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奉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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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搏击试读：
第一章
初识
弱肉强食的互联网创业大潮中，他、她和他们，就这么不知白天黑夜地奋斗着。
1“别臭显摆啦！”
林巧、李丽和胖微三人已经喝了不少，自然开启“抢话模式”。“我跟你们说，”林巧晃荡着胳膊，“我最烦赵峰的一点，就是这个人，电视只看体育频道！我最烦的就是体育频道！”“行了啊，吃顿饭的工夫，你自己数数，提他几次啦？”李丽又干一杯。“我是提醒自己，珍爱生命，远离渣男。”“赵峰算不上渣吧？”胖微说。“你没听明白。”李丽解释道，“巧儿讲大半天，意思是赵峰让她变得更弱、更没自我了，属于滥情之外的另一种渣。”“丽丽的总结到位。”林巧表示认可，“当初我在设计院的时候，他就说什么‘你永远转不了正，赚那么点儿钱都不够吃饭的，没意思’，然后我就走啦。去餐厅上班，他又说什么‘档次低、出卖色相、抛头露面’。反正无论你做什么事，他准保以最快速度给你挑出毛病来，好像全世界他最聪明似的。”“这种人其实比渣男还可恨，专门儿让你泄气。”李丽帮林巧把酒倒满，“可人家单位确实比你好，赚得也多，干吗不调整下自己的心态呢？”“绝不！我真谢谢他主动提出分手，和这种人待时间长了，你就越来越没自信，失去自信就更加迷茫。”林巧反思道，“我错就错在从来没有认真去考虑过自己的人生，稀里糊涂跟着他瞎混，这几年连专业都快荒废了，真是一事无成。”“不如再找个小公司练练手。”胖微插嘴道。“其实和他拜拜之后我也想明白了，什么小公司大公司，干自己擅长的最重要！投！把招聘单位从上到下挨个儿投！你们猜怎么着？”“说说。”“没一个要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哈哈……”林巧很想笑，但笑着笑着又很想哭。“差不多了啊，今儿到这吧，给她扛楼上去。”“老板！结账！”胖微架起林巧就走。
三人折腾完接近午夜，林巧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她抱住胖微，还是姐妹们挤在一块儿更有安全感。“首长查看查看你最近下了什么好片儿。”李丽捧着林巧的笔记本电脑乱戳。见到未关闭的邮箱界面感叹道：“嗬！你可是没少投啊。这帮人也真是，啥眼光，啥素质啊？中央美院的都不要，瞅瞅，都瞅瞅，咱们巧姐这寸照多带劲！”“那张还是赵峰带我去五道口拍的呢，清纯不？”“衬衫再解开个扣就完美了。”“滚吧你！”“我帮你骂他们，什么玩意儿！”“算了，惹人家干嘛？”
李丽性格泼辣，仗着酒劲根本不管那些，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回复：“贵公司名称好像被人从土堆里翻出来一样散发着迷人芬芳，吸引着我发达之后第一时间把你们刨出来！”
二人被李丽的回复逗得哈哈大笑，林巧起了兴致。“我也来个！”
林巧拿过电脑也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你们老板穿衣服的品位很像某位成名前的影帝，一个有趣的灵魂在城市迪斯科与乡村非主流之间优雅徘徊。”
三姐妹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李丽早早起床上班，胖微赶赴图书馆继续埋头苦学，准备年底公务员考试。对于很多人来讲，置身于这座拥有两千万人口的超级都市之中，碌碌无为属于奢侈。大家需要快速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角色，否则，难以生存。
醒来时已经接近10点，林巧风卷残云般洗漱一番慌忙出门，在地铁上瞌睡了三四站后总算到了海淀桥下的必胜客餐厅。刚进更衣室，同林巧交班的小姑娘凑过来小声说：“巧姐，听说你要升店长啦！”“是吗？”林巧浑身没劲，有些无精打采。“我就说咱们店早晚是你的。”“搞得我都没什么热情了，”林巧换着衣服，“随缘吧。反正当初来这儿就是想骑驴找马，只不过，驴骑够了，马没找到。”“也对，毕竟你有学历。店长说白了也就一高级服务员，没什么劲。”“本科生到处都是，好工作难找啊！”“哎，当初你怎么不接着考研呢？”“别提了，”林巧对她摆摆手，“当时我都保研啦，就因为我室友过生日那天我们四个在宿舍打麻将被人举报，背上处分保研也就泡汤了。唉，说多都是眼泪。”“你们宿舍还有麻将呢？”“哈哈，”林巧笑着说，“我室友用石膏自制的，边打边掉渣儿。”“有才。”“老有才了。”“举报那人还真贱！”“也不能怪人家，我们那天喝多了，声音特别大，属于触犯众怒自作自受。 ”“命运呀。你学什么专业啊，画画吗？”“视觉传达。”
小姑娘这辈子没听说过还有一门学科叫作“视觉传达”，和林巧闲聊几句，换好衣服便下班回家了。
忙完手头的工作，距离中午饭点还有段时间，林巧顶着宿醉脑袋赶紧躲到后厨角落里恢复体力。假寐片刻，林巧很怕自己直接睡着，便拿出手机开始摆弄，社交软件、新闻、社区、邮箱……邮箱！她瞪大眼睛盯着邮箱里的一封邮件：“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到我公司来一趟，研讨一下本人的穿着品位。”
林巧对着手机愣了半天，才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呵呵傻笑几声后连忙搜索这家公司的名称、资料。看到是科技公司并且注册资本一百万美元之后，多少有些心动。“兄弟姐妹们开工啦！”
店长催促大家提起精神，林巧急忙揣好电话回去干活儿。
挨过午餐忙时，坐回角落的林巧又开始发呆。实际上她就是对那封突如其来的邮件有点儿不死心。“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把我怎么样？”虽然怀疑对方可能只是想把自己叫过去数落一顿，或者源自某个员工随手发送的“恶搞邮件”。“希望不大，倒也没什么损失吧？”林巧默念道，接着换好牛仔裤、帆布鞋，还是出去了。
乘地铁五六站，又使用步行导航将近一公里，林巧终于在大学城创业园中找到了这家“BEIN”（比邻）科技公司。她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子，心中既羡慕、又遗憾。
乘电梯至小楼三层，只有背景墙上雕刻着能够识别出公司名称的企业LOGO（标识），前台无人值守。林巧四处打量，向右不远处设有玻璃隔断的办公区，像个大罩子。罩子中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几张办公桌，里面乱哄哄一堆人，吆五喝六根本无秩序可言。整个状态有点儿像电影里证券交易市场的场景，不同的是人家打着领带，这帮家伙还有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的，林巧也搞不清他们到底在忙什么。“装修还挺高档。”她心想。
林巧看了半天热闹，一个身材娇小、戴着眼镜、表情困惑的可爱女生走了过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哦，嗯……怎么说呢？”林巧有点儿头疼，说应聘吧，又不是，说有人给她发邮件吧，又需要从头解释。“那个……啊！你们老板让我帮他参谋下着装造型……”
这句回答多少有些“恶搞”成分。“哦……”眼镜妞琢磨半天，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似的，“是你呀！长这么漂亮嘴那么毒。”“呃……”“哈哈，没事，叫你过来的人正开会呢。走，咱俩到会议室门口等他几分钟。”
经过此番对话，林巧开始质疑该单位的正规性，可能是因为BEIN与自己想象中的科技公司差距甚大。不说别的，单单这个接待员根本就是“小呆鸟”一只啊，科技范儿的前台不应该像李丽那种性感大妞吗？
进入大玻璃罩子又穿过嘈杂的办公区，林巧、眼镜妞两人站在会议室门外老实等着。透过百叶窗，林巧看到里面一个穿着衬衫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同人吵架，与其对峙的那几位大哥也不相让，架势像是马上要掀桌子。林巧心想这些员工心可真大，屋里都快打起来了都还跟没事人似的。
时间过去六七分钟，双方看样子达成一致，随即鱼贯而出。眼镜妞不再摆弄手机，迎着那位刚刚消气的“衬衫男”冷不丁来了句：“杨总，骂你的那个女生来啦！”
林巧听了脑袋嗡一下，心想：“小呆鸟”你也太直接啦！我这可怎么接啊？
这位“杨总”头也不抬直接从兜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字条，看了一眼，冲着办公室喊道：“我网上那个照片删没删呢？太影响我形象啦！”“让他们撤下来啦！”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嗓子。
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林巧只能以较为尴尬的状态继续保持镇定。杨总还是不瞅她，自顾自掏出手机设置闹铃，边按边说：“我看过你简历，视觉传达，好专业。你被录取了，帮忙审一审图片。”“可是，那个……” “没问题明天来上班吧。”“那个……”
林巧勉强组织语言刚要回话，可这位大哥拒绝与自己继续交流，并快步走向角落的大沙发，伸手随便抓起一条睡袋就往里面钻。林巧看着他像只大蚕蛹似的上下蠕动。“期待你加入，走吧。”眼镜妞捅捅一头雾水的林巧。
眼镜妞领着林巧出了玻璃罩子之后一屁股坐到前台椅子上开始摆弄手机，并没有再送送的意思。林巧一个人按好电梯，想想不对又折回来，略带谄媚地趴在前台大理石平台上搭话道：“美女，我想问一下，咱们是什么公司啊？”
眼镜妞头也不抬“咻咻咻”按着手机：“互联网公司，高新科技领域，主要方向人脸识别技术和人工智能。”“刚才那位是？”“创始人，杨森，这公司他说了算。”“作息时间呢？”“上下班啊？没点儿。”“那……我什么时候来啊？”“明早起床来就行。”她仍然在按手机。“还有……那个……像我这样新来的，工资多少钱？”“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眼镜妞从抽屉里掏出一沓纸，“劳务合同给你，工资啊什么的都在上面，杨森亲自定的人，拿回去自己看吧，明天来的时候给我。”
离开小楼，林巧对自己方才一番经历不知如何形容。“邋遢大王历险记吗？”想了半天她觉得还是约李丽和胖微共同研究研究为妙。“除了工资，我真没觉得有多靠谱，公司里连个管人力资源的都没有！”林巧对当日经历如此总结。“还行啊，刚获得风投嘛！老板是体制内出来的，当前不正流行互联网这一套嘛！”胖微吃着山楂片。“你怎么知道？”“手机刚搜的。”“别瞎琢磨了，听我的吧。”李丽擦着手坐下说，“创业公司嘛，都那德行，忙得要死，一个人顶十个人用，啥都齐全人家还能搭理你吗？”“那应该挺累。”胖微插了一句。“累倒无所谓，”林巧说，“岗位也算匹配，审图、制图都是咱的强项。怕就怕干几天公司倒闭，浪费时间。”“那就看老板靠不靠谱了。”李丽道。“老板啊，好像个神经病。”林巧接着说，“不过从当前获得的信息上看，第一，我写邮件讽刺他，人家还能雇我，说明他有气度、懂得自省对不对？第二，能给新员工这么高的工资，表示他还比较重视人才。”“这个思路就对了！”李丽认可道，“你刚不是说回来前和院里大爷打听他们了嘛，说这公司就一台奔驰商务，又拉人又拉饭。你看，多务实！现在过了风投的公司，哪个不是先换个跑车、大越野。我看还挺靠谱。”“你俩跟分析案情似的。”胖微笑着说。“可不是嘛，不至于呀！怎么也比搁餐厅当服务员强，没准儿干两天你就主动撤了呢，瞎操心烂肺子。” “对啊，而且我看他们研究人脸识别和人工智能什么的，挺有趣的。”胖微附和道。“就是，现在人脸识别啥的多火啊！那就是传说中的风口，别管人家最后能不能成功，即便你选择离开，但工作经验不就来了？”“丽姐你什么时候逻辑思维这么强了？”“唉，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前台人员看问题都这么透彻！”胖微说。“你们不用捧，就是见多了，天天人五人六的总来我们公司嘚瑟，张嘴闭嘴未来、理想、人类，听都听腻啦。反正我觉得这公司还行。”“那我明天就去！事业重新开始！”林巧下定决心。“对嘛，回归正轨最重要，至于起点高低，那得看命。点菜了吗？听说他家酸菜鱼不错，今天你请啊。”李丽嚷嚷着。“点！我请！哈哈，还有点儿小激动呢，工资多多的。”“别臭显摆啦！”
2“比一下子啊？”
清晨刚过6点，林巧早早起床，毕竟面对第一份正式工作心中略为紧张。洗漱后她翻出自己较为正式的一套衣服并认真打扮，又给餐厅主管打电话交代清楚。“想好了吗？”主管明显有些舍不得她，“咱们近期会有人事变动，你很有可能将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如果不满意薪水，我可以帮你向公司申请。”“不是，工资方面我挺满意。”林巧耐心道，“姐，其实特别感谢您一直照顾我，就像对待自己小妹妹一样。可这次我想再试试。”“理解。年轻人需要找到自己的舞台。”“是呀，放不下呀。”“我明白，毕竟学了四年呀。这样，我先给你走年假流程，你去观察几天，不顺心的话早早回来。”“怎么好意思呢！”林巧拒绝道，“我不想给您添麻烦，也不想有所保留地去新单位上班。真混不下去了，我就回去给您当小工，咱们从头再来。”“唉！”主管惋惜地说，“长得漂亮，又聪明，嘴巴还甜，这样的店长你让我上哪儿找去？”“哈哈，都是您教出来的。”
挂掉电话的林巧照着镜子收拾完毕，挎上雨伞匆匆出门。
出了门，外面忽然下起小雨，真是庆幸自己今天相信了天气预报。林巧撑着伞，独自走在园区内的林间小路上，眼前的青青草地与外面的花花世界仅仅一墙之隔。此时此景，林巧回忆起当初和赵峰谈恋爱的那些日子，也是雨天，却有人为自己撑起雨伞，说伤感不准确，更多是遗憾。脑袋正放空着，一名晨跑者踏着雨水朝她而来。林巧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面试自己的“杨总”吗？“比一下子啊？”杨森东北口音很重。 “什么玩意儿？比什么？”“比谁先到呗，难道比谁能让雨停啊？”
林巧尴尬地四处望望，嘟囔道：“疯了吧？” “敢不敢吧？”说完杨森不再搭理林巧，小跑而去。
林巧心说这不有病嘛！哪个脑袋正常的在雨天赛跑啊？但看着“杨总”已于不远处停下来看着自己，心中十分不爽。“点将不如激将，神经病！”
林巧嘀咕完撒腿就跑，今天特意穿的套装，没跑几步就被泥巴、雨水甩了一身，好在自己双腿修长，跑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但体能方面女性毕竟处于劣势，撵肯定是撵不上。
二人跑到公司楼下已是气喘吁吁，杨森站在台阶上得意道：“好胜心挺强啊！快成斑点狗了。落后不多，你还拿把伞呢，我占便宜。”
林巧叉腰喘着粗气根本没力气理他。“不过，是我输了。”“啊？讽刺我？”“不是。我还以为你不敢跑，结果你跑了，所以算我输。”说完杨森转身就走了。
二人乘电梯抵达三楼。刚刚7：30，“玻璃罩子”里已经和林巧昨天来时一模一样，里面吵吵闹闹的，跟早市没有区别。有正吃饭的，有扛着哑铃锻炼的，还有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的。杨森一把搂住眼镜妞的脖子，指着林巧说：“把她那个小红伞买几百把，看着喜庆。”
林巧低头瞅瞅手中的雨伞，才意识到它与公司LOGO简直一模一样，不免得意：自己这个马屁拍得真是润物细无声。
眼镜妞走过来摆弄小红伞并用手机拍照，林巧趁机忙问道：“小美女，我坐哪儿啊？谁是我领导？”“协议带来没？”“给你，签好啦！”“哎呀，这儿没什么领导只有一个老板，我不说过全都听他的嘛，杨森，跟你比赛那个。”说完眼镜妞朝林巧挤了下眼睛。“我坐哪儿啊？第一天来该干点儿什么呀？”“你找一张没人用的桌子就行了，这是你的企业邮箱，密码六个零，记得改密码啊！还有，把它装上，内部办公软件。”
林巧拿手机扫了下纸条上的二维码。“你有资料吗？我先了解了解公司业务。”
眼镜妞生无可恋地看她一眼。“大美女，您现在已经上班了，这儿可没实习期。”
没实习期、没入职感言、没任何人搭理的林巧只能战战兢兢地在办公室里找到一个空位坐好。自己面前共有三台电脑：一台苹果台式机，一台惠普台式机，一台笔记本。她担心笔记本是某位同事临时放置于此，于是选择打开那台漂亮的苹果台式机，心想先登录邮箱改掉密码再说，毕竟这是自己上班后得到的第一条指令。没想到一登不要紧，邮箱中未读邮件已达六十多封！邮箱后缀全是公司缩写，足足四页！
林巧瞪大眼睛按时间顺序点开几个，邮件内容出奇一致：一张图片，下面两个英文单词—YES（是）和NO（不）。
琢磨半天还是没搞明白啥意思，林巧只好通过手机办公软件进行求助，她往内部工作群组中发了一句：“YES、NO，怎么处理？”
不到三秒有人回复：觉得好就回复YES，觉得不好就回复NO并加上调整意见，所有回复均抄送给我！
林巧心想此人必为杨森无疑，“还弄一个北极熊照片当头像，真够幼稚的！”幸好大多数邮件都已经抄送给他，也省去林巧再次咨询老板邮箱地址是什么。进入工作状态的林巧打开邮件认真观察图片，她觉得这些东西有的看起来像是广告、有的看起来像页面底色，另外那些俊男美女肖像和纯色画本像是宣传页面或版式底稿。由于并不了解每张图片的拍摄背景和使用方向，她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基础审美进行评价。头几封林巧还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回复，到后来简直只能用YES和NO加上两句简短评语进行作答，因为没等自己再多看几张，方才被点评“NO”的申请便又改完发回。数个来回后，她脑袋里全是碎片式的信息和判断，思路一团乱麻。再加上不断有人在办公室里喊着“林巧，先过我的！”“林敲，把我的过一下！”“林俏，我改完了你瞅瞅！”明显是对方不知道自己真实姓名，按照邮箱拼音胡喊乱叫，杂七杂八的要求，林巧根本听不清他们到底讲的是哪一封。
林巧感觉自己永远看不完这些邮件了。
四十分钟过后，她已经把三台电脑全部用上：笔记本用来记录自己刚刚打了YES的邮件以及图片大致内容；俩台式机，一台用于记录没看过的，一台用于批NO之后修改再次发回来的。分工之后，林巧上下忙活、左敲右点的样子活像酒吧DJ（唱片骑士）。
马不停蹄清空掉整整四十页邮件之后，她坚持不住了。她决定：未读邮件没到三十封之前不碰电脑。一回头，发现桌上有杯咖啡，她拿过来看没人动过，就猛喝了一口。
正灌着来路不明的饮料，眼镜妞推着小车开始挨个儿送饭。“给你，烤鸭，便宜坊的。”
林巧接过来打开保温餐盒：“整只啊！太奢侈了吧？”“反正是你点的，吃不了问问谁爱吃吧，我不吃，油太大。”“我什么时候点的？”“两个小时前你自己说的呀。”“我说过吗？现在几点？”
眼镜妞看下手表。“北京时间14点17分。” “我的天哪！”
她根本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眼镜妞说过想吃烤鸭，不过反正饿着呢，就坦然接受。林巧没吃几口，邮箱又“嘣嘣嘣”响个不停，“天哪天哪！”
服务完员工，眼镜妞开始伺候领导用膳。“吃饭啦。”眼镜妞钻进会议室将餐盒一一送上。“行啦，先放放吧。”杨森招呼正在一起研讨的几个工程师，“咱们先填饱肚子。”“可不，饿得不行了。”核心工程师之一“胖子”嚷嚷道。
大家开始用餐，杨森端着饭盒，透过玻璃隔断朝办公区望去。对于大家的工作状态，杨森一直很满意，专注、专业、能吃苦，而这些，正是他所热爱和追求的。“真没想到啊，”眼镜妞凑过来对他说，“原以为是个花瓶，现在三台都用上了，聪明得很。”“先观察观察吧。”
杨森从林巧忙碌的身影中，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3“整得还挺玄乎。”
历经两顿餐食之后，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办公室也不似白天那么嘈杂，只剩下零星敲击键盘的声响，林巧的邮箱也终于消停下来。“疯人院一日游啊！”她感慨着靠在椅子上舒展身体，不远处两个睡袋里的哥们儿鼾声大作，旁边几个人端着咖啡小声说话。林巧置身其中，忽然觉得此刻内心深处出奇地平静、安宁，还有那么一点点温馨的感觉。她离开座位，活动着胳膊四处溜达，路过大沙发时，男生们对这位新成员默默竖起大拇指。
林巧缓步穿过休息区，伸手推开玻璃门，进阳台透气，手机显示已然夜里11点。命运简直匪夷所思，自己昨天还在餐厅端茶送水，此时此刻却置身于一家来历不明的草台班子公司玩儿命加班。
秋风渐凉，林巧蹲坐在地上没有一丝困意，看着远处万家灯火，她有些想家。“抱膝灯前影伴身，楚楚可怜啊。”不知什么时候杨森已坐到自己身边。“大半夜还有心情对诗？”林巧懒得理他。“能不能对上吧？”“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人。”林巧答道，“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文化人啊！”“总这样挖苦我有意思吗？”林巧低头用手指戳着地板。“喝一杯。”杨森递过去，提醒道，“不是咖啡。”“谢谢。”
林巧接过就喝，喝了便吐。“酒？”“对不起对不起，拿反啦，这杯你的。”“啥破玩意儿啊这么难喝？”林巧气得直擦嘴。“龙舌兰，促进睡眠。抱歉。”“奶茶和白酒都分不清！”林巧嘬了一口，“这才对。味道还行，谢谢。”“我好像又输了。”“对诗吗？”“不是。我以为你坚持不了一天，结果你挺住了。”杨森微笑道。“你这人好胜心怎么这么强？”“有点儿趣味。”“就是小看人。”“你在GAMMA（伽马）的获奖作品，我挺喜欢。”“啊？”林巧十分惊奇。
简历上虽填了得奖情况，却没有附带作品样式，杨森能够说出这句话，林巧已知此人心细如发，调侃道：“你喜欢没用啊，那几个美工不喜欢我。”“哈哈，她们啊。”杨森笑笑，“文无第一啊，刚开始，正常。那几个美工，算是咱东北最牛的了。尤其是花花和九妹，她们两个大三就给游戏公司画底稿，还在苹果公司美国夏令营获过奖。”“是吗？”林巧有些不服。“算是出过点儿成绩吧。”杨森接着道，“所以你上来就审她们成片，人家心里有想法，能够理解。”“然后她们就连样图的设计背景、使用目的都不说明，直接发给我要我好看？”“发现啦？”“我又不是傻子。”“那你怎么办到的？”杨森也很好奇。“其实没什么，”林巧道，“网站艺术设计本身就是我的专业课之一，即便信息不全，但经过长期训练，我能够做到自行脑补，通过零散的信息进行设想，重新分类组合。”“整得还挺玄乎。”“需要天赋的，明白吗？”林巧自豪地说。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今天林巧所做的都是碎片式工作，也就是说在她收到报审图片之时，其实并不知道这张图的前因后果、组合样式和未来应用，但她将这些打乱了顺序的碎片式信息在自己脑海中像拼图一样进行重新分类、组合，进而引出画面感，最终实现较为完整的判断。这种大局观和对视图的抽象思维，普通人很难达到，因为正常情况下都是先有一个出发点，作品样式也是围绕着出发点来设计，在图片本身的理解上不存在问题。而她却能在大脑完全空白、信息量几乎为零的情况下反推出设计初衷，这种特殊技能实属个人核心优势。
见对方若有所思，林巧怕说错话得罪老板，找补道：“她们也挺厉害的，同时设计二百多页的项目，很了不起。”“算出来了？”“嗯，粗略估算后感觉差不多是这个体量。”“基础工作而已，我们研发的产品，涉及的界面远远不止这些。”杨森反应很平常。“即便工作量大也不用那么赶吧？”林巧反驳道，“两三个月竣工很正常啊。”“那不行，不但要赶，而且要保证质量！”“保证质量？你……”林巧捂着嘴。“对，都看过了。”杨森点点头，“不但你，他们所有人抄送给我的，我都看了。”“天啊，哥，我抄给你的都快三百封了！”“不看你的回复，如何判断你的能力呢？”“那我能力怎么样？”
杨森撇了撇嘴：“还行吧。”
林巧听罢噘起嘴，用双手托着下巴。“要不要这么拼啊？”“咱们每一分钟都消耗着投资人的资金和耐心。”
注意到他用了“咱们”，林巧心里挺高兴。“给你。”
杨森掏出一副精美的防辐射眼镜。“算是入职礼物，别把眼睛看瞎了。”
林巧饶有兴致地接过来把玩，刚要道谢，杨森已经抬屁股走了。她蹲地上简单回顾了刚才与杨森之间的谈话内容，认为自己对分寸的把握还算不错，不卑不亢又彰显个性，总体来说不失为一场成功的对谈。在与人相处以及语言表达方面，林巧有自己的一套。
离开阳台，已经太晚了。幸好BEIN设有专门的女性休息室可以借宿，屋子虽小但干净舒适，找了张小床后林巧倒头便睡。睡到第二天6点刚过，她的手机又开始乱叫，催命似的提醒主人办公软件中已收到待办事项。林巧用力抓着自己头发叫道：“不让人活呀！”
跟着眼镜妞到公共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又喝了杯蛋白粉，林巧气鼓鼓地坐回自己位置：“姑奶奶我今天就不服了，你们发一个我回一个，看谁能耗过谁！”
下定决心之后，林巧开启疯狂工作模式，三台电脑的分工以提高效率为核心进行再次优化：苹果台式机用于处理抄送中附带杨森的“重要工作”；惠普台式机用于处理多次催要的“紧急工作”；笔记本电脑用于处理既没有抄送老板又没找过她的“次要工作”。工作顺序按上述排列依次进行，随到随办。即便分出等级，可她对每个项目的审批质量丝毫不敢马虎大意，“谁知道那头北极熊啥时候抽风检查！”
临近中午，杨森和几个算法工程师因为进度问题争执不休，继而演变为争吵。“能不能行？就一个点怎么就突破不过去呢，你们每天都想啥呢？”“构建拓扑已经解决了，现在已经开始搞传送了呀！”“你那个途径根本就没选对！”“我这种方法是最好的方法！”
林巧在一旁正忙着看图，脑袋瓜子都被他们吵成了糨糊，气得扯着嗓门儿大叫：“能不能别在我身边喊！去会议室不行吗？”说完眼珠子盯着显示器直直地看，手指头按着鼠标，像是啥都没发生过。“是啊，杨老师，你们到里面去吧，我正忙着呢。”“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干活儿啊！”
杨森众人被骂得一愣，大喊道：“你们要造反啊？”虽然嘴上反驳，但他也只能领着几个工程师移步会议室，门还没关上又开始继续大吵大叫。
傍晚时分，笔记本消停，惠普电脑消停，只剩下抄送给杨森的“重要工作”仍在继续，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事实上，显示器另一头的几个美工和林巧较上劲了，这边她刚回复，那边马上出图，就是比谁快，看谁先求饶。林巧此刻已杀红了眼，终于拿出自己看家本领：PS（修图）。你们不是返图快嘛，我这回不但提出问题，还把那些小细节直接帮你们改掉！
几个小时过后，杨森率先服软，因为实在撑不住了。他向群里发了条信息：“给林巧的邮件不用抄送给我！”这也变相宣告今天比赛的获胜者是林巧。
晚上8点，林巧捧着饭盒到茶水区吃饭。花花和九妹正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东西，三人六目相对的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林巧灵机一动，伸出自己手中饭盒提议：“鸡爪，你俩吃不吃？” “想给我们补补手啊？”九妹道。“这不是骂人嘛！”花花嘀咕着。“啊，不对！”林巧赶忙否认，“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吃点儿，挺好吃的……”
林巧既着急又窘迫的样子逗得两人哈哈大笑。“快过来，饿坏了吧？”花花拉她坐下。“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林巧松口气。“那么大还能贴回去啊？她的还差不多，都饿缩了。”“哎呀，你别说了，我本来就小！”
虽然工作中彼此不服，但只要离开电脑，大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良性竞争之后的闲聊更是让林巧觉得十分温馨。她心想：“这些人也挺好的。”
说笑间杨森端着饭菜进来了，花花和九妹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又瞅瞅林巧，手忙脚乱收拾起饭盒就跑。“你怎么才吃饭？”林巧倒是挺自然。“拜你所赐，”杨森坐下说，“你们也不让我消停啊，没完没了地发，看完就这时候了。”“哈哈，对不起。”“你还真有本事，PS无敌啊。”“都说了我是专业的。”林巧一脸傲娇。“哼，”杨森笑了声道，“硬挺着呢吧？我眼睛都看花啦！”“累肯定是累，不过也不怎么累，不知道如何表达。”林巧边吃着鸡爪边说。“那属于高级累。”“啥玩意儿？”“累分好几种。最初级的是低级累，就是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工作量大自然就累；之后是中级累，既需要完成别人的指令，又有自己的思路，两头穿插着干必然累；最后就是你开始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干得停不下来，这就是高级累。”“哦。”林巧对他的理论体系不感兴趣，“你是老板，你说什么都对。”“看来筛选简历这种招聘方式的弊端确实比较明显，”杨森继续吃饭，“差点儿错过你。”“缘分啊！”林巧学着范伟的口气说。“环境就是能改变人，很正常。”杨森继续他的长篇大论，“高压模式下，要求自然水涨船高，就像满分一百分的考试，你会纠结于每一分的得失；但如果满分是一千分，就需要更注重答题效率，压力会逼出能力的，就看你能不能挺住。”“杨大老板，”林巧放下鸡爪，“用不用每一个话题都要说得这么有理有据？不就是想让员工玩命干活嘛！”“你是较劲。”杨森摇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巧闷头继续吃，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找话道，“现在觉得我可以了吗？”“目前可以，至少证明我的决定不错，效率高且专业。审美这个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属于人的核心竞争力。”
林巧听了点点头，叼着筷子说：“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问吧。”“你为什么从之前的单位辞职呢？我很好奇啊！不顺心？”“不顺心不贴切。”杨森吃完开始喝茶，“就是机会来了，直接抓住。”“什么机会？”林巧对于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咱们公司的老车，原来是苹果公司东北地区高校实验室负责人，哈尔滨工业大学内的苹果实验室在人脸识别算法上取得了突破。后来在一次饭局上，老车和老蒋跟我提到他们的技术能力，第二天我就辞职了。”“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可我看网站上写的你在原单位已经职位很高了，舍得？”“其实我很早就想走。”杨森道，“能在一个体系里干好，并不能说明你就适合干这个，主要看内心。”“哦。”林巧点点头，“就像吹气球一样，吹到临界点之后就爆发了。”“非常聪明。”“后悔不？”林巧很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现在每天都超级忙，太多需要操心的事吧？完全是两种生活啊。”“区别确实非常大，但后悔肯定没有。”杨森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起身离去。
在BEIN工作一周之后，林巧租的房子即将到期，她琢磨能不能直接搬进公司休息室长期借宿，替自己节约开支。“住吧，”眼镜妞说，“除了我其他女生都有地方住，咱们俩也能做个伴。”“那我搬家啦？”“最好等晚上。你知道，大白天你往公司搬家，多少有点儿影响不好，对不对？”“还是你聪明。”
林巧将个人物品用大纸箱装好，又雇了一辆三轮车拉到公司库房暂时寄存。白天正常上班，好吃、好喝、好辛苦。将手头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林巧看眼手机已是9:30，办公室女员工中除自己和眼镜妞之外全部撤退，男员工们开始第一轮睡觉。时机成熟，她赶紧拉着眼镜妞到楼下抬箱子。
俩姑娘上上下下搬了三趟，正拆包装累得满头大汗，杨森扒着门眨巴眼睛道：“是准备常住吗？”
林巧和眼镜妞吓了一跳，捂着胸脯说：“杨总，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吗？”“谁同意你住公司了？”杨森问。“那个……”林巧不想连累眼镜妞，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想过来，她就是帮我搬东西。你要是不让，我马上搬走。”“脾气还不小。”杨森转身就走，扔下句话：“别住这屋啊！住对门儿！”
林巧和眼镜妞四目相望。“什么意思？”“对面屋是杨总住的。”眼镜妞说。“不会是……让我和他……一起？”“妈呀，你脑洞还真大！”眼镜妞听了直接笑了笑，“他房间更宽敞，可能怕咱俩住这屋比较挤。”“那就好好说呗，烦他神神道道的。”林巧翻个白眼，“你有那屋钥匙吗？”“有。”
眼镜妞打开房门，屋子窗户朝南，面积比对门大一倍，屋内东西不多但比较凌乱。“收拾吧，人家把房间都让出来了，咱俩就别端着啦。”
林巧说完开始动手整理，幸好杨森东西不多，私人物品更是少。“这人还真懒，内衣和袜子都用一次性的！”林巧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这倒也免除了二人尴尬。
行李放好之后，林巧和眼镜妞开始摆放私人物品，她感慨着杨大老板那几件可怜的家当。“他还真是极简主义者，几件衣服加洗漱用品。”“工作狂一个，”眼镜妞道，“东西少但挺考究的。”“有钱人比不了啊，就是没什么趣味。”林巧又问道，“杨总没女朋友吗？”“咋能没有！之前马上结婚了。”“之前？黄了？”“我发现你挺机灵呀，反应这么快。”“哈哈，那当然。”“东北老家的，是大学讲师，可漂亮了。”“怎么分手的？”林巧十分八卦。“好像是生活理念不合，对方比较喜欢平淡的日子。”“也对，”林巧道，“不过老公是企业领导，老婆是大学老师，这样的生活哪儿找去？真能作。”“要不人家能当有钱人呢，心狠呀！”“你怎么认识杨森的？”“我呀？”眼镜妞边挂衣服边说，“以前做杨总秘书，他离开单位我就跟过来了。”“忠心啊！”“其实我挺崇拜他的，不过，仅仅是崇拜。”“他有那么大魅力？”“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眼镜妞回忆道，“他是我们单位的奇才，不仅我，所有年轻人都崇拜他。”“还奇才？”“他这个人吧，亦正亦邪，好的时候特别好，狡猾的时候比狐狸还精。但工作上，他就是有本事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你搞定，跟着他工作有一种使命必达的快感！”“没看出来。”林巧撇着嘴。“慢慢你就知道了。”眼镜妞眨巴眨巴眼睛又加了句，“小心别爱上他啊。”
杨森伏在案头唰唰几笔标注好当天进度及明日目标。他喝了口咖啡，对当前进度基本满意，因为只要掌握了核心算法，自己就非常有把握从投资人手中继续获得大量资金以备下阶段研发。一杯咖啡的时间权当休息，杨森准备熬个通宵将投资方需要的汇报材料弄好。
很多人不理解，除了一些特殊行业，有什么样的工作值得自己去通宵达旦。不过杨森很早便体验过，即使是一名普通员工，即使仅仅为了几个PPT（电子幻灯片），熬夜也是家常便饭。
六年前，杨森的岗位是经营分析员，负责总结、梳理、提炼上一工作周期出现的各类问题以及制订下一工作周期的具体发展计划，这个职位至今仍属于单位核心中的核心。而难点就在于成稿材料既要贴合企业实际运营情况，又要融合主管领导的经营思路和个人风格，更要求观点明确、具备一定的战略眼光。作为青年才俊，杨森对此项工作可谓倾尽全力，他天生对数据敏感，习惯靠数字说话，靠缜密的逻辑推理和大数据演算来解决问题，而恰恰是这些特点使得他心力交瘁、苦不堪言。道理很简单，给领导写材料，一定是领导先提出想法，之后再让具体操作人员按照他的思路进行拓展、阐述。可如此一来，数据便成了服务领导观点的论据和工具，而客观数据本身隐含着的很多问题，非常容易被忽略掉。数据，向来是带有欺骗性的，你为了证明一个问题，一定会在浩瀚的大数据中找到能够支持自己观点的相应数据，关键在于你草率且灵机一动的观点，它真的是正确的吗？
在工作经历无数次激烈碰撞之后，杨森选择离开。他找了一个能够自己说了算的小班组担任班长，想要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休息室中，眼镜妞整理妥当准备上床睡觉。“对了，”她起身对林巧说，“看样子杨总今晚通宵，12点左右你给他煮碗面条。”“煮面？”“熬夜他需要吃点儿东西，今天帮你搬行李我骨头都要散架了，所以就交给你了。”“行，你睡吧。”
林巧看下闹钟11点刚过，想想距离眼镜妞嘱托还有将近五十分钟，自己总不能坐这里干等，还是先出去逛逛，免得睡着。
穿过电梯和茶水区，林巧透过玻璃罩子看到东北角处BEIN的“技术天团”已经开始第二轮工作，这六个人是杨森的心头肉，每日“吃则同坐、寝则同席”。办公室内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绝于耳，整个BEIN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中。
林巧四处晃悠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于是回到茶水区开始煮面。她翻开柜子，觉得只下一包面难免会给人以讨好领导的嫌疑，不合适，还是都煮了吧。“咦，怎么是你？”杨森掐表准时到来。“怕我下毒啊？”林巧心想这人吃饭倒挺积极。
杨森见面量十足，便也不理她，叮叮当当从橱柜里翻出个大盆子，抄起筷子就开始挑面条。“饿了吧？”林巧问。
杨森还是不理她，一人闷头挑完面条，端着盆子就往办公区走。林巧踮脚望去，看着他把那盆面条直接分给几名技术人员了。“嘿，”林巧微笑着嘀咕道，“收买人心。”
不一会儿杨森回来，默默坐到椅子上问。“还有吗？”“就剩这些了。”林巧递给他。“再给我只碗。”“嗯？”
杨森接过碗，用筷子又挑出一半，还倒过去半碗汤。“生日快乐。”“啊？”“快吃吧，多活些年才能给我下毒。”
林巧刚要说话，杨森端着自己饭碗回办公室找那帮人吃去了。“神经病啊？”林巧低头想下今天确实是自己公历生日，“肯定看我简历了，太有心机！”吃完面林巧又帮大家收拾好碗筷，全部整理停当已是夜里2点。
4“爱投不投，就这玩意儿！”
第二天林巧将近10点才起床，完美错过早餐时间。洗漱之后刚要进玻璃罩子，只见杨森面色沉重地与她擦肩而过。“哎，干吗去了？”林巧问眼镜妞。“刚从投资方那儿回来。”“啊？他可一宿没睡呀，那么早就去开会？”“经常这样。”“脸色好难看呀。”“估计投资方不是很满意。”眼镜妞小声说。“咱们都快干死了他们还不满意啊？”林巧顺手从她桌上捡了块饼干吃。“资本家啊，吃人还得喝血。这个给你。”“什么呀？”林巧接过小盒子，打开看里面躺着一块精美女士手表。“生日礼物，公司规矩。”“不会吧？”林巧喜笑颜开，“名牌呀！谢谢你亲爱的。”“别谢我，杨总定的规矩，花的也是他的钱。”“用得着这么出血吗？有点儿夸张啊。”“创业公司，一起多待一年都是缘分，笑纳吧您就。”“好嘞！干活儿喽！”林巧转身摆摆手，“给资本家卖命去！”
眼镜妞分析得没错，杨森今天的汇报并不顺利，投资方虽然对阶段性成果表示认可，但对工作进度持保留意见。杨森辩解几句，却逐渐演变为对于BEIN是否具备核心竞争力的深度讨论，这使他大为恼火。最终双方不欢而散，资金暂缓发放。其实杨森心里很清楚，每一个能够运转起来的系统都有其立身原理，你想进去，就需要按照它的规律和规则办事。而不同的人触摸并熟练掌握规则的耗时长短就是所谓的天赋、智商、情商。理论上，只要你真正融进那座巨大的造富体系，想不富都难，就看你是要钱还是要脸。
道理虽懂，但与投资方冲突依然令他十分郁闷。上午还算平静，下午杨森开始发飙，几名找他汇报的同事全都被骂。所幸大家深知他肩上的压力，并没有往心里去。林巧也开始主动帮助花花和九妹修图、改图，希望通过努力工作让他少些烦恼。
下午5点，不知是有了悔意还是因为什么，杨森开始撵员工下班。“这几天太拼了，不行，你们都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见大家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他又一个人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林巧觉得自己今天不宜在杨森眼前晃悠，虽然心中有些同情，但还是老实回屋为妙。躺到床上，她开始回复李丽和胖微的祝寿信息，也只有这两个姐妹和妈妈还记得自己的公历生日，向三位显摆完新的手表之后，累坏的林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都秋天啦，不能这么睡。”
林巧睁开眼睛，见眼镜妞正在给自己盖毯子。“谢谢宝贝儿。”林巧醒了，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按杨总指示，给六位大爷买毛毯去了，还得送货到家。”眼镜妞道，“我多买了两条，咱俩一人一条，好看吧？”“不错不错。”林巧摸着手感非常好，暖融融的特别舒服。“还剩一条，你给杨总送去吧。”“你去呗，我和他又不熟。”“我到和男朋友视频时间了，给你拍马屁的机会。”眼镜妞打开笔记本电脑发起通话。“杨总人呢？”“办公室。”“那你把他房间钥匙给我。”“脸皮儿还真薄。”
接过钥匙，林巧夹着毯子到对面，用钥匙拧开推门而入。没想到杨森正在换内裤！他光溜溜的只穿了条一次性内裤，正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林巧，吓得林巧“砰”一声把门关上赶紧跑回自己房间。“妈呀……妈呀……要死了，要死了！”
几分钟后，心中余波未平，就听得“当当当”的敲门声。林巧万念俱灰，既尴尬又无奈地打开房门。“你干啥？”杨森盯着她。“给你送毯子。”“毯子呢？”“那儿呢。”“呵呵呵。”杨森瞪她一眼，“拿过去吧！”说完朝走廊那边踱去。
林巧战战兢兢地将毯子送到杨森屋里，返回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蹲在走廊尽头处的小阳台里抽烟，不由得心中一阵怜惜，很想过去安慰安慰他。“对不起啊。”林巧蹲到他身边。“别说话了行吗？”
林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方才杨森穿着一次性内裤的滑稽画面，忍不住嘿嘿直笑。“有病啊你？”“对不起对不起。”林巧虽然极力克制，但仍然忍不住像抽搐似的咯咯直乐。“有没有完了？”“那个……”林巧赶紧找话题，“不顺利吗？”“哪有那么顺利的事。”杨森猛吸一口烟。“你得控制自己的脾气。”“我脾气不好吗？”“大哥！”林巧一歪头，“咱有点儿自知之明可以吗？”“爱投不投，就这玩意儿！”“毕竟是金主啊。”“那倒是，”杨森叹了口气，“而且是最先帮忙的金主。”“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是怎么拉到投资的？”“我不值得投吗？”“不是，可毕竟是投资公司，总不能看看简历就给你送钱吧？听说普遍都是‘投熟不投生’。”“当然。”杨森感慨道，“难哪。当初我没辞职的时候，跟人谈一些点子他们都说‘好’‘真好’；可当我真辞了再去找他们，就变成‘还可以’‘有希望’。你在职的时候以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筹个几百万，真辞了的时候拉十万块钱都费劲。我倒不是在怪他们，这就是现实。”“当时很失落吧，有点世态炎凉的意思。”林巧抱着自己膝盖望着杨森。“想通了就不会。”杨森继续道，“是个人，都希望和功成名就的人在一起，或者参与到马上就要成功的项目之中去，借着东风起飞最稳妥，对吧？所以我找他们是我的本能，他们青睐于更成熟的项目，也是他们的本能。”“是不是有点太现实了，感觉不好啊。”“那肯定的。我刚开始找钱的时候一直被问‘客户多少啦？’‘日活跃用户多少啦？’，当时我就想，我有一百万活跃客户还找你？不砸钱不开放，哪儿来客户？但人家不听故事，幸亏我手上还攥着王牌，要不根本没人理。”“虽然我不懂，但听起来好难啊。”林巧想了想又道，“那咱们不是更应该感谢投资方嘛，毕竟他们投入了真金白银。”“这就是人性和社会性的问题。富人用你，根本目的是通过你来保持或增加自己的财富，但当你也想要进入他们那个阶层的时候，他们内心里其实是抗拒的。先富帮后富没问题，可先富打心眼儿里不希望你成为后富，你得自己先成后富之后才能真正跟他们合作。”“可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有成绩了吗？而且早晚会成功的呀，他们为什么这么急呢？”林巧不解。“四个字：游戏规则。”杨森道，“这个圈子每天都在变，投资人不在乎科技是否进步、什么时候进步，他们在乎的是谁潜在价值更大、谁能尽快变现。如果我们迟了，就会变成第二名，那他们投入的钱很大程度上就会缩水，你说他们能高兴起来吗？”“还有个问题。”林巧觉得杨森已经恢复正常，各种理论一套套的。“问。”“为什么公司已经有很强的美工，你还要雇我呢？不会是为社会创造就业岗位吧？”“两个原因。”杨森掐了烟说，“首先我很重视美学设计，因为设计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品牌差异度和识别率，不过即便是顶级设计师，也需要存在一个偏差纠正的环节，这就是你那个岗位存在的主要原因。”“第二呢？”“问你自己呗。事实证明，以玩笑开局并不意味着就会以玩笑结束。”“对，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吧？”“原来如此。”杨森明白了，点头道，“行，你的安慰还算有效，回去吧。”“那我走啦。”林巧站起来，腿有些麻，“对了，睡前别喝那玩意儿了，难喝死了。”“是龙舌兰，你个弱智。”
杨森听到林巧房门关上之后方才起身离开。职场中摸爬滚打近十年，他早已习惯通过独立思考来解决遇到的一切问题，周围人也愿意为他“留足空间”“敬而远之”。可今天不同，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居然拐弯抹角安抚了自己那颗焦虑不安的心，虽然没有任何具体指导意义，但杨森似乎已经找到了走出困境的方法。
经过数周磨合，林巧算是完全适应了BEIN的工作风格和工作强度。这个个性极强的女生入职初期便成功吸引了杨森的注意力，专业、自信、聪明、好勇斗狠，她像那帮技术人员一样以公司为家，疯狂追赶同事们的进度，也习惯了没白天没黑夜、以解决问题为首要原则的工作方式，用杨森引用美军条例中的一句话说是“飞来的子弹具有优先权”。从某个角度来说，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舞台。
很快，到了BEIN发工资的日子。“巧儿啊。”李丽边翻阅菜单边说，“第一份正式薪水，没给家里人买点儿啥呀？”“把那块表送我妈了。”“欧米茄啊，你也真舍得。”“自己妈有啥舍不得的，”林巧得意道，“反正来年还有。”“公司待遇好，底气就是足。”胖微很羡慕。“那咱俩更不用帮她省钱了，点硬菜！”李丽道，“要不说人赵峰还是有远见的，当初你要真稀里糊涂找个设计院，也没今天。”“拉倒吧，就像设计院抢着要我这个带处分的本科生似的。”“行啦你，我都愧疚死了，再提这事打死你！”李丽打了林巧一拳。“哈哈，都是命。”胖微说，“俗话说啊，漂亮女生运气都不会太差。巧姐长得这么好看，还真能在餐厅干一辈子呀！”“富贵又何为？湘江水逝楚云飞。”林巧感叹道，“还是搞点儿好吃的吧。”“哎哟，自比史湘云啊，最近重温名著呢？”“都怪我那个老板，”林巧瞪眼道，“动不动就转两句诗词，搞得自己多博学似的，我要是对不上，他就老得意了。”“变态吧？啥学历啊来这套？”“北邮计算机和信息工程双学士、哈工大工商管理硕士、中科院在职博士，文化水平肯定是够，就天天跟精神病似的。”提到这儿林巧忽然想起杨森身穿纸内裤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乐。“你笑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林巧认为还是应该给自己老板留点儿面子。“不对。”李丽不怀好意地笑着，“是不是……钻石王老五？”“说什么呢？”林巧赶紧否认，“他现在每天也就睡仨钟头，扛着投资方的期待和二十来人的身家性命，压力老大了，我可高攀不起。”“刚上班就能和老板关系处得那么融洽，我是没这本事。”胖微感慨道。“巧姐本来就会。”李丽说，“玩儿得明白。”“得了，请你俩吃顿饭就开始硬捧啊？对了丽丽，你也该留意下个人问题了吧。”林巧岔开话题。“我不急，”李丽说，“期待我的老马王子。”“啥玩意儿？”“不懂了吧？”李丽笑着说，“现在的有钱人都贼精呢，稍微年轻点儿的都追求门当户对，我现在就等着那些第一批离异或者单身的成功人士，岁数不小也不太大，虽然已经不白了，但毕竟还是王子啊。”
林巧心想着，这不就是杨森嘛。于是说道：“告诉你，那种大叔更厉害。”“是啊。所以呀，电视剧里演得太假了，怎么会有那么多愚蠢的有钱人和白痴富二代等着被傻白甜女主角教育做人呢，幻想！”
林巧听了李丽的话点头附和道：“当然了，人家那是在玩儿命啊。”
第二章
重挫
认准理想，认准老大，我们跟着你，定会一往无前。
1“认准你了。”
林巧蹬着老北京黑布鞋、套着宽松的大卫衣素面朝天就往公司赶。昨晚和李丽她们喝了半宿，索性留在胖微处过夜，放下工作压力，一觉之后精神焕发。进小楼，她手插口袋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在保安大哥眼中，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已经和三楼办公室那帮精神病患者并无二致。
出电梯刚要进大玻璃罩子，眼镜妞一把将林巧拉到跟前小声说：“你昨天走得早，咱们公司出大事啦！”
回过神儿来，林巧发觉办公室里气氛确实与往常不同，少了习惯性的嘈杂，多了很多压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怎么啦？”她悄声问眼镜妞。“昨天下午投资方过来，红山资本，听说是绷不住了，埋怨咱们钱都快烧光了也没拿出突破性进展。还说日常开销过大、浪费，抓住杨森吵架那件事趁机发难了。”“这么小气，吵两句就生气？” 林巧不屑道，“新兴行业哪个不烧钱啊？打德州扑克还得跟几轮呢，大家伙儿天天这么干，不吃点儿喝点儿好的，谁能扛得住？” “说的就是呢，可人家不听啊！杨森跟他们吵起来了，都骂脏话了，爹妈的。”“这么严重啊？”“非常严重。”眼镜妞严肃地说，“行了，发通知全体人员三十分钟之后到会议室开会，看杨森怎么说吧。”
林巧心情一下沉重起来，她没想到创业公司的经营风险居然如此之大，自己好不容易碰到的顺心工作，没干几天就要变动吗？命也太苦了吧？
时间将近，众人陆续进入小会议室。这个房间应该是第一次迎来全员会议，显得十分拥挤，包括林巧在内，部分员工需要站着。她隐约听到前面几个人小声嘀咕：“你说今天是不是得吃散伙饭了？”“谁知道呢，别问我。”另一个很不耐烦。“也是，都撤资了，杨森没跑路就不错了，也算有始有终。”“别乌鸦叫行不行？”“咱俩还好，那几个跟着他从东北过来的可倒霉啦。”“快闭嘴吧！”
林巧心想某些员工果然现实，昨天还“杨总”“杨老师”呢，公司有难就开始直接对创始人点名道姓，好不讨厌。几分钟后，众人翘首以待的杨老板背个小书包缓步而来，表情依旧是若有所思、深不可测，房间内顿时安静。“说一个公司决定！”杨森放下书包面向众人，语气异常平和，“我们的主要投资方，也就是红山资本已经决定不再对我公司继续注入资金，因此，BEIN‘未来社区’项目及相关解决方案从即刻起无限期暂停！”
即便很多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最终判决”依旧非常难过。林巧提前不知内情反应更甚。经过这段时间磨合，她已与BEIN融为一体，事业刚刚起步便遭灭顶之灾，心情自然是说不出的复杂。她很难相信，眼前这位工作起来无比疯狂的男人即将在这一刻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大家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商场无情？
杨森看一眼下面，发现众人没有太多反馈，继续道：“我今天不和大家谈理想。除了林巧、鲁征、陆华黎、冯远，其他人都是我从东北一路带过来的。你们当中有的是工大最优秀的毕业生，有的是我原单位的老部下，有的是我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我记得去年邀请九妹加入公司的时候，前后一共去她家请了四次，搞的她妈妈以为我是变态追求者，还要打我。不容易啊。”
众人听了呵呵一笑，但笑中更多是苦涩。
杨森有些动情，继续道：“不过，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对大家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已经成为互联网行业中塔尖或是接近塔尖的顶级人才！很多人，今天走出BEIN，明天直接进超级公司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杨森又顿了顿，整个会议室连蚊子打喷嚏的声音都能听清楚，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杨森说出某一句话。“所以我今天不想用情怀、理想、梦想去贩卖或者达到我的什么目的。我要感谢大家，感谢你们从开始陪我走到现在，一直走到了距离目标如此近的地方，这是信任，更是我个人最大的成功。不过很现实，我们确实没钱了，撤资对创业公司的杀伤力大伙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尊重所有人的任何选择。”说着，杨森弯腰从书包里捧出四大摞成捆的崭新钞票，“N+1肯定是做不到了，这儿有四十万元现金，走的时候一个人拿两万，算是我对大家最后的补偿，剩下的我打欠条，我杨森有一句说一句，日后必还。来吧，千万别整那么伤感，快点儿，赶紧的。”说完杨森身体靠在墙面看着大家。“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我啊……”杨森挠挠头发说，“我是不会放弃的，继续来，继续找钱、找人，都这样了还能更差到哪儿，触底反弹呗。”他语气好像是说别人家的公司一样。“来吧兄弟们，都这么熟，不用抹不开面子，来，拿吧。”
林巧看有两个刚要抬起屁股的，被旁边人一瞪眼吓得赶紧坐下，好像谁都不知道处于目前场景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她虽然没在其他创业公司待过，但BEIN那种充满玩命劲和人情味儿的工作风格、杨森那种敢想敢干的气质着实令人恋恋不舍。过去几分钟，后面传出一声：“我不走！”
三个字好像每个字都带着感叹号从喉咙里发出。大家目光随声而去，原来是胖子。“老杨，我不走！”胖子站得笔挺，“我这人你知道，平时不爱说话，我也不会说啥。”“你慢慢讲。”“老板，我是您从工大图书馆里抓出来的，当时你跟我说‘走，跟哥改变世界去’。”
说完，胖子和大家都讪笑起来。“非常老套、非常庸俗的手段，对吧？可我信了，我跟着老板你干了两年。你说过，大公司自己干自己的，咱们需要一人干两个、三个才能撵上它们，我也信。两年里没日没夜，键盘打烂了三个，累，真累。你把老子女朋友也搞没了，房子也没买，车也没有，公司现在就是我的一切，你就是我最大的资产。以后咋整不知道，我也懒得想，反正我绝对不走。”
胖子说完，大家都沉默了，杨森低着头用脚蹭了两下地板淡淡道：“行，你留下。”
又过去大概二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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