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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5 07: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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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祥秋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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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词传

李清照词传试读:

◎序:秋风起处最忆她

秋风渐凉,菊花正开,大朵小朵迎风摇摆,这是秋难得的惊艳。

少年乡村,门迎清流,窗含碧波。近岸芦苇悠悠,浅池是荷花亭亭。一首《如梦令》,成为那时最爱的吟诵。原以为,她就是那荷,心是波光云影,身若明月清风,一生清雅自在。不曾想,这般活泼鲜亮,这在野的天真,竟出自名门闺秀。后来,我乡间里懵懂的童年,渐成为都市里喧嚣的华年,想寻一份宁静,便再读易安的词。

秋风更凉了,当我读到易安居士那首《醉花阴》的时候,是有些怨恨她的,为什么要写那句“人比黄花瘦”呢?一句诗词,竟成谶言。

李清照的词句中,多写梅花,或开或落,都显风神。也许在她以为,她就有那凌寒傲雪的铁骨。的确,在她的精神里有诸多让男人汗颜的云风和怒涛,然而,她一句“人比黄花瘦”,才是写到骨子里。

她不是那荷,也不是那梅。

却道天凉好个秋啊,秋风起处最忆她。那是乱世,她,是那菊,一袖湿了荷的雨,一袖盈了梅的雪,两肩是凉凉的菊霜。

被誉为“词压江南,文盖塞北”,一代才冠天下的词女,果然就成了孤苦的黄花。如此,有多少尘伤。

在那乱世,她是不可能默默地盛开,默默地衰败的。历史让李清照有了那断根之灾,在南北宋那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她用一路的追寻来证明自己对帝王的忠心,来证明自己不是为了生存而献媚的俗人。

一脉长江,却是两岸不同的情怀。许是一路的磨蚀,让李清照失去了那柔软细腻的笔锋,她手中的笔,划出的尽是一道一道粗犷的墨痕了。在豪放的北方,她写的尽是婉约;在婉约的南方,她又尽吐豪放。

谁让一个春风般的女子,却遍写秋风的凉?这也难怪,乱世之中,哪有柔情呢?洗尽铅华,才得傲骨吧!李清照在风中行吟的姿势,让许多人赞美。如果命运能够重新选择,我想李清照决不会选这一路颠簸的风尘吧?

她爱的,当是她的北方,她的荷花与诗词,她的照影的泉。

赵明诚是伴随李清照流浪的最后一捧土,这捧土包裹着她的断根,让她的伤痛能够小一些,让她的伤处又能长出些许的须根来。那些柔弱的根须,在那土中缠绕着,编织着鸟巢一样的依恋。那是一个漂泊的女子对家的渴望、对安宁的梦想吧?

然而,这最后一捧土也没有了,也在那秋风秋雨中彻底流失了,那刚刚生发出来的短短的须根,也被那土裹挟而去。旧疼更添新伤,她那份高雅也是有些零乱了,她那份冷香也渐渐散淡了。

李清照真正成了那无依无靠的断根切花,那无着无落的心实在无处安放了,于是她发出了“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样悲苦的伤感。

叶乱花暗的她,再无处去寻找什么安宁的所在,居“安”何“易”?断根的花,在他乡是找不到实实在在的故土的。秋风一场紧似一场,最后的李清照,无色无香,无声无息。

多想岁月中只有北宋的安逸文雅,而无南宋的蹉跎踉跄。可史书就是这样,这一页尚锦绣万里,下一页却是山河破碎。

秋风之后,再无处可读菊花了!

第一卷|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小院闲窗春色深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浣溪沙》

好一个闲字,半愁半懒散,女子临窗望远,琴声轻起,草木重重处,有花瓣浅飞。心事似有似无,似欲说还休的云遮,亦明亦暗的薄暮。春色纵如此之盛,怕也将是挡不住凋零吧?果然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好端端的景,竟生出这般的百无聊赖。

这词是李清照写她的芳年,当在她的北方。

北方,一眼塞外风沙,一眼长城古月,山河多是铿锵的格调,少有江南那般婉约的柔情。而济南,却是别样风情。“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水岸泉边,说不尽粼粼波光之艳,看不完盈盈云影之媚。

世间南北人,谁不知泉城呢?

老舍先生在《济南的冬天》里有这样一段描述:“古老的济南,城里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老舍先生的笔墨把我们引到了城外。在这城外,只说一个小镇;在这小镇,只说一户人家。

小镇若玉,嵌在济南章丘的水光里;那人家,就是刻在这玉上的花纹,虽小巧,却精致典雅,玲珑一方。

院落半新,颇有韵味。远有青山如黛轻照,近有绿水如丝浅绕。庭前玉兰红白,墙下疏竹流影;阶下浅铺书带草,窗外横斜梧桐枝。虽然院里没有雨来可打的芭蕉,但一株石榴更显北方人对吉祥的祈求,红了五月,美了十月。满院草木尽管有四季荣枯,房前屋后却总有不尽的轻红浅绿,可吟可唱,可书可画。

这小镇,正是明水;这人家,便是李家。这户人家的主人,名叫李格非。

李格非,北宋文学家,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并称为“苏门后四学士”。虽然与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这“苏门四学士”相比,他们的名气稍逊一些,但在当时也是人中龙凤。尤其是能够娶得王拱辰的孙女的李格非,更是颇为人们看好。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王拱辰以弱冠之年,力压一代文宗欧阳修夺得状元,那是何等了得?能得这等人家的青睐,李格非自是才学一流。南宋词人、评论家刘克庄赞其“文高雅条鬯,有意味,在晁、秦之上”。虽然他精通儒家经典,擅长诗词文赋,著述颇丰,但我觉得,如此赞他还是有些过了。不过对于他的《洛阳名园记》,我还是特别喜欢的,尤其是书的后记,更是精彩: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者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以一己之私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这文删繁就简,寥寥三百字,呐喊城之盛衰,心系于国家安危,痛陈私弊,疾呼江山,果然是震撼人心之作。即便今天读来,也是弦音铮铮,好不明澈,更有涛声激荡。不算千古文章,也算一世名篇。

李格非无论官位大小,都是一样的刚正,爱憎分明,善恶两清。文载,李格非任职一方时,境内有一道士,号称自己乃得道真神,可知吉凶祸福,为此,迷惑了不少民众,更敛得了大量钱财。道士每每出门,香车宝马、前呼后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那一天,道士正好被李格非遇到。李格非立即命人将其揪下车来,当场揭穿,怒斥其妖言惑众,并将其怒打出城,警告其永不得再来,若再遇见,必加严惩。老百姓知道了真相,无不拍手称快。

此时的李格非,只是一位小小的郓州教授,远在京城之外,和老家章丘,一东一西,正好隔了济南那一城泉水。虽说不上山高路远,但于那时,也需马蹄急驰数日。家,便多由夫人与父母操持。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春风正浓,明水镇一片桃红柳绿,燕语莺啼。忽然,李家的大院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府中上下一片欢声笑语。

王氏生了!那一刻,天上彩云朵朵,水中花影婆娑,无不呈现吉祥曼妙的景象。

夫人即将临产,李格非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正有心无意地在书房里摆弄着笔墨,当他听到那声啼哭时,激动得站了起来。窗外轻盈的泉水之光,正好闪了一下他的眼。传言,明水小镇有三处水势旺盛的清泉,各藏在三户人家的庭院之中,因常人难以相见,故为“三不露”。其中一泉就在李家,那泉,恰在李格非的书房窗前。

在宋朝,虽然世人多还重男轻女,但李格非是个例外。远远近近春色满眼,鸟鸣悦耳,哪敌得了女儿那一声娇啼入心?

李清照,让中国的诗书卷里,多了一道最美的天光云影;让那段历史,多了一段泉水叮咚。岁月那么深厚,漫漶了许多曾经,不要说布衣百姓,就是那达官显贵,也早已不见半缕衣影。而这个名字,却那么清清地映照在人的心中,还成了宇宙中的光芒。1987年,国际天文组织以李清照的名字命名了水星上的一座环形山。这是外太空唯一一个用中国女性的名字命名的环形山。

李清照,春花开处,她也正绽放。一缕阳光,照那静谧的窗、光影的格,也映照在小小的清照身上。

作为父亲,李格非给了她无数美好的祝愿,还有她的母亲,她的祖父祖母,甚至无数善良的人,没有谁不愿意祝福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

从春天而来,乘爱而行,一路迤逦而歌,所往何处?

那时窗外花开正艳,多宜心的春,想多了,说多了,都是不恰当的愁。听一段明媚琴曲,且举一杯酒,映了窗前门楣的红绫,品味喜庆,拱手一一致谢那远亲近邻的贺词。

柔柔的风,吹那软软的珠帘,响那玲珑的声调,李家的三月,格外明媚。这一刻,春深花不愁。

◎绰约俱见天真

禁幄低张,雕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态,妒风笑月,长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向日边匀。金樽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庆清朝》

没有谁的童年不可人,没有谁的童年不动人。就像蓝到无边的天,每一缕云丝,都是一种神话;像清到无尘的水,每一尾游鱼,都是一个传说。

少年时,一举一动,都是天地恩宠,无不别样好看。多年之后再回首,才感觉那烂漫岁月当真明媚如画。

在李清照的诗词里,特别是早年那时,她多写少女时代的喜忧,却不曾有孩提时的欢愁。读到她这首《庆清朝》中的“绰约俱见天真”的时候,以为接下来会忆念一些童年的旧事。不想,却没有。写这词的李清照,该是久居汴京城(今开封市)的故人了。俏立于诗词会宴,城郭宫阁之语句,满是春风快意。众花谢了又如何,不是还有芍药吗,占尽妖娆,弄风惹月。天近黄昏了,怕什么呢,点了烛火,再饮几杯吧,浅醉了,更具诗意;迷蒙中,更有辞章。

和她的上首《浣溪沙》同是春色深,这词却了无闲愁,满满的快意。童年,是真的遗忘,还是故意回避呢?童年的她,不仅天真,而且绰约。

她的童年,在泉边,在水岸,在泪光潋滟里,在桨声欸乃中。

小小的清照,父亲爱,母亲王氏更爱,爱若掌中最美,爱若怀中最娇。醒时逗弄,梦里亲昵,初为人母的王氏,尽显母亲的喜悦和

宠溺。

有时候,命运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就背弃美好的祝愿。那些盛开与凋零,那些萌发与枯萎,看似是命运的偶然,实则都是人生的

无常。

四季是季节,但何尝不是劫数?轮回了,就是生生死死。

王氏,宠爱自己的女儿,然而,岁月却收回了对她的宠爱。半年,仅仅半年,她和女儿相依相偎了短短的时光,便就此驻足,王氏因产后病撒手人寰。最后那刻,她望向女儿的目光,是千般的不舍,是定格的牵挂和温柔,是无尽的伤心与悲痛。那一刻,她心里满满都是襁褓中的小清照。那个小小的人儿,还太过娇嫩。

有哪一位母亲,最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儿女?那目光,想想就让人剜心地疼。有多少人伤春悲秋,写下诗词歌赋,可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位在生死之际的母亲对孩子的依恋更感天动地?

听说,那天窗外的花都蔫了;听说,那天院中的泉水都悄无声息地流着。我想,这不仅仅是为一位母亲叹息,更是为这个孩子

叹息。

天,暗下来了,是因为没有太阳;夜,暗下来了,是因为没有月亮。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了母亲,那是多么昏天暗地的

日子?

王氏所生,王氏所养,但却是来自两个不同门庭的王氏。李格非的前妻,也就是李清照的生母,是当时一代名相王珪的女儿。

去得匆匆,来得更有些急促,这似乎是李格非没有怀恋,新的爱情也显草率。其实,这正是他的爱。因为他怕小小的李清照心中落下少小失母的阴影,所以才很快又与王拱辰的孙女结为连理。

两个王姓的母亲,连线成没有缺憾的母爱。

半年,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来说,世界还没给她留下什么烙印,所以李清照能在继母王氏的抚养下快乐地成长,她的人生印记,也就没有那段伤痛。很多人说,正是因为有这段往事,李家人对这个小人儿才格外疼爱娇惯,因此养成了李清照纵横如男儿的性格。

但也有一些人提出了别样的论辞,在模糊的年献推论中,说李清照本就是李格非的第二任妻子所生,本就没有什么丧母之痛。

那一场雨,湿得只是院外的草木,没泡透案几上的墨锭,也就无人写透这段旧事。再说那时,一个女子的生死,一个婴儿的哭闹,不过是平常,又怎能惹人们大动笔墨?谁又会知晓千百年后还有人会细细推敲?终究没人断猜出那女婴会成为词宗李清照,毕竟这种概率在历史上太稀薄,稀薄得绝无仅有,稀薄得寥若晨星。可她,偏偏就成了空前绝后的李清照,成了那段烟云年代的一轮朗朗清辉。

岁月喧嚣,本就难以尘埃落定,所谓的盖棺定论,也不过是一种说辞压倒另一种说辞而已,没有百分百的还原。我们就静看这喧嚣吧,不做决断者,也许,只做一个倾听者,会多一种适宜的感觉。毕竟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李清照的童年,没有影响她成为秀外慧中、文辞绝妙的一代婉约词宗。

李清照在李家的大院里、在明水清秀的景色中成长着。远处几声鸡犬小趣,近处几缕花草真香。而她的母亲,在她的意念里也是那“言必《诗经》,语必《乐府》”的一代才女,况且还在宋史中留下了名字,虽然只是用“擅诗文”三字带过,但于一个女子,已经是肯定了她的才华。

一周岁,似乎是人生的第一级台阶。那天,大人多以各种方式来评测孩子们的命理走向,多是为了应那句“从小看大”的老话。比如说宝玉“抓周”抓了胭脂类的香粉之物,便惹了贾政大怒,很不欢喜。日后的贾宝玉虽然不是酒色之徒,但也在女儿堆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也难怪贾政恼怒。可李清照“抓周”,却抓出了真实的精彩。

那天,家人将瓜果、针线、笔砚、脂粉、书卷、花朵等诸多杂物放在小清照面前,没想到,她对近处鲜艳的物件毫无兴趣,竟然爬向更远处的一支笔。她拿在手中,胡乱地敲打着一本书,嘴里还“咿呀咿呀”地叫着。李格非高兴坏了,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王氏也激动万分。

的确是这样,在小清照蹒跚学步的时光里,她最喜欢父亲书房里笔墨的香味,最喜欢听母亲唱短歌吟小令。三四岁的时候,她已经是满口诗词文赋了。一年七夕,李家给几个女孩子安排“乞巧”的仪式。在高搭的彩棚里,红烛摇曳,祖母将一枚银针和七彩丝线分给清照和她的小姐妹们,让她们默念乞巧之愿。别的孩子都郑重其事地默念着,以乞织女梦里教她们各式女红,唯清照似乎心不在焉。祖母问她在想什么,她仰着脸,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祖母说:“我想和哥哥弟弟们一样学书练字。”

正是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小小的李清照走上了诗词文章的香径,一种芬芳向华年。

从那以后,李清照便和从兄们一起读书。聪明伶俐的她,很快就显出过人的文才天赋。她不仅好学,而且善疑好问,从不盲从于别人,不时提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解。小小年纪的她,总有不尽的巧思妙想。

她一问,父母一答,就是一次天伦之乐,亦是小小清照心智的一次拔节。

书香门第的浸洇,让本就天资聪慧的她,有了一个志趣绰约的童年,也铺就了她傲立诗词群峰的坚实阶梯。

◎说不尽、无穷好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如梦令》

许多人认识李清照,当是从这首小词开始。少年时,晨光里,倚校园内的一棵古树,朗朗诵读:“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多好啊,几个小女孩荡了小船远游,在那溪岸边的小亭子里,巧笑嫣然,轻歌曼舞,玩得好不尽兴。不觉间,已是斜阳依依,晚霞如黛。不知谁说了一声:不好,天太晚了,往回走吧。大家叽叽喳喳地嬉闹着,解了绳缆,小船歪歪斜斜地离了水岸。天色渐渐暗了,因不熟悉水路,就错了方向,也不知道船划到哪里了。身边的莲叶藕花却是越来越密,遮得天更黑了,大家这才有些慌了神,大呼小叫着:快划!快划!

胡乱的桨,慌张的篙,搅得水中一片零乱。一时间,人声、船声,划破了暮色,滩头上已经开始夜宿的水鸟被惊了起来,扑扑棱棱地飞起了一片。

一个“常记”,反映了李清照对这件有些小放肆的旧事还是很得意的,感觉是很痛快的。她和小伙伴们时不时说起来时定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短短三十几个字,生动、传神,写透了那时的妙趣,引得多少人心驰神往。爱了那水,爱了那船,爱了那日暮。

解这段词,一些人都说李清照和她的小伙伴们是有酒助兴的,所以“回舟”迟了,才“误入藕花深处”。那时候,于我少年的心理,一直认为她是“沉醉”于景,而不是“沉醉”于酒。今天,知道了易安女士的确有好酒的习性,但我依然偏向于那个黄昏她是倾心于水光花影的。这样,感觉更美好一些。

醉了酒,划着船,岂止是一种莽撞?若是家人知道了,肯定是要被严加管束的。

对于李清照的洒脱性格,都说是因了家人对她的纵爱。其实,宋代的礼节,对于女子是比较宽泛的。李格非和夫人对女儿多有娇惯,但也并非放任自流。从李清照念念不忘的“溪亭”来看,她也只偶尔得一回这样的疯玩罢了。不过,她们摇得了桨,撑得了篙,想必她们该是在家门口多有摆弄。然而,这样的远游终究是不多,若是常态,想来也就没有这“常记”的激动了。

这词的“溪亭”是在哪里呢?当下的人们仍争论不休,我以为应该是在济南明水。因为只有在家乡的山水间,才敢玩得这样肆无忌惮、无拘无束。汴京城深郊远,实在不会有这样的自在之地。而且,这么清澈无尘的词句正符合了她在家乡时的天真心性。到京城的她,成熟了,少了这一派天然的语句。家乡,毕竟空灵轻快,不言愁。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忆王孙》

读这首《怨王孙》,依然感觉得到她明快的心情,虽有一个“恨”字,却是那么淡,淡得就似一个戏言。

清风微微吹来,湖面上烟波浩渺,秋色有些深了,花几乎落尽了,香味也浅了。不过这水光山色却让人感觉是这样的亲近,用尽千言万语,也说不完这无边的美好啊。

为什么忽然就感觉这些山水这么亲近呢?为什么忽然有很多话要说呢?是否,她要相别于一方呢?也许,这次,她是真的要离开故地了。

莲蓬由青渐黄,莲子一颗颗圆润饱满。水里的苹花,岸边的小草,被清晨的露水一打,像洗了一样干干净净。沙滩上,水鸟们睡着了吗?没有一点动静,好像是嫌弃她这么早早地离开,不陪它们玩耍了。

拟人的味道,更添情趣,更显天真。可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恨呢?依山恋水说鸟,看似是轻浅的别愁,却不只是一次游玩的结束,而是对故乡的诉说,更恋的,是人,是家。她,要离开了。恨意不浓,只轻轻地说,在她以为,也许只是暂时的别离,时间不会太久。她想的远方,是一个神秘快乐的地方。

马车早已备好,父母远远地唤她呢。李清照应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那片熟悉的湖水,她说她会回来。

她会回来吗?她曾经回过明水吗?我在李清照的诗词里一次次地翻找。其实,也不必愁,记得有这样一句话:“这世界无所谓远方,每一个你的远方,都是他人的故乡。”念及此,就安心。苏轼不也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心能安吗?岁月里回望,她还是觉得那时光太匆忙,只是有些恨了。

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向远而去,向历史的深处驶去。一个小女子,虽已初显才情,但也不过是个孩子。那向着汴京而去的两道车辙很浅很浅,很快就成了风一样的烟尘,没了痕迹。后来,她向江南而去的车辙却是那么深,像两道重重的鞭痕,断了江水,断了千里长途,再难回头。

那水,记得她。百脉泉畔,占地一万八千平方米的清照园,草木枯荣,展示着四季的格律;溪水潺潺,常年不失美妙的韵调—如她那声声不息的词曲。这里,是她北方的轻欢,那藕花,那鸥鹭,那莽莽撞撞的舴艋舟,还有那溪亭的夕阳。

◎自是花中第一流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鹧鸪天》

章丘秀美的山水,赋予了李清照玲珑剔透的心性,也让她早期的文字足够活泼空灵,多以白描的笔法,展示清水无尘的年华,尤以那首《如梦令》为最,将少女纯美的情趣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家乡的她,就有这样一份自在天然。长大的她,随着父母向远而去,这种露珠一样透着晨光月色的情怀,渐渐浸透了烟雨。文字便多了念想,多了寄托,多了哲思,虽然还是那招人喜爱的白描之美,但可猜可思量的眼神渐起,心事渐缤纷。

说不清多大的她抵达了都城汴京。一个小孩子的足迹,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孩,有谁会在意呢?当她成为千古第一才女,人们再回头追寻她的步履的时候,才知道无处可以落笔。也罢,即便是那场从深秋到腊月的雪,也早已融化,润了一季季的花草,漫过了一年年的时光,我们无处寻觅。

她一路向繁华,去了汴京。

只要花盛开,哪季都是好节令;只要心自在,哪天都是美良辰。

正是大宋盛时,京城自是车水马龙,商贾如云,民生富足。时人孟元老的笔记体散记《东京梦华录》中载: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繁华无边,锦绣万里,果然有《清明上河图》里的画味。

如果说李清照的明水是一块玉,那大宋时的汴京则是一锭金。没有了鸥鹭惊黄昏,却多了琴鼓闹良宵。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热闹。

盛世文风的熏陶,先贤前辈的影响,加之父亲李格非的引导,李清照的诗词日见精进,已可比肩于诸多名士。那些名门望族、官宦人家的聚会席宴,也常常邀了她去。她助兴的诗词总是自成一体,似一脉清流,惹了饱学之士的喜欢。尤其是一次在大晟乐府的诗词大会上,她语出清新,占尽风流,一时成为风雅阶层的美谈,以至于“文章落纸,人争传之”,只差纸贵洛阳了。

京城的浸洇,让李清照拓宽了视野,广博了见闻,丰厚了知识。她在汲取古典营养的同时,更注重整合当下的思索,食古而化,常有惊人之语。有一次,父亲推荐了“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的《读中兴颂碑》给李清照。说到这首七言古诗,先说另一篇《大唐中兴颂》,这是唐代诗人元结歌颂平定安史之乱的文章。传当时他正清居于湖南祁阳浯溪,文章写好后,由大书法家颜真卿写成楷书,并镌刻在崖石之上,被人称为“浯溪三绝”—文奇、书奇、石奇。张耒的诗就是和此文而来。因这诗很为父亲李格非赞叹,夜里,李清照便反复吟读,一时间感慨万千。于是,她挥笔写下两首和诗:《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一)

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

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

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

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

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二)

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

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

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

苑桑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

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

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西蜀万里尚能返,南内一闭何时开。

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

呜呼!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尊,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

两首咏史诗,虽然多含有讽刺,但比张文潜就论“安史之乱”“女色亡国”的老调深刻了许多。就唐朝兴废,正确地归为朝政萎靡,奸人当道,当然也客观地检视了杨家兄妹对时局的影响。诗文一出,立时震动京城,为方家赞叹,多称李清照为难得的奇女子。

身为一个女子,在诗词中美名日盛,加之行事挥洒自如,毫无深闺小姐的忸怩之态,虽然赢得欢声一片,但也难免有人会用异样的语调说些闲话,并斥其为“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文风也不过平庸。

少年那时,谁不傲视天涯?李清照不卑不亢,情寄桂花。

桂花不是大朵大朵的华丽之花,透着轻浅的黄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暗淡,但却掩不住柔美的心性,情怀虽然不善于表露,喜欢于清静的一隅,实在不可以只苟同于艳美的红绿之爱。芬芳四溢的桂花,何尝不是花中一流,不然又怎会在万人仰望的月中成为美丽的神话?“清贞更造清芬境,大地萧条赖挽回。”桂花居风霜而有精神,香四布却矜持有礼,不傲不骄,不媚不俗,正是仙女的风神。

百花之中,梅和菊都是花中翘楚。李清照也是一个爱花之人,《漱玉词》中多写花草欢愁。梅花和菊花也几番绽放于她的墨香之中。而这里,她写“梅定妒,菊应羞”,毫无贬损之意。梅花也有风骨,菊花也尽颜色,不过是以此烘托桂花的孤芳之美。画栏中的桂花一开,便占尽了秋日的风流,低有冷蝶,高有流云。

楚家老先生屈原,一生多吟花草,道尽天下芳菲,以喻君子修身美德,但为什么不把桂花收入《离骚》,是不是对桂花情思欠奉?李清照以责问古人大家的口吻,来陈述人们对桂花的偏解,来说她的爱,她的清绝于世。

说来,屈原是写过桂花的。《离骚》有文:“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等。其实这些真的无所谓,李清照以白描感叹,以问古引申,彰显了词人审美的高拔、思想的卓越、思辨的新颖,以机锋暗藏的笔墨,展示了少女恃才傲物的自然天性。

李清照赞桂花是花中第一流,何尝不饱含了词人的贞心自许?

 “山中桂树多,应为故人攀。”桂树原多生于山远地偏之地,才有了白居易的“山寺月中寻桂子”。李清照出生于明水这个多耕作、少读书的乡野小镇,距皇城之远,不得不说偏僻。而她才情非凡,自可比作桂花。

古代的科举,多在秋天,那时桂花正开。高中皇榜被誉为折桂之美。“画阑开处冠中秋”一句,虽有此意,却是暗指自己入得京城自成我香,名扬四方。也许还有人看不上,但明天的群芳谱中,我当是“天香云外飘”的那一枝。

颇有些得意自我,睥睨四方的味道。

外在当为爱,内在才芬芳。这无视尘俗的非凡幽怀,远不是“误入藕花深处”的天然意趣了。十五六岁的她,已非只醉于溪岸亭台的芊芊少女。

李家小女初长成。

大千世界,处处华美,也许我不花团锦簇,但何尝不香清意远?是啊,青春那时,不论春秋冬夏,谁都可朗朗高歌。自恋如何?浅薄如何?狂放如何?无敌最是芳华。

在月色如水的那个秋天的夜晚,浮香艳色都不过是尘泥,李清照的这首《鹧鸪天》,正是那傲立画栏中的一树桂花。

谁似桂花之人?少女李清照笑一笑,却不回答。

第二卷|回首,却把青梅嗅

◎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

青春,是一种繁华,也是一种落寞;是一场欢悦,也是一场惆怅。那种起起伏伏的悲喜,没有最恰当的表达。人前的歌,唱一曲,而人后的苦,独饮那一杯。喝的奶茶,却说咖啡。少年,多乖张。

听一楼的风雨,看一窗的云月,多好,却不想一刹那就低沉了。念谁呢?懵懂得就似那落花,有意还无意。本是繁花满枝头,却叹息落叶飘飘。

十五六岁少女的心思是最细的弦,风一吹就呜咽了,雪一落就迷茫了。一切,都是伤春的借口。夜半无眠,窗影婆娑,只闻得那月色一样的叹息。春在当时,春在心。街角里傻傻地站着,似有期待,似是别离。

京城几年,李清照初在青春,再无孩提时的纯净、俏皮、自在,心思渐起,好似风至池塘,涟漪层层。悲花怜草,叹雨愁风,那到底是怎样的情思呢?又有谁能说清呢?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如此年华,正若白居易的这诗,那些小忧伤、小叹息,也就悠悠地来了,悠悠地去了。忽地暗了门,忽地亮了窗。难以思量,无法思量。

那些原本在花丛里嬉戏追逐的蝴蝶,那些原来在池塘边卧听的蛙鸣,当然,还有那滩头倏忽而起的鸥鹭,泉水里闪荡的月影,这许多纯正的快乐,竟然是那么远了。

李清照毕竟不是李白,没那“斗酒诗百篇”的豪迈,再说一个女儿家,若真是这般的狂放,那也太失态了。即便如此,她不过比别家的女孩子多了些抛头露面的机会,时人也多有微词呢。

酒是吃得多了,睡得好沉,竟然连梦也没一个。这一觉,只睡到天光大亮。这时候,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辰。父母也曾让人叫过她,只是丫鬟回话说,小姐还在睡觉呢。李格非也便摇了摇头,嗔怒地叹一声,任由她去了。

李清照被父母宠成了公主。这宠,成就了她的酒,也成就了她的词。“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雨夜过后,迟起的人的确不在少数,湿润的空气最容易让人心生懒散,更何况还喝了酒呢?

睡得这么深那么久,酒意竟然还在。伸个懒腰,翻个身,感觉头依然有些疼。

雨停了,风住了,外面一片晴好。侍女见小姐醒来,便卷起门帘,让屋里透透新鲜空气,也散散酒气。李清照虽然深得家人千般娇宠,但毕竟是诗礼之家,终不能失了大体,要是父母知道她喝得这么多,怕也是要受责怪的。

李清照是多有醉于酒,可又哪有醉于众人?她醉于幽,醉于隐,醉于爱。独醉成词,对饮成诗。这般的李清照才惹了人爱,才惹了人嫉。爱她醉于酒,嫉她不困于酒。一杯清浅酒,却有浓淡意,一手好诗好词好文章。

醉时,是雨夜;醒来,已是清晨。

李清照懒卧在床榻上,睡眼蒙眬中看见侍女的身影晃动,便问

道:“外面的海棠怎么样了?”

端端是小女孩的心思,左不问,右不问,只问那花。

侍女看也没看,想也没想,便随口答道:“挺好的,和昨天一样。”

小女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没心没肺的,想那么一场风雨,海棠叶子绿油油的是显得更丰盈了,花却一定被打蔫了不少,显得稀瘦了吧。”

侍女朝门外看了看,说:“小姐,你净是那书本上的心思,这花也和人似的,肥呀瘦呀的,我哪懂得了呢。”

李清照好酒,似乎是史中的公论,似也与长辈们的宠爱有关,再加上她是家中的长女,李格非家中品酒时,难免会逗弄女儿,让她喝上一口。大家都想象得到,最初的时候,小清照也定是辣得唇红目张的,但时间久了,终能与父亲对吟成诗。一场夜雨,让她独饮成醉,并非是杯中之物的诱惑,从她醒来问那海棠,便透露了她是醉于对花的怜爱,更忧心于风雨之后的香残色暗。不敢看,不敢想,一杯又一杯。醉了睡了,便了无心事,无惧那孤夜的清冷。可天总要亮的,醉了总要醒。醒了还是不忍看落花,也就赖在床上,终究是放不下,也回避不了,只好问问侍女。

料定了的结局,却只在问答里自己说破,正是小女孩自说自话似的叹息。“知否?知否?”重叠的语句,不是焦虑,完全是嗔怪的语调,只为缓减心中牵挂的忧叹。

古来爱花的诗词千千万万,李清照这首《如梦令》,一醉一醒,一问一答,一肥一瘦,一多愁善感的小姐,一天真无心的丫头,诸多繁杂归于简约,把一个少女惜花伤春的心事展示得惟妙惟肖。一场细雨,冲了人心头的浮躁;一阵急风,散了人心中的积愁。只剩一个活泼的小女孩,倚了闲窗俏丽的身影。这时节,懵懂如春水,清浅却有波澜,呢喃却是无邪。无言最是凉凉的、薄薄的清愁。

李清照向来爱酒,与酿卖好酒的酒家打些交道也在意料之中。传此词一出,便被酒家索要了去,想来也一定付出了许多坛好酒。精裱后高挂在前堂,一时间轰动汴京,文人墨客争相前往。说是一些不识得文字的人也都多有围观,不仅是为凑些热闹,更想听听人们对李家这位大小姐的夸赞。

那是怎样的好酒呢,逗引了李清照的好词。又是这样的好词,成就了酒家的好酒。那酒家,也就座无虚席。

多么素淡的“绿肥红瘦”,却掩不住无限才情,将雨后海棠的情景描写得逼真形象,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不二妙语。文载,“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而后人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赞此句道:“人工天巧,可称绝唱。”据说赵明诚和朋友到那酒家小坐,也正是看了这首词,于是倾情仰慕,也便有了寄心于一辈子的誓言。他遇了,便心心念念了。

姻缘虽然也有偶遇,但懂了才是真爱。想那汉时董永,也不是因为七仙女知了他卖身葬父的孝德,才有了指槐为媒的仙缘吗?没有无缘无故的一见钟情。

李清照的这首《如梦令》,正是好姻缘的含苞待放。

窗外已是“绿肥红瘦”,那该如何呢?不理那乱,不葬那花。文到这里戛然而止,不说透,最通透。其实这素净的语调里,也点明了她的年纪。此时京城的她,只有闲愁,还没有爱情的羞涩。不是不相遇,是还不曾懂。

最美当是这句“绿肥红瘦”,而文中的一个“试”字,也妙到巅峰。这一字说不尽的忐忑不安,是这般的小心翼翼,多想真是那“海棠依旧”,却知道那是不可能。悄悄地,怯生生,似乎就听到心的怦怦跳。纯情的孩子,这时,还带着家乡泉水清凌凌的味道。

说花季,叹花季,花为谁开落?知否?知否?

那场宋时的雨,那阵宋时的风,还有那宋时生在李家庭院的海棠,还有那卷帘的丫头,都是多么幸运的景与人,一首词便让她们这样流传千古。吟了,唱了,醉了,美了,一念如梦。

◎醒时空对烛花红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浣溪沙》

少年那时,是心灵的荡漾,一切都似无处安放。问,无人答;答,无人懂。总有别人难解的渴望和希冀,总有独自的伤情与迷醉。

青春,是不问远方的飞翔,是说不清楚的迷茫。

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时光潺湲,从明水百脉泉到汴京,她已渐至二八年华,有了女孩子的百般心思。这时节,也就寂寥了,也就伤怀了。她不再只有那份天真烂漫,而比那“绿肥红瘦”更孤单了几层。白日里还好,有人相陪嬉闹,还有那方家的诗词来往。最难过是那晚霞渐散,夜色漫漶。有没有月亮,都是心底的伤。

唉—长长一叹,在那高高的绣阁之上。

词牌名我都很是喜欢,三四字就是有意境、有情感甚至有故事的好诗词。而《浣溪沙》尤让我钟爱,总能想起唐人王轩那首诗: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

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那是浦阳江边的西施,“浣纱而鱼沉水”,是多么自在的美好年华,以后的岁月却再无自在,真是让人感叹。后人截取这段光阴来作了浣溪沙的词牌名,当是愿美好都常留世间吧。

李清照也用了这词牌名,但还是不自觉地一声长叹,还好,不是西施的疼痛,只是年华的低吟罢了。虽有柔肠百转,却无刻骨之殇。

酒,又是酒,果真就是痴客的杯中物。

那精致的酒樽的确是深了些,那泛着琥珀光的酒的确太香浓,可这些都不怪啊,只因那个他,让她还不曾喝几杯就已经神迷意痴了。远远的钟声传来,伴和在阵阵晚风里漫上了心头,缥缈柔软。

那可是大相国寺里的钟声吗?

相传,开封大相国寺规模宏伟,寺内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既为佛家圣地,又是游人观光的好去处,平素本就人来人往,庙会时更是人山人海。李清照常在丫鬟的伴引下去那里游玩。那次偶遇一纨绔子弟强买一位老者的玉壶,纷争中冲出一青衣少年,力主公道,将那人斥退。少年知老者因家中突遭变故才无奈售卖祖上遗存的珍宝,遂舍金相助。这一小小是非之争,让李清照看到了正邪两颗人心,从此她那懵懂的情感里有了明确的牵挂。

花开也悄悄,花开只刹那。

两个男子,别样印象。岁月让人如此欣喜,一次偶然,成就了千古称羡的爱情。

如此想来,我倒希望那相遇能更美好一些,也许没有那小小的纷争,也就没了以后的恩怨纠葛。历史没有假设,一切都是那么无法改变地发生了,过往了。如此,让后来的我们才在掩卷之时有了更多的心头滋味。也罢,许多的残缺才是真实的生活,所谓的圆满,往往附着了许多的粉饰和敷衍。

夜,近了;夜,浓了。那隐隐传来的,就是大相国寺零落的晚钟。因为在她的心里,那是初心绽放的地方。她无视那个纨绔子弟,只记得那个英俊少年。

是谁呢?梦里醒来追问。

问了,知了,他叫赵明诚,一个前途似锦的太学生。

刹那,就是一生。当下浮躁的我们,还去哪里寻觅这样的爱情?浮华万丈,已是少有清纯了。哪里还有相思或是对饮成诗呢,总是烂醉如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李白一生爱酒,举杯高歌,以酒酿诗文,不知醉了多少人。李清照也爱酒,斟酒为词。她存留的诗词中十约有半和酒有关,那婉约的轻恨浅伤,淡怨浓愁,都一一泛着琥珀光,也醉了千古。而今夜的这词,不说相思,不说爱恋,小小的恼,不酒也醉。罗衣未解,浓妆未卸,倚了案几就睡了。她手边半展的是什么书卷?没有人共读,独自才更寂寞。“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读什么也不重要了,李清照惆怅地醉了,醉里的梦一样花香月朦胧,还是醉。那是,心事绵绵泛起。

岁渐青春,岁渐相思。谁不是?

夜未深,瑞脑香却已经燃尽了,习惯了在这种芬芳之中睡觉的李清照悠悠醒来,断了好梦。这时她嗔怪起瑞脑香来,说香太短不经燃,但更让人觉得,她为听那钟声,当是打开了窗子的,也许是风吹灭了那香,也许是风吹醒了她的好梦。看,她接着又怪金钗太小,拢不住发髻,零零乱乱的,不成样子。怨这怨那,其实都是心底的念想难以平息,寂寞如流。

直怨的是,那个他几时再遇见?

断了那梦,醒来空荡荡的,也没旁人。小丫鬟呢,许是早早去侧房里睡了,毕竟那也不是她想诉说的人。还好,还有烛火相伴,摇摇曳曳的,说些愁绪。

杯酒、疏钟、晚来风,金钗、烛花、瑞脑香,五六短句,包罗庞杂,几乎不说情怀,但无一物不情意满满,由近及远,由远到近,条理有致,既映衬了作者平素生活,又展示了内心情感起伏。

从玩船、看水,到叹花、说梦,李清照一天天长大了。词中景与物的变换,也说明了她从小镇走向都市的生活变迁。以前她们身边都是什么?不过是藕花、鸥鹭、苹花汀草。如今呢?海棠、金樽、画阑、瑞脑香。从自然之趣,到繁华相邻。一个原本常常置身于田原之中的小姑娘,变成了才情高秀、深居闺阁的少女。

都说李清照是少拘于礼、多行于市的不羁女子。的确,她原本寄居于明水小镇,父亲不在身边,多有自由,骨子里有了这样的天性。而且她比当时的许多大家闺秀多了些诗词场所的行走,但从她的诗文之中,还是能感知到她更多的时候还是端坐绣阁的,不然怎会生发一而再、再而三的幽叹?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李格非位居高官,再宠爱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让她放浪形骸。

李清照闻名于当时,更多的是因为她清丽自然、婉约俊秀的诗词。其实,她移居汴京多年,还是无人识得她的,就连李格非的至亲好友,也少见过她的容颜。相传当年大晟乐府因诗词之会力邀,她也是一再推辞的。后来听人说那庙会上遇见的青衣少年也将参加,她这才破例前往。

心有所爱,又怎惧那风霜雨雪?也由此让她混沌的愁绪,有了一次晴朗朗的绽放,决定了暖意融融的爱情走向。其实这之前她几次悄悄地出行,也多是为了再有大相国寺庙会那样的相遇。

其实不管是她自己,还是今天仰慕她的我们,都应该感激她有那样的天性,若不然,也就没了《漱玉词》,没了那段爱情,没了这千古第一才女。有的,也许只是这晚来风里惆怅的酒和“空对烛花红”的幽怨。

爱情,有时候真是需要一分勇敢。也许你半步的犹豫,就失了一世良缘。没有谁爱那彼岸花,只惹得断肠千年。

那窗,亮着,晒一夜清辉。不为等星星,不为等月亮,她只为等那颗心。

那窗,亮着,在千年之前的楼阁上。寂寞,是少时最美的诗词,在远方,也在心上,是了无尘灰的清纯。

◎和羞走,倚门回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沾衣透。

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点绛唇》

少年那时,时光妖娆,是那万般的美好。而少男少女的心事却似那花间的蝴蝶,倏忽而飞,倏忽而落,倏忽而远,倏忽而近,让人难以捉摸。但若人细了心,总会在那飘忽中寻到些什么。

那时李清照正是蓓蕾年华,从《如梦令》那“绿肥红瘦”中慵懒试问的春愁,到《浣溪沙》“醒时空对烛花红”的相思,心意点点,从模糊闲思到渐渐有所栖息,雾幔轻轻撩起。

爱意来了,那个他,正是梦里翩翩少年郎。遇见,竟然这样美好。

用所有的爱意,幻想这个世界,画一个未来的彼此。

这一天,太阳初起,她没有赖在床上,而是早早来到了后花园,独自荡起了秋千。

秋千,源起于人类的始祖,他们常常以藤蔓为索,在荡动中攀山越崖,后在春秋时期,成为北方人庭院中的游戏,以木架、绳索、踏板等构架而成。因荡秋千的飞来飞去的感觉,如心在云端,渐渐广为人爱,唐宋之时大盛于天下,而且各地多有秋千的变种。在我小的时候,还常见秋千架子,很为孩子们喜欢。尤其是女孩子荡起秋千,实在是美,再系一两条丝带,就是仙女在飞了。不过,现在少有荡秋千的了,偶尔在广场的一角会有类似的架子,但与在花间草丛中荡秋千,完全不是一个滋味。

想想,就叹一声:渴望富足,更需要快乐。

南唐词人冯延巳吟:“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唐宋八大家领袖欧阳修咏:“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栖。”

而宋代的诗人李冠也问:“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诗僧惠洪的《秋千》诗,更是将女子荡秋千的风情描述得惟妙惟肖: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花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古代文人多写秋千,尤以描绘佳人为最。的确,秋千为女子所爱,荡秋千不仅可“摆疥”,更重要的是可“解闺闷”。想那时的女子,多居深阁,少在市井或是原野里行走,如此荡一荡秋千,那心中的闷恨,也就刹那间被风吹散了。

忽而天上,忽而人间,也不知这秋千荡了多久,李清照有些累了,坐在踏板上活动着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发麻的手指。这时,她忽然发觉本就很薄的衣衫,再被汗水湿透,越发显出少女的娇媚身姿来,不觉竟然有些脸红。

一句露浓花瘦,又怎能只解作那清晨的景,我却当作李清照羞答答的自恋来读。

哪个女子不爱自己的青春?不可说与别人,不可让别人说破,这是一种美丽的幽怀。

一园阳光,四围花香,一位略倦怠的少女斜依在秋千架上,心事娇艳,恰似一幅精美的盛唐仕女图。谁知,这画面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乱。

她急忙跳下秋千架,仅穿着薄袜就跑开了去。

那是谁呢,如此闯进别人家的后花园中?可是一个陌生的恶者,如此莽撞,如此无礼?

她正想恼呢,一个“客”字道破了来者的身份,那人她识得。

识得也罢,又何以惹了她这样的慌乱,鞋子也顾不得穿,金钗掉了也顾不得拾,就那样发髻散乱地躲避。本来快走几步闪向内堂,却又半侧了身,倚了廊门偷偷回头看。不想与来客的目光相撞,少女便弯一段绿枝在手,假装嗅闻青梅果。其实,那小小的果子成熟期还早。

走就走了,可谁惹了这怀春少女脸颊的绯红?谁又惹了她的回首?若只是一个了无情怀的人,她只会匆忙地闪到内堂了。“和羞走”写得妙啊,说出了真相,道出了原委。

乱,若还有几分是因为衫薄衣湿的窘态,那羞,却透出了心旌摇荡。

的确,香艳的体态真的不好示人,但惹的却不是恼,不是恨,不是怒,而是粉嫩嫩的一个“羞”。

那当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而且正是那个醒时梦里的心心念念,于是才有了她的欲走还回首。

那人,当是赵明诚。

虽然说赵明诚在酒楼上读了那“绿肥红瘦”词句,就许下了爱的誓言;虽然说李清照在大相国寺庙会上偶见那少年的正义之举,也萌动了初心。可这也并不能成为赵明诚深入李家后花园的理由,也难成为李清照如此之羞的因素。毕竟那不是真正的相见,只是彼此心底里的念想。

良缘,毕竟是天注定。这些如果只是心灵试探春天的设想,命运又给了他们踏向情感花开的诸多相遇。传那年京城大旱,烈日如炬,热流席卷天地,一时间草木萎败,庄稼枯萎,百姓日子苦不堪言。各地纷纷举行求雨仪式,以乞上苍普降甘霖,解天下苍生之苦。开封的求雨仪式在景德大佛寺举行,李迒便求父亲带他去看热闹。李格非本有些犹豫,可爱子一再央求,他也只好答应了。李清照自是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三人便去了景德寺庙会。在这里,他们和赵明诚不期而遇。赵明诚的彬彬有礼,让李格非格外喜欢,并将儿子、女儿一一引见。于是有了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第一次四目相望,有了两颗心的真正碰撞。

刹那,那些各自的思念,立时成了彼此的相思,有了情感的抵达。

从此,赵明诚和李迒这一对相差了好几岁的少年,成了好朋友,这也成了赵明诚常常登李家门的好借口。

李清照的老前辈苏轼也是写过秋千的,他的《蝶恋花》这样写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墙里墙外,行人佳人,两两不相见。谁多情,谁无情?谁又恨了,谁又恼了?

想那赵明诚也是读过这词的吧,他不想做那墙外的行人,他要笑可闻人可见,如许,才有了闯入花园的孟浪。

不求别的,只求遇见,哪怕片刻,哪怕只有目光一缕也就够了。

说来,命运真的很眷顾他俩,让他们初心成锦绣,相念、相识、相恋、相携,成为“赌书泼茶香”的神仙伴侣。

宋朝对于女子的礼教相对较为宽泛,但天下依然是男人的,或文章挥洒,或刀剑劲舞,可尽展风流。虽然偶有诗词,女子终不能登堂入室,待岁及婚姻,还多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结了姻缘,从此寂寥一生。想那当时才情可与李清照齐名的朱淑真,虽有追逐爱情之心,熬败了花枝也难以成真,无奈在父母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下嫁了,在日子里周周折折落得一身狼藉,所写诗词也被娘家人斥为有伤风化而付之一炬,只留下了百不存一的《断肠集》,惹后人断肠。能留下几句悲叹已然不错,还让人有处可叹息,可扼腕。想那多少才冠四方的好女子,都无声无息地沉没于红尘之中了,甚至连一道泪痕都寻不见。说是那霜已落满了秋千架,也没等来让人“和羞走”的客人。

有人说,人生需要一次机会也许就可以,可岁月很多时候残酷得连一次机会也不给。让人不是遗憾于错过,就是落寞于不曾擦肩。记得有篇名为《你的肩膀上有蜻蜓吗》的美文,那是一个很让人心疼的故事,不过,那也是缘分。很多人的肩膀上,空空的,风都没有在那里栖息过。

青梅你嗅,竹马谁骑?红尘男女,都难逃宿命左右。

李清照却不,一步一心动,一步一相思。她念了,就遇了;她遇了,就爱了;她爱了,就举案齐眉了。初心即真心。她和他的相望,没有半寸江湖,不管那是几月,都有一案墨香如花,相坐成诗词。

情窦初开的李清照,青梅熟成红豆,在旧时光里,是一段无限美好的存在。

◎淡云来往月疏疏

髻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通犀还解辟寒无?

—《浣溪沙》

世间的文人墨客,多写红绿文字。想想天地间若是没有花朵,真是清淡到让人心灰意冷。放眼四望,灵魂往哪里栖息?怎样的欢呼,也抵不了一场花开。

花开是一场艳遇,又岂止于爱?

花落是一次伤别,又何止于情?

所有的云卷云舒,所有的月圆月缺,所有的你来我往。花开花落,就是人生,就是世界,就是万物的谶语。

李清照作为一代词宗,又是一个女子,花在她笔墨里姹紫嫣红处处。谁又不说她的一生不是一场盛大的花事呢?天真的蓓蕾,多情地初绽,绚丽地盛开,委顿地零落。

一抹颜色的深浅,其实是一段时光的相送。去了,再不会回来。

初时的李易安,依水而立,红影娇丽,既有乡间少女的天真烂漫,又有书香闺秀的高秀清拔。她就是那一株红莲,近如邻家女孩,远如画中佳人。她也一直想做一个守己心、诉我情的女子,所以她的文字多来自生活日常,浅吟低唱,少有大起伏。

这词,也是如此,既不拘泥于礼教,又不肆意于旷野,收放在闺阁窗前的思绪。不忸怩,不做作,不粉饰,直说春心。

爱,便如此明了,是她的初心,也是她一生的格局。浮沉南北,爱恨两分明。

晚风虽然不再大了,但还有许多的凉意,日子是一天天向暖,本是应该欢喜的。可那雪里相伴一季的梅花,却开始凋落了。是真的吗?从最初的怀疑,到定睛审视后的确认,她好不失落。

梅花,多为人爱。我想是因为它的风骨,更主要的是开在空旷的冬天。它更多是给了人们希望,给了人们安慰。有谁不记得那最失落时候的一次相遇呢?茫茫苍苍,唯一的颜色会让你心生坚韧,可以让你到达远方的驿站。若于爱,会成为你一辈子里灿灿的一点红。想那林逋不就是吗?功名利禄都抛却了,爱梅花一辈子。大家都知道他的《山园小梅》写得好,尤其是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疏影”何以依稀?那“暗香”何以浮动?却原来是那一枚玉簪。

那当时雪中的相遇,如那梅的红。一别,再无爱,从此余生是孤山。

寂寞是一种色彩,清浅是欢,浓深是愁。

李清照的梅,只是小小的寂寞,还没有林逋那样的刻骨之别,所以只是清浅,只是闺中的冷欢。

那天的相遇,让人眼前一亮。好久再无消息,就像梅的零乱,哪有心好好打理一下发髻,梳理好了又给谁看呢?又有谁看呢?淡淡云影遮住的月亮模模糊糊的,也无法映照我的心。

乱发,晚风,落梅初。一个被风吹乱了发丝的少女,连整理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傻傻站在庭院之中,看那落梅,看那时隐时现的月亮,那是一个多痴情伤春的女子啊。

人说,心简单,景就简单。心有芊芊华章的李清照,情也自有千千结。点点花开落,点点心欢愁。一抹云的来,一抹云的去,就会惹得她阴晴不一,心神不定。那明明灭灭闪烁的,可是有人来约?

不敢看,却还是偷偷地看了。看了,就笑自己,笑自己傻,笑自己痴。其实,那本没有谁,不过是游移的月影在地上的飘忽,疏疏落落地晃了人的心。

那时候,总是盼着来到京城,觉得那高楼长街很有气势,那富贵人家的房间里摆着各种饰物真是美。可是来了,却觉得不是心里的好,真不如家乡自在。那时候和邻家的小玩伴可以这里那里疯玩,疯也疯了,野也野了,就像一朵开在田间地头的花,顶着鲜汪汪的露珠儿,多自在。如今,可不行了,这大京城,真是规矩多,去看一次庙会,还要跟爹娘央求很久。爹那里还好说话,娘那里总是要有些唠叨,说女子还是要端庄些。一句端庄,就如枷锁一样,断了李清照出去看看的念头。于是更多的时候她只能闷在庭院里,看着这伤感的景。

这一伤感,她也就没了心趣,呆呆地躺在低垂的小帐子里。帐子很漂亮,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丝穗。可这精美的幔帐却掩不住她的心事,遮不住她的寂寞。那玉鸭香炉里的瑞脑残香早就烧没了,可她真是没心情去重新点上一盘。让它空着吧,女主人的心不也是空的吗?谁又能点燃她的思绪呢?

忽然,她觉得冷了。柜子里好似还放着一块辟寒的犀牛角。其实,那本是父亲李格非的,可为了表达对女儿的爱,更怕女儿在冷冬里会不适应,父亲便特意给了她,并告诉她,这物件很珍贵,而且有驱寒生暖的功效。

李清照本来想去拿来看看,可又一想,那犀角,本来在父亲手里就已经存了很久,又在她这儿放了这么长时间,实在不知道还是否有取暖的功效。

她只在那里胡思乱想,怨忧着。

长大了,就是这样。越富贵,越冷清;越深闺,越寂寞。词句不着一个愁字,确是说透了愁,说够了愁。

这本是向暖的日子,李清照却说得如此凄冷。她不忍看那落梅,不舍那梅花的离去。百花盛开又能怎样,她就只爱这一枝,独爱这一朵。

李清照一生爱梅。在她的诗词里,梅频繁出现,说出了她的专情,说出了她的真爱。梅完全是她本心的呈现。

不要说什么千年的诺言,只要这一辈子,只要你唯一的相伴。有你在,就是花一样美的每时每刻。

其实,赵明诚就是李清照一眼的缘,只一眼,她就爱了,就以心相许了。她以种种的方式,靠近对方。赵明诚也是这样,见了,就爱了,爱了,就是一生。

心有一朵香,再无众颜色。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李清照和赵明诚,就是这么爱的。

也许有人会说,他们有过种种的情感曲折,这样的盛赞太不真实,至少太不严谨,有为了赞美而赞美之嫌。

爱情,不是一加一的数学题,也要容得了犯错。挽得回,唤得归,才说明他在乎,说明他一直没舍。多一点包容,才成就了许多的爱情经典。

李清照和赵明诚也如此,虽有波折,但终是一路牵手,相伴而行。赵明诚临终时“殊无分香卖履之意”的遗言,正是相许一生的证明。之后的李清照,虽历经蹉跎,她舍却万千,却不舍赵明诚的遗愿,将《金石录》编著完成,也是爱他一生的承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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