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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3: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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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舍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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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

西窗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西窗》作者:李舍排版:燕子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7201132198本书由安徽新儒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楔 子

在这疲惫不堪的年代,“西窗烛”会为谁而燃,又会为谁而灭?

听了主人公的故事,我握笔的手在颤抖,心底也只剩唏嘘感叹。她说,她非人间四月天,却一直期盼金岳霖的出现。世上还有没有金岳霖似的男人,她又是谁的人间四月天?

请读者们与我随着下面的文字一起期待。

金岳霖的情感故事,有点文学知识或者说有点情感历练的人,大多能信口说来,他的这段话,人们也无法忘怀:“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这是林徽因死后多年,金岳霖面对记者采访时说的话,每每读到,我都会潸然泪下。这短短的两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足以砸得人心尖儿战栗。爱情如禅语,不可说,一说就错。对于为爱坚守一生的男人来说,得饱含多少隐忍和心痛,才能修成这只求深爱而不求得到的理性?

曾经以为“此情只会天上有,人间不可几回闻”,却没想到这凄婉的爱情故事,真真实实地在我的闺蜜伊一身上演绎………以至于病入膏肓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说:作为女人,她幸运非常。她不美丽不灵秀,不是人间四月天,也没有林徽因的才气,却有金岳霖似的男人一直默默爱着她;他总会在她生命的转弯处,默默关心,默默相守,默默支持,犹如她生命里的神光,点点牵引,缄默无声。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深知大爱玄妙的男人,会在每个夜晚,关闭爱的城门,任那城外的喧嚣浪漫,灯火阑珊,城内那颗为爱独守的心亦不动吗?

无论如何,我不肯相信!

却没想到,骨子里一向清高孤傲的伊一,竟会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用手指蘸着鲜血,在病房雪白的床单上吃力地写下:

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走掉……我怕。我怕,我爱得太理性,隐忍了所有的苦痛与无奈,我们的故事除了我和他,无人知晓。我怕,我只是在爱情中流了许久的那滴泪,若干年后再也找不到一颗心来安置。

伊一无助又凄凉的眼神,让我的心瞬间碎掉。我读懂了她最后的抗争。我说:“亲爱的,别着急,如果你信得过我,请把你的故事说出来,我会一一记录在案。”

伊一笑了,嘴角轻扬,虽然无力,却依然犀利,依然俏皮:“你呀,就是少点艺术细胞。什么叫‘记录在案’,那么美的故事,那么好的人,到你嘴里简直成了凶犯。在我说出来之前,请你务必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如何,我不许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诋毁和伤害。我的本意是只许你写出故事梗概,并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接下来的几日,已经不能进食的伊一,开始断断续续向我讲述她和“金岳霖”的情感之旅,直到饮尽最后那份孤独……

我不能辜负她的遗愿。况且,只有我触摸了她的万千思绪,读懂了她血书的含义。可是,要诠释她压在胸腔里的苦涩与甘甜,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挑战。毕竟,我了解的也只是在凡尘俗世里表演、生活的江山娇,却难以抵达伊一心灵深处那深不可测的神秘。

自从伊一走后,我变得凄惘、惴惴不安,生怕最终会辜负了她,久久未敢提笔。伊一却不依不饶,每夜都会潜入我的梦里,附着于我的躯体,不厌其烦地催促我赶快动笔。

每次从梦中惊醒,我总要把她臭骂一顿。我骂她阴魂不散,骂她死鬼闲着没事干,净拿活人开涮,“再不让我清静,当心我叫巫婆来治你”。

可是,她说,一个曾经丢弃过整座城池的女人,是不会怕巫婆的;为了她的金岳霖,她宁愿灵魂永不超度。没有办法,只要我闭上眼睛,她就站我跟前催我,即使我打开房间所有的灯盏,把屋子里能发声的东西都弄响,也赶不走她的影子,湮灭不了她的声音。

受不了她的折磨,我无奈地坐在书桌前展纸捉笔……渴望这些笨拙的文字能为她蒙尘的骨头解渴,渴望我敢于扯开“密室”的帷幕,显示她裸露的心灵及腐臭的伤口,将更多的人从生命的梦中唤醒,从坟墓的另一边来挑战命运的真实。让已经冰冷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给她永恒的美丽,而非用其“自白”来提供不朽。更希望他们这沉默归真的爱,如陈年老酒,沉淀在岁月中,即使不受祝福,也会芳香永久。第一章懒对西窗数杏花一 他来时她已病入膏肓“山娇,他是谁?……问你呢,他是谁!你们怎么可以、可以这样?”

刚走到病房门口,我就听到了伊一老公近似咆哮的吼声。

这是怎么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能发这么大的火。莫非……

急急撞开306病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让我不知所措。

站在床头的李木,一脸猪肝色,撸臂叉腰几近疯狂,脚下是扣在地上的饭盒儿,饭菜洒了一地。

病床上的伊一却被另一个男人怀抱着,旁若无人,淡定自若,无声流淌的泪水就像奔腾的小河。

没看清男人被伊一肩头遮住的脸,只看他那稀疏的头顶,我便确认了这个男人是谁,因为伊一提到过他的“聪明绝顶”……

顾不得许多,我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拍了拍伊一,并冒眜地扯了扯那个陌生的男人,轻声斥责:“喂,子墨,请你理智点儿,这可是在病房。人家老公就在旁边,你得维持最起码的尊重。”

听我喊他的名字,那男人好像激灵一下,缓缓抬起了头,平整的国字脸激动地抽搐着,被泪水模糊在镜片下的眼睛透着绝望。他把一双大手恋恋不舍地从伊一身上移开,长叹一声,在自己胸前拼命地捶打。

然后,他摘下眼镜,胡乱抹了抹镜片上的泪水,乞求似的看了看李木,又看了看我,有气无力又似乎歇斯底里地说:“理智,我一直都很理智,一直想做金岳霖似的男人,只远远地爱着,并不搅扰伊一平静的生活。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人最理智的时候就是别无选择的时候。可怜我理智了一辈子,冷静了一辈子,坚持了一辈子,总相信我们的真情和善良上帝都在看着,总会回报给我们什么!可是结果呢?连上帝也是个混蛋,非但不给我们的感情谋任何出路,还要来抢夺我的伊一。如果我再理智下去,我怕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子墨’!你就是那个像影子一样存在着的‘子墨’?你的‘伊一’?你凭什么?她是我的老婆——江山娇。你有没有搞错?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敢爱不敢恨的男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你怎么不主动捐一个肾救她?你怎么不帮她找肾源?你怎么不帮她筹措医疗款?你怎么不像我一样,卖了房子倾尽所有,为她做透析、做治疗?你到现在才来,除了让她激动,让她情绪不稳定,还能做什么?难道你有回天之术?如果你能让山娇健康地活下来,我愿意,我愿意成全你们。听见了吗?你这个混蛋!”

一听我喊出子墨的名字,李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像一头暴怒的公狮,势不可当地冲了过去,一把将那个男人从伊一身边提溜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连声质问。尽管,李木踮起脚尖也难以够着子墨的鼻子,而此时的子墨还是显得矮了一大截儿。

再回头看伊一,她像一株将要凋零的花朵,蜷缩在那里楚楚可怜。可伊一从来都不拿花自喻,她一直把自己当成树。一直以来,伊一像一棵瘦弱的小树,在男人们的心中顽固地生长着。此时,却被两股同样强劲、同样温暖的风,吹得枝枯叶落。曾经翠绿鲜活的生命,再也难堪风雨,世间所谓的风花雪月,也都只是命运中的擦肩而过。或许,两个男人都想尽量多地给予她阳光雨露,而不忍心再让其沾染半点风霜。无奈,两个人心照不宣,却又一直拧巴着,劲儿总是使不到一块儿去。

在子墨心中,她是永远的伊一,无人能取代。

在李木心中,她是永远的江山娇。李木宁愿她孩子似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时时依赖着他,也不愿将那个多情浪漫的作家伊一与他的妻子江山娇画等号。李木从来都不喊“伊一”这个笔名,他的老婆就是江山娇。对伊一这个名字他潜意识里有不可捉摸的骄傲,又有莫名其妙地憎恨。他一直固执地以为,都是这个笔名惹来的麻烦,都是所谓的文学给他的家庭带来的灾难,他回避这个名字,甚至讨厌这个名字。他暗暗发誓,从他嘴里永远不会喊出这个名字。

此时的子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李木愤怒的质问,他情不自禁地双膝跪地,一步一步挪到伊一跟前,捧起伊一的双手,声泪俱下:“对不起,伊一。伊一,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这么晚才来,正是为了你的家庭平静,为了你的情绪稳定。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其实,在得知你的病情后,我就悄悄去医院做了血型检查,可上帝在惩罚我,我们血型不合,无法配型。听说你已经找到肾源后,我就想办法去筹措手术费……”说着,子墨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一百二十万元的支票,双手递给李木。

面对支票,刚强了半辈子的李木,没有做到目不斜视、不屑一顾。他太需要这笔钱来救妻子的命,救他儿子的母亲了。按他的想法,他甚至愿意放下男人的自尊和尴尬,收下这笔钱,劝山娇赶紧做手术。可此刻,他又不敢伸手去接那张支票,只是将手伸向半空,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山娇,想得到她的意见或者默许。

江山娇明白了李木的意思。她有点愠怒地瞪着老公说:“李木,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我的回报不及万分之一,也无以回报。我也曾想过,等老了闲下来之后,我再一切从头学起,重新学做一个女人应该会做的女红、饭菜等,好好伺候老了的你。然而,上帝不肯给我机会,我终将要负了你,真的对不起。但请你一定要相信,在有生之年的任何时候,我的身体并没有背叛过你。或许,精神上的游离会让你觉得更可恶,可是,没有办法,情感这个东西真的不可捉摸。你知道吗?尽管从各方面来说,你都好得无可挑剔,但很多时候,我要的不是一个‘煮夫’,也并非一个生活顾问,我曾经努力和你琴瑟和鸣,相濡以沫,遗憾的是,你从来都不肯给我机会。你不肯花费心思走进我的内心世界,与我的灵魂做深层次的交流。在漫长而又一成不变的现实生活中,不知不觉间,有些时候灵魂终会游离于躯体,这并不影响吃喝拉撒睡的正常状态,也并没影响你认同的幸福指数。只是在对现实生活中的男人感到失望时,有着浪漫情怀的女人总会梦想一位空气中的男精灵。这样一位想象中的情夫,对一个家庭的幸福来说,是再危险不过的了,而你却始终用宽容与挚爱,让我们的家庭稳稳当当地停靠在幸福的港湾里。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读懂你的聪明与胸怀。此刻,也请你不要为我丢了男子汉的气魄,失去你做人的原则。你知道我想让你如何做。”

伊一虽然气若游丝、声若蚊虫,却字字铿锵有力,句句不容分辩。

子墨再次无助的走近伊一,握住她的手,与她对望着,想说什么,又好像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

刚开口喊了声伊一,却被伊一用话截住。她一往情深又十分决绝地看了看子墨说:“子墨,如果你还爱我,请给我最后一点尊严。把钱收回去,让我走得安然,手术我是不会做的。也请你不要自责,即使我们能配型成功,我也不会接受你的肾。因为,我宁愿平静地离去,也不愿在以后的岁月里,让那颗无辜的肾脏,时时敲打着我的心肝肺腑,拷问我的良知。你知道吗?我对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坦诚美好,有好多事你是不知不解的。我对你的爱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纯粹。也许,从一开始,它就是一种亲情抑或仅仅是一种超越了友情的感情而已。从交往到现在,这许多年来,我们从未有过金钱上的往来。尽管,你一直很富有,再困难的时候,我哪怕借遍身边的朋友,却不会向你开口,也并非怕金钱的铜臭味儿会腐蚀了我们纯洁的感情,我也不是那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何况,据我了解,现在的你,并没有这么多钱。所以,还是请你拿回去,借谁的赶紧还给谁吧!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无论我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我都渴望你和李木能够联手使官司胜诉。”

子墨含泪点点头说:“伊一啊,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并会竭尽全力。可是我求你,求你别再倔强了,别再执拗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不能再任由着性子来。就算你不接受你弟弟的肾,我们还可以通过别的渠道找着肾源。医院也在积极联系,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就有肾源了,总会有办法的。请你坚强起来,一定要好起来。手术费不成问题,这钱就算我先借给你的,等你好了再努力赚钱还给我,好不好?”

子墨像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劝着伊一。喉咙里明明藏着哽咽,眼角里深深蕴含着泪水,脸上却挂着父亲般温和的微笑。

这曾经是伊一体会并一直迷恋着的“如父、如兄且如老公”般的爱意。她多么想忘情地叫一声“老爸”,然后撒娇装痴地缠磨他。可此时,她全没了兴致,也无意再计较他这种温情曾经给予过多少女人,她早已把那些为了他而经常打扰她的女人们从她的世界里删除了。

伊一百感交集,眼泪汹涌而出,不仅因为子墨的话。

伊一哽咽着说:“对不起,子墨。你真的很好,只是可惜这天地间有无数的有情事,这人世间却是满眼的无奈人啊。对你,我死了也是个欠债鬼,无法偿还了。这个世界上每个爱我的人,我都欠着他们一笔厚厚的债,今生无法偿还,怕是来世也还不清。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你的爱是否一直都这么死心塌地。今生我终将会负你,来生我也最终要失约。并非我无情,也并非我决绝,因为,来生我实在不想再转世为人。做人实在是太累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俗情道道,真的很累。如果你仍愿意并有能力帮我,就请你向上帝祈祷,来生让我托生成一棵小树苗,任其四季荣枯,一切随缘。同时,我还希望来世爱过我或者我爱过的人能融合成同一个人。这样,就可以赎回我今世的罪孽,不再分裂我的爱恨情仇,无论精神还是肉体……”

没等伊一说完,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抓住了伊一的手,说出的却是近乎同样的话。

一个说:“别再说了伊一,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帮你找到肾源,你一定要做手术,并且一定会手术成功。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和李木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一定如何如何”,几乎是子墨的口头禅。任何时候他都是如此的自信,却并不知道,正是他这种自恋自负般的自信在伊一心里留下了阴影。每当想起他炫耀似的吹嘘着有多少多少女人迷恋并深爱他;每当想起他那成功人士似的不可一世;每当想起与知识渊博的他交流写作后,他贪功似的念叨;每当想起他因为同样的炫耀,让伊一无意中卷入他家人、情妇之间的烦恼;每当想起第一次见面(也是病前唯一的见面)时,他骄傲地拍着自己的豪车故意问伊一老公买的什么车时的表情,还有上车后,与坐副驾驭的女友亲密无间的称呼,以及一会儿情妇电话、一会老婆电话的镜头……

真爱一个人,双方任何的付出都会无怨无悔,一旦成为炫耀的资本,想换取对方的感激之情,或者……再深的爱也会大打折扣。这样的男人会有真爱吗?这样的男人值得真爱吗?这样的男人配伊一吗?伊一的内心一直在怀疑并追问着。

一个说:“山娇啊!人家法院都判你可以做肾移植了,你为何如此固执呢?这半辈子都是我听你的,难道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听我一回劝,咱配合医生透析,好好地把手术做了,好吗?我不能没有你,儿子不能没有妈妈。还有,还有你那个多事的娘家,难道你真的都能放得下,就这么走的了无牵挂?再说,你弟弟又不是完全没有行为能力的人,他自己也不止一次求你接受他的肾,这在法律上是不违背的,你为何要这么执迷?他未来的日子还需要你的帮助,就算你借用他的肾帮他过以后的日子,还不行吗?”

伊一猛地捂上了耳朵,用尽所有力气,发疯似地摇着头:“不,这太残忍了,我绝不。我那可怜的弟弟已经够可怜的了,上帝已经亏待了他,我不能再让他捐肾,绝不能,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再说,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是我们家费尽心思寻来的一脉香火,也许他将来没能力养父母的老,最起码他还能完成那个神圣的使命,给父母送终。何况,我们家倾尽财力给他娶了媳妇儿,还指望着他们传宗接代,少一个肾怎么能行?”“唉!老天爷!你咋这么不会安排,她那么多姐妹,那么多亲人、朋友,为何都配不上型,你偏选她这么个弟弟能与她配型成功呢?老天爷,你真是不睁眼啊!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你偏给了她那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那么多的难事、琐事,整天无休止地撕扯着她。多少次她梦里哭醒,都是为了那份对亲人的爱莫能助啊!当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她的孝心与责任能够担当和解决时,她真的活得无奈,活得害怕啊!”

此刻的李木长叹一声,怨天怨地坐在一边垂头丧气,却在心里默默期待着,期望这个子墨的到来能点燃伊一心中求生的欲望,最终接受手术。

自从和弟弟配型成功后,伊一就开始拒绝一切治疗。理由是,前期通过颈动脉透析,她可以接受,现在由于并发症出现了感染,医生必须将她手腕的皮肤切开,连通动脉和静脉血管,才能做透析,她死也不干。她说,她要维护最后的尊严,不允许医生把曾经被爱人喻为莲藕似的胳膊扎得斑驳不堪,让她连个完美的尸首都不能保全。

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伊一的这些理由只是借口,主要原因还是她不忍心让弟弟捐肾,不想再折腾着烧钱。得了这种病,可不就是烧钱吗?

伊一知道,为了给她看病,李木把家里能换成钱的东西全都卖了,可也只能维持透析,并不能筹够换肾的钱。又能指望谁呢?娘家、婆家及所有亲戚挨个数数,竟没一个有钱人,更没一个当官的,大多都还没有脱离农门,不但指望不上,他们自己都还顾不了自己,如果因为给她看病,到时候欠亲人一大堆无法偿还的人情,给儿子留下一屁股的债务,她将会死不瞑目。至于那些所谓的朋友,不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她从心里不想麻烦他们,也没有指望过他们。在与生命较劲时,最好还是让这一切都云淡风轻。

尽管还有他,那个所有人都不知道,且她最爱却又最不想惊动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伊一不想让他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那是她深藏在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每次透析,伊一都会在心里默默算计,这次到底又花了多少钱,得花掉几个月的工资?每次她都会想起,想起她把钱递给年迈的父母时,父母脸上的欣慰与不忍;想起妹妹困窘难度时,她有心无力地痛。

想起那年暮春的一个周末,儿子拿着烂了洞的袜子让她补。她不在意地说:“这年月谁家还补袜子,赶紧扔垃圾桶吧,一会儿妈妈给你买新的去。”谁知儿子很激动地制止她说:“妈妈,不许买,你要会缝就抽空给我缝上我再穿,要是不缝,我就不穿袜子也行,反正往后天快热了。咱家的钱不能乱花,能省一分是一分,好好把钱攒着,留着我以后出国上学。”

儿子的话,伊一当着面时微微一笑,说儿子“野心不小,小子精神可嘉”。转身走进卧室,掩上门后,却哭得稀里哗啦。可那时的眼泪里,很多成分是幸福的,她为这90年代的独生子这份节俭的觉悟而感动,她为儿子有远大志向而欣慰。

从此,她细心地检查着一家人每双袜子上的洞,并学会了缝补,竟然缝得那样不显山露水,不留有痕迹,让一向不擅女红的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儿子的乖巧懂事,曾让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她愿意为了儿子的未来,倾尽全力,努力奋斗,却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病魔会如此顽固地缠上她,花光了她为儿子攒下的所有积蓄。

她觉得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儿子了。失却了这个强大的精神动力,她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她万分难过。不能给儿子留下上学的钱,也绝不能给儿子留下一大笔债。她只在心中暗暗期待,关于引发她得了尿毒症的那场诉讼,最终会有个圆满的结局,好让儿子以后的学费有个着落。

想好这一切以后,无论周围人怎么劝她,她宁肯独自在内心倍受煎熬后,做出生死抉择。

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的心一点不比她少疼,泪一点也没比她的亲人们少流,但我比较清醒。我知道,此时,也许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说服伊一,让她顺利手术,即使最爱她的子墨,或者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别说爱情虚无缥缈,灾难面前能经得起考验的爱情少之又少,就算爱得铭心刻骨,她也宁愿选择生离死别,相忘于江湖,而不会伤害人间那份最美好的情感。至于亲人,她弟弟的情况又是那样的特殊。

思绪翻腾时,我一直冷静地观察着子墨。

或许,他是懂伊一的。此时,他并没有像李木暗中期待的那样,苦口婆心地规劝伊一,他只是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盯着伊一的眼睛,用眼神和她交流。

沉默良久,子墨悄悄从包里拿出一本文集,慢慢打开。这是伊一早期出版的散文集,封面及版本和所有读者手中的一模一样,里面的内容却大不相同。子墨手中的这本,用红笔点、蓝笔圈,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像《红楼梦》的“脂批”。这些圈点,有子墨的批评,也有褒奖。如今,重新朗读时,他除了声情并茂,还像说书似的加进了即兴的评点和解说,不一会儿,就把伊一逗得破涕为笑。

看着此情此景,冷静下来的李木不再愤怒,不再冲动。他悄悄走开,默然地出了病房,抹着泪低头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寂静的走廊,静得能听到缝衣针落地的声响,让人感到恐慌。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李木显得是那样无奈,那样孤单。

看着这三个人,我想起了某部电影里的某个镜头。每次来医院看伊一时,我都看到李木守在病床前,不是细心地喂水、喂饭、削水果,就是给她擦身或者按摩……一个个温馨的镜头,曾让我由衷地羡慕。

我曾在心里说,一个女人能这样被男人疼着,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又冒出这个子墨,不知道是会给她的幸福加码,还是减色?

仔细想想,谁都没有错。却不能想象这三个人的故事最终该如何收场?

不,伊一闪烁的言辞让我预感到,这个故事的主角并非他们三个,或许隐藏着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角色。可他到底是谁,是她寻找到的金岳霖吗?

我很迷茫。便一遍遍猜想,假如伊一留恋爱情,为子墨所动,或者要为她深爱的那个人留得青山在,并以另一种方式眷顾亲情,坦然接受了手术,当一切真相大白后,可怜的李木又该怎样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假若伊一坚决放弃一切,与红尘彻底决裂,李木和伊一的家人又该怎样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二 他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

病房内,子墨陶醉在好不容易相聚的时光里,伊一则在自己写过的文字里回忆人生。我矗在那里显得有点多余。

在他们不察觉的情况下,我轻轻推门而出,悄悄坐到了李木身边。凝望着窗外寂寥的夜色,再看看李木木然的表情,我很想对这个身心憔悴的男人说点儿什么,一时又不知到底能说什么。

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以示和他打了招呼。他缓慢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猜测着,他一旦开口会和我说些什么?会不会问我有关伊一的风流情史,且对于她的故事是不是比他知道的还多。如果他真的这么问了,我又该告诉他些什么?可我们只是相互看了看,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和李木寂静地坐着,沉默得像两座不能传递一点温度的冰山。病房里传出子墨那略带磁性的朗读和伊一久违的笑声。

李木若有所思地抬头向病房张望了一下,像要开口,又仿佛要起身,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旋即又低头沉默。“不如你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今晚我留下来陪伊一。”面对这个老实到木讷,无奈到无助的男人,我实在找不出安慰或者是交流的词汇,只好打破沉默,试探着对他说。

李木神情凄然,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就那么向病房张望着,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在我想再问他时,他却忽地起身急匆匆往外走。或许他是想逃掉,暂时求得“眼不见心不烦”的解脱。

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替他替我也替伊一和子墨。

却没想到,我长出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走廊尽头的李木又快速地折转了回来,轻轻地对我说:“不如你也回家休息吧!这里有子墨。在这个时候,有子墨就已足够。山娇的时间不多了,还是留给他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时光吧!”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不可抑制。为可怜的伊一,也为这两个优秀的男人,还有伊一深爱且极力维护的另一个男子,尽管目前我还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但我相信伊一,能够被她如此珍爱的,一定会爱得值得。

我只是一时搞不清楚,在这些真实面前,究竟谁对谁错,究竟谁是谁的谁,到底又是谁违背了所谓的伦理道德?这好像不是第三者与婚外情的故事,连一向思想开放的我,都被纠结得心痛不已。

仿佛某部电影的导演,又像是急于了解现场的资深记者,生怕错过了什么,我真的不愿意走。不知沉默了多久,当情绪稳定后,面对李木,我为自己的不愿离去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说:“不如你先回家吧!这么久都是你一个人照顾她,你太累了,正好乘机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只留下子墨我不放心,毕竟他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的情况,遇到突发情况他会不知道怎么处理。我还是待在这儿,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当然,你尽管放心,我只待在走廊里,有特殊情况时我才会进去,比如伊一叫你、叫我或者,或者有其他情况……”

在我的坚持下,李木默默地点了点头,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我木然地坐着,胸腔中犹如江河奔涌,又如万马奔腾,脑子里一片茫然与空白,厘不清这整个故事的线索。

当我昏昏欲睡恍惚入梦时,却被一个男中音叫醒。睁眼一看,是子墨。这个硬朗中又带点儒雅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走近我说:“原来您一直在这里。不好意思,累您了。伊一刚睡着,暂时没什么事儿,要不您也到里面躺躺,稍微休息一下。我在外面守着,有事您就喊我。”

听他这口气,俨然我是个外人,他才是伊一的亲人。感动之余,我未免有点失落,潜意识里,更多的是替李木难过。我沉默着,对他的话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依然坐着没动。

他有点拘谨地坐在我的一侧,又试探着说:“要是您不想休息的话,我可以和您聊聊吗?”

我侧过头,迎着他询问的目光,盯了他一眼,我不清楚自己的眼神里有没有怨恨、愤怒或者什么,只是不想也不知道和他究竟能谈些什么。

没等我表态,子墨又接着说:“一直都听伊一说起您。她说您是她的闺蜜,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么,想必您是最了解她的人了。我想知道,依据伊一的个性,假如我帮她找着了肾源,也筹够了手术费,她会不会接受手术呢?”“开玩笑。你能找到合适的肾源,怎么可能?尽管听伊一说起过你的实力,我也毫不低估你的能力,可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儿不靠谱。因为伊一已经拖得太久了,她的手术与短时间内肾源的供应,或许谁也不好解决。你要知道,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每年一百五十万名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中,最终只有一万余人能够进行器官移植。而据医学界统计,在一百二十万尿毒症患者中,每年可获肾移植的仅五六千人。在供需矛盾如此突出的情况下,伊一又是O型血,要找到肾源谈何容易?如果你真能找到肾源,那你可真算有本事的。不知你的供体来自哪里?是死刑犯、活体移植、脑死亡,还是传统死亡后的自愿无偿捐献?”我有点不太信任地看着子墨,连珠炮似的发问。

面对我的惊讶和不信任,子墨保持了足够长时间的沉默后,有点忧郁地对我说:“对不起,肾源怎么来的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暂时还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伊一的爱,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同时我也请求你,作为伊一最好的朋友,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什么情况,一旦肾源来到,你都要劝伊一把手术做了,好好活下去。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还没等我做出回答,病房里忽然传出了伊一惊恐的哭泣声。闭着眼睛的伊一,讷讷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就在我们迅速往病房里冲的慌乱中,子墨把那张一百二十万元的支票塞给了我,并急急地说,一定要替伊一保管着,以备手术之需。他的口气有点不容分说,好像情况万分危急。

子墨一个箭步冲到伊一跟前,双手把她抱起,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无限爱怜地说:“怎么了小乖乖?别吓我,哪里疼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咱去找医生,有医生在呢,宝贝儿,咱不怕。”

伊一双眼含泪,定了定神儿,嘘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给了子墨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用尽全力钩住子墨的脖子说:“对不起,子墨。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他来了。梦见你被一帮警察带走,关进了大牢里,说你和器官非法买卖案有关。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器官买卖,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会忽然梦到这样的事情。子墨,你不会为了我去干傻事吧?千万不要啊!现在不是没有肾源,是弟弟愿意捐,我不愿意接受,你懂吗?”伊一焦急地盯着子墨的眼睛,希望子墨能给她解释梦境中的疑惑。

子墨轻轻地在伊一的脸上抚了一下,微微笑着,淡定地说:“做梦都梦见‘人体器官’,证明你在潜意识里,还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我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我理解你为何不肯接受你弟弟的肾,但不接受弟弟的肾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了希望,院方不是还在积极寻找肾源吗?万一找着了肾源,你可千万要做手术。至于手术费用,就算你不肯接受我金钱上的帮助,大家也会一起想办法,这点你不要担心。等索赔官司胜诉后,我们再还债也不迟,回头我就和李木一起商量商量,重新整理诉状,一定能胜诉,我有把握,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请你不要放过。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子,你的家人,也为了我,请你一定要坚持到底。现在,我必须走了,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家里九十多岁的老母病危,我必须赶回去看看。”

好像这分别来得太过于突然,伊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子墨,眼泪却止不住的溢满了双颊。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随时都可能让这一别,成为永诀。

子墨更是难分难舍,他把头低下,深深地吻了伊一,然后,泪流满面地抬起头,轻轻捧着伊一的脸:“伊一,我听见刚才你梦里念着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李木,能告诉我刚才你梦见谁来了吗?他会不会伤害我?”。

伊一愕然而无助地望着子墨,不安地说:“不会,绝对不会,你们都是好人。但,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因为,李木不是梁思成,你也……我唯愿梦中的他,能是‘金岳霖’”

子墨淡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积极配合治疗。肾源马上会到,请相信我。”说完,他帮伊一拉了拉被角,慢慢地松开伊一的手,忽地一转身朝门口奔去。

身后传来伊一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轻唤:“子墨,回来,你不要走,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给你说。子墨,不要走,我告诉你他是谁?我要告诉你一切真相,你回来……”

子墨的突然离去及往我手里匆匆忙忙塞支票的情形,让我感觉到有点怪异,我预感到这些怪异的背后好像掩藏着惊人的秘密。我疯狂地追出病房,想问问清楚。然而,已经不见了子墨的踪迹,他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了。却看到了及时出现在走廊内的李木,想必他一直都没远离,病房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我无话可说,只示意他进去陪伊一。

在走廊连椅上坐定的我,看着手里的支票,愣了好久,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做些什么。缓过神儿后,我从包里掏出了画笔,仔仔细细地把子墨来后的一个个场景描绘下来。

是想给伊一留下点儿什么,还是想记录下某些有用的东西,我说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理。当画到子墨在病房捧了书和伊一共读,及离别难舍的情景时,我感动得眼圈潮湿,自作多情地写下了那阙《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捧起画作,自我欣赏良久,一个个缠绵的镜头,本该温馨浪漫,此刻却无一例外的忧伤与冰冷。我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画笔,颓丧地加上了一句无厘头的话语:疲惫不堪的年代,“西窗烛”会为谁而灭?

接下来,是一个个的不眠之夜。子墨的决绝和匆忙,以及短聊过程中的闪烁其词,让我心里七上八下,隐隐觉得他一定在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不愿说。却万万没想到,没几天,竟意外的在媒体上得知了“中国首例人体器官买卖案”在北京受审,公布的六人团伙中,其中有一人的照片像极了子墨。仔细看了报道材料,罪犯的籍贯、年龄及其他消息,都证明他确是子墨无疑。

子墨在受审过程中交代的犯罪动机和犯罪事实,引来的感叹胜过责怪,同时感动了在场的法官。媒体的陆续报道,让这个为情铤而走险的子墨,一时间在坊间和自媒体传得沸沸扬扬,像炸了锅。

怎么对伊一封锁消息呢?这成了我和李木面临的最大难题。唯一能做的就是李木和我都不再读报给伊一听,当伊一追问原因时,我们也只能本着能瞒几天是几天的想法,一遍遍寻找各种理由搪塞着。

在铺天盖地的后续报道中,我开始收集有关子墨的一切。

原来,子墨在得知伊一生病之后,开始关注有关肾源的问题,无意中他浏览了一个叫“秘密肾源”的网站。抱着能通过此渠道,迅速帮伊一联系到肾源的最初幻想,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该网站设立的QQ群。在群里他了解到,人体器官的黑市行情里,一个肾才卖五万元。经济上渐渐落魄的他,便动了在网上给伊一买肾的心思。由于求肾心切,子墨很快联系了自称“肾仙”的群主阿牛。当他拿着悄悄和伊一配型不成功时记录下来的伊一的资料,去阿牛提供的地址寻找“供体”时,他大吃一惊,却原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牛所说的那个“供体”供养点,就在离自己所在城市不远的小镇上。这个小镇,相比周边的城乡接合部,消费水平相对较低。一个简装的三居室居民楼里,居然养着十几个供体,也就是说住着十几个想卖肾换钱的人。

这些人大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都来自偏远的农村,有着不同的困难和生活目标,却有着共同的对钱的渴求。有的是因为家里太穷,生财无道,才想着走此极端;有的是因为急需为家里的病人筹措医药费;有的是卖自己的肾,再买和自己亲人能配上型的肾或肝……反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急用的那笔钱,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或中介来到这里,随时准备把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卖掉,挣一笔钱,解决一时之急需。

这些所谓的“供体”被带到供养基地后,首先要进行体检。因为,如果身体有病,有传染源的器官就买不上好价钱,甚至卖不出去。必须在体检过关后,收养这些供体的中介才肯出钱养活着他们,供他们免费吃住,并给他们买电视、电脑、游戏机,让他们打发寂寞时光。另外的合伙人则守在天津、北京等其他大城市专门做器官移植手术的医院,在自己行业内固定的领地寻找“客户”。因为,这样的黑中介团伙远远不止他们一伙,每个团伙都有自己的“供体”基地。和其他行业一样,这里也存在激烈的行业竞争压力。

这些被养起来的供体,等着供方寻找买主。所谓的工作流程是,一旦寻到买家后,供体来到指定的医院体检配型,配型成功后,有黑中介团伙再找到制造假证的窝点,伪造供体与患者的亲属关系、身份证、户口本等证明。一切办妥之后,他们便开始和做器官移植的买家谈价钱,一般开口就要十五万,必要时,还得几个人一起威胁买主说,“不给钱就把你们废了。”此话颇有威力,基本上屡试屡爽,次次成功。因为,患者家属一是救命心切,很急切的寻找能配上型的器官,二是惧怕夜长梦多,惹不起这帮人,只能乖乖地举债筹钱。

了解到内情的子墨,一看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凭他的聪明才智,他很自信。他如果做的话,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做得都好。再想到即使找着了肾源,伊一的手术费依然没有着落,还是做不了手术,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到这层,子墨就不甘心只花五万元买个肾回去了,他深知一个肾远远解决不了伊一所有的问题,手术后的后续治疗及长期应用昂贵的免疫抑制剂等开支,将会需要一大笔的钱来维持。要想彻底救伊一,他必须帮伊一找到肾源并筹足钱款。

怀着可以为爱付出一切的壮怀激越,子墨并未意识到从他做出决定那刻起,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犯罪的深渊。他长叹一口气,只是可怜伊一病得不是时候。

如今,跟刚认识伊一时似的,他正跌落在人生的低谷,先前那些如蝇逐臭般围着他转的女人们,早已不见了影踪。只有伊一,依然那样平淡平静却温暖如初地和他交往着。他也才明白,这个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的女人,才是他最值得珍爱的。他在心里默默期待着,一切会枊暗花明、逢凶化吉。

一定会的,伊一是天使。

子墨沉浸在了温暖的回忆里。刚认识伊一时,他虽然谈不上是物质上的富翁,但还算是成功男人。那时候,在爱的疯狂燃烧下,他不止一次提过要为伊一买车,买房,要为伊一开作品发布会等。不能否认,在他潜意识里有迫不及待要征服这个女人的想法。但伊一的做法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又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底气不足。

每当他说出那些疯话时,伊一总是不失礼貌,真诚道谢。伊一半真半假,却毋庸置疑。

伊一说:“对不起,无功不受禄。本人虽贫,却尚能独善其身。你的钱还是留给我那些大嫂二嫂三嫂四嫂们花吧,请不要把我划入她们的队列,否则,对我将是个极大的侮辱。世人口口声声追求幸福,事实上又有多少人追求的只是让自己在别人看起来幸福。再说,我一直以为追求和欲望不可等同,爱和施舍是两个概念。请问现在的你真的已经爱得无怨无悔,愿意为我做一切了吗?如果你回答是的,那么你曾经说过的所有话,我就连标点符号都不敢相信了。小女子尽管淡如秋月,并不代表着没有追求,也不代表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过上理想生活。我不会接受任何人廉价的施舍,更不会沦为男人满足虚荣的工具,更何况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娇’,任何人都甭想铸个金屋把我藏起来。”

听了伊一的话,当时的子墨是不屑的,他在心里说:现在的女人啊,总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一个蜗居在煤矿的小小工人,见过多大点儿天啊!装吧你就。你装我也给你装。

子墨装成有点痞气的文化人说:“你这完全是对生活没有追求,或者说是缺少激情,不妨听我谈谈另类三者的关系。为什么一把茶壶必须配有多个茶杯呢?实际上,天地造物时就已注定了雄性动物的不安分,对男人而言仅仅有一个妻子是不够的,妻子只是一个和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为你深夜不回家而牵肠挂肚的女人。这种牵挂于男人来说却成了一种无形的约束,她会约束你不能随便和别的女人交往,但她永远不能代替情人,因为她没有情人的情调;而情人对男人来说是一种补偿,补偿男人无法得到的激情。情人是一个和你没有一点家庭关系,却让你尝尽做男人的滋味,尽情销魂的女人。悲哀的是,妻子和情人都无法代替红颜知己。红颜知己是一种点拨,点拨你心中的迷津,关照你心灵的需要,不刻意扯上关系,却能无怨的分担你的快乐和忧愁。”

子墨的挑衅,遭到了伊一不动声色却又非常犀利的辩驳。她笑嘻嘻地说:“那咱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尽力争取让我成为你的红颜知己。但我要警告你的是,灵魂是永远不可以做交易的,因为当你护卫时,它无价可比;当你拍卖时,它又分文不值。”

子墨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面对如此女子,我完全没有信心让你成为我的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其实,人生苦短,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记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拥有,甚至不求爱,只求此身不向今生度。”

话说到如此地步,伊一也只能轻叹一声道:“唉!不如将一切人情冷暖看成自然的花开花谢,想象成一种必然的四季更迭。其实,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得到的不一定能长久。特别是爱情,千万不可因为寂寞而错爱一阵子,更不要因为错爱而寂寞一辈子。”

当初的对话言犹在耳,子墨曾经骄傲的征服欲也渐渐淡成了一个心愿。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女子让他既动心又动情,他心甘情愿为爱付出。他曾不止一次想,等安排好家里的一切,他就可以有足够的精力,足够的财力,为伊一在山上买一块地皮,建一座木屋,辟一片田园,种几竿修竹,栽一地牵牛花,甚至养一匹骏马……便于她周末、假期或者退休之后写作、种菜,间或偶尔与他共唱田园牧歌。却怎么也没想到,美好的梦想尚未付诸实施,却在伊一急需救命钱时,为钱而窘迫。

更为遗憾的是,复杂的人心,让想法和做法不一定同步。

事实上,和许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招摇的男人一样,有钱时的子墨,在真正盘算一笔笔花销时,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伊一。他花钱在城郊买了别墅,给儿子安排了工作,投资了中长期收益的生意,给情妇开了服装店,给情人投资了文化公司(他说情妇和情人不是一个概念,情妇满足的是男人的原始欲望,情人给的却是销魂蚀骨的感受)……手头那点积蓄全部折腾一空,生意赔得血本无归,情人与情妇的争风吃醋也早已随着他的落魄而偃旗息鼓,作了鸟兽散。

目前,为了这个最后剩下的红颜知己(不知如此定位,伊一是否满意?),要想快速筹钱,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剑走偏锋。

成熟、自信又颇自负的性格,往往使男人觉得所向披靡、无所不能。他曾对伊一吹过牛:“就算有一天我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也会凭借自己聪明的脑壳儿,咸鱼翻身,东山再起。”

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理工类本科大学生子墨,聪明睿智,从不服输,相当有经济头脑。因此,他加入这个人体器官黑中介后,没费多少周折,就迅速成长为团伙的头目。

这个头目与之前的工作毕竟不同,有点地下工作者的神秘,又如搞特工一样的刺激,一切尽在静悄悄的生活表象下改变着,甚至连他那粗心的老婆都不曾察觉。在单位里他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有着很好的口碑,他不显山不露水。由于经济问题从总经理的位置落下来后,他依然是成熟稳重、受人尊敬的老前辈。

在社交场合,他风流倜傥,新潮时尚,是许多女子追求的偶像。与许多这个年龄的人不同,他不拒绝任何新鲜事物,他提倡无纸化办公,充分利用网络资源了解更多的资讯。他像年轻人一样精通网络并迅速成长为资深网虫,许多新潮的网络语言比80后用得还频繁还多。也正是网络的便捷,给他提供了轻松犯罪的机会,不知不觉中,他就被卷进了一场致命的旋涡。

在同事及下属眼里,这个已不再负责具体事务的老前辈,并没有因为闲职被挂起来而闹情绪,他好像比以前更敬业更忙碌了。谁也不会想到,现在的他,不只是忙着写作,完成未了的文学情结,稍有空闲,就忙着利用网络发布信息,利用一切机会寻找所谓的“供体”。

为了尽快实施救助伊一的计划,凭着自己过硬的文字功底,子墨草拟了一份很有说服力的广告词,在一家网站上挂出了题为“急寻肾源,助人为乐,非诚勿扰”的广告。

广告内容是:

这世上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咱老百姓一不怕苦二不怕穷就怕生场大病,可恨大病往往专爱找吃五谷杂粮的老百姓。无奈人生苦短,病不由人,生活中不可能每天都是阳光明媚,随时可遇大风大浪。朋友们!请不要放弃!不要气馁!这里,希望与您同在,健康与您同行。

如果您是20~30岁的男性,身高在1米67 以上,身体健康,没有肾病传染病等,并且您有助人为乐的精神,愿意当“供体”的话,请您联系QQ:6183****,24小时恭候您的咨询!

我们给自愿捐肾献爱心的朋友们提供环境优美的供养基地,包吃、包住,生活设施齐备,食宿条件优异,并且绝不收取您任何费用,往返路费可报销,各种检查费用全包,保证您可迅速做配型找到患者,绝不耽误您的时间,而且价格公道、速度快。当找到患者,配型成功,我们保证手术前一小时将钱存入您指定的银行账户,术后我们会尽量向患者要求,给予一定金额的红包,作为您的营养费,并且帮您免费安排护理人员照顾,直到出院!

如果您是急需肾源的患者,也可直接与我们联系,我们拥有大量的资源,可在短时间内为您找到合适的供体,并尽量在您指定的医院安排手术。

我们的服务宗旨:信誉第一 诚信为本 助人为乐

注意事项:凡是有人向您收取所谓的保证金,都有可能是骗子。请小心谨慎,以防被骗。

如果您有什么不明之处,可直接与我们联系,咨询详细情况!

子墨发完帖子,起身想伸个懒腰,碰巧有人敲门。他赶忙关闭QQ和网页。谁也想不到这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经理,会利用工作之便,干如此龌龊的勾当。

开始时,子墨也觉得此举相当不好。曾几何时,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可转念一想,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面对诸多无奈,为了生存,或是为了实现某个目标,达到某种目的,又有多少人从一开始的自惭形秽,最终越陷越深。如果没有那么多得了病却看不起病的老百姓,也不会有那么多为了筹措高昂医药费,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人们。在这个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的社会里,存在着太多让人无法规避的潜规则和中国式的黑色幽默……凡是通过正规渠道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会应运而生别的市场。这稀缺的人体器官供给,应运而生的黑中介买卖并不奇怪。成为头目的子墨渐渐地由愧疚不安变得心安理得。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任何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全力把它做好。这是子墨的性格,也是它做事的原则。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运筹帷幄,都想着做大做强。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他既然已经加入了器官买卖的中介,就没有退缩的理由。尽管这个团伙会被人们不齿,他却依然把其看作一个团队来打造、来运作。

他说,家有家规、行有行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想使团队在行业内迅速崛起,就要有独具特色的管理体制。于是,他起草制定了相关的管理制度及若干规定,并且充分体现出了人性化管理,在团内喊出了“以人为本、追求卓越”的所谓管理理念。

他规定,凡是来他基地的供体,最终卖不卖器官完全自愿,不愿卖的可以随时走人,不再索回在基地期间的生活费用;找不到买方等不下去要走的,也允许打道回府;一个月之内给供体五天的休假,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一下,来回路费一律由基地负责……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无论黑道白道,都有说道,无论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便是好猫。如果这也算个行业的话,那么真的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出状元。而入了哪行方知哪行的竞争之残酷激烈,在这个看似惨无人道的组织中,子墨硬是用他的温情与世故,使团队迅速壮大,一年不到便把供体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了一百多人,做成了近二十单生意,成了圈里的龙头老大。为了求得利益最大化,他们还把业务范围扩展到以旅游名义来中国买人体器官的沙特、以色列、韩国、美国、日本等外国人的身上。

在矛盾又得意的心境中,子墨深深地体会着什么叫“欲壑难填”,什么叫“丧尽天良以满足欲望”。他甚至会万分感慨,无论社会怎么进步,人类如何进化,人身上还是会印着禽兽的烙印。无论什么时候,挣钱都是有瘾的。

子墨本来打算筹够给伊一看病的钱,找好给伊一提供肾源的“供体”,他就立马撤出不干。起初,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为了爱而去做这一切,完全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遗憾的是,在他准备带着他的战果去看伊一时,还从来没想过要急流勇退。尽管在夜深人静时,他的良心也会与灵魂激烈对决。

直到他真正来到伊一身边,望着伊一那纯净的眸子,感受着她那透明的心灵,特别是了解到她为何死不接受弟弟捐肾的真正原因后,他更加羞愧难当。当他听到伊一不接受他的钱不实施手术的决心,当他体会伊一由于担心或者心灵感应般的梦魇,当他联想到一个个供体背后牵涉的家庭成员……他的意志彻底土崩瓦解,他的良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他无颜再面对善良纯真的伊一。凭他对伊一的了解,他知道,尽管他为伊一做了那么多,伊一重新活过来的一天,必将是他们恩断义绝的一天。或者说,伊一离去的一刻,将是他永远无法赎罪的时刻。他心内凄惶,从未有过的悲凉,无法自制,只能逃离。三 不如意和不容易是一道辨证题

逃离伊一病房后的子墨,不舍得离开伊一所在的城市,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找了个酒馆,要了瓶烈酒把自己麻醉,漫无目的地浪荡在十字街头。任凭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从耳边炸响,任凭铺天盖地的雨水浇透了全身,浸湿了他的毛发,湿透了他的骨头,他不藏也不躲。他知道,再猛的雷声也不能将他的罪一闪而过,再大的雨水也不能洗刷他的罪恶……

一个个供体背后的斑斑血泪史在他脑海里回放。

那个家中老母亲摔断了腿没钱医治的光棍汉许三,为了给母亲接上腿,大字不识一个的他,决心卖肝救母。他的孝心被猎犬一样的中介捕捉到后,由子墨亲自导演了自愿帮他在网上卖肝的义举,并引导他在网上发帖声明:“只要有人买他的肝,他只要三万块,能够给她母亲接上腿的钱就行。”他们打着善意的幌子,用美丽的谎言将他引入到基地,为了利益,进行一步步诱惑。

许三来到基地后,工作人员问他你打算卖多少肝时,这个朴实的农村小伙子真诚地说:“这个我也不懂,至少得把人家买肝的人救活吧。给我留下能活命的肝,其他的就都给人家呗!”不懂医学知识的他,意识不到自己身体存在的危险,更不知道讲价钱。结果,他的肝被切走60%,而约定的三万元报酬他只拿到了两万五。

还有那个被手下几个人欺骗到基地,乘子墨不在用酒掺药将其杀害的流浪汉。他们辗转联系到几位医生,谎称在法院和监狱都有熟人,弄了一名刚刚被执行完死刑的犯人,而高价卖掉了流浪汉的器官。同样是乞丐是流浪汉,比起网红犀利哥的被救助、被关注,子墨的心像是被油煎……一个个血淋淋的镜头,让他头痛欲裂,近乎崩溃。

曾经在大家眼里出类拔萃的他,为何会变得如此龌龊不堪?回想一路走来的成长经历,他撕肝扯肺、泪流满面。扪心自问,这样的举动,难道真的是为情所困,舍生取义吗?不,至少不全是。或许,一切都是潜意识里的贪欲在作怪,面子观念在作怪,不服输的倔强性格在作怪。

子墨曾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这缘于他的成长环境及他的老婆。

子墨出生于鲁北山区一个大家庭,老父亲兄弟六个、姐妹三个,父亲是家里的老幺,当他十七岁娶个地主家的小姐进门时,他大哥家的孩子都已经做了父亲。母亲从进了这个家就没有地位,不受尊敬,直到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才算立住了脚。待日子风平浪静,儿女双全了,母亲便知足的操持家务,过起了平淡的小日子。

可事情往往是“树欲静风不止”,母亲极力追求的平静,在四十三岁时却被再次隆起的肚皮打破,在那个尚未实施计划生育的年代,她又怀孕了。而此时,她的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最让她难为情的是,儿媳妇的肚皮好像要和她比着长一样。她悔愧难当,觉得自己是为老不尊,老不正经,在孩子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她深居简出,无脸见人。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用什么法子才能把肚里的小孽种弄掉。家人熟睡后,她在黑漆漆的夜里一遍遍蹦高,并狠命地捶打小腹;她悄悄爬到一人多高的土墙上,使足全身力气往下跳,甚至悄悄找来打胎的偏方……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无论怎么折腾,腹中的小生命稳如泰山、安之若素。这个小生命就是排行老七的子墨。

在那个年代,子墨的出生并不是父母的期待。在世俗的乡人眼里,这个可有可无的小生命,和他亲侄子同岁,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母亲既要看孙子又要看儿子,的确有点儿尴尬。再加上嫂子们的横眉竖眼、指桑骂槐,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大多数时候,母亲都是表现出对孙子相当的亲热和疼爱,对于自己亲生的子墨则不理不睬,十分冷漠。用农村的话说,也就是“权且把他当成个小狗拉巴着,养活养不活只能听天由命。”

直到子墨背着书包自己去上学,母亲怀中抱的依然是她的孙子,抱大了老大家的抱老二家的,抱大老二家的又抱老三家的。抱孙子时,母亲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温情,母亲的脸上挂着慈母般的微笑。曾让背着书包放学后的子墨以为那温情、那微笑原本都是属于他的。

有一次,在学校受了委屈的他,脸上挂着泪道道儿,情难自禁地扑进母亲的怀抱,他的冲动吓哭了小侄子。原本欲揽他入怀的母亲,惊慌失措的一把将他从怀中推开,他踉跄几步,脚跟不稳一头栽倒在了门前的石头上,当时磕掉了两颗门牙。他捂着血淋淋的小嘴,哭喊着叫娘时,娘却怯怯地往院子里瞅瞅,然后抱着孙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一幕刻在子墨幼小的心灵里,从童年到青年到中年,成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创痛,甚至影响了他的一生。从此以后,子墨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捡来的娃娃,不是母亲生的。母亲烦他,不爱他,使他从小就放弃了寻求被母亲保护的念头,而是像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随时张开刺进行自我保护,且养成了争强好胜,处处想表现自己,凡事不甘落后的倔强性格。

子墨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就因为母亲无意中夸奖了邻居家九岁的男孩,上山砍了一大捆柴的壮举。八岁的他,便在一天放学后,不声不响地拿起镰刀钻进了深山。当柴砍得足够多时,背柴回去的邻家叔叔看见了他,并邀他一块下山回家,说天黑了山上有狼。

他背起柴捆欲跟叔叔走,走了两步又觉得柴捆不够沉,觉得肯定不如邻居家那个九岁的孩子砍的多,回家后母亲会看轻自己。便又悄悄潜回原地,埋头砍了起来。当把柴砍到让自己满意时,邻家叔叔早已走远了,他只好壮着胆子背着比他高一头的柴捆慢慢往山下挪。

当他听见狼的吼声时,转头看见了对面山头上两匹狼的四只眼睛,放射着咄咄逼人的绿色光芒。

他打了一个寒战,眼里流着泪,却极力装着镇定,把眼睛瞪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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