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迪报告(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2 21:56:11

点击下载

作者: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布罗迪报告

布罗迪报告试读:

序言

吉卜林后期创作的短篇小说错综复杂、扣人心弦,同卡夫卡或者詹姆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一八八五年他在拉合尔写的、一八九○年汇编成集的一系列短篇却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其中有不少堪称是精练的杰作,例如《萨德霍家》、《范围之外》、《百愁之门》;我有时思考:一个步入暮年的斫轮老手也可以倚老卖老地模仿有才华的青年人的构思和创作。思考的结果便是这个供读者评说的集子。

我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会想到写直截了当的短篇小说。我不敢说它们简单;因为世上的文章没有一页、没有一字不是以宇宙为鉴的,宇宙最显著的属性便是纷纭复杂。我只想说明我一向不是,现在也不是从前所谓的寓言作家、如今称之为有使命的作家。我不存充当伊索的奢望。我写的故事,正如《一千零一夜》里的一样,旨在给人以消遣和感动,不在醒世劝化。这个宗旨并不意味我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我的政治信仰是人所共知的;我是保守党人,那说明我对一切都抱有怀疑态度,谁都没有指责我是共产党、民族主义者、反犹分子、黑蚁派或罗萨斯派。我相信我们迟早不应该有政府。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我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我并没有让那些观点影响我的文学创作,唯有中东六日战争引起的激动是个例外。文学的运作有其神秘之处;我们的意见是短暂的,符合缪斯的纯理论论点,而不符合爱伦·坡的论点,爱伦·坡认为,或者假装认为,写诗是智力活动。使我诧异的是,经典作家具有浪漫主义论点,而浪漫主义诗人却具有经典论点。[1]

以篇名作为书名的那篇故事显然受到里梅尔·格列佛最后一次游历的影响,除该篇外,用当前流行的术语来说,本集的故事都是现实主义的。我相信它们符合现实主义文学体裁的所有惯例,对那种体裁我们很快就会感到或者已经感到厌倦了。必不可少的虚构中有许多[2]偶然事件,描写十世纪莫尔登战役的盎格鲁–撒克逊民谣和冰岛传说里就有极好的例子。两篇故事——我不具体指出哪两篇——采用了同样的手法。好奇的读者会发现某些相似之处。有些情节老是纠缠着我,缺少变化已成了我的弱点。

题为《〈马可福音〉》的那篇故事是本集中最精彩的,它的大致情节取自乌戈·拉米雷斯·莫罗尼的一个梦;我根据自己的想象或者理解作了一些变动,可能有损于原意。说到头,文学无非是有引导的梦罢了。

我舍弃了巴罗克式的故作惊人的笔法,也没有采用出人意料的结尾。总之,我宁愿让读者对期望或惊奇有些思想准备。多年来,我认为凭借变化和新奇能写出好的作品;如今我年满七十,我相信已经找到了写作方法。文字变化既不会损害也不会改善内容,除非这些变化能冲淡沉闷,或减轻强调。语言是一种传统,文字是约定俗成的象征;独出心裁的人能做的改变十分有限;我们不妨想想马拉美或者乔伊斯的不同凡响但往往莫测高深的作品。这些合情合理的理由有可能是疲惫的结果。古稀之年使我学会了心甘情愿地继续做我的博尔赫斯。

我对《西班牙皇家词典》(按照保罗·格罗萨克悲观的见解,它的每一个修订的版本都使前一版成为遗憾)和那些烦人的阿根廷方言语词字典一视同仁,不太重视。大洋两岸的人都倾向于强调西班牙和南美语言的区别,试图把它们加以分离。我记得罗伯托·阿尔特在这方面曾受到责难,说他对黑话切口一无所知,他回答道:“我是在卢罗小镇贫穷的下层社会成长的,确实没有时间去学那些东西。”事实上,黑话切口是短剧作者和探戈词作者开的文学玩笑,郊区居民并不知晓,除非从留声机唱片听到。

我把故事的时间和空间安排得比较远,以便更自由地发挥想象。到了一九七○年,谁还记得巴勒莫或洛马斯郊区上一个世纪末的确切模样呢?尽管难以置信,也有喜欢较真的人。举例说,他们指出马丁·菲耶罗说的是皮囊不是皮袋,还挑剔说(也许不公平)某一匹名马的毛色应该是金黄带花的。

序言过长,上帝不容。这句话是克维多说的,为了避免迟早会被发现的时代错乱,我还得啰唆一句,我从来不看萧伯纳写的序言。豪·路·博尔赫斯一九七○年四月十九日,布宜诺斯艾利斯

[1] 出生于爱尔兰的英国作家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1667—1745)的寓言小说《格列佛游记》中的人物,先后到过小人国、大人国、飞岛国和贤马国。

[2] 指描写公元991年丹麦人攻占埃塞克斯战役的用古英语写的长诗。

第三者

[1]《列王纪下》,第一章第二十六节

有人说,这个故事是纳尔逊兄弟的老二,爱德华多,替老大克里[2]斯蒂安守灵时说的。克里斯蒂安于一八九几年在莫隆县寿终正寝。揆乎情理,这种说法不太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落寞的漫漫长夜,守灵的人们一面喝马黛茶,一面闲聊,有谁听到这件事,告诉了圣地亚哥·达波维,达波维又告诉了我。几年后,在故事发生的地点图尔德拉,又有人对我谈起,这次更为详细,除了一些难免的细小差别和走样外,大体上同圣地亚哥说的一致。我现在把它写下来,因为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认为这个故事是旧时城郊平民性格的一个悲剧性的缩影。我尽量做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我也预先看到自己不免会做一些文学加工,某些小地方会加以强调或增添。

图尔德拉的人称他们为尼尔森兄弟。教区神甫告诉我,他的前任有次不无诧异地说起,曾经在他们家里见到一部破旧的《圣经》,黑色的封皮,花体字印刷;最后几张白页上有手写的家庭成员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日,但已模糊不清。那是他们家绝无仅有的一本书。也是他们家多灾多难的编年史,到头来终将湮没无闻。他们住的是一座没有粉刷的砖房,如今已不在了,从门厅那儿可以望见两个院子:一个是红色细砖铺地,另一个则是泥地。很少有人去他们家;尼尔森兄弟落落寡合,不同别人交往。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帆布床,他们的贵重物品是马匹、鞍辔、短刃匕首、星期六穿的漂亮衣服和惹是生非的烧酒。据我所知,他们身材高大,一头红发。这两个土生土长的白种人可能有丹麦或爱尔兰血统,只是从没有听人说起。街坊们像怕红[3]党似的怕他们,说他们有人命案子也并非无中生有。有一次,兄弟两人和警察干了一架。据说老二和胡安·伊贝拉也打过架,并且没有吃亏,对于知道伊贝拉厉害的人,这很能说明问题。他们赶过牲口,套过大车,盗过马,一度还靠赌博为生。他们的吝啬出了名,唯有喝酒和赌钱的时候才慷慨一些。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亲戚,也不清楚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还有一辆大车和两头拉车的牛。

他们是亲兄弟,和逃亡到地中海海岸的亡命徒之间的结盟关系不同。这一点,加上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原因,有助于我们了解他们之间铁板一块的关系。你得罪其中一个就会招来两个仇敌。

尼尔森固然无赖,但长期以来他们的艳事只限于偷鸡摸狗或逛逛妓院。因此,当克里斯蒂安把胡利安娜·布尔戈斯带回家同居时,引起了不少议论。这一来,他固然赚了一个女用人,但同样确切的是他送给她许多俗不可耐的、不值钱的插戴,还带她到娱乐聚会上招摇。那年头,在大杂院里举行的寒酸的聚会上,跳舞时的灯光很亮,不准身体剧烈扭动,贴得太紧。胡利安娜皮肤黝黑,眼睛细长,有谁瞅她一眼,她就嫣然一笑。在贫民区,妇女们由于劳累和不事修饰容易见老,胡利安娜算是好看的。

爱德华多起初陪着他们。后来去了阿雷西费斯一次干什么买卖;回家时带了一个姑娘,是路上找来的,没过几天,又把她轰了出去。他变得更加阴沉;一个人在杂货铺里喝得酩酊大醉,谁都不答理。他爱上了克里斯蒂安的女人。街坊们或许比他本人知道得更早,幸灾乐祸地看到了两兄弟争风吃醋的潜在危机。

一天,爱德华多很晚才从街上回家,看到克里斯蒂安的黑马拴在木桩上。老大穿着他那身最体面的衣服在院子里等他。女人捧着马黛茶罐进进出出。克里斯蒂安对爱德华多说:“我要到法里亚斯那儿去玩。胡利安娜就留给你啦;如果你喜欢她,你就派她用场吧。”

他的口气像是命令,但很诚恳。爱德华多愣愣地瞅了他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克里斯蒂安站起身,向爱德华多告了别,跨上马,不慌不忙地小跑着离去,他没有和胡利安娜打招呼,只把她当作一件物品。

从那晚开始,哥俩就分享那个女人。那种肮脏的苟合同本地正派规矩格格不入,谁都不想了解细节。开头几个星期相安无事,但长此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兄弟之间根本不提胡利安娜,连叫她时都不称呼名字。但两人存心找茬儿,老是闹些矛盾。表面上仿佛是争论卖皮革,实际谈的是另一回事。争吵时,克里斯蒂安嗓门总是很高,爱德华多则一声不吭。他们互相隐瞒,只是不自知而已。在冷漠的郊区,女人除了满足男人的性欲,供他占有之外,根本不在他眼里,不值得一提,但是他们两个都爱上了那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使他们感到丢人。

一天下午,爱德华多在洛马斯广场碰到胡安·伊贝拉,伊贝拉祝贺他弄到一个漂亮娘儿们。我想,就是那次爱德华多狠狠地揍了他。以后谁都不敢在爱德华多面前取笑克里斯蒂安。

胡利安娜百依百顺地伺候兄弟两人,但无法掩饰她对老二更有好感,老二没有拒绝介入,可是也没有让她动感情。

一天,哥俩吩咐胡利安娜搬两把椅子放在红砖地的院子里,然后躲开,因为他们有事商谈。她估计这次谈话时间不会短,便去午睡,可是没多久就给唤醒。他们叫她把她所有的衣物塞在一个包里,别忘了她母亲留下的一串玻璃念珠和一个小十字架。他们不作任何解释,只叫她坐上大车,三个人默不作声地上了路。前些时下过雨,道路泥泞累人,他们到达莫隆时已是清晨五点。她被卖给那里一家妓院的老鸨。交易事先已经谈妥,克里斯蒂安收了钱,两人分了。

在那以前,尼尔森兄弟一直陷在那场荒唐爱情的乱麻(也是一种常规)里,回到图尔德拉以后,他们希望恢复他们先前那种男子汉的生活。他们回到了赌博、斗鸡场和偶尔的斗殴之中。有时候他们也许自以为摆脱了烦恼,但是两人常常找一些站不住脚的,或者过分充足的理由,分别外出。快过年时,老二说要去首都办些事。克里斯蒂安便直奔莫隆;在上文已经提到过的那座房屋前面的木桩那儿,他认出了爱德华多的花马。他进了屋,发现另一个也在里面,排队等候。克里斯蒂安对他说:“长此下去,我们的马会累垮的,不如把她留在身边。”

他找老鸨商量,从腰包里掏出一些钱币,把胡利安娜弄了出来。胡利安娜和克里斯蒂安同骑一匹马;爱德华多不愿多看,用马刺猛踢他的花马。

他们又回到以前的状况。那个丢人的解决办法行之无效;哥俩都[4]经不住诱惑,干了欺骗的勾当。该隐的幽灵在游荡,但是尼尔森兄弟之间的感情深厚无比——有谁说得清他们共同经历过的艰难危险!——他们宁愿把激怒发泄在别人头上,发泄在一个陌生人,在狗,在替他们带来不和的胡利安娜身上。[5]

三月份快完了,燠热仍没有消退。一个星期日(星期日人们睡得早),爱德华多从杂货铺回家,看见克里斯蒂安在套牛车。克里斯蒂安对他说:“来吧,该去帕尔多卖几张皮子;我已经装了车,我们趁晚上凉快上路吧。”

帕尔多集市在南面,他们走的却是车队路,不久又拐上一条岔道。随着夜色加深,田野显得更广阔。

他们来到一片针茅地边;克里斯蒂安扔掉烟蒂,不紧不慢地说:“干活吧,兄弟。过一会儿长脚鹰会来帮我们忙的。我今天把她杀了。让她和她的衣物都待在这里吧。她再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

兄弟二人几乎痛哭失声,紧紧拥抱。如今又有一条纽带把他们捆绑在一起:惨遭杀害的女人和把她从记忆中抹去的义务。

[1] 根据本篇内容应为《圣经·旧约》的《撒母耳记下》。其第一章第二十六节是这样写的:“我兄约拿单哪,我为你悲伤!我甚喜悦你,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过于妇女的爱情。”

[2] 布宜诺斯艾利斯西郊城镇。

[3] 指支持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的党羽。

[4] 《圣经·旧约》中亚当和夏娃之子,出于嫉妒,杀死了亲兄弟亚伯,被上帝判处终身流浪。

[5] 南北半球的寒暑季节相反,地处南半球的阿根廷的三月份是夏末秋初。

小人

城市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总是有点时代错移。咖啡馆退化成了酒吧;本来通向院子,可以瞥见葡萄架的门厅现在成了尽头有电梯的幽暗的走廊。多少年来我一直记得塔尔卡瓦诺街附近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书店;一天上午我发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古玩店,并且听说书店老板堂圣地亚哥·菲施拜恩已经去世。菲施拜恩是个胖子,我记不太清他的长相,却记得我们长时间的聊天。他镇定自若,常常谴责犹太复国主义,说它使犹太人成了普普通通的人,像所有别的人那样给捆绑在一个单一的传统、单一的国家上,不再具有目前那种丰富多彩的复杂性和分歧。他还告诉我,当时在编纂一部庞大的巴鲁克·斯宾诺莎作品选集,删去了那些妨碍阅读的欧几里德几何学的繁芜,给那异想天开的理论增添了虚幻的严谨。他给我看罗森罗思的《犹太神秘主义发凡》的善本,但又不肯卖给我,不过我藏书中有些金斯伯格和韦特的书却是在他店里买的。

一天下午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告诉了我他生活中一个插曲,今天我可以公之于众。当然,有些细节要做些改动。

我要讲一件从未告诉过别人的事。我的妻子安娜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也都不知道。那是多年以前的事,现在已恍如隔世。也许可供你作为一篇小说的素材,你当然会加以剪裁。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是恩特雷里奥斯人。我们说不上是犹太高乔,从来就没有犹太高乔。我们是商人和小庄园主。我生在乌尔第纳兰,对那个地方已毫无印象;我父母来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店时,我年纪很小。我们家过去几个街区就是马尔多纳多河,再过去是荒地。[1]

卡莱尔说过,人们需要英雄。格罗索写的传记使我崇拜圣马丁,但是我发现他只是一个在智利打过仗的军人,如今成了一座青铜雕像和一个广场的名字。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遇到一个截然不同的英雄:弗朗西斯科·费拉里,对我们两人都不幸。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据说我们那个区不像科拉雷斯和巴霍那么野,不过每一家杂货铺里都有一帮爱寻衅闹事的闲人。费拉里老是泡在三执政–泰晤士杂货铺。促使我成为他的崇拜者的一件事就发生在那里。我去买一夸特马黛茶。一个留着长头发和胡子的陌生人跑来要了一杯杜松子酒。费拉里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喂,咱们前晚不是在胡利亚娜舞场见过面吗?你是哪里来的?”“圣克里斯多巴尔,”对方说。“我有话奉劝,”费拉里暗示说。“你以后别来啦。这儿有些蛮不讲理的人也许会让你不痛快。”

圣克里斯多巴尔来的人一甩胡子走了。或许他并不比对方差劲,但他知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从那天下午开始,弗朗西斯科·费拉里成了十五岁的我向往的英雄。他身体壮实,相当高大,仪表堂堂,算是时髦的。他老是穿黑颜色的衣服。不久,我们又遇到第二件事。我和母亲、姨妈在一起,我们碰上几个大小伙子,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对其余的人说:“放她们过去。老婆娘。”

我不知所措。这时费拉里正好从家里出来,他插手了。他面对那个挑衅的人说:“你既然想找事,干吗不找我?”

他挨着个儿慢慢地瞅着他们,谁都不吭声。他们知道费拉里。

他耸耸肩膀,向我们打了招呼走了。在离开前,他对我说:“你如果没事,待会儿去酒店坐坐。”

我目瞪口呆。我的姨妈莎拉说:“一位绅士,他让夫人们得到尊敬。”

我母亲怕我下不了台,评论说:“我看是一个容不得别人拿大的光棍。”

有些事情我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如今我混得有些地位,我有了这家我喜欢的书店,我看看这里的书,我有像你这样的朋友,我有妻子儿女,我加入了社会党,我是个好阿根廷公民,是个好犹太人。我是个受到尊敬的人。现在你看我的头发几乎脱光了,当时我却是个穷苦的俄罗斯小伙子,红头发,住在郊区。人们瞧不起我。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我试图同别人相似。我自己起了圣地亚哥这个名字,以回避原来的雅各布,菲施拜恩这个姓没有动。我们大家都努力符合人们指望看到我们的模样。我意识到人们对我的蔑视,我也蔑视自己。在那个时代,尤其在那种环境中,重要的是勇敢,但我自知是懦夫。我见了女人就胆战心惊,我为自己畏葸的童贞感到羞愧。我没有同龄的朋友。

那晚我没有去杂货铺。我一直不去就好了。我总觉得费拉里的邀请带有命令的口吻。一个星期六的晚饭后,我走进那个地方。

费拉里在一张桌子上座。一共六七个人,我都面熟。除了一个老头之外,费拉里年纪最大。老头言语不多,说话的神情很疲惫,唯有他的名字我一直记得:堂埃利塞奥·阿马罗。他松弛的宽脸有一条横贯的刀疤。后来我听说他吃过官司。

费拉里吩咐堂埃利塞奥挪个地方,让我坐在他左边。我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我怕费拉里提起前几天叫我丢人的事。根本没提。他们谈的是女人、赌牌、选举、一个该到而没有到的歌手以及区里的事。起初他们和我格格不入,后来接纳了我,因为费拉里要他们这样做。尽管他们大多都有意大利姓,他们各自都觉得是土生土长的,甚至是高乔,别人也有这种感觉。他们有的赶马帮,有的是车把式,甚至是屠夫;他们经常同牲口打交道,气质接近农民。我觉得他们最大的愿望是成为胡安·莫雷拉那样的人。他们最后叫我小罗宋,不过这个绰号并没有轻蔑的意思。我跟他们学会了抽烟和别的事。

在胡宁街的一家妓院里,有人问我是不是弗朗西斯科·费拉里的朋友。我说不是;我觉得如果回答说是,未免像是吹牛。

一晚,警察闯进来盘问我们。有的人不得不去警察局,他们没有碰费拉里。半个月后,重演了一次;这次费拉里也给带走了,他腰里有把匕首。也许他在本区的头头那里已经失宠。

现在我觉得费拉里是个可怜虫,上当受骗,被人出卖;当时他在我心目中却是一个神。

友谊是件神秘的事,不次于爱情或者混乱纷繁的生活的任何一方面。我有时觉得唯一不神秘的是幸福。因为幸福不以别的事物为转移。勇敢的、强有力的弗朗西斯科·费拉里居然对我这个不屑一顾的人怀有友情。我认为他看错了人,我不配得到他的友谊。我试图回避,但他不允许。我母亲坚决反对我同她称之为流氓而我仿效的那伙人来往,更加深了我的不安。我讲给你听的故事的实质是我和费拉里的关系,不是那些肮脏的事情,如今我并不为之感到内疚。只要内疚之感还持续,罪过就还存在。

又回到费拉里旁边座位上的老头在同他窃窃私语。他们在策划。我在桌子另一头听到他们提起韦德曼的名字,韦德曼的纺织厂靠近郊区,地段偏僻。没多久,他们不作什么解释,吩咐我去工厂四面转转,特别要注意有几扇门,位置如何。我过了小河和铁路时已是傍晚。我记得附近有几幢零散的房子、一片柳树林、几个坑。工厂是新盖的,但有些荒凉的况味;它红色的砖墙在我记忆中如今和夕阳混淆起来。工厂周围有一道铁栏杆。除了正门之外,有两扇朝南的后门,直通工厂房屋。

你也许已经明白了,可是我当时迟迟没有懂得他们的用意。我作了汇报,另一个小伙子证实了我说的情况。他的姐姐就在工厂工作。大家约好某个星期六晚上都不去杂货铺,费拉里决定下星期五去抢劫。我担任望风。在那之前,最好别让人家看见我们在一起。我们两人走在街上时,我问费拉里:“你信得过我吗?”“当然啦,”他回说。“我知道你是个男子汉。”

那天和以后几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星期三,我对母亲说,我要去市中心看新来的牛仔表演。我穿上我最体面的衣服,去莫雷诺街。电车路很长。到了警察局,他们让我等着,最后一个姓阿尔德或者阿尔特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我说有机密事情相告。他让我大胆说。我向他透露了费拉里策划的事。使我诧异的是他竟不知道这个名字,我提起堂埃利塞奥时情况却不同。“噢,”他说。“那原是东区团伙的。”

他请来另一位管辖我那个区的警官,两人商谈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稍带讥刺的口气问我:“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好公民才跑来举报?”

我觉得他太不了解我了,回答说:“是的,先生。我是个好阿根廷人。”

他们嘱咐我照旧执行我头头的命令,但是发现警察赶到时不要打呼哨发出约定的暗号。我告辞时,两人中间的一个警告我说:“你得小心。你知道吃里爬外的下场是什么。”

两个警官说了这句黑话,高兴得像是四年级的学生。我回说:“他们杀了我最好,我求之不得。”

星期五一大早,我感到决定性的一天终于来到的轻松,并为自己一点不内疚而惭愧。时间过得特别慢。我晚饭几乎没有碰。晚上十点钟,我们在离纺织厂不到一个街区的地点会合。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没到,堂埃利塞奥说总是有临阵脱逃的窝囊废。我想事后正好把过错全归在他头上。快下雨了。我怕有人留下同我一起,但他们只让我一个人守在一扇后门外面。不久,警察在一名警官带领下出现。他们是步行来到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把马匹留在一块空地上。费拉里已经破门,大伙悄悄进了纺织厂。突然响起四声枪击,使我一惊。我想他们在屋里暗处残杀。接着,我看到警察押着那些上了手铐的小伙子出来。随后是两个警察,拖着费拉里和堂埃利塞奥。他们中了弹。审讯记录上说他们拒捕,先开了枪。我知道这是撒谎,因为我从未见过他们身边带手枪。警察利用这次机会清了旧账。后来我听说费拉里当时想逃跑,一颗子弹结果了他。当然,报纸把他说成是他也许从未成为而是我梦想成为的英雄。

我是和别人一起被捕的,不久就放了我。

[1] José de San Martín(1778—1850),阿根廷将军、政治家,早年曾参加对拿破仑作战,1814年建立著名的安第斯军,与西班牙殖民军作战,于1818和1821年分别解放了智利和秘鲁。之后他功成身退,侨居法国。

罗森多·华雷斯的故事

那天晚上快十一点了,我走进玻利瓦尔街和委内瑞拉街拐角处的一家杂货铺,如今那里是酒吧。角落里有人向我打了一个招呼。他的模样大概有点威严,我应声走了过去。他坐在一张小桌前;我不知怎么觉得,他面对一个空酒杯,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已经坐了很久。他身材不高不矮,仿佛是个规矩的手艺人,或许是个老派的乡下人。稀稀拉拉的胡子已经花白。他像乡下人那样谨小慎微,连围巾也没有解掉。他邀我和他一起喝点酒。我坐下后同他攀谈起来。那是一九三几年的事。

那人对我说:“先生,您不认识我,至多听人提起过我的名字,可我认识您。我叫罗森多·华雷斯。已故的帕雷德斯也许同您谈起过我。那个老家伙自有一套,他喜欢撒谎,倒不是为了诓人,而是和人家开玩笑。我们现在闲着没事,我不妨把那晚真正发生的事讲给您听。就是科拉雷罗被杀那晚的事。先生,您已经把那件事写成了小说,我识字不多,看不了,但传说走了样,我希望您知道真相。”

他停了片刻,仿佛在梳理记忆,然后接着说道:

人们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看法逐渐变化。我那晚遇到的事却有点蹊跷。我是在弗洛雷斯塔区西面的马尔多纳多河地长大的。以前那里是条臭水沟,后来总算铺了路。我一向认为进步是大势所趋,谁都阻挡不了。总之,出身是自己无法决定的。我从没有想过要打听我的生父是谁。我的母亲克莱门蒂娜·华雷斯是个很正派的女人,替人洗熨衣服,挣钱糊口。据我所知,她是恩特雷里奥斯或者乌拉圭人;不管怎么样,我听她谈起她在乌拉圭的康塞普西翁市有亲戚。我像野草那样成长。学会了用烧火棍同别的小孩打斗。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迷上足球,足球是英国人的玩意儿。

有一晚,一个叫加门迪亚的小伙子在杂货铺故意找我麻烦。我不理睬,但他喝多了,纠缠不清。于是我们到外面去比试比试;到了人行道上,他回头推开杂货铺的门,对里面的人说:“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我身边总带着刀子。我们互相提防着,朝小河方向慢慢走去。他比我大几岁,和我打斗过好多次,我觉得他早就想杀了我。我挨着小巷的右边,他挨着左边。加门迪亚脚下给石块绊了一下摔倒了,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我一刀拉破了他的脸,我们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我终于捅到了他的要害,解决了问题。事后我发现我也受了伤,但只破了一点皮肉。那晚我懂得杀人或者被杀并不是难事。小河很远,为了节省时间,我把尸体拖到一座砖窑后面草草藏起。我匆忙中捋下他手上的一枚戒指,戴到自己手上。我整整帽子,回到杂货铺,不慌不忙地进去,对里面的人说:“回来的人似乎是我。”

我要了一杯烧酒,确实也需要定定神。那时有人提醒我身上有血迹。

那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天亮时才睡着。晨祷时分,两个警察来找我。我的母亲,愿她的灵魂安息,大叫大嚷。警察把我像犯人似的押走了。我在牢房里待了两天两夜。除了路易斯·伊拉拉以外谁也没有来探望,伊拉拉真是个患难朋友,可是他们不准我们见面。一天早晨,警察局长把我找去。他大模大样地坐在扶手椅里,看也没有看我就说:“如此说来,是你干掉了加门迪亚?”“那是您说的,”我回答。“对我说话要称呼先生。别耍花枪抵赖。这里有证人的证词和从你家里搜出的戒指。痛痛快快在供词上签字吧。”

他把笔蘸蘸墨水,递给我。“容我想想,局长先生,”我回说。“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让你在牢房里好好想。我不会催你。假如你执迷不悟,那你就到拉斯埃拉斯街的踏板上去想吧。”

那时我自然不明白他指的是绞刑架。“如果你签了字,在这里待几天就行了。我放你出去,堂尼古拉斯·帕雷德斯答应由他处理你的事。”

他说是几天,结果过了十天之久。他们终于记起了我。我签了他们要我签的字据,两个警察中的一个把我带到加夫雷拉街。

那里一栋房子门前的木桩上拴着几匹马,门厅和屋里的人乱哄哄的,比妓院还热闹,像是一个什么委员会。堂尼古拉斯在喝马黛茶,过了好久才答理我。他不紧不慢地告诉我,我给派到正在准备竞选活动的莫隆去。他把我推荐给拉斐勒先生,请他试用。写介绍信的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据说是写诗的,老是写一些妓院题材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层次高的人不感兴趣。我谢了他对我的关照,走出那个地方。到了拐角处,警察就不跟着我了。

一切都很顺利,老天知道该干什么。加门迪亚的死起初给我找了麻烦,现在却为我铺了一条路。当然,我现在给捏在当局的掌心。假如我不替党办事,他们会把我重新关进去,不过我有勇气,有信心。

拉斐勒先生告诫我说,我跟着他要规规矩矩,干得好,有可能充当他的保镖。我应该用行动证明。在莫隆以及后来在整个选区,我没有辜负头头们的期望。警察局和党部逐渐培养了我作为硬汉的名气,我在首都和全省的竞选活动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当时的竞选充满暴力;先生,我不谈那些个别的流血事件了,免得您听了腻烦。那些[1]激进派叫我看了就有气,他们至今还捧着阿莱姆的大腿。人人都尊敬我。我搞到一个女人,一个卢汉娘儿们,和一匹漂亮的栗色马。我像莫雷拉那般炙手可热,风光了好几年,其实莫雷拉最多算是马戏团里的高乔小丑。我沉湎于赌博喝酒。

老年人说话啰唆,不过我马上要谈到我想告诉您的事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和您提过路易斯·伊拉拉。我的一个交情极深的朋友。他上了岁数,干活没得说的,对我特好。他当年也干过委员会的差事,平时凭木工手艺吃饭。他从不找人家麻烦,也不容人家找他麻烦。有一天早晨,他来看我,对我说:“你大概已经听说卡西尔达踹了我的事吧。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的人是鲁菲诺·阿吉莱拉。”

我在莫隆同那家伙有些过节。我回说:“不错,我认识。阿吉莱拉几兄弟中间他算是最上路的。”“不管上不上路,你现在得帮我对付他。”

我沉吟了一会儿,对他说:“谁也夺不走谁。如果说卡西尔达踹了你,那是因为她爱上鲁菲诺,你已经不再在她眼里了。”“别人会怎么说?说我窝囊?”“我的劝告是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也不要去理会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我并不把她当一回事。对一个女人连续想上五分钟的男人算不上汉子,只能算窝囊废。问题是卡西尔达没有良心。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她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她对你说的是真话。”“真话让人痛心。我现在恨的是鲁菲诺。”“你得小心。我在梅尔洛见过鲁菲诺打架。出手快极了。”“你以为我怕他吗?”“我知道你不怕他,但你得仔细考虑。反正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杀了他,去吃官司;就是他杀了你,你上黄泉路。”“确实是这样。换了你会怎么做?”“不知道,不过我这辈子不算光彩。我年轻时不懂事,为了逃避坐牢,成了委员会的打手。”“我不想做什么委员会的打手,我想报仇。”“难道你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却为了一个陌生人和一个你已经不喜欢的女人去担风险?”

他不听我的,自顾自走了。不久后,听说他在莫隆的一家酒店向鲁菲诺挑衅,在鲁菲诺手下丧了命。

他自找死路,一对一地、公平地被人杀了。作为朋友,我劝告过他,但仍感到内疚。

丧礼后过了几天,我去斗鸡场。我一向对斗鸡不感兴趣,那个星期天更觉得恶心。我想,那些鸡自相残杀,血肉模糊,又是何苦来着。

我要说的那晚,也就是我故事里最后的那晚,我和朋友们约好去帕尔多跳舞。过去了那么多年,我还记得我女伴穿的花衣服的模样。舞会在院子里举行。难免有些酗酒闹事的人,但我安排得妥妥帖帖。午夜十二点不到,那些陌生人来了。其中一个叫科拉雷罗的,也就是那晚被害的人,请在场所有的人喝了几杯酒。事有凑巧,我们两人属于同一类型。他不知搞什么名堂,走到我面前,开始捧我。他说他是北区来的,早就听说我的大名了。我随他去说,不过开始怀疑起来。他不停地喝酒,也许是为了壮胆吧,最后说是要同我比试一下。那时谁都弄不明白的事发生了。我在那个莽撞的挑衅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到羞愧。我并不害怕,如果害怕,我倒出去和他较量了。我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凑近我的脸,大声嚷嚷,故意让大家听见。“敢情你是个窝囊废。”“不错,”我说。“我不怕做窝囊废。你高兴的话还可以对大家说,你骂过我是婊子养的,朝我脸上啐过唾沫。现在你舒服了吧。”

那个卢汉娘儿们把我插在腰带里的刀子抽出来,塞进我手里。她着重说:“罗森多,我想你非用它不可了。”

我扔掉刀子,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人们诧异地让开。我才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为了摆脱那种生活,我到了乌拉圭,在那里赶大车。回国后,我在这里安顿下来。圣特尔莫一向是个治安很好的地区。

[1] Leandro N.Alem(1842—1896),阿根廷律师、政治家,激进公民联盟领袖,领导了1890年推翻胡亚雷斯·塞尔曼总统的革命。

遭遇

献给苏珊娜·邦巴尔

每天早晨浏览报纸的人不是看过就忘,便是为当天下午的闲聊找些话题,因此,谁都不记得当时议论纷纷的著名的马内科·乌里亚特和敦坎案件,即使记得也恍如梦中,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再说,事情发生在出现彗星和独立一百周年的一九一○年,那以后,我们经历和遗忘的东西太多太多。事件的主人公已经去世,目击证人庄严地发誓保持沉默。当时我只有十岁左右,也举手发誓,感到那浪漫而又严肃的仪式的重要性。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注意到我作过保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信守诺言。不管怎么样,下面是事情的经过,由于时间久远,文字表达的好坏,难免同真情有些出入。

那天下午,我的表哥拉菲努尔带我去月桂庄园参加一个烧烤聚会。我记不清庄园的地形地貌了,只依稀觉得是在北部一个树木葱茏的静谧的小镇,地势向河边缓缓倾斜,和城市或草原完全不同。我觉得火车路程长得烦人,但是大家知道,小孩子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我们走进庄园的大门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我感到那里古老而基本的事物:烤肉的香味、树木、狗、干树枝、把人们聚在周围的火堆。

客人一共十来个,都是大人。我后来知道最大的不满三十岁。我很快就发现,他们熟悉的东西都是我所不了解的:赛马、时装、汽车、奢华的妇女。我怯生生地待在一边,没人打扰,也没人理会。一个雇工慢条斯理地精心烤着羊羔,我们则在长饭厅里耐心等待。有一把吉[1]他,我记得仿佛是我的表哥弹奏了根据埃利亚斯·雷古莱斯的《废墟》和《高乔》谱的曲子,以及当时那种贫乏的俚语写的十行诗,诗里讲的是胡宁街一场动刀子的决斗。咖啡和雪茄端上来了。谁都没有提回家的事。我感到了“为时太晚”的恐惧(卢戈内斯语)。我不愿看钟。为了掩饰小孩在大人中间的孤独,我匆匆喝了一两杯酒。乌里亚特大声嚷嚷要和敦坎玩扑克。有人反对说,那种玩法没意思,不如四个人玩。敦坎同意了,但是乌里亚特以我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的固执态度坚持要一对一。我除了消磨时间的摸三张和独自思考的打通关以外,一向不喜欢纸牌游戏。我溜了出去,谁也没有注意。一座陌生而黑暗的大房子(只有饭厅里点着灯)对于小孩的神秘感,比一个陌生的地方对旅行者的神秘感更强烈。我逐一探索那些房间;记得有一间台球房、一道安有长方形和菱形玻璃的回廊、两个吊椅、一扇可以望到外面凉亭的窗子。我在暗地里迷了路,庄园的主人——经过这么多年,我忘了他姓阿塞韦多还是阿塞瓦尔——终于找到了我。他出于关心或者收藏家的虚荣心,带我到一个玻璃柜子前面。点灯后,我看到柜子里面陈列的是白刃武器,一些被用得出了名的刀剑。他告诉我说,他在佩尔加米诺附近有一注地产,平时两地来往,陆陆续续收集了那些东西。他打开玻璃柜,没看卡片说明就如数家珍地介绍每件武器的历史,大体上是一样的,只是地点日期有些差别。我问他那些武器中间有没有莫雷拉的匕首,莫雷拉是当时高乔的代表人物,正如后来的马丁·菲耶罗和堂塞贡多·松勃拉。他不得不承认说没有,不过可以给我看一把一模一样的也就是有U字形护手柄的匕首。这时,愤怒的嚷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立刻关好柜子门,我跟着他出了房间。

乌里亚特嚷嚷说,他的对手玩牌作了弊。伙伴们站在两人周围。在我印象中敦坎比别人高大,膀粗腰圆,金黄色的头发淡得发白,脸上毫无表情。马内科·乌里亚特浮躁好动,皮肤黝黑得像是古铜色,傲慢地留着两撇稀疏的胡子。大家显然都喝多了;我不敢确定地上是不是有两三个酒瓶;也许是电影看多了,似乎有这种印象。乌里亚特不断地骂娘,字眼尖刻下流。敦坎仿佛没听见,最后他不耐烦了,站起来给了乌里亚特一拳。乌里亚特倒在地上,喊叫说他绝不能容忍这种侮辱,要决斗解决。

敦坎说不行,解释似的补充说:“问题是我怕你。”

大家哄笑了。

乌里亚特爬起来说:“我要同你决斗,就是现在。”

不知是谁——愿上帝宽恕他——怂恿说武器是现成的,多的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