们全都飞向房间另一头我放着陶罐钟形罩的那个暗黑的角落。它们落在金属纱网罩圆顶上,久久地在探寻,扑扇着翅膀,还稍稍在相互争斗。整个下午,直到日影西斜,它们都围在空空的圆顶飞舞,以为雌蝶就身陷其中。最后,它们飞走了,但没有全飞走。有几个执着者不想走,死死地钉在那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这些蝴蝶飞到那人去楼空之地,长留不去,尽管眼见罩中无人仍死不甘心。从雌蝶所在的那只玻璃钟形罩旁飞过时,来来去去的这群雄蝶中不可能一个也没看出有雌蝶的,但它们就是没有在此哪怕作稍事的停留。

它们是被何物所欺骗的呢?

第一天整个夜晚和第二天的整个上午,雌蝶都是待在金属纱网钟形罩里的,它忽而吊在纱网上,忽而在陶罐的沙土层上歇息。它碰过的东西,特别是它那大肚子蹭过的东西,长时间接触之后,浸透了一些散发物的气味。那就是它的诱饵,就是它的激发情欲的药物,那就是引得雄蝶神魂颠倒、纷至沓来的尤物。沙土层把这尤物保存一段时间,并向四周扩散出去。

因此,是嗅觉在引导雄蝶们,在远处向它们发出信息。它们为嗅觉所控制,不去考虑视觉所提供的信息,所以途经美人儿正被关押的玻璃囚室时,一飞而过,直奔神奇气味在散发的纱网、沙土层,直奔女魔法师除了气味而外什么也没留下的那座空房。

掌握了这些出乎意料的驱云拨雾的材料,我就可以进行不同的实验,这些实验在同一个方面全都是具有结论性的。早晨,我把雌蝶放在一个钟形金属网罩里。它的栖息处是同先前一样的一根橡树细枝。雌蝶在里面一动不动,像死了似的。它在细枝上待了许久,藏在大概浸润着其散发物的叶丛中。当探视时间临近时,我把浸足了散发物的细枝抽出来,放在离敞开的那扇窗户不远处。另外,我让钟形罩中的雌蝶待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显眼的地方。

蝴蝶纷纷来到,先是一只,然后是两只,三只,很快就是五只,六只。它们进来,出去,又回来,飞上飞下,飞来飞去,始终是在那扇窗户附近,那根细橡树枝放在椅子上,离窗户不远。谁也没往那张大桌子飞,而雌蝶就在那儿的金属网罩中等候它们,离它们并没有多远。它们在迟疑,这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它们在寻找。

最后,它们终于找到了。那它们找到什么了?找到的正是那根细枝,那根早晨曾是胖雌蝶的粉床。它们急速扑扇着翅膀;它们飞落在叶丛上;它们忽上忽下地搜寻、抬起、移动树叶,以至最后那束很轻的细枝被弄掉到地上去了。它们仍在落在地上的细枝叶丛中搜索。在翅膀和细爪的扑打抓挠下,细枝在地上移动着,仿佛被一只小猫用爪子抓扑的破纸团。

当细枝连同那群搜索者移动到远处时,突然新飞来两只小阔条纹蝶。那把刚才放有细枝叶的椅子就在它俩飞经的途中。它俩在椅子上落下,急切地在刚才放过细枝的地方嗅闻个没完。然而,对于先来者和新到者来说,它们热盼的那个真实目标就在那儿,很近,被一只我忘了遮盖起来的金属网罩罩着。它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它们在地上继续推挤雌蝶早上睡过的那个小床;它们在椅子上继续嗅闻那张粉床曾经放过的地方。日影西斜,撤退的时刻到了。再说,撩拨的气味也在渐渐地淡去,消散。拜访者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只好飞走,明日再来。

我从随后的实验中得知,任何材料,不管是哪一种,都可以代替我那偶然的启示者——带叶的细枝。我稍许提前一点把雌蝶放在一张小床上,上面时而铺垫着呢绒或法兰绒,时而放些棉絮或纸张。我甚至还强迫雌蝶睡木质的、玻璃的、大理石的、金属的硬硬的行军床。所有这些东西在雌蝶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都像雌蝶本身似的对雄蝶们有着同样的吸引力。它们全都具有这种吸引雄蝶的特性,只不过是有的强些有的弱些。最好的是棉絮、法兰绒、尘土、沙子,总之是那些多孔隙的东西。而金属、大理石、玻璃反而很快地便失去它们的功效。总而言之,但凡雌蝶接触过的东西,都能把其吸引力的特性传出去。因此,橡树细枝掉到地上之后,雄蝶们仍旧纷纷飞到那把椅子的坐垫上。

我们来选用一张最好的床,比如法兰绒床,我们将会看到新奇的事。我在一根长试管或小阔条纹蝶正好可以飞进去的一只短颈大口瓶里放一块法兰绒,让雌蝶整个上午都待在上面。来访者们钻入器皿中,在里面拼命扑腾,但却怎么也飞不出来了。我给它们布置了个陷阱,可以让它们有多少死多少。我们把那些落难者放走吧,把藏于盖得严严实实的盒子的最秘密处的那块床垫抽出来。晕头转向的雄蝶们又回到那支长试管里,又钻进了陷阱之中。它们是受到浸透尤物的法兰绒传给玻璃的那种气味的引诱。

我因此便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为了邀请周围的众蝶飞赴婚宴,为了老远地通知它们并引导它们,婚嫁娘散发出一种我们人的嗅觉感觉不出来的极其细微的香味。我的家人们,包括孩子们那最灵敏的鼻子,凑近那只雌性小阔条纹蝶也没有闻出一丝一毫的气味来。

9.象态橡栗象

正如其名所示,橡栗象就是生就对付橡栗、榛子以及其他类似坚果的。在我们那片地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象态橡栗象。它嘴上还叼着一只长烟斗哩!

这烟斗细如马鬃,棕红色,几乎笔直,其长无比,以至橡栗象只好斜着身子,让它伸直,免得折断,像头前伸出一支长矛似的。我们可以猜测到它的奇形怪状的长嘴上有一个类似我们用来钻坚硬物体的钻头。它的大颚是两个钻石尖,构成钻头尖端的高强度齿甲。在墨绿的橡树上,我发现一只橡栗象,长鼻子已经有一半钻进一只橡栗中去了。我便把那根树枝折断,轻轻地放在地上。那只橡栗象没有注意到被搬了家,仍在继续干着。

象态橡栗象脚上蹬着黏性套鞋,可以牢牢地贴在光滑浑圆的橡栗上。此刻,橡栗象正在橡栗上用自己的弓摇钻在忙乎着。它缓慢而笨拙地围着它那根插入橡栗中的钻杆移动着,在画着半圆,圆心就是钻孔,然后又折回头来,画一个反向的半圆。它反复地这么画来画去。

长鼻子在一点一点地钻进去。一小时后,长鼻子见不着了。然后它歇息了片刻。最后,长鼻工具抽了出来。随后,它丢下了它钻探的那口井,一本正经地退了出来,蜷缩在枯树叶中。

在有利于捕捉虫子的无风的日子里,我回到了先前去的地方,很快便捉到了一些橡栗象,装进我实验室的金属网罩中。成为我的橡栗虫所光顾的矮树林的有三种橡树:绿橡树、短柔毛橡树和胭脂虫橡树。

我把几根这三种橡树长满橡栗的树枝置放在我的金属网罩圆顶下面,一头浸在一盆水里,以保持新鲜。小树枝上放了数目合适的配对橡栗象,最后实验仪器也放在我实验室的窗户上,天气晴朗时,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能照到太阳。

准备工作做好之后的第三天,我在橡栗象开始干活儿时准时到来。雌橡栗象比雄的体形更壮实,用手摇曲柄钻钻的时间也更长,它仔细地察看那个橡栗,无疑是准备产卵。

它一步一步地从前头爬到后头,从上面爬到下面,爬遍了那个橡栗。橡栗壳很粗糙,爬动很容易。如果脚底没有黏性套鞋,没有在各种姿态下都能保持平衡的刷子形鞋底的话,在橡栗的其他部分爬动就不太容易了。橡栗象以同样从容的姿势在橡栗的上下左右爬来爬去,从未摔落。

它已经选好了;这个橡栗被认为是最好的。现在是要在这个橡栗上钻一个探测洞。橡栗象的钻杆太长,操作起来很困难。为取得最佳机械效果,就必须按照被钻件凸面的法线把钻杆竖立,然后再把干活时间以外呈前伸状态的这个碍事的工具收回到橡栗象钻工的身体下面。

为达到这一目的,橡栗象用后腿支起身子,立在鞘翅尖端和后跗骨形成的三角架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怪诞的钻工更加奇怪的了,它站立着,把长钻杆鼻放回自己身下。

成功了,长钻杆笔直地竖了起来。钻探开始了。它极其缓慢地钻着,从右往左,然后再从左往右,循环往复地这么干着。钻头并不是一种因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旋转而往下钻着的螺旋形开瓶器似的工具,而是一种套针,先是啃咬,然后轮番向着一个方向和另一个方向磨蚀,逐渐往下扎去。

机械运转良好,但是其慢无比,所以往下钻探的情况用放大镜观察也看不出钻了多少。但象态橡栗象一直在钻探,歇息一会儿,立即又干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象态橡栗象收回钻杆,返回来把卵放进井口。

连续不断地观察了八个小时之后,将近夜幕降临时分,象态橡栗象看样子已经干完活儿了。它确实在往后撤,谨慎小心地在抽回钻杆,生怕把它弄折了。钻具抽出头了,又笔直地伸向了前方。

但我又一次上当了。我那一轮一轮的八小时值班监视没见结果。象态橡栗象走了,没有利用自己钻探的成果便遗弃了那个橡栗。钻这些劳民伤财而多数又不下卵的井的目的何在?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虫卵的位置以及幼虫最初几口食物的情况,或许答案就有了。

那些住有象态橡栗象卵的橡栗是挂在树上、嵌在橡栗壳里的,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有损于绒毛叶的不正常事情。在离栗壳斗不远处的光滑而仍绿油油的外壳上,可见一个小点,确系一灵巧的针所刺。由于坏死而产生的一个窄小的褐色乳晕很快便把这个小孔洞包围起来。那就是钻井口。

咱们挑选那些新近钻孔的橡栗,把它们的壳剥去。其中不少并未见有什么东西:象态橡栗象钻探了它们,但并未在里面产卵。它们同我网罩里的那些橡栗一样,被钻了无数小时,但然后却并未加以利用。有许多里面有一只卵。

无论壳斗上面的井口有多么远,这只卵总是待在井底,在一堆绒毛叶那儿。那儿有柔软的绒呢,是由壳斗提供的,被滋养品源泉——叶柄的渗液所润湿。我看见一条很小的象态橡栗象的幼虫,是我亲眼看着它孵出来的,它最初几口是在轻轻地咬那堆絮状的食物,那个用丹宁酸调了味儿的新鲜面包。

这种如同新生有机物一样多汁、易消化的小糕点,只有那儿才有,而象态橡栗象也只是在那儿,在壳斗和绒毛叶之间安放自己的卵。象态橡栗象十分清楚最适合其新生儿那虚弱的胃的食物在什么地方。

上面是相对而言较粗糙的绒毛叶面包。幼虫在头几小时的餐厅里增强了体力,然后并非直接地,而是通过其母用探针捅开的狭道钻进面包房。狭道中满是面包屑和吃了一半的残渣。吃了这种沿路备好的稍微粗糙的可口面粉,力气倍增,幼虫于是便完全钻进橡栗那坚硬的果肉中去。

所掌握的这些情况说明了产卵的象态橡栗象是如何干活儿的。在钻探之前,它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仔细地查来看去,这时它的目的是什么?

它是在了解这个橡栗是否已经被占据了。诚然,食橱很丰盛,但两个人吃就不太够了。我确实还从未发现有两只虫子在同一个橡栗中的。只有一只,始终都只有一只,这一只在吃完丰盛的食物,消化完后将食物变成橄榄绿色的小团团之后,离开橡栗,下到地上。绒毛叶面包最多也就剩这么一丁点儿的面包屑了。

把卵安置进去之前,先得检查一番,看看这个橡栗是否被占据了。如果橡栗表面没有那细小的针眼的话,再尖的眼睛也猜不到里面藏着一个隐居者。这个小点不明显,但可仔细辨出,它就是我的向导。有它在,我就知道橡栗有主儿了,或至少,是被做过与产卵有关的试验;它不存在,我就深信这个橡栗尚未有任何人占据。毋庸置疑,象态橡栗象也是根据这同样的方法获知情况的。

橡栗一旦被确定完好无损,这就成了。钻头在往下钻,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然后,有好多次,象态橡栗象对自己的活计不屑一顾地走开了,钻探完了没有随即产卵。这么卖力地干了这么久又有何用呢?

它只是为了饮水解渴、恢复体力才这么找一个橡栗随便钻钻吗?它嘴上的吸管会下到井底深处,在满意的角落吸了几口富有营养的饮料了吗?

它这么忙乎一番只是为了个人进食吗?

雄性象态橡栗象也长有长嘴,必要时也能钻出一口井来,但我从未见过雄性象态橡栗象有谁趴在一个橡栗上面,吭哧吭哧地在掘井的。

真实目的我想我隐约地发现了。我前面说了,卵总是置于橡栗底部,在一些由叶柄渗出的液汁润湿的絮状物中间。幼虫刚孵出时,还啃不动挺硬的绒毛叶,只能咬壳底柔软的毛毡,以其液汁为食。

但是,随着橡栗长大成熟,这个蛋糕也就变得很硬了,味道以及液汁的量都随之有所变化。柔软部分变硬了,湿润的部分干燥了。在一个时期,新生儿所需的舒适条件是极具备的。稍早些,舒适条件未达到标准;稍晚些,那些条件也过分成熟了。

在外边,在橡栗的绿壳上,这种内部厨房的烹饪情况丝毫显现不出来。为了不让幼虫吃不合适的食物,做母亲的因为只是从外表查看了橡栗而不太了解情况,只好自己先用长鼻尖端尝尝粮仓底部的食粮。

把新生儿放在将能找到多汁而柔软的、易于消化的食物的地方,这些细心挑剔的母亲还觉得不行。它们的关怀照顾还远胜于此。一个折中的办法也许有用,就是让小幼虫从最初的吃软糕点改变成吃硬面包。这个折中办法就在母亲钻出的那个坑道里。那儿有一些碎屑,是长嘴上的剪刀剪碎了的。另外,坑道内壁受损、变软,比其他东西更适合新生儿娇嫩的颚。

在啃咬绒毛叶之前,幼虫的确是先钻入这个坑道的。它以沿途找到的粗面粉为食;它收集悬于壁上的褐色微粒;最后,它已足够壮实,便弄破果仁那圆形大面包,钻进里面去,不见了踪影。胃已经锻炼好了,剩下的事就是放开肚皮吃了。

这种管状婴儿哺乳室应有一定的长度,以满足初生婴儿的需要。因此,做母亲的便用那把钻孜孜不倦地干活儿。如果探测只是局限于品尝一下食物,了解橡栗底部的成熟程度的话,操作就会简便得多,只须透过外壳在这块底部不远处进行就可以了。这一点象态橡栗象并不是不知道:我偶尔也发现象态橡栗象正在对坚硬外壳这么干哩。

我从中看到的只是急于了解情况的产妇的一种试验。如果橡栗合用,钻探就将在稍高处,在壳斗外面重新开始。当卵应该产下时,按惯例确实是钻橡栗,尽可能地在高处,只要钻杆够长就行。

做母亲的这么费劲乏力、疲劳不堪自有道理:它这么做可以到达橡栗底部那理想之地,因此也就获得了最佳的效果,可以替自己的孩子准备好一个吃不完的面粉口袋。

象态橡栗象把卵产在还很青的橡栗中。现在,橡栗落在地上,提前变成褐色,还被钻了个圆孔,象态橡栗象幼虫吃光了橡栗里面的食物便从这个小圆孔里爬出来。光一棵橡树下,很容易地就能捡满一篮子这种被掏空的橡栗。

我曾剖开一个象态橡栗象产妇。我看到的令我瞠目结舌。那儿有一部古怪的机器,一根僵硬的棕红色尖头桩,与身体一样长,我觉得几乎像是一个喙,因为它与头部的喙很相似。那是一根管子,细如毛发,空尖端有点张开,状如榴弹发射筒,始端鼓起,呈卵形泡状。

这就是产卵工具,与钻孔器大小粗细相同。钻孔喙钻到哪儿,这个内喙——卵探测器便可下到哪儿。当产妇在橡栗上下钻时,它选择攻击点就必须让这两个相辅相成的工具都能够到达理想的地点——果仁底部。

产妇的手摇曲柄钻干完活儿后,坑道完工,它便回转身来,把腹部末端贴在那钻孔上。然后,它拔出剑来,内喙显露出来,毫无困难地钻入锉屑堵塞的坑道。引导探头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因为它运转敏捷而小心。卵安置好之后,这个工具逐渐回收,缩回腹内,同样是滴水不漏。大功告成,产妇离去,而我们却一点也没有看出它的破绽。

10.豌豆象

我经常在法国梧桐里看见我们的豌豆象。只要寒风凛冽、严冬肆虐,豌豆象就躲在法国梧桐的这些微翘的枯皮下,或者用别的方法以求躲过劫难,直到和煦的阳光初抚它几下,它便苏醒过来。这是它的生物钟在通知它。它们像园丁一样,知道豌豆的花期,于是,它们便几乎从各个地方,迈着细碎的快步,心急火燎地向着它们所钟爱的植物奔来。

小头,大嘴,身着缀有褐色斑点的灰衣裳,长有扁平鞘翅,尾根有两个大黑痣,身材矮粗,这就是我的访客的大致模样。五月的上半月刚过,豌豆象的尖兵已到。

它们在长有蝴蝶般白翅膀的花上安营扎寨:我看见有一些居于花的旗瓣上,另有一些则藏于龙骨瓣的小盒子里。还有一些数量较多,盘于花序中吮吸着,产卵时刻尚未到来。早晨天气温和,太阳虽明亮,但却不晒人。这是明媚阳光下举行婚配、开心享受的美妙时刻。它们因此在享受点生活的乐趣。有一些在成双配对,但立刻又分了开来,随后又聚在一起。将近晌午时分,烈日当空,男男女女全都退避到花褶的阴处。这种阴凉的地方它们非常熟悉。明天,它们又要开始寻欢作乐,后天依然乐此不疲,直到一天天地在鼓胀起来的豌豆果实撑破龙骨瓣的小盒子为止。

有几只比其他的更着急的豌豆象产妇,把卵托付给了新生豆荚,而后者扁平而细小,刚刚才褪掉花蒂。这些匆忙产下的卵也许是因卵巢已无法等待而被迫如此的,我觉得它们的处境极其危险。豌豆象的幼虫将安于其中的种子此时此刻还只是个脆弱的细粒,既无韧性又无粉质堆。除非豌豆象幼虫颇有耐心,能扛到果实成熟,否则在那儿就找不到吃的。

但是,幼虫一旦孵化出来,它能够长时期不吃不喝吗?

我所看见过的一些幼虫表明,新生儿一出来便忙着要吃的,如果没有吃的,便会死去。因此,我认为在尚未成熟的豆荚上产下的卵是必死无疑的。但种族的兴旺繁衍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豌豆象妈妈是多产的。

五月末,当豌豆荚在籽粒的促动下变得多节,达到或接近成熟的时候,豌豆象妈妈的重任也就完成了。其他的象虫是一些带嘴象、带喙象,它们配备有一根尖头桩,用它来修筑产卵的窝巢。而豌豆象则只要一个短喙,在吸食点甜汁方面非常有用,但论起钻探来则是毫无用处。

因此,豌豆象安顿家小的方法是不同的。它不像橡树象、熊背菊花象、黑刺李象等那样做一些细致灵巧的准备工作。豌豆象妈妈没有配备钻头,所以只好把卵产在露天里,没有任何保护以防风吹日晒雨打。它这么做简直是太简单方便了,但这却是风险极大的,除非卵有特殊体质,能抗御酷热严寒、干燥潮湿。

上午十点,阳光和煦,豌豆象妈妈步伐急促,忽大步忽小步,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从正面到反面,又从反面到正面地把自己选中的豌豆荚看个遍。它不时地把一根细小的输卵管伸出来,左探探右触触,像是要划破豆荚的表皮似的。然后便产下一个卵,随即便弃之不顾了。

豌豆象妈妈的输卵管就这么在豌豆荚的绿皮上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的,就算完事了。卵就留在那儿,没有任何保护,任随太阳暴晒。在帮助未来的幼虫,使之在必须自己进入食橱时缩短寻觅时间方面,豌豆象妈妈没有任何考虑,没有想到为孩子找个合适的地方。有的卵产在被豌豆种子鼓胀起来的豆荚上,有的则下在像贫瘠小山谷似的豆荚隔膜内。在豆荚上的卵几乎与食物直接接触着,而豆荚隔膜内的卵则离食物较远。以后就靠幼虫自己去辨别方向,寻找食物了。总之,豌豆象这种无序产卵让人想到粗放式播种。

更严重的是:产在同一个豆荚上的卵与豆荚内的豌豆粒不成比例。每个幼虫一粒豌豆,不要多也不能少,这是永远不变的规定。但是豌豆象妈妈根本就不理会这种限制。对一个定量,豌豆象妈妈总是产下许多的小宝宝。

豌豆象卵呈琥珀黄色,挺鲜艳,圆柱状,很光滑,两头圆圆的。它长不过一毫米。每个卵都用凝固的蛋清细纤维网黏附在豆荚上。无论是风还是雨都吹不掉,打不下来。

豌豆象妈妈产卵常常是成对的,一个卵在上另一个在下,而往往是上面的那个卵得以孵化,而下面的那个则干瘪而死。为了孵化出来而不死,需要什么呢?

也许是需要阳光的沐浴,而下面的卵正好被上面的遮挡着,没有了这种温暖孵育。或者是由于不合适的挡板遮挡的影响,或者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孪生卵中的先产下者很少得到正常的发育,在豆荚上干瘪,没有出世便灭于无形了。

新近孵化的标记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苍白或淡白色小带子,它在卵壳附近翘起,撑破豆荚的表皮。这是幼虫的产物,是皮下通道,幼虫在其中蠕动,寻找钻入点。找到这个钻入点之后,身长刚刚一毫米、全身苍白、头戴黑帽的幼虫便在豆荚上钻孔,钻入豆荚宽敞的肚腹中。

它爬到豆粒处,在最近的那颗豆粒上安顿下来。它在豌豆球面上垂直地挖出一个井坑。我曾看见过一些幼虫半个身子下到井坑中去,后半身则在井坑外边蹬踢加力。不大的一会儿工夫,幼虫便不见了,钻进了自个儿的家中。入口很小,但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因为它在豌豆淡绿色或金黄色的衬托下呈褐色。

入口没有固定的位置,总的说来,除了在豌豆的下半部而外,在豌豆表面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钻洞,因为下半部的顶端是悬韧带的肥硕之处。豌豆的胚胎就在这个部分,可它却没受到幼虫的损害,并且还发育成为胚芽,尽管豆粒上面被豌豆象成虫钻了个大窟窿。为什么这个部位完好无损呢?

是什么原因使之免遭幼虫的侵害的呢?

豌豆是一粒一粒相互紧贴在一起的,寻找下嘴部位的幼虫在豆粒上行走并不自如。而且豌豆的下端因肚脐的瘿瘤而变厚,钻孔就很困难,而在只有表皮保护的其他部分就没有这种困难。甚至也许在肚脐这一特殊部位有一些特别的液汁是幼虫所讨厌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豌豆既被豌豆象蚕食却又照样能够发芽的秘密之所在。豌豆虽破损,但却并未死亡,因为入侵是针对空着的上半部,那是既容易钻入又无伤大雅的区域。另外,由于整粒豌豆对于单独一个消费者来说是绰绰有余的,而受害部分只是这个消费者所喜爱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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