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缺推理悬疑大作(套装共4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6 21:3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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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缺

出版社:长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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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推理悬疑大作(套装共4册)

唐缺推理悬疑大作(套装共4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九州·

黑暗之子

九州·戏中人九州·龙渊九州·登云

目录

CONTENTS黑暗之子

楔子

十 一

十 二

十 三

十 四

十 五

十 六

十 七

十 八

十 九

童谣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 一

神罚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 一十 二

花逝

序章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 一十 二返回总目录唐缺在写“九州”的作者里,我大概是良心最坏的一个,因为我总是喜欢绕开设定。在我看来,设定对小说的束缚过重,就好比戴着镣铐跳舞,舞者气喘吁吁、鲜血淋漓,跳到最后只剩下镣铐在叮当作响。绕开设定的做法,最开始还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点一点地尝试,就好像拿着鱼干去逗一只陌生的猫,不知道这只肥猫到底是会惬意地躺在膝盖上任你摆布,还是会一个不高兴就挠你个满脸开花。后来我终于发现,这只猫完全睡着了——原来压根儿就没人来管我呀。分析起来是这么回事,编辑们未必乐意看到设定被扔到一旁,千怪万怪就得怪写“九州”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能凑出几篇稿子都不容易,再拿设定门槛卡一卡,那简直就没活路了。所以唐缺固然很可恶,但为了不让杂志开天窗,就姑且让他由着性子胡闹吧。于是我从2006年开始胡闹到现在,一晃多年过去了,绕开设定的手法也像小偷摸钱包一样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放肆。所谓“绕开”,只是一个冠冕的说法,其本质就是抛开设定、扔掉设定,让小说回归到本质。这样的做法自然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对我而言,能看到许多对“九州”设定不太了解或者完全不了解的读者,可以毫无障碍地从我的小说开始进入“九州”世界,那是十分欣慰的一件事。我一直都在讲,我不求构建世界,不求描摹地图,不求完善魔法书,不求在历史年表里留下自己的足迹,只想做一个死说书的,老老实实地说故事。既然扔掉了设定,就只能在小说本身多下点功夫,努力寻找各种各样的题材。不止一次有人问我,你写了那么多“九州”——快三百万字了——有没有觉得腻?有没有觉得写不下去?坦率地说,没有。我以为“九州”是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信手拈来一点元素就能扩展成小说,而且能呈现出千姿百态的不同风味。这个世界不应该只局限于王朝争霸,还能有更多的视角,更多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写一个发生在九州的恐怖故事。我开始设想一个阴郁的清晨,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一起离奇血腥的惨案,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传说。这只是一个惊悚故事的开头,那还不足够,因为它还需要浓烈的九州气息,成为一个只能在九州发生的故事,于是我又引入了魅的元素。我一直以为,九州六族中,最具浪漫色彩的种族就是魅族,在这个种族身上,可以延展出许多的表达。这就是《黑暗之子》这本书的同题小说,也是系列故事的第一篇。在那以后,又陆续以相同的主人公写出了《童谣》《神罚》和《花逝》。在我写过的各种系列中篇里,我尤其偏爱这个系列。悬疑、惊悚、恐怖只是这些故事的外皮,人心才是隐藏在黑暗背后的终极谜题。爱情、仇恨、亲情、感恩……一切的情感,都可能是悲剧的源头,也可能是希望的开端。人们纠结于无穷无尽的欲望,又最终在欲望中迷失与觉醒。这是我喜欢的小说,也是我想写和一直在写的小说。《黑暗之子》的故事以魅族为开端,后面又陆续出现了羽人、鲛人、河络等其他的种族,这也是我写作“九州”小说的一个爱好。过去的“九州”小说里,出现最多的是人族,其次是羽人。当然,这两个种族的人长得最漂亮,或者说,最符合地球人的日常审美,也最适合读者进行自我代入,但只有这两个种族是不够的。我很喜欢把笔墨花在其他的种族身上,尝试着去描绘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心灵,他们的爱与恨。不同的种族性格和思维模式,可以碰撞出十分激烈的火花,这一点,可以在这本小说里看到。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是青石城的捕快,所以一切故事都从青石这座牲畜贸易发达的小城发端,但每一桩案件的线索都往往会牵涉其他城市,其他地理元素,这是我的另一个爱好。想要通过一篇小说来描述九州的全貌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尽可能地展现这个世界更多的风貌,天文、地理、种族、人文、历史……每一篇“九州”小说,都是一块碎片,可以独立成篇,有着自己的美丽光芒,但把它们拼在一起,就是“九州”了。一个狂风怒号的夜晚,青石城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一家客栈老板死于非命,但凶案现场却出现了一幕很多人连噩梦中都很难见到的景象。楔子

那个女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来到青石城。她艰难地挺着大肚子,手提一个小小的包袱,沿路打听着泰升客栈。当抬头看见客栈的招牌时,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做了一个动作——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当然,这个动作不算新鲜,青石的牲畜贸易发达,空气中总飘飞着动物的毛絮以及隐隐约约的牲口臭气,蒙住口鼻的女人在这座城里很常见。

女人进入客栈,开了房,把自己关在了屋内。这一天直到天黑,也没有人见她出来过,连晚饭都没有吃。“兴许是要生孩子了,疼得吃不下吧。”饶舌的伙计甲说。“也真奇怪了,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居然还一个人赶路。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饶舌的伙计乙接口说。“孕妇其实还算安全了,这要是个年轻漂亮的妞儿,说不定就被你这样的人劫色了。”两个人说笑起来,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令他们感兴趣的方向,这个孕妇被他们抛在脑后。

当天夜里青石城狂风怒号,牛马骡子臭烘烘的气味随着流动的空气席卷了青石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闭门不出,在呼啸的风声中做着不安的梦。这一夜,泰升客栈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第二天清晨,泰升客栈的伙计们发现,他们的老板杜万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起巡视。最初他们并没有在意,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但直到日上三竿,杜万里还没有现身,伙计们开始感到有些不对。

之前提到过的那个饶舌的伙计甲,找了个借口去敲杜万里的房门,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板,鼻端就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个味道,像是……血腥。

他心里一紧,忙伸手推门,但房门紧闭,推不开。与此同时,伙计甲发现门缝下方有点什么东西腻腻地粘在那里。

血。真的是血。他慌忙扯起嗓子大声喊人,然后连踹了几脚,用力把房门踹开。呈现在他和其他刚刚赶到的人们面前的,是一幕连噩梦中都很难见到的景象。

杜万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浸在血泊中,双手握成拳放在胸前,看来是活不成了的。在他的身边,并头躺着昨天刚刚住进店的那个孕妇。这个女人也死了,死状却远比杜万里残酷和恐怖,因为她的肚子被剖开了。这满地的鲜血,都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的。一把短刀就扔在她身旁。很难有人忍住不转身呕吐,有几个人直接晕了过去。但伙计甲的确比一般人胆大,在干呕了几声后,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地板上没有血迹的地方进去,捏着鼻子靠近了两人。

他这才发现,死者的表情都很奇怪。杜万里的胸口有个很深的伤口,但脸上并没有带着临死前的恐慌,也没有被杀的惊惶或愤怒。他似乎是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死去的,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萦绕已久的心愿。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事后仵作掰断了几根手指,才把那拳头分开。除此之外,不能忽视的是他的双眼。这个死人的双目瞪得几乎快要裂开,仿佛还在直视着某样东西,某样让他绝对不敢相信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东西。

与之相比,女人的面容显得更加平静,不再有血色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浓得抹不去的悲哀,翘起的嘴角却在做出略带幸福的微笑。

这样的两张脸让伙计甲很不舒服。他擦擦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正准备转身出去,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他停止转身,视线像被磁石吸引一样,定在了女人肚腹上的伤口处。

伤口在动!

伙计甲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没错,伤口真的在缓缓蠕动。没等他反应过来,从伤口里忽然冒出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那是一只细嫩的婴儿的手。

这只手奋力地扒开伤口,紧跟着,一个婴儿的头钻了出来。

那一刻,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伙计与满身血污的婴儿对望了一眼。然后伙计甲崩溃地、用足以把胸腔震破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他在笑!”他疯狂地大喊着,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尖厉声音大喊着,“他在笑!他在笑!”一

戚飞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死去。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还从地上跳将起来,一把抓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强盗。但他的手指轻飘飘地穿过了对方的胸膛,就像穿过一阵和煦的微风,而强盗也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往地上看了一眼,招呼自己的同伴说:“他已经死了!”

戚飞难以置信地缩回拳头,顺着强盗的目光向地上看去。那里躺着一个浑身鲜血的年轻人,双目圆睁,犹带怒容,脖子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状态,上面还有一道深深的刀口。戚飞一看就傻眼了:这不就是我吗?

强盗走过去,翻开戚飞的包袱,把里面的银毫、铜锱(戚飞穷得没有金铢)和一只手镯都拿走了。那是一只玉镯子,是戚飞的未婚妻在他临行前送给他的。戚飞大呼小叫,试图阻止他,但对方根本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

后来强盗离开了,戚飞眼泪汪汪地跪在地上,一次次徒劳地试图捡起被强盗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的书籍。强盗说:“狗日的,还是个文士呢,那么凶,抓出我一胳膊的血印子!”

再后来戚飞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的手碰不到强盗的身体,也碰不到地上的书,也碰不到未婚妻的手镯,因为自己和上述事物已经分属两个世界。地上那具尸体提醒了他: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戚飞是一个魂。

一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难免会处处不适应,由此可以推理,一个人刚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而由于拥有生前的记忆,这种不适应往往会加倍。戚飞此刻就茫然无措,坐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眼看着自己尸体上的血迹慢慢地凝结,最后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紫黑色。他的脑子里乱纷纷的,各种对往事的回忆纷至沓来,犹如汹涌的潮水在翻滚泛滥。他想到从童年时代就开始在自己桌上摇曳的油灯,想到家中墙壁上大开的裂缝,想到秋雨中漏水的屋顶,想到未婚妻扔到他窗上的小石子,想到老母亲在他临行前杀了家里下蛋的母鸡为他熬的一锅鸡汤。然后他终于慢慢梳理清了事情的经过:自己是个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前往京城赶考,现在正走在半路上,却被强盗一刀砍断了脖子。功名利禄,锦绣前程,良辰美眷,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二

岑旷慢慢地退出了对方的记忆,缓缓睁开眼,回味着自己刚才阅读到的精神印记,有些发怔。“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叶空山不紧不慢地问,“头和身子分家的时候,你也会感到疼痛吗?”“看到了,听到了,很清晰。”岑旷回答,“但是……感觉很奇怪。一个人可能死两次吗?”

叶空山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怎么死的?”岑旷反问。“废话,今天早上被刽子手砍了,然后脑袋就被我们带回来了嘛。”“但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分明是另外一种死因——他被强盗砍断了脖子。”“哦,是吗?还有别的细节吗?”

岑旷把自己所见的讲述了一遍:“更奇怪的是,他还存在着死去之后的记忆。他的灵魂从死尸上脱离出来,一直看着自己的身体哇哇大哭。但是据我所知,灵魂这种说法,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的验证。即便是传说中的魂印兵器,封印的也并不是带有思想和记忆的完整灵魂,而仅仅是……”

叶空山挥手打断了岑旷,然后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着对方:“你是一个魅,一个精神力无比强大,却心地单纯从不说谎的魅。所以你刚才所说的,一定是你亲身感知到的。”“并不是魅不会说谎,而是我不会说谎。”岑旷纠正他,“魅在凝聚成形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有一点点缺陷,只有运气极好的那种魅,才能完全和自己想要凝聚成的生物一致。我的缺陷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不会说谎话。”“我的长相如何?”叶空山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岑旷看了看他:“虽然我和你们人族接触还不多,但根据我所领会的你们的审美观念,你已经三十二岁,身材略显胖,脸太大,头发太乱,相貌介于丑与不丑之间,离丑多一点,但还算不上彻底的丑。”“谢谢你的诚实,真让我长信心。”叶空山咧嘴一笑,“所以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挖苦你了——你的脑子真够笨的!你是一个单纯的白痴,白痴到掉在路边的钱都不会捡,当然不会懂得一个职业强盗内心的煎熬。你刚才看到的,是真实的记忆在犯罪的内疚刺激下产生的一点点小变形:这个强盗把被害者当成了他自己,产生了近乎真实的幻觉,并且把这段记忆收在了精神的深处。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可能是他的第一次犯罪,所以才会那么印象深刻。而且你虽然很努力地在观察人族社会,但对于什么才是你应该观察的,显然还是心里没数,否则今天我们去取人头的时候,你就不会没有注意到,罪犯背后的刑签上写着‘戚飞’两个字了。”

岑旷是上司黄炯在两个月前硬塞给叶空山的。用黄炯的话来说,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多少捕快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厉害的秘术师帮忙啊!”黄炯说,“这可是个魅,精神力比一般人族强得多的魅,而且还老实,从来不会说谎!”“笨蛋才从来不会说谎。”叶空山嗤之以鼻,“带着一个不会说谎的废物还怎么查案啊?好比你死了,我刚想假惺惺地慰问你老婆两句,这个老实不会说谎的家伙已经替我开口了:‘他对你丈夫的死感到幸灾乐祸,对和你上床很有兴趣,不过还是会想办法先调查一下你是否犯下了谋杀亲夫的罪行。’”

黄炯悠然一笑:“第一,你所描述的才是货真价实的笨蛋。这个魅的智力很高,虽然不能说谎,但可以选择沉默;第二,你真想调查我老婆是否谋杀亲夫,根本不必张口,这个魅能帮你直接在脑子里问……”

叶空山吓了一跳:“他能侵入他人的精神?读心术?”

黄炯点点头:“你应该知道读心术是多么艰深而罕见的秘术,一般人最多只能侵入精神错乱而无法控制思想的病人的头脑,但这个魅具备寻常秘术师达不到的精神力。而且魅本身就是由精神游丝慢慢凝聚成的,对精神的敏感是常人不可比拟的。”“听起来,这简直是块宝贝呀,”叶空山思索了一阵,“但根据我对你的一贯了解,你从来只会在有坏事的情况下才来找我。这种有了宝贝巴巴地来献给我的事情,你在喝光三斤酒之前是做不出来的,而今天你身上并没有酒气。”

黄炯从容地点点头:“没错。这个魅向往人族的生活,而其精神特质很适合用来办案,揪出隐藏在罪犯内心深处的秘密。但人的精神太过复杂,魅即便深入,也无法从所观察到的图景中提炼出真相,更何况经受过精神训练的人,还能故意用幻象来进行欺骗。这个魅在我手下尝试着施用了几次读心术,效果并不好……”“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名师指点,教会他人心的诡诈,教会他如何在纷繁复杂的假象中抽丝剥茧,刨出真相,”叶空山接口说,“而你手下,最满肚子坏水的就是我了。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把他带来了,我不收也得收。”

黄炯摇摇头:“我可没说得像你这样直白,我只是告诉这个渴求知识的魅,你最了解人心。至于已经带来了嘛……事实上,就等在门口了。”“但我需要直白,”叶空山说,“两个字:加薪。”

岑旷放下手里的人头,默默回想着之前的那次精神入侵。在人死亡的瞬间把人头冷冻起来,并迅速侵入对方的脑子,居然真的能找到一点记忆残片,叶空山的直觉果然敏锐。但自己没有想到,即便是一个不再会作伪的死人的记忆,也会因为其他因素而模糊掉真相。那么,一个活人的头脑,是否就更加难以把握了?“你没有时间难过,”叶空山看着手里刚刚送到的卷宗说,“我们的训练暂停。这次有真正的活儿了,据说非你不行。”

岑旷紧跟着他跨出门,一面走一面说:“我没有难过。相对我获得生命的过程来说,这种事不值得难过。”

这个不会骑马的魅笨拙地爬上马,牢牢抱住叶空山的腰,然后紧闭双目,开始忍受颠簸。眼睛睁开时,两人已经身在县衙。一个肤色惨白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叶空山走上前,摸摸她的脉搏,再测了一下鼻息:“脉搏和鼻息几乎都断了,但偏偏都还留了一丁点。我还很少见到这样半死不活的人。”“如果你知道她被发现时的样子,你还会更吃惊。”黄炯说,“孕妇,肚子被剖开了,被发现时血流了一地,所有人都认为她早就死了。”“但她居然没死?”叶空山也觉得不可思议,“开什么玩笑!”

黄炯摇摇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发现时一共有十三人在场。”“这十三个人一定受惊不轻。”叶空山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如果仅仅说她,的确把那些人吓得不轻,”黄炯神色阴鸷,“但加上另外一个人,程度就不仅仅是‘不轻’了。事实上,十三个人里疯了两个,离得最近的那个现在几乎成了白痴。”“另外一个人?那是什么?”叶空山收起了嬉皮笑脸。

黄炯的语气沉缓而诡异:“婴儿。母亲的血流掉了三分之一,婴儿竟然没有死,还自己从肚子里爬了出来。而且据说……那个婴儿爬出来之后,第一个表情是在笑。”

他简单把案情向叶空山说明了一下。泰升客栈的老板杜万里,在清晨被发现死在自己房中的地板上,身边躺着这个肚子被剖开的将死未死的女人,后来婴儿从她的肚子里爬了出来。剖开肚子的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就扔在两人身旁。现场门窗紧闭,没有第三者的任何足迹。女人是客栈的新住客,前一天刚刚住进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来历。“老板的死因是什么?”叶空山问。“一刀毙命,正中心脏。”黄炯叹了口气,“杜万里和那个无名女人,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用的都是同一把刀。而根据伤口的角度,我们只能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测:杜万里先用那把刀杀死了自己,然后女人硬从他手中抽出刀——他的手指头都被割伤了,从切口判断是从内往外抽时造成的伤口——给自己剖腹。”“婴儿呢?婴儿现在在哪儿?”叶空山又问。

黄炯凝视着他,缓缓地说:“这就是我一定要你们来的原因。这个婴儿太邪门儿了,现在被我们关了起来,谁也不许接近。不过,如果时间太长,他就会死掉。”“如果这个婴儿没什么问题,他死了你们又没法交代,对吧?”叶空山说,“时间紧迫,毫无线索,用常规手段肯定不可能在婴儿死之前破案。所以必须依靠岑旷,从那个即将死掉的孕妇脑子里找出事件真相,好确定如何处理这个婴儿。”“和你打交道就是方便,省掉很多口水。”黄炯说。“但我也得告诉你,读心术很耗精神力,你不可能逼迫岑旷连续不断地侵入这女人的脑子——会累到发疯的。而记忆,就像浩瀚的海洋,你并不知道你要找的那朵浪花究竟藏在哪儿。在能获得的记忆碎块有限的情况下,我不能保证拼凑出完整的事件真相。”“拼不出来,就只好按最稳妥的方向走了。宁可错杀。”黄炯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么根本的问题来了:你们为什么害怕这个婴儿,还要动用金焕铁这样的秘术大家来壮胆?”叶空山追问。

黄炯面色一变。叶空山一笑:“要想改扮得别人认不出来,就要舍得下手。他那把难看的胡子实在太醒目了。”

黄炯看上去很犹豫,十指无意识地交缠在一起,最后才低声说:“不止金焕铁,一共有七位秘术家在用秘术划出屏障,隔离那个婴儿。本来必死无疑却能挺住不死的孕妇,从近乎死尸的母亲肚腹里钻出来的婴儿,还有那个毫无缘由自杀的男人——这一切很像是,很像是传说中的……鬼婴。”三

道路弯弯曲曲地向远方不停延伸。女人在行走。

显然,隆起的肚腹使她行动不便,但她的脚步并没有半点放缓。道路两旁的景物不断变换,有时候是广阔的田野,有时候是荒芜的戈壁,有时候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有时候是挺拔的山峰。

天空的颜色在飞速变幻,忽暗忽亮,恍如人眼的一睁一闭。太阳拖着长长的尾焰,从东方升起,划过一道鲜亮的轨迹后,立即消失在西方。星辰们出现又消失,只留下惊鸿一瞥的闪光。

女人在不停地行走,翻过高山,跨越河流,穿过一座座大同小异的城市。

她手里始终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包袱,脚上的鞋磨破了就补补,彻底坏了就换掉。她毫不停留地前进着,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四“对不起,这一次我只能看到这些,”岑旷说,“读心术实在太耗精神力,即便是魅也吃不消。”

叶空山看着眼前这具用诸多珍贵的大补药物强行吊住性命的躯体:“这倒不能怪你。何况这些信息也是很有用的,至少说明这个女人是从遥远的地方来,不管一路上脱了几层皮、断了几根骨头,也非要达到某个目的不可。有这种精神的罪犯最终往往能成功。”

岑旷点点头:“的确,在这一部分的记忆里,我能体会到某种坚定的信念。”“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情绪吗?”叶空山问,“她有没有想一个男人想得发狂,或者是想要一个男人的命想得发狂?”“我并没有在这一部分中感觉到。”岑旷说,“不过倒是有一点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记忆产生了混乱。你们人族怀孕,刚开始的时候肚子应该是平整的,后来才越变越大,直到分娩,对吗?”“恭喜你,你对人族的研究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可以回到魅族里开业授课了。”“魅都是单独形成个体的,不存在聚居的族群,”岑旷好像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讥讽,“在我刚才搜寻的那一段记忆中,应该是覆盖了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段吧,但是,她的肚子一直都是那么大的隆起,没有变化过。”

叶空山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岑旷觉得不可思议:“认识你那么久,还从来没见到你有这样吃惊的表情。”“有只蚂蚁咬了我一口,行吗?”叶空山哼了一声,“鉴于你从来不会说谎,要么真的只是这个女人记忆混乱,要么你刚才的描述可能会指向一个足够把黄炯吓得尿裤子的结论。”“就是刚才你们提到的‘鬼婴’,是吗?‘鬼婴’究竟是什么?”

九州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秘术的黑暗时期,邪恶的秘术师们穷尽心思,钻研着各种各样威力奇大却又充满危险的秘术方案,比如流传后世的尸舞术和邪灵兵器。也有一些恐怖的秘术并没能留下来,甚至于严肃的史学家根本就怀疑它们的存在,却反而能令人们在听闻传说后不寒而栗。培育鬼婴,就是其中最诡异、最骇人听闻的一种。

之所以说它骇人听闻,是因为寻常邪术往往都是以折磨旁人为施术的根基。比如邪灵兵器的铸造,就是利用魂印兵器的铸造原理,抓来素质合适的活人,用秘术和药物培养出充满怨气的邪灵,再用星焚术打造成兵器。但鬼婴的施术受体,却必须是施术者自己,而且只有怀孕的女性能使用。

当想要培育鬼婴的女性怀孕到接近生产时,并不将婴儿生下来,而是使用一种特殊的药物直接从肚脐处注入体内。这种药物能将胎儿杀死在腹中,却又一直保持着另类的活性而不腐烂,使其长期存在于母体内,仍然依靠母体的供养维持身体的完善。在这之后,母亲开始大量吞服各种剧毒的药物,并将自身大部分的摄入都转到胎儿身上,以保证腹中的鬼婴吸入的全部是精华。这一过程会持续很长时间,通常最少都要三五年。那个可怕的婴儿就在母体内贪婪地攫取着养分,积蓄着自己的邪力。“所以鬼婴虽然让很多人牙根发颤,却是我所见过的最愚蠢的邪术。”叶空山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时间太长?我们魅凝聚成形可需要差不多十年呢。”岑旷说。“但你们凝聚成形后,生命就归自己掌握了,”叶空山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额头,“而鬼婴培育成功之时,也就是母体丧命的时候,因为所有生命的精华全都转入了鬼婴体内。当分娩的时候,本来早已死去的婴儿会重新获得生命,成为新生的鬼婴,但这种生命的本质,大概是常人所理解不了的。母体则迅速失去活力,只能等死,就像这个女人一样。”

岑旷低下头,看着只剩一丝气息的无名女人。其实她的整个躯体基本上已经死了,但精神还顽强地并没有消亡,那得益于她比常人更加强大的精神力。而且为了查清鬼婴的问题,衙门也不惜血本,给她灌入了不少可以吊命的大补药。这些药服食过量,会对人体的脏器造成不可治愈的损害,但用于在一两天内续命,倒是效果不错。尽管如此,如果不抓紧时间,她还是随时可能彻底地死去,到那时候,记忆也保不住了。“那么,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生命,牺牲正常的胎儿,孕育出这样的鬼婴,究竟有什么用呢?”岑旷再问。“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鬼婴只能由母体自己培育才有用,因为那个痛苦无比的过程,会把母体内心的所有怨毒与仇恨都转移到鬼婴身上,使它拥有可怕的诅咒力量。鬼婴一旦出世,这种诅咒就会展现出强大的威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所以,如果你想要抓一个女人来替你培养鬼婴,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你没办法操控母体内心最深处的仇恨,那样生出来的鬼婴,多半会先诅咒你自己。”

岑旷叹息一声:“你们人族的心里,竟然能埋藏下这么深的仇恨。那么,鬼婴真的曾经被用来诅咒过什么人吗?”“历史上关于鬼婴,虽然传闻很多,却从来没有可信的记载,”叶空山阴沉地回答,“不过,大约四百年前,的确发生过一起怪诞的案件。当时位于中州西北的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遭遇离奇浩劫,全村一百多口人全部丧命。官府迅速派人封闭了道路,不许外人靠近,但据说现场令人目不忍睹,所有的尸体都死不瞑目,而且都带有极度惊恐的表情,甚至有不少下巴张到脱臼。最奇怪的是,死者们虽然死状各异,但根据判断,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被活活吓死,居然没有外人下手的痕迹。事后官府宣布说,这些人是中毒相互斗殴而死的。但见到过现场的人都在传言,他们的死法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可这和鬼婴有什么关系?”岑旷问。“官府在收殓了所有的尸体后,意外地在一间废弃的草房里又发现了一具女尸,那具尸体和我们眼前这位女人差不多:肚腹被剖开了。在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脐带还连在女尸的肚子里。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的尸体早已冰凉,这婴儿竟然还没有死,见到人们进来后,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在笑。当时领头的一名捕快脸色大变,上前就是一刀,把婴儿的头砍了下来。“‘鬼婴!鬼婴!’捕快的脸色惨白,身子不停地发抖,‘都是这个鬼婴干的!’这之后,对尸体身份的鉴别似乎证实了这位捕快的话。全村唯一的幸存者——一位和丈夫吵架,在命案发生前一怒回到娘家的妇女——承担起了辨别尸体的重任。她认出了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女尸的身份:那是一个由于被怀疑通奸,而在四年前被逐出村的女人,而且放逐前,她受尽了全村人的百般羞辱以及私刑。当时她正好怀有身孕。“这个案子最后草草结案,官方的结论是那个被逐的女人投放了能使人发疯的毒药,杀害了全村人。但是当时看到过现场惨状的捕快们,很多都迅速请辞了,至于那个一刀砍下婴儿头颅的捕快……不久后自杀了。”

岑旷沉默了很久,忽然在女人身边重新坐下,左手的食指、中指扶在自己的额头上,右手相同的两根手指搭在女人的额头上。“我们得抓紧,”岑旷说,“如果那真的是个鬼婴,可就太危险了。”

叶空山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动作:“为什么都要用两根手指头?三根四根行不行?要是你不小心被人砍掉一根中指,难道就不灵了?”“这是人族创造的秘术,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动作而已。”从不说谎的岑旷回答,“人族的很多动作都喜欢只使用食指和中指,大概是觉得那样很有型。就这个秘术而言,只要我和她的头颅相连就行,直接用额头碰额头都可以。”五

这座城市比青石大得多,但从气候、植被以及建筑风格来看,似乎和青石一样都位于宛州。女人提着包袱,踏入了这座城市,立刻被它繁华的气息包围在其中。几个路边拉客的人力车夫见到这个单身的孕妇,立即凑了上来。“您要去哪儿?只管上我的车,照顾孕妇,只收半价!”一个车夫说,“南淮城我可熟了,没有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的!”

原来这是宛州最大的城市——南淮。“谢谢,我不用车。”女人礼貌而坚决地回答,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走向了前方的街道。她的脚步对于一个孕妇而言并不算慢,而且沿路过街、拐弯、钻小巷、上桥都没有丝毫犹豫。

看来,她对南淮城很熟悉。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女人来到一条有些狭窄的小街上,沿街都是一些生意不错的廉价客栈、酒楼之类。酒香和肉香充满了整条街道,有一种让人舒心的生活气息。

女人径直走到小街的中部,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招牌。招牌上写着五个大字:好又来客栈。女人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跨进了客栈。“请问一下,这间客栈从前……是叫作泰升客栈吗?”她直接走向掌柜,开口问道。

掌柜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答说:“是的,这儿以前是泰升客栈,但原来的老板把店面转卖了,新老板为图吉利改了名字。”“那您知道,原来的老板去哪里了吗?”她又问。

掌柜搔搔头皮:“这个我可不清楚了。应该是离开南淮城了吧,到底去哪儿就不知道啦。”

女人没有说话,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在闪动,看得掌柜不忍心:“你是来找他的?他是你的亲戚吧?要不,你到周围的街坊邻居那里再打听打听?兴许他们有人知道呢。”

女人道了谢,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她沿着街继续行走,来到一家小小的酱油铺,正打算进去,一阵油盐酱醋的气息冲入鼻端。她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蒙在脸上,这才走了进去。

这天下午,女人就在这条街上徜徉着、徘徊着,向每一个有可能知情的人打听泰升客栈老板的下落。她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锲而不舍地追问,终于在黄昏时分问出了答案。她要找的那位老板,已经在若干年前卖掉铺子,搬往外地。他并没有告诉邻居们自己的去向,但一位做牲畜买卖的商人有一次在青石城无意中见到了他。他在青石城经营着一家新客栈,但客栈还是沿用过去的名字:泰升客栈。

女人满怀感激地道完谢,借着夕阳的光芒拐向另一条巷子。她找到一间又小又破,然而十分便宜的小旅店,要了个大通铺的床位,住了进去。她在两个乡下村妇中间费力地躺下,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六

岑旷从女人的记忆里退出来后才发现,叶空山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壶酒和一个油纸包的酱排骨,正在边吃边喝,不亦乐乎。“来点?”叶空山扬起手里的一块大骨头。“我还不饿。”岑旷回答,并把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叶空山听得心不在焉,始终在琢磨着怎样从一块骨头里弄出骨髓来,最后他生生把骨头掰断,满意地将骨髓吸入嘴里,这才一脸油光地对岑旷说:“我知道那条街。那条街本身没什么好玩的,但就在隔着两排民房的另一条街上,曾经抓住过一个用秘术杀人赚钱的邪恶秘术师团体,那群秘术师可不是好对付的,寻常捕快根本不是对手。当时我还年轻,甚至还没入行,但机缘巧合给他们提了个好建议……”

他絮絮叨叨还要啰唆下去,看到岑旷的表情,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跑题了,跑题了……两个结论,两个疑点。”“我只看出一个结论,”岑旷说,“那就是这个无名女人和杜万里确实是旧识,而且正是在南淮城里认识的。这个女人之前的一路艰辛,和最终来到青石,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找杜万里。”“还有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很穷,”叶空山说,“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舍不得坐车也舍不得住稍微好一点的客栈。人一旦很贫困,往往就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除了自己的一条命,不必再害怕失去什么东西了。贫困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干出极端的事情。”

岑旷默默地跟着念了一遍,似乎是要记住叶老师的教诲,但很快又问:“那你所说的两个疑点呢?有什么疑点?”

叶空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擦着自己油光可鉴的手和嘴,但那块手绢好像也并不比酱排骨干净多少。他一边擦一边说:“如果我也能看到那女人脑子里的东西,一定能比你注意到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完全只能依据你的描述来进行推断。首先,那个掌柜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什么话?”岑旷问。

叶空山往酒杯里倒着酒:“掌柜说,原来的老板把店面转卖了,新老板为图吉利改了名字。你觉得,‘好又来’这个名字,真的比‘泰升’两个字更吉利?”“我无法体会人族的吉利究竟是什么概念。”岑旷说。“对牛弹琴……”叶空山一饮而尽,“告诉你吧,‘泰升’两个字,是东陆语中最常见的代表吉利的字眼,全九州我估计至少能找出几百家泰升客栈,所以从字面意义上讲,所谓‘图吉利’是说不通的。既然这样,只能有另一个解释,那就是以前那家泰升客栈曾经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坏事,改名是为了避免沾染秽气。这种无知愚民的心思,虽然蠢得可笑,却也真实。”“你的意思是说,杜万里经营的时候,那间客栈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岑旷费了半天劲才理解了叶空山的意思。

叶空山点点头:“也许那就是杜万里离开的原因。我得去查一下这个杜老板的生平,也许就能找到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联系。一会儿你休息好了,继续探查她的记忆。”“你解释了一个疑点,那么另外一个呢?”岑旷又问。“就是这个女人进入酱油铺之前,蒙住了自己的脸。”叶空山拉开了房门,“一个穷到这份儿上的女人,不至于为了一点酱醋的味道要专门捂住鼻子,否则她也不会去挤味道只怕比酱油铺还要刺鼻的大通铺。我觉得,她更可能是不希望被街坊邻居认出自己。”“对了,还有一个疑点,”他又补充说,“这女人的包袱最后到哪儿去了?现场搜查没有找到。不会有小偷笨到偷一个这么穷的女人的东西吧?”

叶空山离开后,岑旷一个人坐着发呆。这个渴望人族知识的魅发现,想要理解人族的思维方式,光是刻苦地学习和记忆是没有用的,更重要的在于融入。必须要真正像人族那样生活,深入到这个庞大而有序的社会机器中,强迫自己像人族那样思考,像人族那样处理问题,才有可能了解他们。“做人真难啊。”岑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是不是得从现在开始,就像一个人族那样去生活呢?”

岑旷看看叶空山搁在一边的酒壶,拿起来晃晃,发现里面还有酒,犹豫了一下,拿起酒壶,尝试着往嘴里倒了一点。酒浆很呛人,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但也并不如想象中难受。

看来还可以多喝点,岑旷想着,又喝了一大口。七

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周围的一切寂静而混沌,把我包围在其中。

我努力地想要伸展肢体,却没有感受到我身体的任何存在感。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想要说话,发现喉咙和舌头也不由我支配。

我猛然间意识到,也许周围的一切未必是黑暗的,只是我的眼睛看不到而已。

我究竟在哪儿?这是个不大容易回答的问题。幸亏我的脑子还能思考,我慢慢地放松,慢慢地让思维的火花一点点地明亮。

我是谁?这个问题好像比“我在哪儿”更要命。我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嗅、不能尝,也无法言语。那我到底是什么?

过了很久——具体有多久我也说不清,因为我现在不能具体量化时间的流逝——我迟钝的脑子才渐渐想起来,我现在没有五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成形,我是一个处在凝聚过程中的魅。

原来我是一个魅,这个答案让我松了口气。没有猜错的话,我现在应该是藏身于某个安静而无人打扰的地区,等待着凝聚的结束。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将拥有一个确定的身体,拥有明晰的五感和智慧。我将以我之前选定的那种形态存活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可我究竟选择了怎样的形态呢?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了。魅的凝聚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记忆会随着身体与精神的变化而不断被冲刷、重写,某些记忆永远地消失了,某些变成了断续的碎片,藏入脑海深处,不知道何年何月会在某些极偶然的场合突然跳出。当我最终凝聚成形后,这一段凝聚时的记忆,也将不复存在。许多年后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自己也许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只希望,那时候我还能记住我现在的执着。我的凝聚带有强烈的意愿,我想要成为某种事先勾勒好的形态,它代表了我的渴求。魅的意识是一种无比奇妙的存在,因为当魅仍然只是精神游丝的集合体时,本应当没有具体的思维能力,但它却偏偏带有“喜好”或是“渴望”去选择自己未来的形态。

真的很奇妙。我的精神在黑暗中快意地律动着。但愿这样的感觉,在我凝聚成形后,还能找回来,让我在未来的时光中,仍然记得那些黑暗中的执念。八

叶空山果然猜对了。杜万里确实是遇到了一些不幸,所以才放弃南淮城的家业搬迁到青石来的。“根据泰升客栈伙计们的口供,杜万里是五年前孤身一人来到青石的,所有伙计、厨师、账房都是从本地新招的,”黄炯对叶空山说,“这个人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现在该过五十了吧?却始终没有婚娶,也没有子嗣。他在青石住得久了,熟识的朋友想要给他做媒,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后来有一次,一个朋友把他逼急了,他才语焉不详地说,自己的妻儿都意外身亡,所以下决心终身不娶。”“每个号称终身不娶的男人都说自己是因为思念亡妻,”叶空山晃着脑袋,“简直没有一个例外的。他们的亡妻只怕都要感动得从坟里坐起来。”

黄炯不去理会叶空山的胡言乱语:“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勉强,但他的妻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却从来没人听他透露过。”“心里有鬼呗,”叶空山毫不犹豫地说,“如果真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死因,只怕他会月月念叨天天念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们去坐船,谁能想得到在南淮的小河上翻船也会死人……’”

黄炯想了想:“你这话倒也不全是胡说八道,还有一点道理。”“这个杜万里,平时为人如何?”叶空山问。“沉默寡言,但总体而言还算和善,”黄炯回答,“至少他没有打骂过伙计,也没有克扣过他们的工钱。所以那些伙计原本很乐意在他的客栈里接着干下去。”

叶空山若有所思:“从不克扣工钱……那他比你还强点。”“因为他的伙计们从不无故旷工,从不在工作场合喝得烂醉,从不对工作挑三拣四,也从不对老板不敬。我简直觉得我应该开除某些人,雇那些伙计来为我工作。”

叶空山思索了一会儿:“马上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南淮,带一只信鸽。我需要杜万里在南淮的详细资料。别瞪着我,一个人、一匹快马的费用,肯定比你花在那女人身上的补药少。她要是死了,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鬼婴呢?怎么样了?”

黄炯的面色很沉重:“一天一夜了,没有母乳的哺育,什么都没吃,居然还能活着。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婴儿。秘术师们也发现,婴儿身上有股异乎寻常的精神力。”“送点羊奶、米汤之类的进去吧,”叶空山说,“真饿死了,就是个普通的没有精神力的死婴。如果真是个鬼婴,你把他逼到饿死的边缘,只怕要狗急跳墙。”

刚刚回到放着那女人的刑事房,叶空山就被吓了一跳。岑旷一身酒气地躺在地上,沉醉不醒,身边扔着空空如也的酒壶。“好家伙,都喝进去了……”叶空山晃了晃酒壶。他转身出去,不久后端了一碗清水回来,含了满满一口,“噗”地全喷到岑旷脸上。醉酒的魅慢慢醒来,兀自弄不明白状况,叶空山毫不客气地在其后脑与颈背的交接处用力一按,岑旷痛得大喊一声,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对不起,我睡着了,”岑旷揉着脖子,“酒这种东西真可怕,我初喝两口并没有太多感觉,但没过多久就晕晕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还好你没有非礼这个女人,”叶空山摇摇头,“只是糟蹋了我的黑菰酒。想必你喝得烂醉如泥,也不会想起你要干的工作了。”“其实我没有忘,但想来是喝得太多,手松开了,精神的联系也就脱离了,”岑旷有些惭愧,“但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有意思的梦,也许会给我带来一点启发。”“哦?说来听听?”“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获得人形之前,身体还在凝聚的时候,”岑旷的眼神有点迷离,“那是一种绝对的黑暗,绝对的静寂,因为在那一过程中,魅是没有五感的。我置身于一片茫然的混沌中,什么都不能掌握,什么都不能知觉……”

叶空山不客气地打断说:“我可没工夫听你的回忆录。想来我当年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吧。”“那你能有那时候的记忆吗?”岑旷问。

叶空山微微一怔:“这个嘛……倒是没有。”“魅也没有。”岑旷说,“按理说,当魅凝聚成实体后,是很难记得住凝聚时的情景的,因为那些记忆或者消散了,或者被埋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但是刚才,在喝醉了之后,我的头脑忽然变得很澄明,真切地体会到了那时候的感觉。”

叶空山眼皮一翻,好像在看着房梁:“我有点儿明白你的意思了。喝多了酒之后,你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反而进入了自身意识的深处,对吗?”

岑旷点点头:“是的。我觉得我的精神力虽然很难外化为各种秘术,但在内在的层面上……反而加强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头脑失去了很多束缚。我想,如果能把那种状态维持到读心术的实施中,也许能突破一些记忆的障碍。那种感觉很不错,虽然现在我的头疼得很厉害。”

叶空山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一会儿还会疼得更厉害。我保证,就像要裂开一样的疼,你会恨不能把脑袋给揪下来。”

他一转身,向门外跑去。岑旷忙喊:“你干什么?”“买酒去!”叶空山头也不回,“回头把你和这女人的手绑一块,你就是打醉拳也甩不掉她。”九

之前几次看到的,就像是被水弄湿又重新晾干的风景画。虽然轮廓、线条和颜色都在,却总是显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发皱的纸张。但借助着烈酒的刺激,精神力的释放更加充足,可以看到更为清晰的影像了。

仍然是南淮城。仍然是那条狭窄而热闹的小街。从街道的敞亮程度、树木的高度和店牌的新旧,可以判断出,这次进入的记忆,比当前的年代更加久远。那时候那些路旁的大树都还没有长成,那时候街沿上还没有那么多缺损,那时候卖杂货的那个瘸腿老头儿双脚都还健全,还能大呼小叫地满街追打他那淘气顽劣的小儿子。

那时候泰升客栈还在,那几个遒劲的大字在招牌上分外醒目。一个快嘴伙计站在门口,用响亮的嗓音招揽着客人。

这时候我们看到了女人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仍旧肚腹隆起、身怀有孕,但看相貌,脸上的肌肤还很平滑,一头青丝也没有夹杂几根白发,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呈现出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女人从远处走来,向着客栈而来,伙计看到了她,赶紧打招呼:“老板娘,您挺着个大肚子还不在家好好歇息,还到外面乱跑干什么?”

女人微微一笑:“我去城北求那个瞎子星相师去了。我想让他帮忙看看孩子的命星。”

伙计哑然失笑:“您未免太心急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生辰、星阙都还没能确定,怎么看命星啊?您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免得老板等急了。”

女人嫣然一笑,进入了客栈。随着女人的脚步慢慢走上二楼,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房门口,出现了年轻时的杜万里。

是的,的确是年轻时的杜万里。如果说女人看起来大概比这起命案发生时要年轻五六岁的话,杜万里就足足年轻了十多岁。相比那个满面皱纹、腰背微微佝偻、头发白了一半的五十岁老头,此时的杜万里堪称年富力强。女人进房时,他正在一个人双手推动着一个半高的木柜从房内出来。从木柜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可以得知它非常沉重。“你要把它搬到哪儿去?”女人问。

杜万里温柔地笑笑:“这个柜子的位置不大好,昨天不是撞到你的肚子了嘛!我要把它推到外面去,找个角落塞进去。”

就像是一阵春风拂过,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情绪充满了整个房间。情绪,之前几次对记忆的探查都没能捕捉到的情绪,在这个时刻终于升腾而起。那是一种浸透了整个心胸的关爱,一种仿佛能把两个人融为一体的甜蜜。我们能从这种情绪里感知到,在那一时刻,女人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在杜万里的身上。而杜万里望向女人的眼光,就好像她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杜万里很快移好了柜子,回到房内,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我们看不到房中的一切,却始终能感到两人之间的真切情感。十

岑旷真的差一点就手舞足蹈地打起醉拳来,幸好被叶空山硬生生勒住了。短时间内连醉两次,就算是常喝酒的人也熬不住。所以叶空山并没有叫醒岑旷,而是任其躺在地板上酣睡,发出响亮的呼噜声。不久之后,叶空山也开始犯困,靠在椅子上沉入了梦乡,鼾声压过了岑旷。

醒来时,才发现原来岑旷已经先醒,正在一旁静候自己的吩咐。早点放在桌上,发出诱人的香气,那是他一直以来对岑旷的教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子要办案,就得吃饱饭。”

叶空山一边吃饭,岑旷一边把自己昨天所看到的记忆讲了一遍,嘴里还带着浓烈的酒气,讲完之后发现叶空山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以前是夫妻,是一家人!”岑旷又强调了一遍,“杜万里在南淮城开店时,那个女人就是老板娘。而且那时他们很恩爱。杜万里对青石的朋友说他妻儿都死了,其实是在说谎。”

叶空山还是不搭理,把最后一口鲜肉大包填进嘴里,遗憾地打了个嗝,这才开口:“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用脚丫子都能想得到。人族有句话,叫作因爱生恨。这个女人居然能用鬼婴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杜万里,可想而知仇恨有多深,再一推想,就能明白他们当年感情有多好。”

岑旷打了个寒战:“真的是鬼婴吗?你确定?”“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鬼婴,但我能确定另外一点,”叶空山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俩再多说几遍‘鬼婴’,藏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的那个老头就要吓破苦胆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炯气哼哼地走进来,叶空山还要火上浇油:“怎么样,我们的鬼婴又诅咒谁了吗?”“没有诅咒谁,但只怕也快了,”黄炯说,“七位秘术师都感觉到,那个婴儿的精神力在慢慢增长。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侵略性,但一旦他真的开始施展诅咒,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你必须尽快确定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是鬼婴这样邪恶的东西,就不能留。”“我要的资料呢?查到了吗?”叶空山问。“只有羽人才能飞那么快,”黄炯说,“再等等吧。我们已经请了一位毒术大师,必要时可以给这个女人吞下‘一日菌’。如果她断气了,用那种毒菌可以刺激躯体,让她复活一天,然后彻底死去。”“又多出一天……”叶空山点点头,“时间延长点总是好事,不然没等这女人死,我的搭档先醉死了。”

黄炯离开后,叶空山往椅子上一靠,一直挂在脸上的讥诮笑容也消失无踪。岑旷不敢打扰他,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首先,你确定你没有领会错那种情绪?”叶空山终于开口说,“你是个形单影只的魅,好像身边也没有情人,你能断定在这段记忆里,他们之间只有浓厚的爱情,而没有掺杂别的东西?”

岑旷的回答很简练:“你们人族有句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叶空山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问题了,也是这一段记忆中最大的疑点。你刚才说了,杜万里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至少年轻了十岁。”“没错。杜万里今年五十一岁,这段记忆里看起来,大概……大概……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岑旷比较了半天才说出来。“我老人家虽然只有三十二,但相貌显老,所以他看上去可能有三十六七岁,”叶空山思考着,“但是那个女人……你说只比现在年轻个五六岁?”

岑旷有些犹豫:“这一点我不能完全肯定。我对于根据相貌判定年龄并不是太精通,何况女人喜欢打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也不是不可能。”

叶空山低下头,仔细看着女人的面容。她看上去应该在三十四五岁,眼角有明显的皱纹,但整张脸保养得还算不错,也许是天生的好肤质。“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啊。”叶空山叹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岑旷:“但是在那段记忆里,杜万里年轻了十多岁,她看起来仍然有三十岁上下?”

岑旷再犹豫了一下,还是确定地点点头。叶空山眉头紧锁:“要么是你太笨,真的不懂得看脸判断年龄;要么黄炯真得被你吓死。据我所知,在那些关于鬼婴的传说中,有这么一条:母体服用的那些古怪毒药中,有一种可以帮助人驻颜,虽然那是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如果一个女人用自身培育鬼婴,那她的脸就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岑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笼罩到全身,这股寒意最后化为了一个问句:“还有酒吗?”“我建议你多歇歇,下午再说,”叶空山回答,“喝酒也是能喝死人的。你的那点酒量,最好还是量力而行,不然我到哪儿再找个魅来赔给黄老头儿。”“喝死也比被鬼婴杀死强。”岑旷说。

叶空山耸耸肩:“对于头脑简单的家伙,激将法总是屡试不爽的。我买酒去。”十  一

一片哀哭声。每一个人都表情沉痛,低首肃穆。所有人皆身着缟素,映衬着大厅里的一片白色。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灵堂。祭奠死人用的灵堂。

女人的面目遮盖得严严实实,我们只能从她的身形判断出她的身份。她正站在吊唁的人群中,目光呆滞地望向灵堂中央,也就是摆放供桌和死者牌位的地方。由于缭绕的烟雾,我们没法看清牌位上的文字。

杜万里正跪在那里,哀伤地对着牌位哭泣。他哭得是那么伤心,几次差点儿昏厥过去。熟识的朋友们围在他身边,不住地劝慰。

灵堂里的气氛沉重、压抑,仿佛空气都被染成了木然的灰色。除了杜万里的哭声外,整个灵堂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人们忍不住连自己的呼吸都放缓了。

一个导亡师正在默诵着咒语,手中不断点燃旁人看不懂的符纸做成的法器。那些法器在火焰中迅速燃烧、塌陷、化为灰烬。这是一直流行于宛州华族中的某种迷信仪式。人们普遍认为,人死之后,精神仍旧不灭,会寻找一个新的胎儿附着其上,即所谓的“转生”。导亡师所做的,就是引导着新死的亡魂尽快转生,重新获得生命。

事实上,这种说法毫无根据,千百年来,人们甚至没能弄明白,究竟有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但人们的思维就是这样,总要给自己寻求一点心灵的慰藉,哪怕明知这是骗人的。因此,为死者导亡慢慢变成了一种死者入土后不可或缺的仪式。

不过,看上去杜万里并不相信这种仪式,而且导亡师嘴里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好像令他挺心烦的。突然之间,他从地上直起身来,猛扑向导亡师,狠狠一拳击打在他的头部。导亡师猝不及防,当场被打得两眼翻白,昏死在地。“滚开!滚远点!”被人们迅速按住的杜万里愤怒地咆哮着,“她没有死!她没有死!谁让你在那儿捣乱的,她根本没有死!”“她已经死了!你亲眼看着棺材入土的!”他身边的朋友叫道,“杜大哥,你必须得接受这一切!”

原本肃静的灵堂由于这起突发事件而变得喧嚷、嘈杂。吊唁的人们不知所措,纷纷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亲朋们则死命拉住杜万里,不让他继续殴打那个无辜的导亡师。

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女人纹丝不动,完全不受周围哗闹的影响。她只是凝视着哭喊不休的杜万里,两行清泪慢慢从眼眶滑落。许久之后,她才转过身,护着自己的肚子,悄悄离开灵堂。十  二“还行吧?再喝两天,估计你就得有酒瘾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酒瘾了。”岑旷苦笑着,端起事先放了解酒药的茶一饮而尽,直到休息片刻后,解酒药起了作用,脑子没那么晕了,这才顾得上讲述之前所阅读到的记忆。“真有意思,”叶空山评价说,“死的肯定是杜万里极亲近的人,所以他一直在灵位旁边哭哭啼啼,但死者偏偏和女人无关,因为她只是看客。”“但是这个女人也很伤心,”岑旷说,“我能感觉得到。”

叶空山点点头:“那就更有趣了。比如说死掉的是杜万里的娘,杜万里主持丧仪,老婆只能在旁观看,倒是可以解释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但是当自己的老公发起疯来乱打人时,老婆也不上去阻止吗?”

岑旷想了想:“的确,不合情理。”

叶空山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必须要学会从一切不合情理的表象中,推导出合情理的解释。老婆不去阻止老公发疯,只有两种解释:其一,这是个毒妇,巴不得老公死在眼前最好;其二,这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已经不是夫妻了。”

岑旷一呆:“你是说,在丧礼的时候,杜万里已经把这个女人休掉了?”“那也许就是眼前这桩命案的根源,”叶空山说,“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所能迸发出的力量,不会比一匹饥饿的狼少多少。现在我们已经大致有了一条主线了:他们俩曾经很亲密,后来分开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处寻找,也追到了青石。然后两个人一起死掉。”

岑旷的脸上现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么说来,这只是一桩无聊的情杀案而已?”“即便只是情杀案,也算不得无聊吧?”叶空山的笑容很暧昧,“还有鬼婴的问题没有解决呢。别忘了,杜万里可是莫名其妙自杀的,而那个婴儿,现在还被秘术师们监控着呢。”

岑旷摇摇头:“我想,这些不过是技术问题而已。比如自杀完全可以由幻觉引起。我听说,有不止一种毒药可以让人在临死前产生各种恐怖的幻觉,导致精神崩溃,如果调配得当、药量适中,尸检时也很难被查出来。”

叶空山笑得更加开心:“办案是不能光凭动机去推断的。虽然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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