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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22: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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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铃木大拙

出版社:海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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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与心理分析

禅与心理分析试读:

前言

这本禅与心理分析的缘起,是1957年8月在墨西哥库埃纳瓦卡的一次座谈会—这个座谈会为期一周,由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心理分析学系赞助。

任何心理学家,当他发现他的同事们对一种像禅宗这样的“神秘”宗教体系感兴趣时,都会极为惊奇或者震惊。但是如果他知道大部分参加此次座谈的人,不但对这个神秘宗教体系感兴趣,而且深为关心,则他必将更为惊奇。这些人,在同铃木大拙博士及其理念相处一周之后,从最低限度说,也受到非常清新与激发性的影响。

这一项改变,其原因本书将做说明—特别是在我的文章中。把它们归总起来说,是在于心理分析理论的发展,是在于西方世界的智力与精神气象的变化,在于铃木大拙博士的贡献—由于他的著作、讲座和他的人格,业已使西方世界对禅有所认识。

我想参加这次座谈的每位人士,正像读这本书的人一样,对铃木大拙博士的著作多少有所知悉。但本书所发表的讲词与铃木大拙博士其他著作的不同之处,在于此处特别讨论着心理学方面的问题,诸如无意识、自我等;并且,他的演讲所发表的对象,是一组少数的心理分析家与心理学家,他们的关心与问题,在一个星期交谈讨论的时间,都会向铃木博士提出。因此,我相信,这些讲座对于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和许多关心人性问题的有思想的人,一定有其特殊的价值,因为,尽管它们读起来并不“容易”,却会使读者对禅宗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俾使他能够继续他自己对禅的认识。

这本书中另两篇文章几乎无须说明。我唯一须提到的是,虽则铃木博士与马蒂诺博士的文章几乎完全保持座谈会时的原样(铃木博士仅把演讲词的形式改为文章的形式),我的部分则完全修订过,在长度和内容上皆是如此。修订的原因主要是座谈会使然。对于禅宗的文字我以前虽有所知悉,但座谈会给我的启发以及随后的思考,导致内容有相当的扩充,以及理念上有相当的修订。这不只就我对禅的领会方面是如此,并且就某些心理分析概念方面亦是如此,诸如,无意识之构成的问题,由无意识转入意识的问题,以及心理分析治疗的目的之问题。埃里希·弗洛姆铃木大拙第一篇禅学讲座一、东方与西方

西方许多深湛的思想家,都从他特定的观点讨论过这个历时悠久的题材—“东方与西方”;但是就我所知,东方的作家以东方人的身份来阐述他们观点的,相较之下为数不多。这件事情使我选了现在这个题目,作为初步的讲题。

芭蕉(1644~1694)是17世纪日本一位伟大的诗人,有一次他写了一首十七音节的诗,这种诗称作俳句。如果我们把它翻译成英文似乎是这样的:

When I look carefully

I see the nazuna blooming

By the hedge!

よく见れほ

荠花咲く

垣根かな!

当我细细看

啊,一棵荠花

开在篱墙边!

这很像是芭蕉在一条乡村道路上散步,那时他注意到有个什么东西几乎是被篱墙挡住了。于是他走近一些,仔细看了看,发现它不过是一枝野生的花,很不引人注目,而且也总是被路人忽略的。这是一个平凡的事实,在诗里边描绘着,而没有带着任何特别的诗情,除非是在最后两个音节中,这两个音节,日文念做kana。这个感叹词通常是跟一个名词或形容词或副词连在一起,来表示某种羡慕、赞美、忧伤或喜悦的情感,它也可以用英文中的感叹号来表示。在现在这一首俳句中,整首诗就以这个感叹号为结束。

贯穿在这十七个音节,或者,宁可说是十五个音节,而以感叹号为结束的这首诗,其中的情感对于那些不懂日文的人是很难说明的,但我要尽量试试看。这位诗人可能不同意我的解释,但是只要我们知道至少会有一两个人,以我所了解的方式去了解这首诗,那也就没有多大关系了。

芭蕉是一位自然诗人,正如大部分东方诗人那样。他们爱自然爱得如此深切,以至他们觉得同自然是一体的,他们能感觉到自然的血脉中所跳动的每个脉搏。大部分西方人则易于把他们自己同自然疏离。他们认为人同自然除了与欲望有关的方面之外,没有什么相同之处,自然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人利用而已。但对东方人来说,他们同自然却是非常密切的。当芭蕉在那偏远的乡村道路上的陈旧破损的篱墙边,发现了这一枝不显目的、几乎被人忽视的野草开放着花朵时,他就激起了这个情感。这朵小花是如此纯朴,如此不矫作,没有一点想引人注意的意念。然而,当你看它的时候,它是多么温柔,充满了多么圣洁的荣华,要比所罗门的荣华更为灿烂!正是它的谦卑、它的含蓄的美,唤起了人们真诚的赞叹。这位诗人在每一片花瓣上都见到生命或存在的最深神秘。芭蕉可能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但是我可以确定,在那个时候他心里跳动的一种情感,颇为近似于基督徒所称为的神圣之爱,这种爱伸至宇宙生命的最深处。

喜马拉雅山脉可以激起庄严的敬畏,太平洋的波涛可以引起人的无限之感。但是当一个人的心灵诗意地或神秘地张开,他就像芭蕉一样,觉得在每一片野草的叶子上都有着一种真正超乎所有贪欲的、卑下的人类情感的东西,这个东西将人提升到一个领域,这个领域的光华犹如净界那样。在这种情况中,庞大壮丽是与之无关的。在这一方面,这位日本诗人有其特殊的禀赋,在微小的事物上发现伟大,而超乎所有数与量的尺度。

这是东方。现在让我看看,在相似的情况之下,西方所提供的例子。我选了丁尼生(Tennyson)。他可能不是一个典型的可以举出来同远东诗人相比较的西方诗人。但是下面这一首短诗,却与芭蕉的十分相近。他的诗如下:

Flower in the crannied wall,

I pluck you out of the crannies;

Hold you here,root and all,in my hand,

Little flower-but if I could understand

What you are,root and all,and all in all,

I should know what God and man is.

墙上的花

我把你从裂缝中拔下;

握在掌中,拿到此处,连根带花,

小小的花,如果我能了解你是什么,

一切一切,连根带花,

我就能够知道神是什么,

人是什么。

在这一首诗中,有两点是我想提醒各位留意的:

1.丁尼生把花拔下,握在他的手中,“连根带花”,而看着它,或许是有意地看着它。很可能他同芭蕉在路边篱墙发现一枝荠花时,有着近似的情感。但是两个诗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芭蕉并不把花拔下来。他只是看它。他沉湎在默想中。他在心中感觉到某种东西,但是他并不把它表示出来。他只让一个惊叹号来说他想说的一切。因为他无话可说,他的感觉太丰富太深沉了,而他没有愿望去把它概念化。

至于丁尼生,他则是活动的与分析性的。他先把花从它所生长的地方拔下来。他把它从它相属的土地分离。同那位东方诗人十分不同,他并不让花自己去过它的生活。他一定要把它从墙的裂缝中拔下来,“连根带花”,而这意味着植物一定会死。显然他并不顾花的生命目的,但他的好奇心必须满足。就如同某些医学家一样,他要把花活体解剖。芭蕉甚至未曾碰到那荠花,他只是看着它,他“细细”看着它—这是他全部所做的。他是全然不活动的,这与丁尼生的活动性是一个很好的对比。

在此我特别愿意提到这一点,并且,以后还会有机会再提到它。东方是沉默的,而西方则滔滔善辩。但东方的沉默并不就是意味着喑哑和无言无语。沉默在许多情况中是与多言一般善辩的。西方喜欢语言表现。不仅如此,西方还把语言文字变为血肉,并使得这个血肉在它的艺术和宗教上变得过为显著,或者毋宁说过为浓艳、淫逸。

2.丁尼生下一步做的是什么?看着拔下来的花,这朵花很可能已经开始枯萎。他在自己心里提出这个问题:“我了解你吗?”芭蕉却根本不是好追根问底的,他感觉到了那朵卑微的荠花所启示的一切神秘—那深深地伸入所有的存在之渊源的神秘,他沉醉在这种情感中,而以一种无可说的、无可闻的呼喊喊出来。

与此相反,丁尼生则继续他的智力行为:“如果我能了解你是什么,我就能够知道神是什么,人是什么。”他之诉诸理解,是西方典型的行为。芭蕉接受,丁尼生排斥。丁尼生个人的人格是同花分开的,同“神和人”分开的。他既没有把自己和神相认同,也没有和自然相认同。他总是同他们分开的。他的理解是今日人们所称的“科学客观的”理解。芭蕉则是彻底“主观的”(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用词,因为主观总是被认作和客观相对立的,我在这用的“主观”一词则是我想称为的“绝对主观”的东西)。芭蕉即是处在这种“绝对主观”中,在其中芭蕉看到荠花,而荠花看到芭蕉。在此处并不是所谓移情或共鸣,或两者之融合。

芭蕉说“细细看”(在日语中念做“Yoku mireba”)。“细细”这两个字表明芭蕉在此处已不再是一个观望者,因为花开始意识到它自己,而静静地、滔滔地表白它自己。花的这种静默的雄辩或雄辩的静默,在芭蕉的十七个音节中间响着。这其中有着多么深邃的情感,有着多么神秘的言辞甚至何等的“绝对主观性”哲学,也只有那真正完全体会过这些的人才能领会。

丁尼生,就我所见,第一点,他没有感情的深度;他全然是智力的、典型的西方心态。他是理性主义的代表。他一定得说一些什么,他一定得把他的具体经验抽象化或智性化。他一定要从感觉的领域出来,到智性的领域,他一定得把生活与感受置于一套分析之下,以满足西方追根究底的精神。

我选了这两个诗人—芭蕉和丁尼生,作为趋近事实的两种基本态度的代表。芭蕉代表东方,丁尼生代表西方。当我们把他们做比较时,我们发现两人各自表明了他们的传统背景,依照这个背景,西方的心灵是:分析的、分辨的、分别的、归纳的、个体化的、智化的、客观的、科学的、普遍化的、概念化的、体系的、非人性的、合法化的、组织化的、应用权力的、自我中心的、倾向于把自己的意志加在他人他物身上等等。与这些西方的特点相对,东方的特点则可以述之如下:综合的、整体化的、合一的、不区分的、演绎的、非体系的、独断的、直观的(或者宁可说是情意的)、非推论的、主观的、精神上个体化的而社会上则是群体心理的等等。

如果要把西方与东方的这些特点用个人来象征,则我必须提到老子(公元前4世纪)—中国古代的伟大思想家。我把他认作是东方的代表,而他所称为的“民”则可以代表西方。当我将“民”用来形容西方,我并没有这位老哲学家用这个字时所含有的贬抑意义。

老子把他自己描绘为类似一个愚者。看起来就好像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什么事情也没有感觉。在这个功利世界中,他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几乎是无话可说的。然而却有着一些什么,使他和一个无知的呆子不大相同,他只是外表上像一个呆子。

西方人则与此相反,他有一双锐利的、看穿一切的眼睛,深深嵌在眼窝里,像翱翔在高空的老鹰一样,侦察着外在的世界(事实上鹰是某个西方国家的国徽)。然后是他的高鼻子,他的薄嘴唇,他的整个面部表情—所有这些都显示着高度发达的智力,以及行动的准备。这种准备状态可以比之于狮子。事实上,狮子和老鹰是西方的象征。

公元前3世纪的庄子,讲述过一个关于混沌的故事。混沌的朋友们受了他很多恩惠,而希望报答他。他们就互相商量而得到一个结论。他们留意到混沌没有感觉器官,来分辨外在的世界。有一天他们给他凿了眼睛,第二天又给他凿了鼻子,这样一个星期之内,他们把他变成了像他们自己一样有感觉的人。然而,当他们为了自己的成功而互相庆祝的时候,混沌却死了。

东方是混沌,西方则是那些好意的、感恩的,却不知当与不当的朋友。

在许多方面,东方人无疑都显得喑哑而愚笨,因为东方人不是如此善于分辨和证明的,而且没有显示出如此之多明白可见的智力。他们是混沌的,而显得冷漠。但是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这种智力上的混沌性格,他们的智力本身是不能够在人道方式的共同生活中,具有这么大的用途的。各个个体若不是把他们自身同无限相关,就不能够和谐而和平地在一起工作;这个无限,事实上是在每个有限的个体之下作为其基础的。智力属于头脑,它的工作较为令人注目,并且它可以完成很多事物,而混沌则在所有表面的动荡之下保持沉默与安静。他的真正意义从未浮现出来,让各个分子得以认知。

具有科学头脑的西方人,把他们的智力应用在他们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上,来提高生活水准,并省却他们所认为不必要的劳力或贱役。因此他们努力“开发”他们所能够接近的自然资源。东方人呢,则不在意去做各式各样的手工或下贱工作,他们显然满足于“未开发的”文明状态,他们不喜欢做机械头脑的人,不喜欢把自己变成机械的奴隶。对于工作的喜爱或许是东方人的特点。庄子有一则关于农夫的故事,在许多方面有其高度的意义,尽管故事中所讲的事情是发生在两千年以前的中国。

庄子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我们需要对他进行更多的研究。中国人不像印度人那样善于思辨,因此易于忽视了他们自己的思想家。在中国的文人中,庄子的文体虽然最被推崇,他的思想却未得到所应得的评价。对那个时代流行着的故事,他是一个很好的收集者和记述者。然而,很可能他也发明了许多故事,来说明他的人生观。下面的一个故事,生动地描绘出庄子的工作哲学,那是一个农夫拒绝用桔槔从井里提水的故事。

一个农夫挖了一口井,要用来灌田。他用一个桶从井里提水,就像大部分古代人一样。一个路人走过,说:“你为什么不用桔槔?那是比较省力的,而且能够做比较多的工作。”农夫说:“我知道它省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用它。我所怕的是用这样一个巧机关,人的心会变得像机械。机巧心使人散漫怠惰。”

西方人常常惊奇为什么中国人没有发明更多的机器。他们说,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中国人曾经有过许多的发明与发现,诸如磁铁、火药、轮子、纸,还有其他许多东西。主要的原因是,中国人以及其他亚洲人喜爱为了生活而生活,而不想把它变成完成另外某些事情的手段,因为这样会把生活转入一个完全不同的航道。他们喜欢工作,是为了工作自身,尽管从客观上来说,工作意味着完成某件事。但是当工作的时候,他们享受着工作,而并不急急忙忙想把它完成。机械设计比手工要远为有效,并且完成得更快。但机械是非人性的、非创造性的,而因此没有意义。

机械化作用意味智化作用,而由于智力最主要是讲求功利的,因此,在机械中没有精神上的美感或伦理精神。庄子故事中的农夫不要机巧心灵,其原因就在此处。机器催促人把工作完成,而达到外在客观的目的。事实上机器就是为这个目的而造。工作或劳力除了是一种手段之外,其本身不再有任何价值。这就是说,这样的生活丧失了它的创造性,而变成了工具,人则变成了制造货物的机器。哲学家们谈论着人的意义;但是在我们现在高度工业化和机械化的时代,机械已变成了一切,而人几乎完全降低到奴隶身份。这个,我想,正是庄子所惧怕的。当然我们不能把工业的轮子转回到原始手工业时代。但是,我们却很应该留意到手的意义,以及现代生活中的机械化作用所产生的弊病,现代生活中的这种机械作用过分着重智力,而以整个生活作为代价。

东方就说到此处。现在略说几句关于西方的话。丹尼斯·德·卢基蒙(Denis de Rougemont)在他的《人类的西方探索》(Man’s Western Quest)一书中,认为“人和机械”是西方文化两个主要特征。这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人和机械是两个互相冲突的概念,而西方则艰苦地奋斗着要达成两者的谐和。我不知道西方人这样做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我只是想说一说这两个相异的理念,如何影响着现在西方人的心灵。值得留意的是,机械同庄子的工作哲学或劳力哲学相对,而西方个人自由和责任的理念,则与东方的绝对自由理念背道而驰。我不想在这里做详细说明。我只想把西方现在所面临的或因此痛苦的诸种冲突,做提纲式的说明:

1.人同机械构成了一种冲突,而由于这种冲突,西方经历着巨大的心理紧张,这在它现在的生活中各个不同的方面表现出来。

2.人包含着个人性、个人责任,而机械则是智力作用、抽象作用、一般化作用、整体化作用、群体生活的产品。

3.从客观上或智力上或就机巧心灵来讲,个人责任是没有意义的。就逻辑意义来说,责任与自由相关,但在逻辑中并没有自由,因为每一件事情都被三段论法的严格规律所控制。

4.况且,人是生物,受生物学的律例所统治。遗传是事实,而没有人可以改变它。我生下来并不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父母生我也不是由于他们的自由意志。计划生育就事实来讲是没有意义的。

5.自由是另一个无聊的理念。我过着社会性的生活,生活在群体里,而后者限制着我所有的行动,不论是心灵的或是肉体的。即使当我独处,我仍旧完全不自由。我有着各种冲动,它们并不是总在我的控制之下。有些冲动违背着我的意思,使我去做某些行动。只要我们居住在这个受限制的世界,我们就根本谈不上自由,或做我们愿望的事情。甚至于这个愿望也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6.人可以谈论自由,但是机械却处处限制他,因为谈论并不能越出谈论的范围。西方人一开始就是受局限和禁止的。他的自发性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机械的自发性。机械没有创造性,它运作,只是由于或依照放进它里边的某种东西,使得它的运作成为可能。它从不以“人”的身份行动。

7.人唯有当他不再是一个人时才能自由。当他否定自己并融入整体,他才是自由的。更确切地说,当他是自己而又不是自己时,他才是自由的。只有当一个人彻底了解这个看来显然的矛盾,他才有资格谈论自由、责任或自发性。比如说,某些西方人,特别是某些心理分析学家,所谈论的自发性,不多不少正是幼童的或动物的自发性,而不是充分成熟的人的自发性。

8.机械、心理学上的行为主义、条件反应、人工授精、各种各样的自动机化作用、活体解剖、氢弹—所有这些都是密切相连的,从而铸造出一个紧密焊接的固体逻辑锁链。

9.西方致力于变圆为方,东方则致力于使圆等于方。对于禅来说,圆是圆,方是方,而同时方是圆,圆是方。

10.自由是一个主观的词,不能被客观加以解释。当我们试着那样做,我们就一定会陷入纠缠不清的矛盾中。因此,我说,在重重环绕着我们的种种限制所构成的客观世界中来谈论自由,毫无意义。

11.在西方,“是”是“是”,“否”是“否”,“是”永不可以是“否”,反之亦然。东方则使“是”滑入“否”,使“否”滑入“是”,在“是”与“否”之间没有严谨而生硬的区分。这在生命的本性中即是如此的。逻辑是人造的,用来协助功利性质的活动。

12.当西方认识到这一个事实,并且无法解释某些物理现象的时候,它就发明了一些诸如物理学上的补充原理,或不确定原理。然而,不论它能够创造出多少个概念,它都不能够完全包括已存在的诸种事实。

13.此处我们所要讨论的并不关涉到宗教,但做如下的简短比较,仍旧不是无趣的:基督教—这西方的宗教—所论说的是道、肉身和道成肉身,以及风雨般的无常世事。东方的宗教则致力于肉身成道、无言、一心不乱、永久的平和。就禅来说,道成肉身就是肉身成道,沉默彻响如雷,道是非道,肉身是非肉身,此时此地等于空(śūnyatā)与无限。二、禅中的无意识“无意识”一词,我所指的含义,可能和心理分析家不同,我必须把我的立场解释一下。第一,对无意识的问题我所采取的是什么态度呢?假如我可以用“无意识”这个词,我得说,我的“无意识”是“后科学的”或“前科学的”。你们各位都是科学家,而我是一个禅者,我的态度是“前科学的”—有时我怕甚至是“反科学的”。“前科学的”不是一个恰当的用词,但它似乎表达了我所希望要它表达的。“后科学的”也不算坏,因为禅是在科学或智化作用占据了整个人类研讨领域一段时期之后,发展起来的;而禅要求我们,在无条件地把人类活动整个领域交给科学全权统治之前,我们必须停下脚步,在自己心里反省,看看事物是否像它们所应当的样子完好无病。

在对于实物的研究上,科学的方法从所谓的客观观点来看一个物体(对象)。譬如说,设如这桌子上的一朵花是科学研究的对象。科学家们会把它施诸各种各样的分析,植物学的、化学的、物理学的,等等;并把他们从各自研究角度所得关于花的知识告诉我们,并且说,对于花的研究已经尽了,不再有其他事情可述—除非是在其他研究中,偶然还有新的发现。

因此,科学对于实体研究的主要特征,是去描绘一个物体,是谈论关于它的种种,是围着它转,是把吸引我们的感官与智力的任何东西抓住,并把它从物体本身抽离出来,而当所有这些都被认为已经完成,再把所有这些由分析而来的抽象所得物加以综合,而把其结果认作是物体本身。

但这个问题仍旧存在:“那整个物体真正已经被罩在网里了吗?”我要说:“断然没有!”因为我们以为我们所捉住的那个物体,只不过是种种抽象的总和,而不是物体本身。就实际而功利的目的而言,所有这些所谓的科学抽象物,似乎已经绰绰有余。但是,那所谓的物体却根本不在此处。当我们把网拉上来,我们发现某些东西业已从精致的网缝中溜失。

然而对于实体还有另外一种趋近的方法,是先于科学的,或者是后于科学的。我称它为禅的趋近法。

1

禅的趋近法,是直接进入物体本身,而可以说是从它里边来看它。去认知这朵花乃是变成这朵花,去做这朵花,如这朵花一般开放,去享受阳光以及雨泽。当我这样做,花就对我说话,而我知道了它所有的秘密,它所有的喜悦、所有的痛苦;这就是说,我知道了在它之内所脉动着的全部生命。不只如此,伴同着我对这朵花的“知识”,我知道了宇宙所有的秘密,而在其中也包括了我的自我的秘密,这个秘密到现在为止,一直逃开了我所有的追求,这是因为我把自己分成为两个—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物体与影子,何况我永远未能抓住我的自我,而这种游戏又是何等耗尽心力!

然而,现在由于对花的认知,我知道了我的自我。这即是说,由于我把自己失却在花中,我知道了花以及我的自我。

我把这种对实体的趋近法称为禅的方法,是前科学的或后科学的,或甚至是“反科学”的方法。

这种认知实体或看实体的方法,也可以称之为意志的或创造性的方法。科学的方法是把物体屠杀,把尸体分解,然后再把各部分合并,由此想把原来活活的生命重造出来,而这实际是完全不可能的;禅的方法则是把生命按它所生活的样子来感受,而不是把它劈成碎片,再企图用智力的方法拼合出它的生命,或者用抽象的方法把破碎的片断粘在一起。禅的方式是把生命保存为生命,不用外科手术刀去触及它。禅的诗人唱着:

让一切保留她自然的美貌,

她的皮肤未经手触,

她的骨骼未被撼摇,

无须施朱,无须敷粉,

她就是她,多么奇妙!

科学所处理的是抽象物,在其中没有活动。禅则把自己投入创造的渊源中,而饮取其中所蕴含的一切生命。这个渊源乃是禅的无意识。然而,花并无意识于它自己,是我把它从无意识中唤醒。当丁尼生把它从墙的裂缝中拔下,他便失却了它。芭蕉,当细细看着野篱墙边那羞赧开放着的荠花,就得到了它。我无法说明,那无意识确当是在何处。是在我里面?还是在花里面?或许,当我问“何处”,它何处都不在。设若如此,让我就在里边,而什么都不说。

科学家谋杀,艺术家重创。后者知道由分解是不能达到实体的。因此他用画布、画笔与颜料,来试图从他的无意识中创造出来。当这个无意识真挚而诚实地将自己同宇宙无意识相认同,艺术家的创作便是真挚的。他真真实实地创造了某种东西,他的作品不是任何东西的抄袭,它是因自己而存在的。他画一朵花,而设若这朵花是从他的无意识中开放出来,它就是一朵新的花,而不是一个自然物的模仿。

某一位禅寺的住持,想在法殿的天花板上画一条龙。他请一位知名的画家担任这份工作。后者答应了,但抱怨说他从未看过真正的龙,即使真正有过这种东西。住持说:“不要在意有没有看过这种东西。你自己变成一个,你自己变成一条活生生的龙,并把它画出来。不要照着陈腔滥调的方式。”

画家说:“我怎么能变成一条龙呢?”住持回答:“你回到你的屋子去,把你的心意集中在上面。你觉得非画不可的时间将会到来。那时,就是你变成了龙,而龙催促着你,为它赋形。”

这位艺术家遵照住持的话,经过几个月的坚持努力,而变得有信心,因为他在他的无意识中,见到了自己化身为龙。其结果就是我们今日在京都妙心寺法殿所见到的天花板上的龙。

顺便我要提到一位中国画家与龙的故事。这位画家想画一条龙,但是由于从未看过活龙,就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机会。有一天,一条真正的龙从窗子探头进来,说:“我来了,画我吧!”这位画家如此震惊于这个未曾预料的访客,以至于昏倒,而未能好好看它。他未能画出一条活生生的龙。

只是看是不够的。艺术家必须进入物体之内,从里面去感觉它,并让自己去过它的生活。梭罗(Thoreau)被认作是比职业的自然学家更好的自然学家,歌德亦复如是。他们认识自然,正是因为他们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过它的生活。科学家则用客观的方式来对待它,即是用肤浅的方式。“我和你”可能完全正确,但事实上,我们却不能说这句话,因为当我说这句话时,“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二元论必须以某种非二元论的东西作为其基础,否则,就不能维持。

科学靠二元论而繁盛,因此,科学家们意图把一切都简化为量的单位。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发明种种的机械器具。工艺学乃是现代文明的主调。任何东西,只要他们不能把它简化为量,就把它视为非科学或前科学的,而加以摒弃。他们设置了一套规律,而凡是超出了这些规律之掌握的,他们就自然把它弃之一旁,认作是不属于他们研究的范围。他们的网不论是何等精密,但由于它们是网,某些东西就必然会溜失,而这些东西因此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测量。量必然是无尽的,而科学终要有一日承认,要掌握实体,它是无能为力的。无意识是科学研究的领域之外的。因此,科学家们所能做的一切,乃是指出这一个领域的存在而已。而这也足够科学去忙碌了。

无意识是一种必须去感觉的东西—所言感觉,不是一般而言的意义,而是以我所要称之为最原始或最基本的意义。这可能需要解释。当我们说“我觉得这张桌子硬”,或“我觉得冷”,这类感觉是属于感官领域的,同听或看之类的感觉有所分别。当我们说“我觉得寂寞”或“我觉得高兴”时,就更为有整体意义、内在意义,然而,仍旧属于相对的意识领域。但对无意识的知觉则是远为更基本、更初始,指向“无名”时代,那时,意识尚未从我们所称为混沌状态的自然觉醒。然而,自然并非混沌状态,因为任何混沌状态的事物,都不能存在。它只是一个概念,赋予那拒绝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的领域。自然是混沌的,其意义为,它是无限的可能性的储藏所。从这一个混沌中所发展出来的意识,是肤浅的东西,只能触及实体的边缘。我们的意识,只不过是遍布地球的汪洋中一个漂浮的小岛。然而,是经由这个小岛,我们才能够看出去,看到那无限伸延的无意识本身;对于它,我们所能具有的一切,乃是对它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却非小事,因为是由这个感觉,我们才认识到我们这片断的存在具有其充分的意义,而由此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并不是白活一场。科学,由其本性使然,从不能给予我们完全的安全与无畏之感,这种感觉是由我们对无意识的感受而来。

我们不能希望所有的人都成为科学家,但是我们却生而具有如此的禀赋,以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当然不是特殊领域的艺术家,诸如画家、雕刻家、音乐家、诗人等等,而是生活的艺术家。这个生活的艺术家,听起来可能新奇,但是,事实上我们却生来都是生活的艺术家,而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我们大部分人都失于成为这样的艺术家,而其结果,是我们把生活搞得一团糟,问:“生命是什么意义?”“我们岂不是面对着空白的虚无吗?”“当我们活了七八十岁,甚至九十岁以后,我们又到哪里去呢?谁也不知道。”等等,我听说,大部分的现代男女都为了这个原因而患有精神病态。但是禅者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所有这些人都忘了他们是生而为艺术家,是生活的创造家,而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与真理,他们将会从他们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论这个苦恼他们称之为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或其他任何名目。

2

做一个生活的艺术家有什么意义?

任何种类的艺术家,就我们所知,必须用某种工具来表达他们自己,并用某种形式来证明他们的创造性。雕刻家必须有石头或木头或泥土,以及雕刻刀或某些其他的工具,来把他自己的理念刻画在材料上。但是一个生活的艺术家却无须走出他自己之外。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工具,以及一般所需要的所有技巧,他都是生而具有,甚至在父母生他以前就已具有。你们会惊奇地说,这太奇怪了,这太出乎寻常了,但是,只要你们略想片刻,我可以确定,你们必然明了我的意思。如果不能,我愿意明明白白告诉各位:我们大家所共同具有的这个身体,这个肉体的身体,就是材料,相当于画家的画布,雕刻家的石头、木头或泥土,音乐家的小提琴或笛子,以及歌唱家的音带。而所有连接在身体上的部分,如手、脚、胴体、头、内脏、神经、细胞、思想、情感、感觉—事实上,凡构成整个人的所有部分—都既是材料,又是工具,让人把他的创造天才表现为行动以及所有形式的行为;事实上,是表现为生命本身。就这样一个人而言,他的生活反映出他从无意识的无尽泉源所创造出的每一个意象。就这样的人而言,他每一个行为都表现了原本性、创造性,表现了他活泼泼的人格。在其中,没有因袭,没有妥协,没有受禁止的动机。他只是如其所好地那样行动着,他的行动像风那样随意扬着,他没有拘囚于片面的、有限的、受限制的、自我中心的存在之自我。他已经从这个监牢中走了出来。唐代一位伟大的禅师说:“当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主人,则不管他身居何处,他都忠实于自己而行动。”这样一个人乃是我所称的真正的生活艺术家。

他的自我已经触及那无意识,那无限的可能性的渊源。他是“自由自在的”(He is“no-mind”,他是“无心的”),如圣奥古斯丁所说,“爱上帝,并做你想做的”。这同17世纪的日本禅师至道无难的一首和歌相合:

当我们活着,

做一个死人,

彻底死去;

然后如愿而行,

一切尽善。

爱上帝,是要没有自我,没有心,是去变成死人,是从受压抑的意识动机中解脱出来。这个人的“早安”,没有任何人性的利益成分。他只是打招呼而已。他饿了,就吃。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自然人,直接从自然而来,没有现代文化人的种种复杂意识形态。但他的内在生活是何等丰富,因为他是同广大的无意识直接相通的。

我不知把这种无意识称作宇宙无意识是否确切。我之所以喜欢如此称谓它,是因为我们通常称之为意识的相对领域,在某处没入未知境,而这个未知境,一旦我们认知,就进入通常意识,并把后者之中的一切错综复杂的缔结,处理得泰然有序,这些缔结原是以不同的程度折磨着我们的。如此,这未知境同我们的心灵是连接在一起的,并且,就此而言,未知境和心灵一定有某种相同的本性,蕴含着相互的沟通。我们可以如此说,我们有限的意识,由于我们知道它的界限,导致我们种种的忧虑、恐惧、不安。但是,一旦我们认知我们的意识是从另外某种东西流出,而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被我们以认知一般相对事物的方式来认知,却与我们是密切相关的,我们就免除了种种形式的紧张,并且能彻底安于我们自己及一般世界。这种未知境,我们不可以称之为宇宙无意识或无限创造的渊源吗?由此渊源,不仅各种艺术家孕育他们的灵感,即使我们一般人,也各以他自己的禀赋,把生活化做真诚的艺术。

把日常生活变为艺术,可以由下面一个故事得到某种程度的说明。公元8世纪的道悟,是唐朝的一位伟大的禅师。他有一位年轻的弟子,想向他学禅。他侍奉了师父一段时期,但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教训。有一天,他对师父说:“我跟随你已经有一段时期了,但未曾听你为我指示心要,为什么呢?”师父说:“自从你来到此间,我没有一时一刻不为你指示心要。”弟子回答:“请告诉我是些什么?”“你送茶来,我接;你送饭来,我受;你行礼时,我点头。我何处没有指示你心要呢?”听了之后,弟子低下头来思考师父话中的意义,这时师父又说:“你一开始思考它,它就不在那里了。你必须立刻看到它,不用推理,不用犹豫。”“见则直下便见,凝思即差。”这句话使得弟子悟见了禅的真理。

只再说一点,禅的真理是一种把单调乏味的生活、索然的平凡生命,变成为一种艺术的、充满真实内在创造的真理。

在所有这些里面,都有着某种早于科学研究的东西,有着某种科学的网所不能打捞的东西。

在禅意义中的无意识,无疑是神秘的、未知的,而因此是非科学的,或前科学的。但这并不意味它是我们的意识所不能达到的,或某种与我们无关的东西。事实上,正好相反,它是与我们最密切的东西,而正由于这样的密切,我们就很难掌握它,正如眼睛不能看到它自己。因此,要意识到无意识,需要意识方面的特殊训练。

就发生的原因而言,意识是在进化的过程中某段时间,从无意识中觉醒的。大自然按照它自己的路途运行,并未意识到它自己,而有意识的人则从它而生。意识是一种跃起,但这个跃起并不意味脱节。因为意识是同无意识经常而不断地交织着。确实,没有后者,前者就不能发生作用,它会丧失它运作的基础。这乃是何以禅宗宣称道是“平常心”。在禅宗而言,道当然意味着无意识,而这是在所有时间中都在我们的意识中作用着的。下面一段问答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关于禅的无意识:当一位和尚问一位禅师,什么是“平常心”,他回答说:“饿了吃,困了睡。”

我可以确定你们会问:“如果这就是你们禅宗所讲的无意识,把它当作高度神秘的东西,当作人性生活中最高的价值,当作使人变化的东西,我们不得不怀疑它。所有这些‘无意识’的行为,都老早按照精神分析学原理,交付给我们意识中的本能反射领域。我们倒很认为无意识应该跟心灵的更高功能相关,特别是,比如说,就剑术而言,是要经过长年训练才能得到那些功能。至于这些反射行为,诸如吃、喝、睡觉等等,是低等动物和婴儿与我们共有的。禅当然不至于把它们当作充分成熟的人要在其中寻求意义的东西。”

让我们看看,在“本能的”无意识与高度“训练的”无意识之间是否有根本的不同。

盘珪禅师是现在日本的禅宗大师之一,常常讲授关于不生的道理。为了证明他的理念,他常常指出我们的日常经验,诸如听鸟啼、看花开等等,都是由于我们之中的不生才能经历到。他总结说,不管是何种开悟,都必须以这个经验为基础。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指的是我们的感觉领域和高度形而上的不生之同一。就一种意义而言,这是不错的,但就另一意义而言,却是错的。因为,盘珪的不生,是一切事物的根源,而不仅包括我们日常经验的感觉领域,而且包括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实体,而充满了宇宙十方。我们的“平常心”,或我们的日常经验,或我们的本能行为,就以它们本身而观,是没有特别价值与意义的。只有当它们和那不生,或我所称谓的宇宙无意识相涉时,才有意义。因为不生是一切创造的可能性的源头。因此,当我们在吃时,不是我们在吃,而是不生在吃;当我们倦了,睡觉,不是我们在睡,而是不生在睡。

就以无意识是一种本能性的东西而言,它并未越出动物或婴儿的无意识,但这并不是成熟的人之无意识。后者的无意识是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在其中,他从婴儿期所经历的一切意识经验,都被并入,而构成他的整个生命。由于这个原因,一个剑士,当拿起他的刀剑,他的剑艺,以及他对于整个处境的意识,都退入幕后,而他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开始以最充分的程度,演出它的角色。剑之使用于此犹似其本身具有一个灵魂。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就以同感官领域相关而言,无意识是生命的长期宇宙性进化史的结果,并且是兽类与婴儿所共同具有的。但是当智力开始发展,当我们开始成长,感官领域被智力所浸入,而感官经验的纯朴于焉消失。当我们笑,已经不只是在笑,另有某些东西加了上去。我们吃东西时,并不像我们幼儿时一般,吃混入了智性。而由于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智力的侵入,或智力的混淆,单纯的生物行为就被自我中心的利益污染。这意味着现在有一个闯入者闯进无意识,而后者不能再直接进入意识的领域,而原先交付给生物本能作用的那些行为,现在变成了由意识和智力来指导的行为。

这一种改变,乃是圣经用语中所谓的“纯洁”的丧失,或“知识”的获得。在禅宗和佛教,把它称为“情染”(烦恼),或者“被智性所统御的意识心的干扰”(被分别识所干扰的心作用)。若此,禅要求成熟的人,将这种感染清除,并且也将自己摆脱智性意识的干扰—这是说,设若他真诚希望实现一种自由而自发的生活,使得恐惧、焦虑或不安等情感寻不到空隙去攻击他。当这种解脱发生,就是我们所谓“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在意识的领域中运作。而如此,我们也就知道盘珪禅师的“不生”或中国禅宗的“平常心”是什么。

3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听听泽庵和尚对他的武士弟子柳生但马守的教训。

泽庵的教训,主要的重点是要把心永远保持“流动”状态,因为他说,当心停滞在任何处所,就意味着这个流被打断,而正是这种打断,是对于心的健康有害的。以武士而言,其意义乃是死。烦恼的污点涂黑了人类般若的智慧,而智力的思考阻碍了它本然的活动。这般若的智慧被泽庵和尚称为“不动智”—是我们内在与外在所有活动的指导者,而当它被阻碍,则意识心就黏滞,而剑就不再听从那“不动智”—这等于我们所说的无意识—的本然、自由、自发的指挥活动,而开始服从由意识所获得的技巧。般若是不动的动者,它无意识地运作于意识领域。

当武士站在他的对手前面,他并不想他的对手,不想他自己,也不想对方剑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持着他的剑,忘却了所有技巧,实际只是遵从着无意识的指导。他已经将他自己作为使剑者的身份抹除。当他击剑,不是人在击剑,而是无意识的手中所持的剑在击。有些故事说,击剑者自己都并未察觉到他已把对方击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无意识的运作在许多情况中,完全是出乎奇迹。

让我举一个例子:七武士。

有一部日本电影,其中有一幕是要考验应聘的武士之剑道的。这当然是虚构,但无疑,全是以历史事实为材料的。主事的首领,设计了一个办法,来考验各人的剑道。他叫一个年轻的乡下人藏在门后,那是每个到此处应聘的人必须经过的地方。当一个武士正要越过这个门槛,那年轻人就拿棍子从门后突然向他袭击,而看这新来者如何行动。

第一个被狠狠地打了一棍。他没有通过这一次测验。第二个躲开了袭击,并且回击了年轻人。他被认为还不够好。第三个走到入口处停住了,他警告门后边的人,不要对这样一个充分熟习剑道的武士,玩弄这种卑下的诡计。因为这一个人即使在实际上未曾侦察到那秘密的隐藏者之前,就已感觉出他的存在。这是由于在那些战乱的时期中,这个武士的长期经历所使然。如此他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候选者,去执行在这个乡村所要完成的任务。

在封建时代的那些日子,武士在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必须警觉。他们这种对隐藏的敌人之察觉,似乎发展到极为有效的程度。这些武士们即使在睡觉时,都准备着遭遇未料的事件。

我不知这种感觉是否可以称为第六感,或一种精神感应术,而因此,是所谓的超心理学的题材。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我愿意提及的,即是,剑道的哲学家们把武士们所获得的这种感觉,认作是无意识的运作结果,这种无意识是当他到达了无我、无心状态时,所觉醒的。他们会说,当一个人受到最高程度的剑道训练,他就不再有一般的相对意识,他不再关怀他是处于生与死的战斗中。而当这种训练发生效力,他的心就像一面镜子,对方心里的每一个动静都在其中反映出来,而他立刻知道如何攻击对方。(正确地说,这不是知识,而是无意识中发生的知觉。)他的剑向着对手移动,似乎是机械式的,完全凭由自己,而对方发现无从防卫,因为剑就落在他完全没有设防的地方。因此,武士的无意识被认作是来自无我,同“天地之理”应合,而把与此理不合的任何事物击倒。武士的竞争或战斗,胜利并非属于最快、最强或最有技艺者,而是属于心纯洁而无我的人。

我们是否接受这种解释是另外一个问题,事实是,杰出的武士拥有我们所称的无意识,而这种心态,是当他不再意识到他的动作,而把一切都留给某种并非属于他的相对意识的东西时所达到的。我们把它称为某物或某人;因为它的存在及其性质是超乎通常意识的领域,我们对它无以名之,除非给它一个消极的名字,叫作X,或无意识。这个未知者或X,是非常扑朔的,而当它同意识以如此一种方式相关联,以致这个X取得了由意识所得到的所有技巧时,我们就把它称为无意识,并无不当。

4

这种无意识性质如何呢?就最广的词意来说,它是否仍旧在心理学的范围之内?它是否同一切事物的渊源相连接,诸如天地之理,或同东方思想家们的本体论所提出的另外某种东西相连?或者我们是否可以像禅师们有时对它的称呼一样,称它为“大圆镜智”?

下面是泽庵禅师与弟子柳生但马守的故事,这个故事对于前面所描绘的无意识可能不直接有关。原因之一是他并没有真正面临敌人,但是,当一个人经过了某种形式的训练,会发展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超心理的功能,这件事情在心理学家也许并不是无意义的。我或许还应该说一句,柳生但马守的个案,并没有用科学方法去证明过。但在日本的武士记录中,确实有过不少这样的例子,而即使在我们现代的经验中,也有理由让我们相信这种“精神感应性”的直觉可能性,不过我必须重复说明,这一种心理现象,同我前面所说的无意识或许并不相同。柳生但马守,有一天在他的花园里,欣赏着盛放的樱花。他整个看来,完全沉湎在默想中。突然间,他感到后面有一股杀气。但马守转身,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一个童侍,是平常拿着他的剑跟随他的。不能够断定杀气从何处发出,这件事使他极为困惑。因为在他经过长期的剑道训练之后,他已具有了一种第六感,可以立即侦察出杀气的所在。

他立即回到他的屋子,想解决这个问题,这使他极为苦恼。因为以前当他察觉到杀气的存在时,总是立即就确定它是发自何处。他看来如此懊恼,以致他所有的侍从,都不敢走近他,去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最后,一个老仆人过去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他们做什么事。主人说:“没有,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我在花园里发生一件奇怪的事,超乎我的了解。现在我正在想这件事。”说着,他把整个事情告诉了老仆人。

当这件事传到侍从间,那个童侍就战战兢兢来到主人面前,谢罪说:“当我看到主人全心全意在欣赏樱花,我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主人的剑术尽管再好,如果现在我从后面突然袭击他,他恐怕还是不能防卫自己吧。可能就是我这个念头,被主人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说完之后,就准备着接受主人的惩罚。

这澄清了困扰但马守如此之深的整个秘密,而但马守当然并不去惩罚这个年轻的侍从。他因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误甚为满意。三、禅中的自我概念

禅宗对于实体的趋近法,虽然可以界定为前科学的,有时却是反科学的,因为禅与科学所追寻的方向正好相反。这并不必然说禅是反科学的,而只是说,要了解禅,我们必须要采取另一种立场,而这个立场到现在为止,都被科学家们当作“非科学的”而加以忽视或抹杀。

科学一致都是离心的、外向的,他们“客观地”看着他们取来做研究的物体。如此他们所采取的立场,乃是将物体同他们分开,保持距离,而从不想把他们自己同所研究的对象相认同。即使当他们为了自我省察而向内看,他们也小心地把内在的东西向外投射,如此使得他们自己同自己离异,于是乎,内在的东西并不属于他们自己。他们是彻底惧怕变得“主观”。但我们必须记得,只要我们站在外边,我们就永远是局外者,而就为这个原因,我们就永不能得知物体本身,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关于它—而这意味我们永不能得知我们的真正自我是什么。因此,我们是永远不能预期科学家们可以达到自我,无论他们是何等渴望。无疑,关于它,他们可以说得很多很多,而这是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如此,禅劝诫我们,如果想真正意识自我,必须反转科学所追寻的方向。它主张,人类应当关心研究的是人,而人在此处的意义是意味自我,因为能够意识到自我的是人类而非兽类。男人或女人,不期望获得自我知识的,我怕要经历另一个生死轮回。“知汝自己”乃是要知道你的自己(“自我”)。

科学关于自我的知识,由于它将自己客观化,就不是真正的知识。科学的研究方向须得反转。自我需要从内在掌握,而不是从外在。这意味自我不需走出自己之外,就可以知道自己。有些人会说:“这怎么可能?知识总是意含着二分法,知者与被知者。”我回答:“自我知识只有当主体与客体合一才可能,这是说,当科学研究终止,而把所有实验用的玩意儿放下,并承认除非神迹般地跃起,到一个绝对主观的领域,而因此超越他们自己,他们就不能再继续探讨。”

绝对主观的领域乃是自我所居之处。“所居”并不十分确当,因为这仅提示出自我的静态面。但自我是永远在动或在变的。它是一个零,而这个零是一个静态,同时它又是一个无限,这表示着所有的时间中它都是在动。自我是流动的。

自我好比是一个没有圆周的圆,因此,它是一个空。但它又是这样一个圆的圆心,而这个圆心是在圆中每一处所的。自我是那绝对主体的点,它可以传达不动感或安静感,但是由于这一点可以移动至我们所希望的任何处所,到无限变化的处所,因此它实是无点。此点是圆,而圆是此点。当科学的追寻方向被反转,而转向禅,这种显然不可能的奇迹就发生。事实上,禅正是这种不可能之事的实行者。

如此,由于自我从零移向无限,并从无限移向零,它无论如何不是科学研究的一个对象。由于它是绝对的主体,我们所有的努力,要想把它落定在任何客观确定的一点,都是不可能的。由于它如此飘忽,而不能被掌握,我们就不能用任何科学的方式对它做实验。我们不能够由任何客观构筑的传达工具,来把它捉住。所有的科学才能,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它不是处在科学才能所能处理的事物范围之内。但自我在受到适当的调整后,知道如何显露其自身,而无须经过客观化作用的程序。

前面我曾提过杜·卢基蒙的一本书《人类的西方探索》,在其中,他认为“人”与“机械”是西方对实体探讨的两个特征。依照他所说,“人”最初是罗马帝国一个法律名词。当基督教讨论到三位一体的问题,学者们就开始把这个词应用到神学上,诸如“神位”或“人位”,这两者是谐和共具在基督身上的。我们现在对这个词的应用,则具备着道德—心理学的所有历史含义。人的问题最终可以归结到自我的问题。

杜·卢基蒙的“人”,在本性上是二元论的,而某种性质的冲突,总是在其自身之内进行着。这种冲突、紧张或矛盾,乃是所以构成人的本质的东西,而因此,恐惧与不安之感,自然就秘密地伴随着他所表现出来的每种行为。事实上,我们可以说,正是这种感觉驱使人去做种种激情与暴烈的偏激行为。人类一切行为的根源是情感,而非思辨性的问题。心理学在先,然后是逻辑与分析,而不是逻辑与分析在先,心理学在后。

因此,依照杜·卢基蒙的看法,西方人只要执着于他们神—人或人—神的历史—神学传统,就不可能超越蕴涵在人的本性中的二元论。就是由于无意识中这种二元论的冲突,以及它所导致的不安感,使得他们向时间及空间做冒险行为。他们是彻底外向的,而非内向的。他们不向内察看人的本性并抓住它,却从客观方面去努力,想把他们从智力平面所分辨出来的二元论冲突加以重合。至于“人”本身,让我引用杜·卢基蒙的话,他说:

人是召唤与回应,他是行动,而既不是事实,又不是物体;而对于诸事实与诸物体的详尽分析,永远不能给予他一个无可置辩的证明。(第50页)

人既不是在此亦不是在彼,而是在行动中,在紧张中,在横冲直撞中—甚少成为幸福的均衡之源,如巴赫的音乐所给予吾人者然。(第55页)

此话听来有理,人确实是如杜·卢基蒙所描绘的样子,而与佛教徒关于自我所说的话相应,谓:“行将散灭。”但是,大乘佛教学者所要问这位作者的是:“从概念的观点说出这些有理的话的那个你是谁呢?我们很想具体地、面对面地见见这个你。当你说:‘只要我活着,就是活在矛盾中。’这个‘我’是谁?当你告诉我们,人的基本对立,是要靠信仰来接受,谁是这个持此信仰的人呢?谁是这个经验此信仰的人呢?在信仰、经验、冲突与概念化的背后,必然活着一个人,是他做这一切。”

有一则关于禅宗和尚的故事,他直接而具体地把箭头指向发问者,而让发问者看到它是什么样子。有一位知事巡视一座寺庙。住持领他去看各种遗物。当他们走到一个屋子,见到挂着以前的各任住持像时,知事指着其中之一说:“这是谁?”住持说:“故住持。”知事第二个问题是,“这是他的像,人在何处?”住持无法回答。然而,知事坚持要问。住持十分为难,因为弟子中找不到一个可以使知事满意的人。最后他终于想起最近来到庙里的一个奇怪的云水和尚,这个和尚把大部分闲余时间都用来清扫庙院,使它井然有序。他想到这个看起来像禅宗和尚的人,或许可以回答知事的问题。这个和尚被请进来,介绍给知事,后者恭敬地说:“贵僧,不幸这些先生们都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可以善心为我解惑呢?”

和尚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知事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并把问题又说一遍:“这里是故住持的像,但是人在何处?”

和尚立刻大叫:“大人!”

知事回答说:“在此,贵僧!”“他在哪里?”

和尚就是这样回答了问题。

这个和尚即是后来的黄檗希运,他是唐代的伟大禅师之一。

科学家们,包括神学家与哲学家,喜欢客观而避免主观,不论主观的意义是什么。因为他们坚定地认为,一项陈述只有经过客观的评价,或在客观上认为确实有效才是真实的,而仅是主观或个人的经验不足为凭。他们忘掉了这个事实,即是一个人必然是过一个人的生活,而不是过被概念或科学所界定的生活。界说不论如何精密,或客观,或哲学化,人所生活的却不是界说,而是人本身,而人所研究的主题乃是这个生活。主观或客观不是此处的问题。与我们最致命相关的,乃是由我们自己,由我们亲自去发现这个生命在何处,以及如何生活。那知道自己的人,从不执着于理论,从不写书,从不耽于教训他人,他永远都过着他独立自在的生活。它是什么?它在何处?自我从内在知道它自己,而绝不是从外在。

如我们在黄檗和知事的故事中所看到的,我们通常都满足于画像,或相似物,而想象着人是死的,以致没有像那位知事一样发问:“这是像,人在何处?”把这个故事的脉络译成今日的说法,就是,“存在(包括人)被不断发明的相对解决法和有用的妥协所维系。”生与死的观念是一个相对解决法,而画像是一种情感上的有用妥协。但是,就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言,情况却非如此,因此,知事要问:“人在何处?”黄檗是一位禅宗和尚,而他毫不犹豫地把他从梦一般的概念世界用“大人!”一声呼喊来唤醒。答案立刻出现:“在此,贵僧!”此处我们看到整个的人从分行抽象和概念化作用的囚室中跃出。当我们了解了这个,我们就知道人是谁,他在何处,以及自我是谁。如某人只同一个动作相认同,而别无其他,则他不是一个活的人,而是一个智性化的人,他既不是我的自我,也不是你的自我。

赵州从谂(778~897)有一次被一个和尚问道:“我的自我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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