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来薯芋香:吃货觅食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3 01: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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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晓润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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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来薯芋香:吃货觅食记

山风吹来薯芋香:吃货觅食记试读:

小河淌水和过桥米线

彩云之南,小河淌水。我对云南的向往始自那首流传天下的民歌,其次是似乎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神秘国度大理、丽江和香格里拉,最后是过桥米线和云腿月饼。真正感受彩云之南的过程正好相反,首先接触的是过桥米线和云腿月饼。南方各省的米线、米粉和北方的面条一样普遍,云南的过桥米线和贵州的花江狗肉一样名声在外,我也是到了云南才真正领略过桥米线的价廉物美,才明白除了筷子般粗的常见品种,过桥米线也有细粉,后者更适合做炒粉。我在大理古城南门口的几个农家小馆做过试验,粗的米线炒出来的效果远不如细粉。其中一次我要求店家用当地特产的树皮(菜名)和泥鳅同炒,当时店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我离经叛道,炒出来的效果却出奇的好。我要了一杯色如玛瑙的杨梅酒。这顿不到十元的快餐让我在大理阳光明媚的初冬如沐春风。云腿月饼是沾一个杭州同学的光。他找了位来自昆明的女友,中秋的时候送我一盒竹筒包装的月饼。我一向对火腿没有好感,认为能够吃到鲜肉就不必食腐,尤其在听说河南和浙江两个著名火腿产地某些店家见利忘义后,更是对火腿敬而远之。但我不得不承认,那盒只有四个的云腿月饼不负盛名。后来看了曾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汪曾祺先生介绍云腿的文章,对云腿月饼更如情人般相思,只是不知是否只有中秋前后才能一亲芳泽,就算如此也满足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相对昆明、丽江,我更喜欢大理。中国很多历史悠久的城市都沧海桑田几经变迁,有些已经和原址相距甚远,成为一座新城,唯有大理一直玉体横陈在苍山洱海间。此前我一直以为《小河淌水》是三峡一带的民歌,因为我在三峡的夜晚见过那种让“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的月光,到了大理看过苍山洱海才知道,这里才是小河淌水的地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原乡。走在大理古城青石铺地的街道上,左望苍山,右眺洱海,在葫芦丝的优美旋律中一边漫步一边和街上走过的美丽“金花”们乱打招呼。热情爽朗的“金花”们大都含笑回应,笑问客从何处来。累了渴了之后,从路边小摊要一碗冰粉。呀,阮肇到天台!云南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月亮出来”之后的苍山洱海,就是这里的阳光、空气、丰饶的物产和无与伦比的水。我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冬至,北方很多城市开始使用暖气,但在大理丽江一带,阳光明媚得如同仲夏,空气清新得好像从前。清澈流动的水是生命的象征,从这个意义上说,很多大城市是死寂之城。云南的各族人民是我闻见所及最善于对待生命之泉的民族,他们的城镇往往先修水路,然后在水路两旁再修街道和房屋,所以无论你在大理、丽江还是丽江附近新开发的旅游区束河古镇,清澈奔流的溪水永远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丽江的溪水里还有很多彩色的鲤鱼,两岸酒吧林立,华灯照射下鱼儿为了不被流水冲走只好永不停息地游弋,和溪边悠闲的男女相映成趣。走在小河淌水的街上,听着《小河淌水》的旋律,不快乐的人请你离去,因为你很难在这里找到知己。在很多地方下馆子我们都会担心做菜的原料是否新鲜干净,尤其是小饭馆,到了云南你就是杞人忧天。他们把蔬菜和鱼类都摆在门口的清水盆里,炉灶也是开放式的,你完全可以监控洗菜做菜的整个过程。我在朋友圈里以“老饕”自居,可这些饭馆门前摆放的蔬菜竟有不少闻所未闻,什么树皮、海草,让我大开眼界。我最喜欢吃蘑菇,而云南是蘑菇王国,任何一个小店都有四五种蘑菇。身在香格里拉即是神仙,何必更求不老长生。大理、丽江的很多小饭馆都是家庭作坊式的,汉语流利的小“金花”负责招呼客人,父母则洗菜做菜,很少另请厨师。我经过观察发现,父母辈的当地人有时卫生习惯不是很好,炒菜喜欢浓油赤酱,而小“金花”往往心灵手巧,最好要求她亲自下厨。小“金花”表面平静,心里欢喜,做菜往往会有神来之笔。这里的饭馆都卖一种散装的杨梅酒,色如玛瑙,清冽甘甜。醉后枕着溪声入梦。人生只合云南老,苍山洱海好墓田。

冰 粉

在所有冷饮中,我最喜欢冰粉。西南山野的古木苍藤上,有一种绿果外形酷似风铃,当它们随风摇曳的时候,恍惚听到山水清音。山里人家就是用这种果实做冰粉。我老家江西把冰粉叫凉粉。有的地方凉拌的米面制品也叫凉粉,害我常常空欢喜一场。还是四川、云南叫它冰粉更恰当,因为它既粉妆玉琢,又剔透冰凉。冰粉天然冰爽。路边卖冰粉的阿姐直到今天也不用冰箱,但冰粉却能在骄阳照射下依然清凉。冰粉本身没有甜味,所以必须往里面加糖。一般都加红糖,这一点四川、云南和我老家不约而同。晶莹剔透的冰粉加入红糖,轻轻搅拌后,你喝下的就是一碗玉液琼浆。冰粉本来和辣椒风马牛不相及,可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冰粉的地方往往也是比较能吃辣的地方,比如江西、四川、云南和湖广。上天似乎怕那里的人们火气太旺,用冰粉给他们清热生凉。到了北京读书工作之后,我以为从此和冰粉天各一方,直到有一天在王府井和西单先后发现两家名叫蜀香村的四川小吃坊,不但龙眼包、龙抄手和夫妻肺片正宗地道,更有冰粉隽美无双。蜀香村的冰粉玻璃碗装,使人想起太白诗“玉碗盛来琥珀光”。“天府之国”不愧为美食王国、诗仙故乡,连厨子都解吟能诗如盛唐。蜀香村还有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清一色的川妹子跑堂,蜀江水碧蜀山青,她们也像巴山蜀水一样清秀明朗。她们含笑端来的冰粉,似乎多了几分甜美清香。在我离京前夕,两家蜀香村原因不明先后关门,仿佛许我为知己,和我不离不弃。我有个幼稚的想法,如果我有钱,我要把蜀香村的师傅找来,在我的第二故乡杭州开一家冰粉店。我还要买比蜀香村更美的琉璃碗甚至水晶碗,让我在明澈甜美中度过每一天。这是我和冰粉的水晶之恋。

食无鱼

我的家乡是个美丽富饶的南国山村。春天新绿满眼,白鹭飞过梯田。夏天山花烂漫,雨后千山明艳。秋天果香如酒,枫叶也醉红了脸。冬天空旷的田野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园,捉迷藏、掏蜂窝、偷鸟蛋。偶尔下一场大雪,大人小孩奔走相告,不为瑞雪兆丰年,只因老天降新鲜。雪化后不久,草色遥看近却无,春天又重来叙旧。家家户户都有桃李罗堂前,果子常常熟透落地腐烂,卖不出好价钱,只好吃得肚皮滚圆,亲邻之间互相馈赠。学童们的书包半边装书本,半边装瓜果,书本被果汁染得色彩斑斓,课堂上常有瓜果滚出来捣蛋。村里的沙土特别适合种西瓜,这里的马兰瓜是江西名产。最有意思的是,我们常能在人迹罕至的林中山涧发现野生的瓜果,这是过路人随手扔出的瓜子果仁餐风饮露自然生长的山珍,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村里的父老乡亲基本上来自同一个祖先,所以互相都以叔伯兄弟相称,口渴了随手摘个瓜,主人往往视而不见,为了避免尴尬甚至闪身避让,给偷瓜者留足离开现场的时间。蔬菜同样随种随生。有时客人不期而至,外婆难为无菜之炊,我从房前屋后的瓜棚李下变戏法般掏出丝瓜、瓠子和南瓜,加上家里常备的辣椒、鸡蛋和腊肉,外婆很快就能做出几个色香味俱佳的农家小炒,佐以一壶清甜的米酒,宾主尽欢。“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城里人很难体会这样的意境。故乡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中国历史上因为天灾人祸常常引发大规模的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但这样的悲剧很少发生在我的家乡。南方的江河湖塘到处都是鱼虾,连水稻田里也有泥鳅安家。小时候,带上一个便携的渔网或竹箕,背上一个鱼篓出去捕鱼,是每一个男伢子的赏心乐事。首先,借口出去捉鱼就不用砍柴、放牛。放牛轻松一点,砍柴比较辛苦,最受不了的是天天重复。其次,平常大人怕有危险不让下河游泳,每次偷偷下水都得提防被发现,等头发干了才敢回家,有了捉鱼的借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整天泡在水里玩耍。再次,捕鱼很少会空手而归,运气好的时候常有惊喜,比如捕获一条大鱼,或从洞里掏出一条黄鳝,定睛一看却是水蛇,吓得大喊大叫落荒而逃。最后,捕鱼还会有额外收益。现在价钱昂贵的野生甲鱼,在我小时候司空见惯,那时候没觉得“裙边”有多好吃,最关心的是甲鱼壳的去向,因为可以用来换摇拨浪鼓的小货郎的姜汁糖。最容易捕鱼的地方自然是池塘。这些池塘多半在村中心和梯田顶上近山处,实际上是一个个小型水库。钓鱼也是我们捕鱼的重要方式,杜甫诗中提到“稚子敲针作钓钩”,我们也用大头针自己做过鱼钩。我们从没觉得钓鱼是多么悠闲风雅的事情,后来看见很多城里人为钓鱼武装到牙齿,上山下乡不远千里,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西塞山前、桃花源里。钓鱼的乐趣绝不在于某些人标榜的修身养性,而在鱼儿吞钩的激动人心。如果你只是为了做山中高士,不用鱼钩好了,何必不惜重金购买名贵渔具?姜太公是为了让文王上钩,当然得故弄玄虚。除了常见的草鲢鲤鲫,最想捕捉的自然是甲鱼。大甲鱼一般都生活在深水塘里,我们小孩子只能捉到一斤不到赌气离家出走的小甲鱼。在我离开故乡前发生了一件趣事,有个村里汉子夏夜在莲塘边的晒谷场上乘凉,一只大如小茶几的甲鱼爷爷晚上出水散步,糊里糊涂把村里汉子的铺盖当作荫凉干燥的洞穴,人鱼同榻而眠。第二天早上人先醒过来,结果可以想见。这条甲鱼给他换来一整年的油盐。故乡少有以捕鱼为生的渔夫,但村村都有水性很好的捕鱼能手。最会捉甲鱼的是个老红军战士,他在反围剿时被缺德的白军打中命根子,没有参加长征,直到晚年才和邻村一个长得很清秀的中年女人结婚。有段时间大陆乡土文学喜欢描述农村的传奇人物,他就是这种人的代表,只是没有作家们渲染的那么风流。老红军夏天从来都是光着膀子,一身肌肉黝黑发亮,不但不惧蚊虫叮咬,连我们最害怕的乌蜂、黄蜂他也毫不畏惧。我曾在夏天午饭后太阳最毒时看见他在路边砍柴,头上扎一条汗巾,身上大汗淋漓。家园被他野蛮拆迁的黄蜂轮流向他俯冲攻击。行人都躲得远远的,他却若无其事。这种黄蜂毒性很强,有人曾被它们蜇死,我和小伙伴们在掏蜂窝时也领教过它们的厉害,痛得在地上打滚,脸肿得像“番薯头”蜡笔小新,完全变了形。其闪击速度之快、毒性之强使我至今闻蜂丧胆,谈蜂色变。红军大爷不但不怕烈日毒蜂,水性也好得惊人。他隔三岔五背着渔叉、网兜独自出门,有时要两三天才会回家,这时网兜里一定装着七八条大甲鱼。那时候无人养殖甲鱼,自然是如假包换的野生甲鱼。我经常旁观他捉甲鱼,他能分辨水塘里不时冒出的无数气泡中甲鱼的谈吐,然后记住方位一个猛子扎下去,浮出水面时手里多半就是一条怒不可遏的鳖相公,几乎从不落空。他的渔叉没有用武之地,基本上成了挑网兜的工具。大多数围观的人和我一样,永远看不出何谓甲鱼的气泡。我曾经当面向他请教,自以为得其要旨,憋足气潜入水中一阵狂摸乱捞,如获至宝抱出水面的指定是一块扁平石头。我的一个舅舅也是捕鱼高手,他最擅长捕捉沙鸽,一种长不过四五寸,通体透明,骨头很少、肉质鲜美的小鱼。舅舅大不了我几岁,个头甚至还不如我高,我们经常一起玩闹。他读过高中,喜欢朗诵古文,昔日的翩翩少年如今在赣州以收废品为生,不知他捉沙鸽的巧手慧眼是否不减当年。沙鸽顾名思义,喜欢生活在水中沙里。故乡村前有一条地图上叫“梅江”,本地人却直呼为“河”的大河,除了梅雨季节或山洪暴发,这条河常年清澈见底,细沙如茵。两岸桃红柳绿,桃子成熟时在水中就能偷吃,所以主人防不胜防、无计可施。沙鸽往往趴在河床的表层,有时待得久了,身上的细沙被流水拂去,它还浑然不知,这时候连我这样的新手也能手到擒来。沙鸽特别老实懒散,只要被人发现,一般都束手就擒,即使偶尔移动,也必在一米之内重新卧倒休息。我常跟在舅舅身后看他捉鱼,有时舅舅把沙鸽藏身的地方指给我看,我却眼大无神、目中无鱼,直到凑得太近把鱼惊起。记得捕沙鸽多半是在向晚天气,清风徐来,水波微兴,只因近黄昏,夕阳无限好。这时候我纵然为赋新词,也无法强说忧愁。当年就算是水塘里人工养殖的鱼,也没有人喂饲料,吃的都是水草,而水草没有被农药化肥污染,所以鱼特别鲜美。即使是下锅之前已经死了的鱼,只要放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味道和鲜鱼相差不远。现在的鱼只要宰杀之前已死,最好把它放弃。我在北京教书时曾煮过一条半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鲶鱼,起先因为同一楼道的邻居虎视眈眈,我曾担心僧多粥少,后来求人赏脸人家也浅尝辄止,最后连我自己也失去信心,趁人不注意偷偷抛弃。过去我认为鱼是那种最鲜最美的食材,故意想做得难吃都不容易,现在大概只有浙江千岛湖、新疆喀纳斯和长白山天池这样的地方才留存了人对鱼的鲜美记忆。当年冯谖客孟尝君,因食无鱼弹铗而歌,要求提高待遇。有一天我们的餐桌也会无鱼,不是因为吃不上鱼,而是因为鱼不好吃。

夜雨剪春韭

在故乡的小山村,每当春天来临,最常听到的话题就是“尝新”。江南丘陵的春天和冬天差别不大,因为山上都是常绿乔木和灌木。只不过冬天的江南像年代久远的山水画,寒山一带伤心碧;春天的江南像刚刚完成的花鸟画,春在村头荠菜花。东风夜放花千树,蝴蝶窥帘,蜜蜂问路,燕子穿堂入户。面对春天的热情邀请,即使最慵懒的闺中思妇,也会换上绿罗裙,芳洲拾翠暮忘归,秀野踏青来不定。即使你闭门不出,春天也能让你听到她的脚步。啃了一冬的番薯芋头、白菜萝卜,忽然饭桌上多了水蕹、尖椒和蘑菇,心情自然随着春风起舞。几乎整个春天,我们每天都在尝新。新摘的辣椒无论水煮还是火烤,都适合做擂辣椒,加上点蒜头和梅菜干,就着芋头青菜糊,最宜下饭。在擂辣椒里多放点盐,用来拌沸水里一捞就起的水蕹,可以让人彻底忘记寒冬。新黄瓜适合和五花肉同炒,新茄子适合做擂茄子,新豆角适合炒纯瘦肉,新采的蘑菇就算在山里也是可遇不可求。树上结的果刚刚下肚,地里种的瓜又已经成熟。家乡的冬天不是很冷,所以一年之中只怕夏日炎炎。老天爷害怕我们用客家方言骂人,只好倾其所有,用最甜美的果实收买人心。刚刚离藤不久的西瓜剖开后有一股清甜弥漫。通常甜味由味蕾感知,但西瓜的鲜甜似乎可以用嗅觉闻见。当太阳在天边刚刚升起,把梨瓜、香瓜和露摘下,瓜香沁人心脾,我希望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这样开始。夏收之后,新米如期而至。新米做的饭玉润珠圆,只要一盘擂辣椒或擂茄子就能连下三大碗。因为是一日三餐离不开的东西,所以这种欣喜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二十四节气就应该有一个是庆祝新米开吃。比新米更让人欣喜的只有新糯米。糯米大人小孩都喜欢,大人仿佛看见美酒成坛,小孩最高兴的是可以吃上糯米猪肉芋头焖饭。这种糯米饭放进景德镇产的青花薄胎瓷碗,上面撒点葱花和白胡椒粉,就是玉盘珍馐值万钱。现在很多瓜果都不按时序,多了一份想吃就吃的随意,但也失去了尝新的期盼和惊喜。我早已离开乡村进入城市,故乡再也回不去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只是一种遥远的回忆。

睡在西瓜堆里的孩子

我在外婆的小山村长大。每年夏天西瓜成熟的时候,大人们都把瓜摘下来放在家中空房里或架子床底下。南方山区的地面比较潮湿,加上西瓜本身的凉性,所以平铺在地上的西瓜就成了我的避暑胜地。每到吃午饭的时候,外公外婆发现整天躁动的我忽然不见了,如果不是和小伙伴们漫山遍野追逐游戏,就一定在西瓜堆里龙盘虎踞。我不知道自己在西瓜堆里的英姿,但我长大后见过其他儿童抱着西瓜睡着的样子。和我们那里动辄几十斤一个的马兰瓜相比,瓜堆里的孩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猪,蜷缩着身子睡在他的梦幻国里,那神态比西方油画里躺在圣母怀里的小天使还要馨宁安逸。那时候可能因为施农家肥的缘故,西瓜放上几个月也不会变质。这样几乎整个夏天,午觉我都不愿睡凉席。不但枕着西瓜入梦,梦里也在吃西瓜。古人把梦境叫作“黑甜乡”,我的梦最名副其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美梦变成现实,要求大人剖瓜,不答应就拿起割水稻用的新月形小镰刀在瓜上来回拉锯。我虽然无力把一个大瓜切成两半,但让西瓜挂彩绰绰有余。大人们一看不能再放了,只好拿起菜刀亲自处理。有的瓜熟过了头一碰就破,惊醒睡梦中的我,我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名正言顺收拾残局。就算天灾人祸最严重的那些年月,故乡的风情画里也不缺西瓜的深红浅绿。记不清是什么原因,生产队里的瓜成熟得要早于自留地,所以初夏的正午我们砍完柴回去,到了村口的大樟树下就扔下担子直奔队部所在的古祠。先用祠堂后冰凉的井水洗脸漱口,然后去已经变成瓜库的队部百般挑剔。那时候五分钱就能买到一个还不错的西瓜,当然有时也趁看瓜人不注意,不费分文抱着一个歪瓜离去。把西瓜放到井水里浸泡降温,在小伙伴们见仁见智的催促声中,抱到大树底下用柴刀切开,你一块我一块风卷残云。那种凉生肺腑、甜入心脾的感觉,就像苏东坡笔下的清风明月,在我欢乐无多的人生记忆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外婆村子里家家都种瓜,那时候交通不便,所以卖不出好价钱,大多自己吃或馈送亲人。小时候村里的归宁女回婆家的标准造型,就是老公挑着两个箩筐,一边装着头戴软帽、昏昏欲睡的孩子,一边装着几个西瓜。媳妇扇着手帕走在后面,拉长了脸很不情愿,埋怨老公不让她在娘家多住几天。我人小鬼大,知道靠探亲吃瓜终究只是蜻蜓点水难以尽兴,所以三岁开始就赖在外婆村里不肯回家。在仲夏的月光下,少年闰土戴着银项圈在西瓜地里看瓜,我小时候则反其道而行之,摘下银项圈在同样的夜晚去瓜地里偷瓜,幸亏没有遇上闰土和他的小钢叉。人潜意识里都会想偷东西,无关短缺和贫穷,这大概是我们从猿猴进化而来的最有力证据。外婆家里并不缺西瓜,可我和小伙伴还是会做梁上君子。记得有一回我和小伙伴从邻村看完电影后,突然产生偷瓜的念头。我们偷偷溜到路边小山后的一块瓜地,把几个瓜皮上刻了编号准备做瓜种的大西瓜用拳头砸碎,专吃中间甜而无子的部分,然后把瓜皮远远扔到山下稻田里。第二天整天提心吊胆会不会挨骂,结果毫无动静,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瓜太多,主人眼花缭乱没有发现。离开故乡坐火车北上,过境河南时在车站买过几个小而成熟的西瓜,这让一向认为北方万物皆比南方硕大的我颇费思量。到北京后吃过的好瓜当数产自京郊大兴的京欣,最遗憾没能见到据说“不敢高声语,恐惊瓜开裂”的黑蹦筋。在北京偶尔还可以吃到一些瓜瓤五颜六色据说来自日本的瓜,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生意头脑。那种如碧玉、如琥珀的瓜瓤,美丽得让人不忍动口。我国的名瓜产地有山西榆次、新疆哈密和福建闽中,据说这是清代宫廷贡瓜的三大来源。此外,山东德州“三白瓜”、南京“陵园瓜”、湖北“汉阳瓜”、河南“偃师瓜”都是瓜中极品。吃瓜最好到原产地去,很多瓜安土重迁,一离开原产地就水土不服,让食瓜人分担它的思乡之苦。以我家乡为例,只有外婆村里的瓜好,相隔一条小河的邻村就望尘莫及,真是咄咄怪事。我最近的打算是奔赴新疆吐鲁番,在维吾尔族姑娘《阿拉木汗》的歌舞中,等待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吃够我喜欢的马奶子葡萄之后,坐着马车来到哈密的艳阳下,饱餐那上天赐予的仙瓜,迷失在喀纳斯湖的水木清华,经过几度沧桑变化,成为敦煌楼兰的一粒鸣沙。

故乡的酒席

在故乡的小山村,办酒席其实就是轮流做东请客。最近几年移风易俗,婚丧嫁娶基本已经不收彩礼,更加符合陆游笔下的乡村即景,“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除了特别穷困或特别富裕的人家,故乡酒席都是固定的八大碗,大抵以浓油赤酱为基本特色。办酒席的时候远亲近邻都来帮忙,来帮忙的又多是女眷,所以带着她们的孩子。小哥儿们相见,一开始还有点陌生,一会儿就打成一片。相对来说小姐儿们要斯文得多,她们爱惜自己的新裙子,只玩跳绳和抛石子。开席的当天,早起第一件事是杀猪。我们那儿对杀猪的屠户很尊重,称他们为屠官。屠官需要几个壮汉帮助才能把猪捉住。猪叫声惊天动地,喊得猪八戒在高老庄也能听到,所以连嗜睡的孩子也只好早起。这边屠官剖猪,那边开始温酒。几个莲叶封口的大酒坛前一天已经用稻草编的粗绳缠好,这时只需要把火点着。孩子们不甘插不上手,纷纷拿偷来的鞭炮凑到火前引爆。清脆的炮仗声吓得人一惊一乍,孩子们乐得露出满口蛀牙。酒席的桌凳往往需要临时东挪西借,另外虽然昨晚已经通知了一遍本村来赴宴的邻里,但早上还要再催一次以示诚意。这些事情我们小孩子也能帮忙出力,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必须给我们每人拿上几个“烧鱼”。外地人常把烧鱼理解为炸鱼饼,两者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老家的烧鱼通常是鱼块裹面粉下锅油炸。近年趋向于不放鱼肉,纯粹油炸面饼却依然叫烧鱼,已经名不副实。故乡酒席一般是八仙桌上坐八人,每桌也上八大碗。我能记起来的有红烧肉、鱼丸、肉丸、猪肉冬笋、猪肉粉条、猪肉酸菜和炒海带。还有一道菜想不起来了,最近据说甲鱼、狗肉都已上席。除了鱼丸,这里几乎每道菜都离不开猪肉猪油。袁枚可能正是因此称猪为“广大教主”。过去的猪主要吃草,我们小时候最常做的农活之一就是打猪草。吃草的猪肉有一股清香,而且还能清火解毒。我记得那时每当我吃辣椒或薯片上火,外婆只需买点瘦肉炖汤就能药到病除。冬笋、粉条、酸菜和海带都是适合用猪油炒的食材,当然也适合和猪肉搭配。猪肉炖粉条和梅菜扣肉是东北菜和客家菜的两个名菜,我们那儿就属客家。笋一般都认为新鲜的好,但经过泡发的冬笋和五花肉简直是天成佳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样的搭配离开故乡后在别的地方很少见到。现在很多菜市场都卖切好的冬笋丝,白净诱人。明知道这是放了保鲜调色的化学药剂,我还是时不时斗胆一试,为了儿时那份香浓的记忆。我怀念故乡酒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喜欢那种热闹气氛。城里人举行婚庆的时候,宾客之间往往比较陌生,所以匆匆吃完饭即作鸟兽散。农村里的客人基本上是远亲近邻,小时候或者吵口打架,或者青梅竹马,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一杯浊酒消融多少人生感伤。农家的甜米酒顺口却容易上头,所以席散后经常有人钻进牛栏或掉进水沟,留给明天一村欢笑。

双城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世界上很少有两座名城如此相像。杭州有西湖和西溪,苏州有虎丘和剑池。杭州有苏堤和白堤,苏州有枫桥和寒山寺。杭州有暖风十里丽人天,苏州有门前一片横塘水。杭州有九溪烟树,苏州有无数名园。杭州有苏小小,苏州有陈圆圆。白居易最忆杭州,韦应物终老苏州。剑池和枫桥也许不如西湖和苏堤,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毫不逊色“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在苏杭高速开通之前,我曾从苏州坐长途客车前往杭州。一路山灵水秀,鸟鸣深树,依然是那片最美丽富饶的国土。梦入江南烟水路。一条古老的运河把苏杭相连。我曾经坐夜航船走过一次水道。那是我最后悔的一次旅行,两岸杂乱无章的建筑和高度污染的河道完全不像我梦中的江南。大运河就像我们的初恋,相见不如怀念。两座城市本身经过这么多年不计成本的修复,倒是接近自古繁华的钱塘和姑苏。以我比较熟悉的餐馆为例,全国大多数地方的餐馆只要地处繁华闹市,装饰金碧辉煌就自我感觉良好,但苏杭两地的餐馆却可以依托杭州西湖和苏州园林甚至直接开设在风景区里,环境好得令人嫉妒。去过楼外楼的人对那里的菜肴见仁见智,但有幸抢到临窗座位的人对湖上风景都众口一词叹为观止。在这样的地方用餐,虽然高昂的价格令很多人一去不返,但有幸成为风景的一部分,也算不负大好湖山。

巧妇妙手

中国古代妇女但凡有才艺者,必遭非议,《小窗幽记》的作者、明朝学者陈继儒甚至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女人有一种才艺男人不但不嫌弃,还特别欢迎,那就是厨艺。除了江浙一带,中国大多数地方还是“君子远庖厨”,做饭的主要是家庭主妇。熟能生巧,千千万万“煮妇”中必然产生一些高手。在很多成年人的记忆里,妈妈做的家常菜天下第一,然而大多数饭店厨师却不是妇女,我至今想不通为何如此。有人说妇女无法应付繁重的厨房杂役,尤其缺乏颠勺的体力,但在我看来,颠勺炫技的成分多过它的实用价值,有几个菜“不能翻炒,须颠勺”?就像有几种药引“蟋蟀一对,要原配”?人们下馆子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如果家里有个好厨子,何必去饭馆碰运气?会做菜的女子因此很受欢迎,男人找她做老婆,有钱人请她做厨师。有钱人爱找女厨师原因很简单,男厨师或者横眉立目,或者眉清目秀,让他整天和老婆孩子相见,都给人一种不安全感。苏联有一部短篇小说《我的爱情和红焖牛肉》,讲述一位女子被人横菜刀夺爱的故事。“我”对英俊的安德烈爱慕已久,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但他却选择和娜塔莎结了婚。自以为样样都比娜塔莎强的我心有不甘,多年之后鼓起勇气问安德烈当初为何不选我。安德烈的回答令我几乎昏倒,他喜欢吃娜塔莎做的红焖牛肉!台湾散文家林清玄描述过一位南洋富豪的美女私厨。这位年轻姑娘是个完美主义者,她煎荷包蛋只要不是标准的圆形,就全部自己吃掉,决不端上主人的餐桌。我也有幸认识几位女易牙。其中一位是同学的姐姐,她做的菜远比我下过的绝大多数馆子精洁,尤其那款蛋炒饭几乎已成绝唱,二十年来让我念念不忘。另一位是如今远在美国的师妹,当年在校同学期间,每次上完课我都花言巧语哄她献艺。她总能用学生宿舍简陋的厨具把我讨厌的北京豆腐和莴笋变成美食,而她在家里是“谢公最小偏怜女”,根本不用留心厨事。我由此得出结论,和写文章一样,厨艺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以上两位都是北方人,而我对京城的北方馆子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不免产生北方饮食文化流落民间的感想。闻名中外的谭府菜,实际的主持者就是谭家的姨太太。很多男人平生有两大恨事,一是不能娶姨太太,二是老婆不会做菜。这位谭老爷却“四美具,二难并”,让人望洋兴叹。

温柔的曲线

十几年前有部电视剧《康熙王朝》轰动一时。我一向反感男人拖着辫子的清宫戏,所以早已忘记这部戏的剧情,但却牢牢记住了那句主题歌词“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这句歌词巧妙地把起伏的江山比作女性曼妙的身体,豪放性感但又含蓄蕴藉,远胜很多直白的流行歌曲。后来听说这首歌的作者因为口无遮拦进了监狱,真的替他可惜。肥肠在很多人看起来很脏,无论怎么洗也心存疑虑,而很多饭店又在用自己的行动证实食客的这种怀疑。但在喜欢吃肥肠的人看来,肥肠也有“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想它时柔肠百转,吃完后荡气回肠。做得好吃的肥肠,绝对登得上大雅之堂。“草头圈子”是传统上海菜的经典之作,更是百年名店“老正兴”的招牌菜。这里的“圈子”就是肥肠。“草头”是指肠头最嫩的“顶叶”,通俗点说就是最上面的三片“叶子”。经过精心处理的草头圈子在保持大肠肥糯的同时去除了大肠的膻气,因此可以让挑剔的江浙食客忘记他们的洁癖。记者出身的四川美食家车辐老先生在他的《川菜杂谈》中提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成都少城公园内静宁餐馆的“软炸斑指”。斑指是指古人射箭时套在手指上的玉石指环,用来形容切成小段的肥肠非常形象。软炸斑指就是把猪肠清洗蒸煮后裹上芡粉油炸,做法简单却最显厨艺,吃时醮上葱姜、椒盐、糖做成的调味汁。我在李白老家江油也发现很多专做肥肠的饭馆,味道不错且价格便宜,令游人常常本末倒置,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参观诗仙故里。四川人最喜欢吃肥肠也最擅长做肥肠,他们的很多小吃都离不开肥肠,比较常见的有卤肥肠夹锅盔、肠肠粉、蒸肥肠和红烧疙瘩肠。已经失传的还有红肠肠、铁锅卤帽结子。重庆从四川属地升格为直辖市后,重庆的肥肠似乎也要青出于蓝,他们甚至拍过电视剧《唐肥肠传奇》。“九转大肠”则是一道传统的山东名菜。九转之名,据说来自“九转还丹”,意谓精益求精。鲁菜馆都用它作为招牌菜。最近有人把九转大肠列为“中国八大爱情菜品”之一,认为这是一道象征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菜式。如果你的情路历经百转千回,最能领略个中滋味。通过一个男人对肥肠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对婚姻的态度。那些特别喜欢吃肥肠的胖子往往人畜无害,一般不会出轨;那些一辈子不敢尝试肥肠的人认为浪漫和自己无关,往往有心没胆;那些浅尝辄止的人认为婚外情缘是一种人生体验,有过一次才可以无憾,这种人会出轨但不会陷入太深。最可怕的是那种对肥肠没有成见,既不喜欢也不反感的人。这种人不轻易动心,但一旦动心就容易痴缠。女人最喜欢这种人,也最害怕这种人,因为他不肯好聚好散,最终难免因爱成恨,伤心断肠。

采蘑菇的小姑娘

据说某些名贵的茶叶只有处子才可以采摘,否则会失去新茶特有的纯香。我们所吃的蘑菇,很可能采自一位田夫野老之手,可是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为我们采撷这些山珍的,是位像蘑菇一样清新的女郎。那首民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所以“流传天下乐闲人”,就是因为迎合了人们尤其是男人的这种幻想。不过,小姑娘确实是采蘑菇的主力军。因为需要翻山越岭,所以年龄大的往往不行;同时需要眼明手快,不然就算看见了蘑菇,也被别人捷足先采。男伢子本来也可以去采,可男孩很少有女孩勤快,偶尔跟姐姐妹妹上山,也一定见异思迁,被漫山遍野的野果吸引,或去追逐野兔蜻蜓,最后不但找不到箩筐,还全身挂彩。小姑娘满载而归,小男孩满脸泪水。早春的第一朵鲜花,第一声鸟鸣,最让诗人动心,可是对我们山里人来说,这些都司空见惯。唯有雨后林间的第一颗草莓,第一朵蘑菇,最让我们欣喜。因为它们不但清新秀丽,而且鲜美无比,是大自然对我们山里人的格外恩赐。我们欣赏“有用”的美,所以在我们眼里,桃花、梨花远远胜过所谓国色天香的牡丹,“暖风十里丽人天”不如“稻花香里说丰年”。采蘑菇不是清晨就是雨后。这时候山间空气特别清新,好像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看见蘑菇,所以我认为蘑菇性情高洁,蘑菇的鲜美大概也肇因于此。小时候,相对于瓜果的需要种子,这看似从地下凭空生长的山珍最让我惊叹造物的不可思议。那种山里蘑菇和农家乌猪肉勾芡同炒的滋味,就像那一去不返的童年,永远让人怀念。

凤凰美食

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张潮《江南行》从海宁到凤凰。从浙江海宁到湖南凤凰。从徐志摩的家乡到沈从文的故乡。今年秋天,我无意间行走的路线,正好串起两个中国现代最有才华作家的故园。在我看来,所有现当代作家中,他们最有可能在文学史上千古流芳。徐志摩让我相信现代汉语也可以写出唐诗宋词一样优美的诗行,沈从文的《边城》只是一个中篇,却足以让很多著作等身的作家汗颜。今天的凤凰已经没有了沈从文笔下边城的宁静幽远,沱江两岸的吊脚楼几乎都成了旅馆和商店,但边城各族人民纯朴依然,绝不像某些国内城市一样,服务很差却疯狂要钱。这里条件可和很多三星级酒店相比的家庭旅馆淡季只要三四十元,长住月租可以低至数百。想想自己在北京每月花几千块钱窝在烟熏火燎的旧筒子楼,真是鬼迷了心窍。每天晚上,在沱江上放河灯是凤凰一景。放河灯本是古老祭祀仪式的一种,灯光照亮魂灵前往幽冥世界的路,今天已经完全成为一种游艺节目。五色的河灯和吊脚楼前的红灯笼高下争辉,流光溢彩。清凉的晚风吹过江心,撩起边城的无限风情。卖河灯的多是些孩子,打扮得楚楚可怜,彬彬有礼,让人想起《音乐之声》等西方电影里的那些小小绅士。他们的大河灯很少贵过一元,小河灯更是一元十盏,比云南丽江便宜十倍。他们还负责帮你点着,有时夜凉风急,为找避风处往往要在沱江两岸沿着过桥石徒劳往返,诚恳认真得让人感叹。凤凰的饮食物美价廉,尤其对喜欢吃辣的人而言。冰粉一块钱一碗,这几乎是一个地方的民风是否纯朴好客的标志。云南大理也是这样的价钱,可我在丽江四方街打听的第一个冰粉摊就说要三块钱。听说丽江的店主多是唯利是图的外地商贩,看来不是谣传。像丽江、凤凰这样的古老边城,世外桃源一样古朴宁静永远是它们吸引游人的最大特点。如果你给人一种才离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游人终将舍你而去。这是我到达第二天就想离开丽江的原因。我也因此对一些近在咫尺的江南古镇意兴阑珊。凤凰街头有一种炒粉摊,炒的是湖南常见的宽米粉,味道绝不比我在北京王府井东方广场某个所谓餐饮名店的干炒牛河差,价钱却只要人民币两元。还有一种常见的小食是油炸红薯。红薯块外边裹了一层面粉或米粉,香甜绵软,也只要五角钱。关于红薯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在我小时候生活的赣南农村,红薯和南瓜是最平常的食品。当年流传的苏区歌谣“红米饭,南瓜汤”也可能是“红薯饭,南瓜汤”,因为我们家乡有用红薯煮稀饭的习惯,反而红米少见。我一直认为小时候离不开红薯、南瓜是我们命苦的象征,到前不久才发现,它们在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健康食品中赫然排在前两名。原来我们一直在享用世界上最好的食品。湘菜是我最喜欢的菜系之一,首要的原因是我的老家赣南和湘南毗邻。两地的物产和饮食习惯基本相同,语言也大同小异。凤凰的湘菜馆比较出名的有大使饭店、湘里人家和湘菜研究所,都离古城的标志性建筑彩虹桥不远。大使饭店据说是因为沈从文的表弟、著名画家黄永玉在此宴请过德国驻华大使而得名;湘菜研究所则以“辣妹子”宋祖英光顾自矜。我在三家饭馆各吃过一顿饭,初步印象是大使饭店口碑最好,菜也做得不差,但店面年久失修。湘里人家是个连锁店,总店好像在长沙,好厨师估计也留在岳麓山下展现才华。湘菜研究所最名不副实,不过这个店名很吸引人。科举时代据说有人因为名字取得好考中状元,我想湘菜研究所也是因此才有人上门。我在大使饭店要了一个血粑鸭和一个青菜。血粑鸭是他们的招牌菜。我对大多数腌腊食品都持否定态度,但做得好吃的除外。血粑就是猪血糯米粑粑。北京儿童医院附近的湘菜馆菜香根有道菜叫零陵血鸭,两者各擅胜场,但菜香根的血鸭用的是鸭血而非猪血,至少在湖南人看来,这样做比较正宗,更符合地道湘菜的形象。在湘里人家,我要了红烧鱼唇、炒肥肠和两个青菜。红烧鱼唇其实是油炸鱼头,数量不少,和两个青菜一样做得中规中矩,但肥肠做得一般。肥肠是我比较喜欢的菜,只要菜单上有,我一般都会吃,可是多数时候都令我悔青了肠子。湘里人家的肥肠切丝,绵绵软软估计是先用水焯过或炒的时候放了水,这样厨师就可以同时炒其他菜或和同事聊天。估计只有宋祖英之类的名人才能让他聚精会神。看来人还真得出名,否则连下馆子都被人看扁,“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湘菜研究所基本上是徒有虚名,我的意见是,与其去店里付费被他们研究,不如去傍晚彩虹桥附近的凤凰街头饱啖小吃和痛饮啤酒。如果你像我一样喜欢和乡亲们打成一片,还可以找一找沱江附近的菜市场,其中一个好像在一所学校旁边。虽然环境差强人意,但那里的炒粉绝对物美价廉,因为摆摊的不敢糊弄当地人,尤其是不懂人情世故、容易见异思迁的学生。在那里还能买到正宗的当地水果和泡椒腌菜,我去的时候正当秋天,当地产的一种橘子甜味纯正。伟大诗人屈原当年行吟泽畔,满目萧然,也忍不住为这种奇珍驻足歌赞。我曾在一个月之内两去凤凰,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凤凰绝对是适合安家长住的地方。无端更渡沱江水,却望凤凰是故乡。

四川美食印象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世界上有一个安乐乡,年轻人被警告不得擅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里被认为误人子弟,却偏偏盛产才子。这就是李白和苏东坡的故乡,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地方。少不入川,我年轻的时候谨遵古训。不是不想,而是穷得坐车没钱、走路又畏惧蜀道难于上青天。最近终于了却心愿,我去了成都、眉山、乐山、江油和九寨、黄龙,得出的结论是名不虚传:蜀道之难名不虚传,九寨之美名不虚传,美食王国名不虚传。我和苏东坡相反,身为四川人的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我则愿意长做四川人。法国以其得天独厚的物产和无与伦比的美食招致整个欧洲妒忌,英国广告商彼得·梅尔一边抗议上帝不公一边把家搬到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并以描述普罗旺斯风情的系列图书名噪一时。普罗旺斯也因此成为西方游客的洞天福地,当地已经米珠薪桂,居大不易,农家小院的价格超过巴黎的豪华公寓。彼得·梅尔如果来到四川,一定会同样叹为观止,再次拿起生花妙笔。因为“天府之国”无论面积物产、风情气候和美食美女都毫不逊色法兰西。成都也许不如巴黎时尚,但九寨肯定比普罗旺斯漂亮,何况这里还是全世界最受欢迎的动物——熊猫的家乡。我这次入川本意是“文化之旅”,游历太白家乡和东坡故里,希望沾点这两位谪仙的才气,在世无英雄的中国文坛做个成名竖子,没想到很快偏离了主题,大部分时间用来寻觅美食。太白和东坡在天上看见我这副馋相,一定会摇头叹息。我先在成都待了几天,龙抄手、麻婆豆腐、担担面都不错,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老妈蹄花”。菜名即店名,这家店开张不久,但不知什么原因一分为二,两家店都以正宗自居,互相贬低。价钱也一样,都是七快钱一大盅的炖猪蹄。配料也相同,放的是我老家称为“香膏豆”的芸豆。他们的自由竞争使食客大喜过望。四川的饮食业大概是中国最符合市场经济标准的地方,物美价廉,服务优良。平心而论,老妈蹄花的味道并不是我吃过最好的,但我的老天爷,这一大只猪蹄髈炖了半天只要七块钱,一美元不到,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价廉的饮食,还有比这更实诚的人民吗?一是因为味道不错,二是为了一视同仁,三是价钱实在便宜,本已在肚子里填了很多四川小吃的我愣是在两家饭店各干掉一只蹄髈。从此世上少了半头笨猪,多了一个饭桶。杜甫草堂和武侯祠都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印象,倒是草堂对面浣花溪一侧那些高楼华屋引起我的注意。杜甫当年“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心愿已经实现,可惜住在里面的永远不是寒士。离开成都我先去了眉山。眉山三苏祠里有一个宾馆,潮湿、陈旧、简单。叶公好龙的我生怕东坡半夜来访,犹豫再三,要求住在楼上未果后就搬进了和三苏祠一墙之隔的眉山宾馆。因为太白、东坡的缘故我对四川人另眼相看。有一回我在苏州一家川菜馆吃饭,菜咸得没法下咽。店主一家见我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以为凶多吉少。我说就凭你们是李白、苏东坡的老乡,我绝不会和你们为难。为让他们安心,我赶紧付完饭钱走人。这次四川之行使我对四川人的好感与日俱增。他们绝对没有所谓的盆地意识,对客人的热情都是发自内心。我走遍大半个中国,从没看见过这样好客热情的人民。从四川回来后我随即去了一趟东北,那里某些地方的服务态度让我气急败坏。好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的少女美若天仙,让人实在拉不下脸。和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多么希望自己还是轻狂少年!眉山宾馆附属的餐厅是当地最好的饭店,所以当我决定在那吃饭的时候心里直打鼓。因为我独自一人,首先我怕他们不愿搭理我,其次我不知道他们要让我坐哪里,那天凑巧饭店大厅有人举行婚礼。没想到他们直接把我领进一个雅间,而且派专人侍候。那个年轻人看来刚出校门不久,服务热诚而周到。我是个真正以食为天的吃货,再穷也要去馆子报到,平生下过馆子无数,但得到这样的礼遇还是头一遭。多数情况下店家见我独自一人都变脸恨不得端茶送客,不赶我走也是爱理不理。我被迫多点几个菜才能得到正常顾客待遇。有的店家擅作主张将菜量减少,算钱的时候却铁面无私。眉山宾馆不但服务态度好,菜做得也特别地道。五十块钱左右就能吃到包括东坡肘子在内的三菜一汤,还有小吃和啤酒。吃过这里的肘子之后你会默哀三分钟,为过去那些在笨厨手里枉死的猪弟猪兄。这里的东坡肘子上点缀着葱丝和青剁椒,显然比只放红椒更胜一筹。肥肠是很多人一生都不敢尝试的食物,偶尔放胆一试,得出的结论也是不过如此。肥肠确实很难做好,首先清洗就特别麻烦,必须用薯粉或面粉反复揉搓并把肠壁上的脂肪污秽刮去,讲究的还用白酒、料酒清洗。其次,肥肠以熘炒为佳,因为肠壁轻薄,火候很难把握。辣子肥肠之类的煎炸做法只适合少数烹饪名家。油炸食品不健康不说,很多食物一经油炸就面目全非。大多数饭店里油炸过的肥肠往往色香味形四大皆空,远不如熘炒肥肠令人心动。李白老家江油街头最出名的就是卖肥肠的小馆,店名和“陈麻婆豆腐”一样,以老板姓氏为号,诸如“关肥肠”“杨肥肠”,穷尽各种肥肠吃法,价廉物美,一份肥肠一般不超过十元。当年太白离家前若有此味,他老人家岂会一去不回。我在江油李白纪念馆前吃过兔头。这是我第一次吃兔头。听说成都双流机场附近的老妈兔头独步天下,但我肯定这家“冷淡杯”小馆的兔头不在老妈兔头之下,因为那只要三块钱的兔头实在是太好吃了,好到让人忘记兔子会捣药,是嫦娥的宠物和助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兔头。我许愿一定要旧地重游,为巴蜀无双美味,为苏李绝代天骄。

把春天卷起来

如果说云南是最有诗意的省名,那么春卷可能就是最有诗意的小食名。春卷的字面意思就是把春天卷起来。绿色菜蔬象征春天,所以新鲜蔬菜是春卷的主要内涵。春卷可能是从蛋卷演化而来。因为在我们客家方言里,蛋就念“春”,香港美食家蔡澜经常提到吃“鱼春”。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虫语”里说:“鱼卵亦曰鱼春子,唐时吴郡贡鱼春子即鱼子也。”可见江浙一带过去也这么叫。蛋卷的做法和春卷大同小异。南方主妇能用鸡蛋拌薯粉摊薄油煎,做成很好吃的“春皮”。用春皮卷蔬菜吃,很可能就是春卷最初的形式。我吃过的最好春卷出自杭州西湖附近的吴山茶馆,吴山过去泛指吴越群山,现在好像专指西湖东南的一座小山。山上有城隍庙,所以又名“城隍山”。当年金主完颜亮看见柳永《望海潮》中描写杭州和西湖的“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意。他放言:“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诗中提到的吴山据说就是这座山。吴山茶馆最初取名“美眉茶楼”,老板在茶楼中间搭起舞台,想把青年男女吸引来。无奈年轻人有空或喜欢来茶馆的很少,一边喝茶一边看演出的创意很快不了了之。在冷清了一段时间之后只好回归传统。因为地理位置好,又舍得花钱做广告,渐渐在杭州闯出名号。茶楼新开张的时候特别气派,小吃不但种类繁多而且质量很好,所以我一度认为这里将是我在杭州泡茶馆的首选。后来为了节省成本,很多小吃比如春卷不见了,我也因此见异思迁。当初这里最吸引我的就是春卷。这里的春卷内有新笋和金针菇,果然是把春天卷在里面。表皮酥脆,内容清鲜,一口咬下去会让人瞬间失忆。我估计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因为我吃下的春卷数量足以让人怀疑我违反自助天条,吃不了兜着走。这里仅春卷一样就让你觉得物有所值,何况还有其他不错的炒菜小吃。美食畅销书《厨室机密》的作者安东尼·伯尔顿称赞过越南的春卷。此君最让我不解的就是走遍世界寻觅美食,却偏偏不到东方美食的代表——中国来。就以春卷为例,越南春卷几乎肯定是华人传承。不是我们妄自尊大,在小吃的花样品种方面,就算法国人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伯尔顿的书中提到他的好友中有了不起的中国厨师,可见他并非对中国美食抱有成见。如果有一天他来中国,我愿意带他去见识世界上最好的春卷。所有医生都建议我们不吃或少吃油炸食品,但大多数人欲罢不能。油炸食品吃了可能会生病,但不吃让人感到前程暗淡甚至生无可恋。这种欲罢不能的心态只有很多老烟枪才能体会。

炒 粉

炒粉和炒饭一样,是小家碧玉,平凡而美丽。蓬门未识绮罗香,小家碧玉很少有人能嫁入高门大户,偶尔有灰姑娘被王子看上,结局也往往和黛安娜王妃一样。炒粉、炒饭从来就难登大雅之堂,现在偶尔也能在豪华饭店看见,除了配料丰富、价格高昂,味道有时还比不上路边的排档。炒粉流行于南方绝大多数省份,从粗如竹筷的过桥米线到细如发丝的新竹米粉都可以用来炒。比较出名的有星洲炒米粉和干炒牛河。徐克导演的《满汉全席》绘声绘色地介绍了干炒牛河的做法,不过你要是去我的家乡江西,就会发现那里最出名的是“南昌炒粉”。我特别喜欢吃炒粉。当年在赣州读书期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老乡同学去街头巷尾的小食摊炒上一盘米粉,手头宽裕时还要几瓶啤酒,加几个肚片、螺蛳之类的下酒小菜,把酒临风,“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偶尔自己暗恋的女生也在座,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回去之后整晚头痛。人们对一个地方的记忆,一是情事,一是食事,风景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偏偏赣州这座南方小城三者都具备,所以我多年以来魂牵梦萦。去年夏天我回到赣州,这种美好的感觉瞬间消逝,小食摊倒是还有,可被赶到阴暗肮脏的小巷里,满地狼藉,群蝇乱飞,我愣是没敢吃碗炒粉重拾记忆。炒粉的配料青菜之外主要有鸡蛋和猪肉、牛肉。但对不熟悉的摊档,我一般先要求素炒。素粉炒不好,你就别怪我见异思迁。如果是自己炒,有什么放什么,完全可以不拘一格。炒粉的火候和炒菜同样重要,必须炒得干爽甚至微焦。有些懒惰的厨子为了省事,把粉煮得过熟或在炒粉时放了很多水,这样炒好的米粉不是湿漉漉就是支离破碎。炒粉和北方菜里的炒土豆丝一样,都是厨子的入门功夫。如果一个厨师连粉都炒不好,我奉劝他赶快改行,给自己找条出路,放我们一条生路。如果说做菜还有专业、业余之分,那么炒粉、炒饭绝对一视同仁。有些茶餐厅里干炒牛河价格高昂却很少让人惊艳。我要是发挥好了,就算在那些专业厨师面前也毫无愧色。不是我天分过人,而是在专业厨师眼里,炒粉、炒饭属于雕虫小技,壮夫不为。街头摊主做炒粉的机会比我多,他们又不如我舍得放油和配料。不管怎么添油加料,炒粉毕竟是一种平常小吃,必须在特定环境下吃它才会留下深刻印象。这个环境不一定是家里,也不一定是金碧辉煌的餐厅。如今回想起来,我对十几年前赣州街头的吃炒粉经历如此记忆犹新,多少是因为已经远去的青春和爱情。

赤壁吃江团

过去国内动物园介绍某种动物的时候,习惯说它“全身都是宝”,皮可做什么,毛可做什么,连骨头也可以入药。后来和国外交往多了,才知道对动物的爱不能这么直白,赶紧把身份牌换过来。以前我读到温庭筠《菩萨蛮》“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的时候心境空明,无处着尘埃,可是一旦知道大雁就是野鸭以后,每次看见雁群飞过就不免想歪。我无论走到哪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人民的幸福和祖国的未来,而是当地有什么好馆子好菜,愧对古圣先贤的教诲。最近去了一趟长江中游的小城湖北蒲圻,这里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赤壁大战发生地。由于苏东坡前后《赤壁赋》的巨大影响,自古以来一直有人认为赤壁在黄冈,其实当年东坡并不自信,所以他说“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现在基本认定蒲圻赤壁是当年的古战场。我参观了赤壁遗址之后反而起了疑问,不明白当年曹军为何不直接进攻孙吴的都城建业即现在的江苏南京。当初如果曹操不和孙刘联军决战洞庭,分出一部分兵力在漫长的长江沿岸任何一个地方抢滩登陆,像七十年前的解放军一样百万雄师过大江,“铜雀春深锁二乔”就不是梦想。湖北赤壁和湖南岳阳隔江相望,有轮渡来往。渡口上开了几家鱼菜馆,卖的都是刚打捞上来的新鲜江鱼,所以生意好得出奇。我和朋友要了一条江团和几斤长得像小鲶鱼但是颈部金黄的“黄鸭叫”。江团就是苏东坡“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歌咏赞叹的 鱼,另有白吉、肥头等别名。我比较喜欢江团这个名字,觉得这种粉红且没有细骨的鱼团团可爱,叫江团最名副其实。据说这种鱼斗志旺盛,喜欢在大江大河的乱石中逆流前进,不屑于在湖泊池塘中恬淡归隐。江团是最名贵的淡水鱼之一,最重的可达十公斤。这是一家典型的家庭饭馆,所以对他们的厨艺我们没抱太大希望。菜端上来一看,鲶鱼的小兄弟果然生灵涂炭,黄鸭叫变成了黄鸭焦。好在更贵的江团是个火锅,当厨的女主人想要火烧连营而不能。我们在别人的地盘,敢怒而不敢言。想想大城市里江团比这里贵很多倍,这个价钱能吃到江团还是划算,就当前一个菜是给女主人热身。乍看起来我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斗争,其实当时只是“私字一闪念”,不然我和江团刚刚见面就得说再见。我那几位同伴出手如电,其中一位女士平时比我还能侃,此时也明白沉默是金。我奋起直追,总算没有吃亏。不过说来不好意思,为了多吃多占,我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像和一个绝代佳人擦肩而过,她的明艳照得我睁不开眼,可你问我她长什么样,我基本没有印象。吃鱼尤其是吃江团之类的好鱼,人不能多,否则像我们这样简直是暴殄天物,还可能被鱼刺一剑封喉。最好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黄昏,把食案摆在赤壁之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旁边伴一个小乔那样的美女。看彩舟云淡,星河鹭起,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谈笑间,江团羽化登仙。

瓜棚闲话

大自然奉献的丰饶果实中,甜而多汁的叫水果,香而硬壳的叫坚果。椰子介于两者之间,就像蝙蝠一样不伦不类。如果以甜而多汁为标准,西瓜无疑是水果之王,而我的家乡又盛产西瓜,所以我们从西瓜说起。我们那儿出产的西瓜叫“马兰瓜”,瓜身碧绿修长,上面有细密的纹路,瓜腹洁白。小的十几斤,大的三四十斤,瓜王接近五十斤。十斤以下就属于发育不良,我们叫它焦尾瓜。马兰瓜除了甜味醇正,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长久保存。现在很多瓜果多放几天就变质,马兰瓜摘下后放上三四个月毫无影响,最多会在瓜子周围形成特甜的“冰瓤”。最近几年宁夏中卫硒砂瓜名噪一时,外形和可以长久存放的特点都和马兰瓜很像。在沙土地播种是种瓜的常识,却很少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如此。我想大概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西瓜不需要太多肥料,太肥沃的土地反而影响西瓜的品质;二是便于西瓜吸收水分,沙质土地往往地势较低。不过宁夏那些种在戈壁滩上的西瓜颠覆了我的想法,那里几乎是世界上降雨量最小的地区,西瓜顽强的生命力让我惊讶。我们小时候真像范成大说的“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因为在所有的农活中,种瓜的劳动强度最轻微,收获却最甜美。想到指甲大的两片瓜秧将会结出满地长瓜,在漫漫炎夏可以枕着清凉香甜的马兰瓜入梦,平时懒惰贪玩的孩子们也会变得格外勤奋。瓜种下去之后,除了按时浇水,就是防止虫害。萤火虫是夏夜的小精灵,打着小灯笼到处游行,若不是它们破坏我的甜梦,我不会把它们关进玻璃瓶。此外还得提防貌似忠厚的猪和牛,它们知道将来长出的西瓜和它们无关,于是经常偷偷吞噬瓜秧泄愤。弥漫的瓜藤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无数青绿色的小瓜,这是当天晚饭以及饭后乘凉时的主要话题。看瓜也成了当务之急,我尽量去瓜田附近放牛砍柴,有时上课都难免开小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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